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中秋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读着唐代王建的这首《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不知不觉，中秋节又至。

　　小时候过中秋节的情景，就像电影的片段，遥遥复近近，反反复复在我的脑海里播放，在我的眼前浮现。

　　中秋节这天，父亲叫我和他一起到菜地里摘菜。父亲摘了一把绿油油的小青菜，摘了几只紫茄子，到丝瓜架上摘了两条丝瓜，还摘了一只金黄的南瓜。我们满载而归。我抱着南瓜跟在父亲身后，脚步轻快，心情雀跃。因为到晚上就可以吃到月饼了！在孩提时，我家生活艰苦，物质匮乏，我盼吃月饼盼了整整一年。

　　母亲在家宰鸡、煮饭、炒菜。一阵叮叮当当的忙碌后，一顿丰盛的中秋节晚餐便做好了。土鸡炖清汤，酱油焖土鸡，丝瓜炒肉丝，蒜蓉茄子，砂锅南瓜煲，没有大鱼大肉，但鸡是家养的，菜是自种的。长大后吃过各种各样的美食后才知道，小时候的美食，虽质朴，却直抵身心，是最难忘的美味。

　　吃过晚饭，母亲张罗着在门前小院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在小桌子上整齐地摆放上月饼、猪笼饼、柚子、苹果等，斟上三杯茶，还在地上铺一张蒲草席。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玉盘，高高地挂在天上，洒下明晃晃的清辉，照得大地一片清朗澄明。母亲让我们姐弟三人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我们一边拜，一边唱着奶奶教我们的童谣：“拜月爹，拜月奶，一封糕，三只蟹，平宜谷米养我大，月爹月奶最疼我，送我银丝织衫裤，聪明伶俐说我乖……”小时候的月饼，是纸筒包装的老式月饼，通常是把四只或五只正方形的月饼叠放在一起，用白色的油木纸卷起来，形如圆月，油木纸外还贴上一圈红纸的外包装，红纸上通常印着穿着美丽霓裳、翩然飞天的嫦娥，意为“嫦娥奔月”。拜过“月爹”“月奶”后，父亲便拆开一封月饼，将一只月饼切开六份，我们满怀期待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一角月饼，小心翼翼地轻咬一口，细嚼慢尝，舍不得吃却又欲罢不能，一角月饼好久才吃完。吃完了，又挠心地想吃。可那时我家买不起那么多月饼，不能让我们一下子吃过瘾，吃了几块后，母亲便会将月饼收起来，放在米缸里。

　　小时候的中秋节，还有一个节目——放浮针。我们一家人赏月、吃月饼、聊月话，接近十二点月亮最圆的时候，母亲端来一个盛着大半碗井水的白瓷碗，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枚新的缝衣针，给我和姐姐放。我和姐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缝衣针，小心翼翼地放开两指，缝衣针便会浮在水面上。母亲很高兴。因为，据说在中秋夜能顺利把针浮在水面上的人，在今后一年都会有好运气。

　　中秋之夜，我们一帮小孩呼朋引伴地到村前的草地上玩，带着各自从家里拿的月饼，有的是四方形的五仁饼，有的是圆形的豆沙饼，有的是猪笼饼。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把各自的月饼摆在草地上，一起分享着吃，吃得津津有味、快乐无比。吃完月饼，我常常会跑回家，父母已睡着，我偷偷地溜进父母的房间，揭开米缸盖，拿一只月饼，便撒腿往外跑。小时候，偷月饼，吃月饼，多么快乐，多么难忘！

　　如今，我的父母仍在家乡的小山村里生活，我却因工作而留在了城里。城里的中秋节，人们节目丰富多彩。而我则躲在家里，透过阳台有限的空间，翘首寻找天上那一轮圆月。想起宋代诗人晏殊的《中秋月》：“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禁不住思忆遥遥，陷入了无边的思念。多年前的一天，正是中秋节前夕，一位友人离开我们共同生活的小城，到了北京工作。从南到北，从此相隔千里。此后八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如此中秋的夜，对月怀远，最惹相思。我与他，也许会永远脉脉不得见。我想掬一捧月光，放在时光的瓮里，酿成相思的老酒。圆月的夜，借一把相思的火，温一壶月光酒，与月老对饮同醉。

　　在异乡城市过中秋，月光的脚步替我走过乡村每一寸熟悉的地方，最好吃的月饼，藏着童年的米缸里。最醉人的酒，是思念。最美的时光，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