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我不敢再读古龙：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这是古龙生前好友乔奇为他写的挽联。

古龙的名气虽然大，但是口碑褒贬不一。他的武侠作品，总体感觉比较混乱，水平参差不齐。事实上，古龙很多小说的确不太完整，其中不乏还有好些代笔、甚至可以说是烂尾的。

1985年，48岁的古龙因为肝硬化在台湾去世，可能是因为他去世的早，所以对于作品的改编权，不像金庸那么谨慎。

客观地说，古龙小说影视化难度大。主要是他的叙事语言比较抽象随性，打斗场面都很写意，能一句话解决的，绝不说两句。并不像金庸似的稳打稳扎、拳拳到肉。

古龙的影视化作品中，《小李飞刀》是没办法绕过去的，甚至比楚留香、陆小凤都要重要。

我们就以《小李飞刀》来看，没有人知道李寻欢用的飞刀有多长多重，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更不知道他这么大本领打哪儿学的。

看书的人都没搞懂怎么才几行字，一场恶战就结束了，反正莫名其妙飞刀就在对手的咽喉上了……

故事性偏弱，加上魔性笔法，因此古龙的影视作品魔改得非常多，有些甚至只是用了他作品中的名字，故事完全是编剧另行创作。古龙的读者，对影视化改编也比较宽容，毕竟原著描述就太潦草……

受影视剧影响，我们以为古龙原著书名就叫《小李飞刀》，其实没有《小李飞刀》这本书，最早连载的时候叫《多情剑客无情剑》，后来三联版中叫《风云第一刀》，但是书中“小李飞刀”深入人心，焦恩俊版的李寻欢干脆就叫《小李飞刀》了。

喜欢古龙的人，爱之如狂，他的文字一气呵成、流畅自然，适可而止、恰到好处。

温瑞安、黄鹰这些知名作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模仿古龙，甚至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书迷，读书时写作文都会模仿古龙的文笔，因为古龙的文字极具个人特色，措辞用句有章法可循，极富有魅力和感染力，风骨峭峻，飘逸虬曲。

为什么不见有人模仿金庸？

不是说古龙比金庸伟大，只是金庸的大气磅礴，其实算不上特点，从个人文字魅力的角度来看，古龙的确是独树一帜。“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只见刀光一闪，刀已入喉……”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没有特意去重新翻看原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回忆旧情怀是有滤镜的，很怕如今的世俗会将这层滤镜打破。

转眼已近二十年，我想，经过时间的镀层、还刻在我记忆中的李探花，才是古龙风骨留下的烙印。

• 第一幕 中年男子的咳嗽

开篇的小李飞刀，不是风姿飒飒，也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个不时咳嗽、用那把名动江湖的小李飞刀雕刻着林诗音小像的中年男人！

每当要完成的时候，他就会把雕像埋掉，仿佛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这一幕的小李探花，让人心疼。当渐渐知道葬送他们爱情的，其实是个阴谋后，又无比愤怒。

李寻欢是一个把情义看得比天大的人，因为“救命恩人”龙啸云的恳求，就把青梅竹马的林诗音嫁给了他。

这种情节现在的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编剧要被骂死，在爱情中李寻欢是那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他会觉得林诗音跟着龙啸云，会比跟着他这种仇人满天下的人要好，却不知如果当爱没有了占有，变成了成全，那也就变了质。

• 第二幕 变态的小孩

龙小云是个超极早熟的孩子。他才十岁，他很聪明，知道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也是他在父母面前表现的样子。

但是实际上他就是个变态，而且尺度之大，不宜用文字表述，也没有哪个影视剧敢拍摄出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生犯罪人格”，那么龙小云肯定就是。

古龙很擅长描写一些变态，自恋的石观音，仇视男人的水母阴姬，受虐狂宫九……

虽然后来古龙在《圆月弯刀》中强行给龙小云洗白成一个知错能改，终成一代宗师的人设，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给我留下童年阴影了……

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对也不对。

人，天性纯善，秉性纯恶，而习性时善时恶，所谓人有三性，据说这话是贾平凹说的，包括了孟子的性善论，说的是天性，荀子的性恶论，说的是秉性，告子的性“可东可西”，说的是习性。

