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一两岁的时候,头发有点黄。据说,剃光头可让重新长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文芳就高高兴兴到网上买了个推剪(只要有机会上网购物,文芳总是很高兴),我亲自动手,给笑笑推了个光头。此后的一两年,光头笑笑一直像男孩子一般在小区里横冲直撞,碰到比她大得多的霸道男孩,也敢张牙舞爪挺身而出。
因为笑笑顶个光头,穿着中性,行为豪放,常常被人误会为男孩,文芳很郁闷,专门给笑笑买了花哨的公主裙,结果还是被人误会,一位老爷爷就教训文芳说:“一个男孩子,给人家穿什么裙子嘛。”
老爷爷的话,笑笑听进去了,从此拒绝剃光头。这时,笑笑已经听过长发公主的故事,觉得公主应该有一头长发,她画的每一幅公主画,都有一头夸张的长发。
住进儿童医院血液科后,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孩女孩,全都是清一色的小光头,长发笑笑很有一种公主的优越感。化疗开始后,我和文芳就商量,剪掉笑笑的长发。因为头发太长不好打理,容易藏细菌,而且,化疗至一定程度,头发肯定会掉,与其东掉西掉,不如自己剪掉。但好说歹说,笑笑就是不同意。
这一天,笑笑做了腰椎穿刺术,需要在床上静躺六个小时,她在床上颠来倒去地磨磨磨,加上化疗药物的刺激,就吐了,呕吐物还粘在了长发上。等笑笑六小时的静躺结束后,我和文芳劝她,应该剪掉长发了。因为呕吐了,还粘到了头发上,笑笑有一点不好意思,终于同意,剪短一点点。
向同房病友借来推剪,我要动手了,笑笑再次叮嘱:“不要剪很短哦。”
我一边答应,一边贴着头皮推下去。几剪子推下去,一个小光头就初具规模了。
我和文芳相视一笑。
七月份,我回家看望父母,因为时间太短,我不想笑笑跟着我来回奔波,就没打算带她回去。我要出发去火车站的时候,笑笑知道我要回家,一定要跟我回去看爷爷奶奶,我心软快要答应了,文芳不愿意,对笑笑说:“我们回家收拾衣服,爸爸马上来接我们。”笑笑信以为真,答应了。当时,我和文芳也是相视一笑。笑笑发现上当后,说我是骗子,拒绝给我打电话,我返回深圳家中时,她也装睡不理我。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没过多久,笑笑就睁开眼睛说:“爸爸,我决定原谅你了,你给我讲故事吧。”
我没想到,这一次的后果会很严重。
剪完头发,笑笑伸手一摸,顿时变脸,跳着脚大哭大闹,把洗手间的瓶瓶罐罐全部推翻,还朝我和文芳挥拳乱打,尖利的声音惊动了血液科整个11楼。
笑笑天天被扎针抽血,护士有时候失手,找不准血管,针头像缝衣服一般地在肉里反复地挑啊挑,她虽然也疼得嘤嘤地哭,但并没有失态得不像个公主。
直到此时,我才惊觉,自己和文芳的相视一笑是多么卑鄙,简直就是一对丧尽天良的贼夫妻。
好在,慢慢地,笑笑也就不闹了,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见人。
平静下来后,笑笑给我和文芳道歉了,但显然不是很情愿。
连续两天,笑笑绕着镜子走,必须经过镜子时,也偏过头去不看。有叔叔阿姨来看她,她也没情没绪。
想起了小时候文芳养过的一条小狗,有一年夏天,文芳怕小狗太热,把它的毛给剪了,剪得狗啃一般,那小狗觉得没脸见人,在床底下躲了好久,直到毛重新长出来才出门。
狗尚如此,何况一心想当公主的笑笑呢。
我只好继续骗她,编了个很弱智的故事:我们是来医院参加公主选拔赛的,剪掉头发,只是选拔赛的第一关,看谁最先长出又黑又亮的头发,然后,还要把身体内的垃圾全部清理一遍,谁能通过所有的考验,谁就能成为公主。
笑笑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知道信不信。
我不知道,当有一天笑笑明白爸爸所谓的公主选拔,纯属扯淡,会不会说:“爸爸,我决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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