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颜色

小时候，秋天的颜色是五彩斑斓的。湛蓝是辽远深邃的天空，绯红是漫天飞扬的晚霞；橘黄是挂在树梢的熟柿子，绛红是低下头的高粱穗；金黄是晾晒在地上的玉米，翠绿是疯长在田里的白菜……这些颜色映射在天真烂漫的生活里，就连风吹来的细雨都带着香甜的味道，令人情不自禁的甩掉那些成长的小烦恼。

那时节，所谓的秋忙不过是自己任性调皮的秀场。记得有一次，父母安排我和表姐跟着他们一起去地里摘棉花。先是明目张胆地撒娇不想去地里干活，被母亲严词拒绝后，我便开始找借口，一会儿说作业多一会儿说有同学要来家里……都不奏效后，才不得已跟着去下地。

到地里，父亲按照每人负责两垄的量分好工。蔚蓝的天空下，秋风和煦，父母带着盛放棉花的布兜，有说有笑，并肩劳作。表姐也不乐意干活儿，磨磨蹭蹭地被他们甩在身后三四米的样子。我就更别提了，磨磨唧唧地在表姐身后两三米的地方，开始还假模假样地往前挪着动动，后来干脆站在地里磨洋工，即使站着被太阳晒也不好好干活。更可气的是，没过半个小时，我就藏到及腰的棉花垅里，在他们都忘了地里曾经有我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跑回家找同学耍去了。

中午回家吃饭，母亲佯装生气要武力教训我。我躲到父亲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做鬼脸，惹得母亲哭笑不得只好作罢。那时节的父亲，宠女儿真是宠到了极致，用母亲的话说哪怕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登上梯子试试能不能摘得到。

懵懵懂懂走上讲台的那年，秋天的颜色突然就变得灰灰的了。那种灰度由最初的浅浅淡淡，随着时间和人事的变迁逐渐加深加重，直到渐深渐远的它陡然接近黑。

那年秋天，雨水多得亦如现在，让人禁不住心发慌。凡事谨慎不愿落后的父亲，收完玉米后着急耕地，以便尽早播种小麦。偏巧大嫂没经任何人同意，将耕地用的四轮车借给了表哥。父亲忙了一上午回到家，听说下午没车可用，不禁雷霆大发，吓得大哥蹲在梯子上大气儿都不敢喘下。祖母和母亲轮番劝也毫无作用，嫂子在院子里解释几句转身走了。紧接着，我看着父亲走到灶台边，狠狠地端起祖母做好的一锅饭泼向空中，绿的菜叶和白的面条瞬间在院子里落地开花……那一刹那，我被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吓懵了，直到看着祖母颤巍巍地走进堂屋，才缓过神来。

母亲看着满院子的狼藉不堪，什么话都没说，拿起镢头出门了。我随便拿了个什么，也跟在母亲身后出门了。跟着母亲到地里干活时，秋风冷冷地撩起她的头发，我看见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它们竟然一大半都白了，白得刺眼……原来，诗词里的一夜白发不是夸张，像母亲那样也不过一刻，以致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风吹发丝的那个画面。

这之后，每逢秋来之际，我便开始紧张，害怕，心慌。一直到来北京工作后，那种晕不开也抹不淡的黑灰才渐渐变浅。是啊，距离远到人逃到相似的环境之外，所有的情绪色彩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

再到后来，母亲离开了我们，父亲将田地交由大嫂一家打理，秋天重归令人紧张的深灰色。尤其是父亲腿脚不怎么利索的那几年，人不在秋忙现场心却紧紧绷着一根弦，担心嫂子他们的活儿干不利索，父亲跟着着急上火；担心地多人少忙不过来，父亲在家里苦等……

如今，硕果累累的金秋去又回，可是父亲也不在了。走在层林浸染的园子里，极目远眺，秋天的颜色是白茫茫的一片虚无。

虚无的素白或许也是新的起点。就像生命有新生就有死亡，有死亡才有新生，轮回往复，生生不息，才能在素白底色上绘出丰盈的五彩斑斓。想来，秋天的颜色，也是生命的颜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