能秉持赤子之心，保持天性，就是修善；人生在世难免朱墨共染，时间长了也就和其光、同其尘了，也就善恶难分了。

理解了这点，就理解了龙小云的“邪”与“正”，对复杂的人性，也就更加宽容。

• 第三幕 百晓生的兵器谱

全书给我最震撼的，不是最后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战胜了第二的子母龙凤环，而是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他手中如意棒竟败给了上官金虹。

天机老人和上官金虹的决战书中并没有写，而是借李寻欢的口中说出来的。当时孙小红求他爷爷去解决上官金虹，当李寻欢知道的时候，就感觉不妙，认为天机老人要输。

李寻欢认为，一个人如果常年作为天下第一，会觉得理所当然，同时又害怕别人追上他，所以出手之间就会有犹豫，而高手相争，胜败就在毫厘之间。

而且天机老人是孙小红求他出手的，并不是主动出手，战意也不足。另外天机老人的境界已然是手中无棒，心中也无棒，人棒合一；

而李寻欢和上官金虹则是手中无招，心中却有招，手中无招是不拘泥于形式，内心却笃定无滞，境界上听起来玄之又玄。

说到这里，就要诟病下张艺谋的《英雄》了，堂而皇之地抄袭古龙的境界设定。

古龙小说中武功高低不是绝对的，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其中心境尤为重要。

如西门吹雪就因为爱上一个女人，而导致心境不再纯粹，紫禁之巅的一战其实他是输了。

天赋决定上限，而努力决定下限，绝顶高手之间往往还需要些运气，这也是武侠小说中高手对决的魅力所在。

• 第四幕 阿飞

这个人物之所以重要，从原来的书名就能看出来——《多情剑客无情剑》，说的就是阿飞，说的也是古龙自己。

书中隐晦地指出，阿飞是沈浪和白飞飞所生，但是阿飞从来没有报出过沈浪的名号，如同古龙从来也没有依靠过同是武侠小说作家的父亲一样。

原生家庭的困扰从来都是轮回。李寻欢最后宽慰阿飞，人不是马，不需要良种。不知道是不是古龙和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和解。

阿飞的剑，快。因为他纯粹。

说到阿飞就不得不说林仙儿，这位江湖第一美女，人尽可夫，就是阿飞不行，即使跟阿飞在一起，也是给他下药，谁都可以得到她，就是不让阿飞碰。

可以说整个江湖，只有阿飞是真正爱她的，而林仙儿爱着李寻欢——姑且认为那是爱吧。如果一定要给个解释，只能说她渴望阿飞对她的爱更纯粹吧，她比谁都明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李寻欢和阿飞一见如故，朋友之间往往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佩服你的为人，你喜欢我的秉性，但是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友情就显得弥足珍贵，出卖你的都是朋友，最了解你的往往是敌人。

作为朋友，阿飞见李寻欢咳嗽还要喝酒，他不劝，朋友要做的事，就让他去做，但是谁要碰他朋友那就不行。

这是古龙这种真性情诠释的朋友，我不和你说对错，反正我就站在你这一边。

暴力美学的高级表现是精准快速地达到目的，古龙的文字如利剑和烈酒，给人一种急促而爽快的感觉，两语三言，洞穿世事。

古龙临终前曾叹言“我靠一只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所以古龙那有些自负的快意，余音是忧伤的。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你的剑在哪儿？”

“剑在心里。你呢？怎么没带刀？”

“手上无刀，心中有刀。”

“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这两件事你以后一定要牢记在心。”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何处是归程？”

“归程就在他眼前。”

……

少年的我啊，在古龙这“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文字里，快意地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

如果以一“个正直的好人”标准，去看古龙这个人，那他肯定是不合格的。古龙其貌不扬、五短身材，吃过苦受过穷，落魄时消沉、得志时自负。他不专情亦无责任感，个性冲动甚至有些匪气，生死看淡，身患肝病却依旧嗜酒如命。

古龙不是江湖小说中俊美儒雅的大侠，他是个混迹江湖的草莽浪子，率性自由。风月场中交得三五好友，却个个把臂拊背、义气冲天。

所以古龙爱写反叛不羁的浪子、纵情酒色的游侠，不囿于世俗，不困于时命，这正是古龙小说吸引读者的魅力所在。

《三少爷的剑》里，古龙这么写道：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燃烧才有光亮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 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那为一瞬间燃烧的人，是谢晓峰，是李寻欢，也是古龙他自己。

突然想叹息，与那个曾经眼里有光的少年渐行渐远，现在的我，不正是这“另一种人”吗……

-End-

看古今世事，读书中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