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不过宛若江南

我原来在一家公司的年会上唱过歌，不是那种酒店大堂、红色布景、大家都穿着不舒服的正装、领导还得上台致个词、敬酒还得讲规矩那种，那种所谓年会，其实更像是一堆不知道怎么放松的人一起让彼此更加紧张，无论是HR或行政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弱智游戏或者老板装着大方抽奖送一个伪劣电动牙刷，甚至摆放在桌子上的饭菜，都透着某种局促的样子，电子屏幕总是会以大红色看似喜庆的背景给出年度最烂的段子。

我那次唱歌的年会不是上边那样，是在一个小酒吧里，高层，不是一眼看到角落的大堂，它会故意设置很多遮挡视线的装饰，灯光不亮，手伸出去的距离里随时都有摆好的饮料，木片贴在墙面，上边是谁的诗来着忘球了，门口有一架红漆的大鼓，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灯红酒绿尽收眼底，订那间酒吧的是当时的董事长秘书，据说她就住在酒吧下面，据说那栋楼住了不少小三，噢对了，窗台或者桌椅上会有许多老书，封面一般是深绿色，就像民国电视剧里摆在书桌上的拉绳台灯罩的颜色。

我并不是一个怯场的人，那次我唱了《董小姐》、张学友、张信哲、李荣浩，当听到我要唱歌时，办公室的几位已经开始出现癫狂的症状，因为我在办公室的外号是“许老师”，这并不是我好为人师，只是偶尔会在他们问某个东西的时候貌似只有我能给出解释，于是便有江宁一姐给了这个外号，灯光模糊，人声嘈杂，我没看投影仪上的歌词，凭着记忆，唱了一首又一首，音乐在很多时刻都像极了一种救赎，正当我感觉那个地方就像一个黑洞，慢慢吞噬着某一部分的我时，我庆幸当时在一家不知名的酒吧里，面对无所谓谁的观众，唱了好多歌。

当时公司有个前台，姓董，淮南人，口音贼土，个头不高，脾气贼大，有一次快下班的时候，她在那用小刀割塑料杯，我问，你这是干嘛，泄恨吗？她说，五分钟，还有五分钟就下班了，怎么还不过去，五分钟。我知道，从文字上看，她确实有暴力倾向，可能是我的描述有问题，你看过那种搞笑萌宠视频吗，比如一只猫，因为主人不干人事，猫的眼神凶狠，但是因为它是猫，所以看起来反而更加有趣。

当时公司还有位大哥，河南人，带着媳妇在公司，俩人都是销售，大哥看起来很年轻，后来聊多了才知道，大哥比我们办公室大姐还大，大哥也好唱歌，唱零点乐队的歌一绝，之后有一次江宁一姐带我们办公室去江宁唱歌，大哥匆匆赶到，长歌一曲，还是零点乐队，又一次震惊全场，大哥唱完一瓶啤酒喝完，双手抱拳，你们先玩着，哥先走了。没多久，有天下午，我正搁公交车犯困的时候，大哥打来电话，兄弟，明天周末，你要不晚上来哥这，有事跟你商量，因为单休，我当时还想着回去洗洗衣服就睡了，可是大哥言辞诚恳，态度真诚，盛情难却，于是我买俩菠萝让老板切好，带过去，快到的时候，正好碰到大哥媳妇出来买酒，大哥媳妇跟他是老乡，面容朴实，到地方，大哥吩咐大姐，刚做好的土豆炖小鸡，菜放好，大哥开两瓶啤酒，特意指着面前的米饭，兄弟，这个菜一般，关键是这米，我们那的米，哪怕没菜，米吃着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古时候这都是贡米，你尝尝。米确实不错，菜也挺好，大哥要谈的事有两件，一件不能说，一件忘却了。后来公司在上海开分公司，大哥一去，就再没见过，再后来，大哥在朋友圈晒出了女儿的出生照。

还记得那个用刀割塑料杯的女孩吗，之后在街上碰到她，本来好好的，一打招呼，唰一下，缩到街里边，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躲着走了，一边躲还一遍用眼睛瞥着你，淮南人真是奇怪。当时办公室她的外号叫小董，还有人喊她董家三千金，因为她们家三个姐妹，当时办公室里就我跟前那瓶绿萝长得茂盛，很多时候早上或者下午蹭办公室大姐雨花茶喝的时候，都会惊讶于绿萝的生命力，在几乎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居然如此顽强，甚至如此茂盛。

当时上班，早上会穿过长江，晚上又穿过长江，但是在地铁里是感觉不到的，只有偶尔在地图上，才能看到，那条蓝色的水带，只有在地面，在岸边，在某个春季里暖和有风的午后，岸边新叶旧叶一起随风抖动，才能看到宽阔的江面，波光粼粼，不远处是叫江心洲的地方，据说那里曾经住过一个特别好的插画家，他是个医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就在江心洲度过，现在那块是一处住宅区，价格奇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