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锤锤

我记得有本小说的开头是在一个赛车场，类似于私人俱乐部的赛车场，两个人物在休息的时候讨论各自的成绩，大概内容是与之前相比快了多少或者慢了多少，下一次比赛在什么时候，要不要参加，在他们面前，在赛车跑道上，仍然有其他的车呼啸而过。这种开头让人着迷，如果是在某个提问里，问题可能会扯到赛车场的地点是不是会提供一种紧张刺激的气氛，其实并不是。氛围目的论在这里要遭受重大挫折，不是所有文字都要伴随一种目的，一个“赛道”。

而那个开头让人着迷的原因就是无比自然，赛车场当然有赛车呼啸而过，有休息的人闲聊，动静结合，既没有激动人心的故事进展，也没有爆米花电影式的突然事故，赛车奔跑，人声琐碎。还有一个开头记得比较清楚，主人公看到一个雨天没打伞的男人，他观察他，想到他不知道主人公与他妻子的偷情事实进而嘲讽他，大篇文字从心理活动到描述男人的外衣怎么被打湿、怎么看起来狼狈不堪，然后又峰回路转，主人公与男人打了招呼，俩人坐在一起喝杯啤酒，又匆匆告别。

那是《恋情的终结》的开头，莫名其妙，从愤怒开始，到温柔结束，莫名其妙的愤怒总是升起得毫无缘由，又迅速消失不见，没有一个人是不值得被温柔以待的，他们有各种毛病，他们有各种优点，有时候甚至无法让人忍受，尽管如此，你还是和他们一起走在公园散个步，这样的故事好在你总会发现，世事多可原谅。

一开始的热烈、迅速、热闹的情节，总会让人感觉到某种焦虑，无数漂亮的东西聚集起来，也同样会变成一个可怕的东西，快速地聚集，快速地消散，就像刚看完某个演唱会的粉丝，茫然若失，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很久，混乱无序，走在什么边缘，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踩空，类似于挂在麻绳上的拍立得照片一样的无力感，怎么说，雨疏风骤，海棠依旧。于是我会特别讨厌从一开始就苦大仇深的故事，苦大仇深只是一个形容词，或者热闹的开头，因为明知这样的情节是生硬而且短暂，生硬在于凭空创造一个开始，短暂在于热闹不会长存，《红楼梦》里一直在提醒这一点，甚至从一开始就告诉读者说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切忌执着，但是没法避免故事人物、场外看客都一起陷入热闹排场，追随热闹排场，里头公子小姐热闹，看客也跟着热闹，一路追着热闹，直到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响过无数的鞭炮，即便在白茫茫大地上透见一点碎渣，也红得让人睁不开眼。

那天看完某个韩综片段，有个主MC说，其实现在很多自己关于爱情的观点都不对，或者说都很幼稚，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过的人，分分合合的人，现在看来是珍贵的回忆没有错，但是作为现在的他来说，那些并不是爱，其他嘉宾问，那你会时常想起来吗？MC回答，当然了，在喝酒的时候，在喝到意识不清楚的时候，换句话说，在混乱的时候。嘉宾问，如果要让你现在解释一下什么是爱的话，能试试吗？MC估计料到了这个问题，接着说，各位都知道，我离过婚，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但是阴差阳错啊，总会遇到互相有好感的人，当然会出来玩，一起吃饭，甚至有拜访过对方家人的，每次去都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回来照样是一个人，我认为这就是爱啊。嘉宾马上接话：呀，这不矛盾吗，不还是一个人吗？MC 笑笑不说话。这个环节并不搞笑，不会拉动收视率，不会造成值得讨论的话题，它会拖慢节奏，会影响节目参演人员的状态，会对不懂的人造成困扰，我觉得它是一个很好的对话，可以放在任何一部伟大的小说里，都不会显得过分，主MC在进行对话的时候应该思绪万千，像《被侮辱与被伤害的人》里的情节一样，主人公突然面对圣相下跪，泪流满面向某个高贵的存在完整明白地显露自己，忏悔自己，这样的深刻十分罕见，以至于你不会觉得它来自韩综。

当然他的这段简短的、真诚到深刻的自我剖析不会有任何效果，内心可以波涛万丈，依旧不会改变外界的一丝一毫，这是一种对他来说悲哀的事情吗，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教堂、在寺庙、在其他地方面对不可知的对象展示自己，于一个人在其他的场合展示自己，内容可以完全一致，真诚不因地方不同而变质，也不会因为形式不同而变质，真诚永远属于自己。所以我对于那句什么真诚是杀手锏的说法非常厌恶，在那句话下，似乎一切的对象都与自己卷进某种纠缠着爱恨情仇一样的恩怨纠葛之中，永远要报复，永远要压制，永远试图表演一种自负，而这样的内容更接近人类的至暗时刻，消灭自己的同时，还十分委屈，总是在进行某种虚拟的对决，总是要争夺某种虚幻的奖励。当越来越多的类似的说法被频繁地使用，属于自身的真诚也会变味，所以真诚不是杀手锏，真诚是出去玩开开心心，回来一个人待着也待得住。真诚是爱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