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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上一期，薛嫂来找西门庆，要把守寡一年多的富婆孟玉楼介绍给他做三房。西门庆用钱财搞定了杨姑娘，接下来就是和孟玉楼的相亲场面了。故事继续。
不啰嗦，咱们快进着讲。转眼就到了第二天，这天西门庆又是早起，只见他打选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匹白马，玳安、平安【张竹坡夹批：平安于此带出。】两个小厮跟随，薛嫂儿骑着驴子，几个人晃晃悠悠出的南门外来。
（*插戴：首饰。《瓶外卮言》里说：钗簪之属为插，环钏之属为戴。今俗以钗环等物于订婚时送往女家，曰过插戴。大白话讲就是头上插的、身上戴的一些金银首饰类，和我们现在男方给女方买三金、四金差不多。过插戴也叫插定或插钗。后面遇到相关词语不再解释了哈。
这里作者带出了平安这个人物，平安、玳安，这都是本书重要小厮，年纪都不大。）
明·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这一行人像不像西门庆一行人？
没走多久，西门庆一行人来到了猪市街杨家门口。抬头就见一座坐南朝北大门楼映入眼帘，粉青的影壁墙高高大大，气派非凡。
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两个人一起走进杨家大门。里面迎头一座仪门照墙，竹篱笆影壁，院子里摆着石榴树盆景，台基上排着一溜大染缸，还有两条打布凳。【旁批：好映带。】
明·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
（注意这些建筑和院里摆设。仪门是第二道正门，有时也叫二门、垂花门，有时也分外仪门和内仪门，没有定例，原意是“礼仪之门”。杨家是开染布公司靠贩布起家的富商之户，院子里有染缸和打布凳，还摆着石榴树盆景，小影壁墙是用竹子做装饰的，看着挺有情调，有情调的当然不是死去的杨宗锡，而是守寡的孟玉楼。其中非常刺眼的是院子里的石榴树盆景，石榴在古代最大的寓意便是多子多孙，可惜孟玉楼没生一儿半女，不知死了的杨宗锡作何感想。纵使赚的千金万银，一朝半路撒手人寰，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试问，杨家比西门府怎么样？哪家更富裕？
我记得我在评论里讲过杨家是西门家的小影子的说法，这点就像是《红楼梦》里一开场便家破人散的甄士隐甄家和后面富贵滔天的贾府一样。杨家就好比甄家，西门府就好比贾府。西门庆疯狂敛财，终有一日成为一省首府，富贵泼天，可他就和此时死去一年多的杨宗锡一样，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也如《好了歌》里唱的那样：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可惜现在的西门庆面对着孀居的富婆孟玉楼，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能把财和色一气敛回家，说不定此时他心里暗暗嘲笑了化为白骨的杨宗锡一把。如日中天的人又怎能想的到太多呢？）
网络配图
薛嫂推开朱红槅扇，三间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
（这句子我必须放原文，原文很多白描处用的是四六句式，这是典型的骈文。这种句式是有一种美在里面的。
“倒坐”指的是和主房相反的方向，如果房屋是坐北朝南，那么倒坐就是坐南朝北，反之亦然。注意这里是第二进院，这里的三间倒坐客厅是杨家待人接物的主要地点，潇洒大方，宽敞明亮。再往后是第三进院，那是杨家的私领域，是孟玉楼起居的地方，所以西门庆不能再往里走。薛嫂是女性，她可以继续往里走。）
薛嫂请西门庆在倒坐厅上坐了，自己转身往里走去。
片晌出来，薛嫂贴在西门庆耳边说：“大娘子这会儿还没打扮好，你老人家请再耐心坐一坐。”话刚说完，只见一个小厮儿拿着个托盘走出来，托盘里托着一盏福仁泡茶，这小厮恭恭敬敬的端给西门庆吃了。
（*福仁泡茶：有别于“果仁泡茶”，核桃、榛子、瓜仁、杏仁、栗子等都是果仁，但这里的福仁特指橄榄仁。橄榄仁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呢？这是因为这种橄榄仁由福建过来的缘故。也叫福果。注意哈，清河县在山东，福仁产自福建。孟玉楼招待西门庆特意上了一杯福仁泡茶给西门庆吃，这就相当于现在人待客吃茶上的是明前西湖龙井一样。这叫于细节处展示主人的高雅格调，同时也彰显了主人对客人的尊重。可是孟玉楼此时偏偏又没打扮完，不知是西门庆来的早呀还是孟玉楼此时故意抻着不出来。
