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老去

秋风如约而至。

暖暖睡了一宿无言。

她习惯了在独居的日子里不计日子。估摸着晃过半个月了吧。

屋里没剩什么菜。她寻思着要不要去市场买。菜场是个华丽而凄凉的地方。心情好时她爱那里的热闹，看看鱼缸里的鱼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她像一个小朋友般地定在玻璃前，鱼儿不理她，她依然会出神地盯着某一只。时空在那一刻会被隔离般地安静下来。

她不会久留，那些斑斓的色彩终究成了一锅汤。她见不得美好的破碎。

走到镜子前，她看了看自己的老脸。她时常后知后觉，凑近看时才发现一脸倦容，令人生厌。她时常忘了又过了一年，岁月会留下痕迹。照镜子前她总是停留在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高耸的苹果肌，不经世事的眼神，似乎是这不懂人情的镜子霎那间戳破她的自以为是，生生把她拉老了十岁。

她倒也能接受这事实，只是第二天转眼又忘了，嗔怪起镜子来。她有刻意遗忘所有不开心的事的短暂本领。

她唯一不能原谅的那么几个人，会避免在脑海里与之碰面。真碰上了，她像个怨妇样的在脑子里都骂一遍，还琢磨着骂得对不对，修改下语言，尽兴了就好了，有时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她不想成为抱怨、小气、慵懒的女人，至少显起来不那么是。这个月她和旁人起了三次争执，她把这归为独居女人的坏处。她知道，吵架也是证明活着的一种方式。爱与自由的口号很流行，寻不见，她只好借吵架来施展。女人没有那么些胳膊力气，动动嘴皮子，显出认真生活的正义就好了。

楼下舞了一天的鼓叉经颂，她也不想去头疼了。人活着，没见这么热闹，死了，锣鼓喧天连日不断，可见死亡是比活着更值得庆贺的事。她记得自小有日本人的电视中，切腹是经典片段，大抵那真的是一种经过选择的有尊严的死法吧。

她不爱说话，却喜欢流泪。她觉得这是女人的特点，要是连眼泪也不能流，那女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她容易流泪，明知是旁人刻意的表演。甚至不要演。不是因为那个人，而是那个景，那个情。一碰，便像心河裂了口。

她封闭了所有和过去的链接，多年都未有梦境。流泪，是她唯一对过往的哀悼。

晌午她又和无关紧要的人争论了两句。说无关紧要那是事后，她很容易忘事。但在争执的那一刻，她火急火燎、似乎有万般罪恶要训斥、万般正义要伸张。她虽是一个独居的女人，却时常关心着这个世界的柴米油盐，琐碎庸常，因为，那就是她的生活。

她已不再年轻。岁月的手刮过她，她知道看开便是放下。她没有万里腿，能追着那风问个究竟讨个公道。时光湮没的是恒河过沙般的大痛小伤。岁月斑驳，痛也就淡了、忘了。偶尔叨叨，也只剩编故事一般的记性了。

下午她听到一个女人，从大城市回来，找了个不如意的男人，过不下去，嚷嚷着离开，却企求男人每个月给她一点零花，她就搬不动离开的脚了，要是能再给她一些有排场的花销，他在外面吃喝嫖赌也无碍了。

以前，她会气愤、讥笑这样的女子，多少年了，女人还活在男人的生死牌下、铁丝窝里。现在，她同情，也理解，每扇门里，都有一个特别的故事。她知道，总有些蛾，不能如愿生出飞翔的翅膀，一生要活在茧里。那何尝不是辛苦的人生。而她这只有了翅膀的虫，历尽艰辛，也只是飞到了一片荒岛上，怎可做居高临下指评她人的人呢？

日常生活里，她能给自己找到一些乐子便好了。人上了年纪，可不是都越活越轻松的。有些上坡路，爬不上便得一直爬。好在她有看鱼的心境，单调中找点乐子不那么难，她能够取悦自己。她常看着一滴水，在桌上慢慢化开，往哪个方向是未知的，铺成什么样子也是未知的，她有性子等，等待中她总能开悟点什么。这水她也不急着擦，等到哪天碍了事，也没了去看的心情，便或认真或敷衍地擦拭掉，有时擦着擦着，她觉得在和老朋友告别，也就有了庄重的样子。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留过的痕迹，一擦也就没了。

她已渐渐不能熬夜了。秋风又起，她去睡了。

地上的一缕发丝留下了她到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