【语文渡渡·平心观语】悄悄的母爱

悄悄的母爱

 李亚平

史铁生是一个双腿瘫痪的残疾人作家，他的作品表达了一个命运受到重创的人对于人生和现实的思考，文笔细腻入微，真实动人。读之，令人不由得反思自己，思考人生。

 

例如《秋天的怀念》里他写母亲面对暴怒无常的自己，面对突然间就砸玻璃摔东西的儿子，“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儿红红的，看着我。”对我说“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

 

第一个“悄悄”是藏匿了自己的动静和情绪，给儿子发泄情绪的自由空间，给儿子自我调整疗愈的时间。

第二个“悄悄”则是小心翼翼地进入到儿子的空间，同情、爱怜、关心着儿子的痛苦，自己却承受着比这些痛苦更加了许多倍的暴击。

 

母亲，在痛苦不堪的儿子面前，进出都在尽最大可能隐藏自己，呵护儿子的哪怕最细微的情绪和感受，只为了儿子能安全度过命运的险滩，拥有活着的阳光和信心。

 

“悄悄”，是母亲宽恕、爱怜、担忧、悲痛的心。

 

母亲在得到我对于看花的同意后，絮絮叨叨的说：“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这第三个“悄悄”是母亲意识到择言不当的歉意和自责，后悔不迭地刹住“忌讳”的话头，以免给儿子带来痛苦的联想，引起儿子又一次的悲伤和绝望。

 

“悄悄”，是母亲忐忑不安、惊恐不安、坐卧不安的心。

 

“悄悄”，是母爱的符号。

 

细抚全文，母亲还有许多不易为人察觉的“悄悄”——

 

当看到我狠命捶打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悄悄”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当注意到我独自坐在屋里看树叶“唰唰啦啦”飘落时，母亲心中起了不详的念头，“悄悄”进来，“悄悄”挡在窗前，“悄悄”隔绝我对于凋零的凝视和企图；

 

当对我说出“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悄悄”现出央求般的神色。

 

当看到我同意去看花，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悄悄”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

 

当看到儿子被疾病折磨痛苦不堪，母亲整宿整宿“悄悄”忍耐着让人睡不着觉的肝疼，不敢告诉儿子，不愿告诉儿子，

当意识到自己将要辞世，弥留之际，她用艰难的呼吸“悄悄”对人世说：“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悄悄”，是母亲的自我压抑，坚强鼓励；

“悄悄”，是母亲的细心看护，谨防意外；

“悄悄”，是母亲的苦苦引导，低低哀求；

“悄悄”，是母亲的温柔爱怜，点滴唤醒；

“悄悄”，是母亲的自我隐忍，无私奉献；

“悄悄”，是母亲的竭尽所有，牵挂不休……

 

 

面对儿子，母亲悄悄忍耐我的暴怒无常，

面对命运，母亲悄悄忍住锥心刺骨的悲伤，

面对疾病，母亲悄悄忍受病魔整宿整宿地折磨；

 

而“我”这个“被命运击昏了头的儿子”，因为太年轻，心里只装着自己的痛苦，而忘记了母亲的不幸，忘记了母亲怎样度过加倍的痛苦和绝望。文中写道：“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我没想到她，没想到母亲，没想到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母亲，没想到母亲已经病成那样，没想到母亲已经小心成那样，没想到母亲为了我愿意看花就高兴成那样，没想到母亲为了我的安危仔细成那样，没想到母亲为了不给我增加痛苦忍耐成那样。

 

我的一切没想到，都是因为母亲的“悄悄”。母亲的“悄悄”，是给我疗伤的城堡。

 

直到我失去母亲，我才读懂母亲——

 

读懂了母亲的热烈而深沉的爱，

读懂了母亲面对生活的坚强忍耐，

读懂了母亲为了儿子的隐忍无私，

读懂了母亲内心真正的希望。

 

也读懂了——

生命的意义

 

也读懂了——

人生的智慧

 

也读懂了——

母爱的伟大

 

这个秋天，是我遭受命运暴击的时节，是母亲生命凋零的时节，也是我心灵成熟的时节。

《秋天的怀念》，文章前半部分重点写暴怒无常的“我”，一连用了13个“我”，只有4处“母亲”和“她”；后半部分重点写先我去世的母亲，一连用了14个“她”，不算结尾妹妹推我看花一段，只有5处“我”。人称的变化，叙述对象的转移，也是痛苦的我在向愧悔的我转移，也是幼稚的“我”在向成熟的“我”转移，也是自私的我在向感恩的我转移。

 

成熟，就是少想自己，多想别人。

 

伟大，就是呵护别人，奉献自己。

 

在母亲的无私奉献中，我终于成熟了。

 

我的成熟，让我无比感念母亲的伟大，愧悔自己的自私。

 

有多少悄悄的爱，当我们开始珍惜，已经来不及？

 

人生的真相是，无论遭遇什么，心中装有他人，才能“好好儿活”。否则，只会受尽痛苦的折磨。

 

让我们多多体察那些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悄悄”的爱吧，然后深深感恩，悄悄自立，悄悄回报。

真正的爱，都是在“悄悄”中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