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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为什么不能成为梵高奶奶

梵高奶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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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奶奶本来叫常秀峰,是河南方城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2001年,老太太的老伴去世了,儿子怕她寂寞,就把她接到了广州。出生在广州的孙女儿,对河南老家很陌生,就缠着奶奶问,老家都有些什么,老太太就给孙女儿讲老家的山楂树,树叶怎样绿,果子怎样红,但常老太说来说去,怎么也描述不清楚山楂树的样子,就抓过孙女儿的铅笔,勾出山楂树的大模样,又用孙女儿的蜡笔给山楂树涂上颜色。孙女儿很喜欢奶奶的画,老太太就接着给孙女儿画玉米、画南瓜、画鸟儿在树上叫喳喳,画了一张又一张。2006年初的某一天,儿子觉得老太太画得有点意思,就在博客上贴了几幅。

有个书画大师说,他看绘画作品,先看题字和签名,如果画家连字都写不好,就肯定画不出什么名堂来,不必再接着往下看。

老太太不识字,更不会写字,她画给孙女儿看的画,连签名都没有。老太太也不觉得自己画出了什么名堂,她从来没学过绘画,她努力想把鸟儿画得活灵灵一点儿,但总是画得太胖,她画的人也站不直,总像是躺在地上,树和房子,也画得东倒西歪。儿子把这种四不像的画儿发到网上,让老太太感觉很不好意思。

没想到,众网友看了老太太的画,大声叫好,把她叫成了梵高奶奶。

梵高奶奶成了网红,一连出版了两本画册,去香港办了画展,连台湾大佬马英九都成为她的粉丝,收藏了她的画。数以千万计的画家包括梵高自己,痛苦挣扎一辈子,都没能熬到出头之日,梵高奶奶用孙女儿的蜡笔和水彩笔,随手涂抹,就功成名就了。

凤凰卫视的鲁豫采访梵高奶奶,提及梵高,梵高奶奶说:“梵高的画我看不懂,但他的向日葵没有我画的好。向日葵不能搁在花瓶里,没有水和土,它会死。”

潦倒至死的梵高,如今已是美术史上令人仰止的高山,没有人敢对他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向日葵画得比梵高好,但人们没有介意梵高奶奶的不知天高地厚,即使连自个儿都看不惯的键盘侠们,也觉得梵高奶奶挺好玩儿。

2019年8月1日,83岁的梵高奶奶去世,又一次成为大小媒体的热点,连一向不爱凑热闹的我,也忍不住写起梵高奶奶来。

梵高奶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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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张一张翻看着梵高奶奶的画,一边思索,梵高奶奶完全不懂绘画技巧,其画作成就也不可能与梵高相提并论,甚至并不比初学绘画者的习作更高明,为什么竟能得到普通瓜众和专家学者的普遍认同?

如今流行收藏名人字画,拍卖市场时常传出某人绘画作品卖出了百万千万的天价,致使家长们都喜欢逼着孩子学画画,指望逼出一个大师来。人们推崇梵高奶奶,莫非只是为了表示对权威的蔑视和叛逆?瞧瞧,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乱涂乱画,也能成为大师。

显然,这是亵渎艺术的无稽之谈。

梵高奶奶的成功,事出偶然,也有其必然性。不是每一个农村老太太都能成为梵高奶奶,比如我妈,她也没学过画,至今也没用孙儿孙女的蜡笔涂抹过,但我敢肯定,就算她有名家指点,高人炒作,也不大可能成为梵高奶奶。

我妈很聪明,会读书,算是她那个时代有文化的人,她高小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初中,如果她一直读下去,很有可能考上大学,但因为家里穷,学校又太远,还有疯子拦路,她放弃读书,回家放牛了。

我妈很漂亮,后来成了大队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所有的歌都会唱,所有的戏都会演。她怀着我临产前一个多月,还被大队干部请出山,上台救过场。

我妈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无论是背毛主席语录,还是插秧割稻子,她都想争第一。争赢了,她使人郁闷,争输了,她自己郁闷。所以,我妈的一生,也是郁闷的一生。

我妈今年已75岁了,依然常常郁闷,每次给她打电话,我一不小心,她就开始盘点这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和选择错误的道路,说着说着,还忍不住失声哽咽。我跟她说,妈,您老记着这些,累不累呀?我妈还不怎么服气,以“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姿态反驳我,我只好岔开话题,说鸡说鸭说天气。

写到这儿,我突然明白,梵高奶奶为什么能成为梵高奶奶了。

梵高奶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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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奶奶只比我妈大几岁,不识字,长相平平,我妈经历的艰苦岁月,她全都经历过。说起从前的事儿,无论是下放干部,还是下乡知青,或者是我妈,都像肚子疼一般的痛苦,农村就像无边苦海一样,成为我妈那一代人心中的噩梦。哪个农民能出人头地,成为企业家或者国家干部,至今仍是励志榜样,哪个企业家或国家干部偶然露出愚昧无知的马脚,则会被视为农民遭到鄙视。

我不知道梵高奶奶怎样和人说从前,怎样看待农民。但梵高奶奶的画,告诉了我答案。

农村被视为苦海,一是穷苦,二是劳苦。在梵高奶奶笔下,这些苦哈哈的苦,却那么美好,每一朵花,每一只鸟,每一个南瓜,每一根玉米棒,或者锄禾日当午的艰辛,由梵高奶奶呈现出来,全都喜气洋洋,一派安详。

歌唱劳动人民,歌唱我们的生活多美好,一直是时代主旋律,一代又一代艺术家为之呕心沥血前赴后继,但大多数作品,是为了讨好领导或者读者的,因为讨领导喜欢的的艺术家有前途,讨读者喜欢的艺术家有钱途。所以,他们说出来的话,总感觉言不由衷,他们画出来的笑脸,总像是强作欢笑。

梵高奶奶不会写文章,面对电视镜头,也不会高谈阔论,更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画成如此这般,但一百多幅阳光灿烂的画,就是梵高奶奶的生活态度。

同样的苦难,在我妈心里,长成了苦巴巴的苦菜,在梵高奶奶心中,却长成了围着太阳转的向日葵。

梵高奶奶的画,就像久雨天晴的阳光,安逸。

无论你如何卑微,你在苦难中的微笑,一定能感动全世界。

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这张不知道作者是谁的照片,小男孩的微笑让我很是震撼,借用在些,表示对笑傲苦难者的敬意。感谢摄影师拍出如此有力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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