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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舅舅
那一年我接到了表哥的电话，长期患病的舅舅去世了，一瞬间，舅舅的音容笑貌再一次的浮现在我的眼前，那历历在目的竟然是年轻时候的他。我的舅舅总是喜欢穿一件典型的蓝卡其布的中山装，那四个口袋处总是膨出着，仿佛里面装了他所有的宝贝，一顶深蓝的列宁帽总是早早的就扣在他有点微白的头上，父亲总要笑话他，他呢总是面带歉意的笑着说：“主要是有点冷了，北门靠江边，蛮冷的。”舅舅早早地就有点驼背了，那是长期坐办公室坐出来的？他手里总是拎一只接近破烂的人造革的皮包。舅舅在江阴数一数二的国营江阴陶瓷厂工作，担任人事保卫科科长，在我印象里那是一个相当有权的位置。
舅舅舅妈的合影
那帽子就是舅舅的几十年标配
我们是最喜欢舅舅来家里的，因为每次来，必定是一纸包的上海万年青饼干或者是上海的梳打饼干，舅舅买的饼干和我们在文亨桥副食店买的就是不一样，更酥和更香，我父母总会责怪他，怎么又带东西来了？我舅舅呢，总好像是非常随便的说：“哎呀，碰巧哇，正好店里有么，就秤点了哇，小人哇，欢喜吃的。”有时过来，就是一包上海的奶油话梅糖，绝没有其他东西的，当然，每次他回华士老家后进城，手里则会拎草绳扎好的华士酱油，那是父亲的最爱。多少年好像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所以，想到舅舅，我们几个兄弟都知道，那就是万年青饼干，梳打饼干和奶油话梅糖以及华士酱油。
舅舅每次来为什么记得特别牢呢？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们那时候毕竟小，难免做错事情办错事情，加上有一个经常告密的外婆或者保姆阿婆，所以每天傍晚就是她们告密，父母惩罚的日子，父母对我们是非常好的，很难得骂我们，当然是更难得的打我们了，但每次稍微重一点的惩罚开始时，必定是舅舅光临之日，当父母高八度的声音开始和随时会挥来的手掌之时，舅舅就来了，父亲很尴尬的放低了声音招呼舅舅，母亲呢就向舅舅列数我的罪状，碰到我呢，还经常在低头聆听罪状时，不时的反抗和反驳她们的告密，此时，就更吊起了父亲的愤怒，当一双大手要挥上来之际，舅舅总会适时的出现，一身青气把我罩住，我被舅舅拉到了旁边房间，然后就是压大了声音“骂”我：“你个小人不懂清头哇，下次不可以这样啦？恩听见？”然后朝外面的父母方向说：“好了，他已经向我认错了！”有时不响了事情就这样熄灭了，偏偏有时我脾气犟，死活不承认外婆的告密，用更响亮的声音回击：“我认什么错？我根本没有错！”于是，舅舅压低了声音说：“恁要死啊！那爸爸一顿死打恁半死！”一边恐吓一边继续和父母说着我已经知道错了的话，直到事情结束，有时我还真要感激舅舅的，使我免遭了很多的"毒打"，尽管这样的毒打只是手掌打屁股这样的惩罚，但舅舅的见义勇为深深的感动了我，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每次舅舅带来的好吃的，足足可以满足我们两周的馋虫杀馋。
七十年代的舅舅
舅舅对我们的好是我们弟兄四个都没有二话的，但听别人说，舅舅在厂里是一本三正经，总是铁青着的脸训人，是有名的狠角色，我跟着舅舅去过陶瓷厂，那是在君山脚下的企业，从进门到办公室，或者到厨房，到处有人恭恭敬敬的喊他章科长，他总是没有表情的回答一声，然后指出这里的问题，那里的问题，然后工作人员总是唯唯诺诺的根据舅舅的布置，调整或者改正，和我看见的舅舅完全判如两人，我想完了，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舅舅总是去做？我父亲也经常在吃饭时半开玩笑的和他说，不要一本正经的，我舅舅此时一定是绝正经的和我父亲解释，说是企业管理就是要做到正规，他经常说的一句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我父亲劝说也没有改变我舅舅的性格。
没有多久，我舅舅果然倒霉了，那天舅舅来我家，说自己倒霉了，从明天开始起，要被厂里的造反派游街，让我父母做好思想准备，我母亲就开始埋怨起舅舅的性格了，我舅舅也不恼，我呢，也好像司空见惯的，因为我已经见过许多人带高帽子游街了，只是没有看见舅舅游街是什么样的，所以，心里倒有点期待的，因为舅舅丝毫没有一点难受，充其量只是沮丧而已。
喝了一大杯茶，舅舅继续说：“跑跑倒也呒啥，就是断命的手里的锣倒也不省力的，敲了一路蛮吃力个”，说着就往我们家唯一的一张老沙发上一躺，先迷糊的睡过去了。我很佩服舅舅的，怎么这样一点也不难受的？
七十年代的舅舅
后来的舅舅依然没有改变他严格的管理作风，文化大革命以后，舅舅就调回老家的国营动力机厂继续担任那科长的职位，一直到退休，舅舅依然是这样，喜欢吃万年青和上海梳打饼干，口袋里依然会有上海的深咖啡色的奶油话梅糖，只是后来的饼干再没有过去的好吃了，舅舅也经常和我念叨这，愤愤不平的说，现在的质量不行咯，不如过去的。舅舅也一如既往的对我好，逢人就说：“我小时候就说我俚的外甥大了有出息的哇，你看看，果然大有出息哇！”每次在电视里看见我，必定会像孩子似的哇哩哇啦的喊所有人去看，然后就会电话我母亲夸奖我一番。
哦，忘记交待了一件事， 舅舅特别喜欢看书，我小时候他就经常问我讨要小说书回厂里的宿舍看，实在没啥书看，哪怕借几本我的连环画也可以，说是厂里的晚上实在厌气，这看书看习惯了，我也非常了解他的看书习惯，每次来我家，我都准备一叠书，供他带回家翻阅，到老了退休了依然喜欢问我要书看，我呢依然保持小时候的习惯，依然给他准备一叠书供他消遣，只是没有想到，那一次书带回家不久，就传来舅舅去世的消息，他走的时候是90岁。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到舅舅，他的音容笑貌就会立即浮现在我眼前，他是最善良最可敬重的长辈。
舅舅晚年的照片
本文图片由表哥章炳樑提供，特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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