一盏小小“福仁泡茶”讲这么多，也是因为在本书几十万的文字中，好像就出现了这么一次。）
薛嫂在一旁指手画脚地对西门庆说：“大官人我跟你说，这家中除了那头姑娘，只这位娘子是大。【张竹坡旁批：抹过张四。】虽说还有个小叔，年纪还小哩，不晓得什么。当初有过世的官人在铺子里，一日不算银子，铜钱也卖两大簸箩。毛青鞋面布，【旁批：异想。】俺每次问他买，定要三分钱一尺。那时他家每天少说也有二三十口子染布伙计张嘴吃饭，都是这位娘子一个人张罗。【旁批：偏在没要紧处写照。】她手里现使唤着两个丫头和一个小厮。大丫头今年15岁，成年了，已经上了头，叫兰香。那个小丫头叫小鸾。今年才12岁，还小呢。赶明儿等她过门，这两个大小丫头都跟过去。哎呀，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门亲事，是指望着能典上个两间房儿住，强如住在北边那搭剌子（犄角旮旯，角落）里，往你宅上去也不方便。”
（真绝了，你说你夸孟玉楼有钱能干就使劲夸得了，还非要夹杂一句买毛青鞋布面三分钱一尺、不给便宜的桥段，这对话太生活化了。旁批说：异想。如果薛嫂说的话是真，那么咱们可以以小窥大，杨宗锡的偌大家业就是这样一分一厘赚出来的。哪有如何呢？没了性命，连锅带碗全便宜给西门庆了。薛嫂此时说这些，并非是没话耷拉话，而是在讨好西门庆，顺便发泄一下心中隐隐的快感：
哼，好你个杨宗锡，铁公鸡是一毛不拔呀，以前老娘买你个鞋布面，三分一尺，说什么也不便宜。我让你抠，现在好了，嗝屁朝凉了，还不是栽在老娘手里。
这脑洞有点暗黑，大家乐呵一下别太在意。
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都跟着孟玉楼嫁过去，这是娶一个带三个的节奏呀，西门庆赚大发了。这两个小丫头能跑得出西门庆的手心吗？不还是西门庆的货嘛。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里薛嫂并没提小厮的情况，这个小厮叫琴童，后面有他的大戏份、大情节。这里作者卖了个乖，故意不提。
媒婆嘛，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邀功讨报酬。王婆如此，薛嫂亦如此。）
西门庆说：“这不打紧，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薛嫂说：“吆嚯！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眉批：无意中点出春梅，冷甚，妙甚。】许我了几匹大布，到现在还没给！这样吧，赶明儿等这件事妥当了，新的旧的一块都给了吧。”【张竹坡夹批：我不知何故？看到此处，满身痛快，要跳要舞。其文字之妙，我更批不出也。】
（注意这里作者借薛嫂的口点出了春梅，眉批说：冷甚，妙甚。咱们认真分析一下。此时的春梅是吴月娘的小丫鬟，说春梅就不免要说吴月娘。大家只知道这里薛嫂无意间冷冷的点出了“春梅”的大名和来历，那么大家还能不能想起来春梅的主子吴月娘又是个什么情况呢？除了第一回，作者开上帝视角主动向大家伙儿介绍西门庆的身份背景外，实际上吴月娘的真正介绍就像这里的春梅一样，也是被媒婆冷冷的说出口的。在第三回，王婆和西门庆施行十挨光计策时，王婆说过一段话——“这位官人，便是本县里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家有万万贯钱财，在县门前开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放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他家大娘子，也是我说的媒，是吴千户家小姐，生得百伶百俐。”看到了吧，吴月娘的出处身份是由王婆点出来的。王婆先给西门庆说了吴月娘，后给西门庆说了潘金莲；这薛嫂是先给西门庆买了庞春梅，又给西门庆说了孟玉楼。而且，薛嫂还代表西门府和陈宅派来的文嫂儿共做媒婆，促成了西门大姐和陈敬济的婚姻。
怪不得王婆说“当行压当行”，这媒婆的行业内卷极其严重。大家都可着劲的拼命说媒、贩卖人口。
我们说做事要有始有终。如果说潘金莲绑定在了王婆身上，王婆把小潘推进西门府又把小潘拽出西门府，那么孟玉楼则绑定在了薛嫂身上。未来，薛嫂把孟玉楼推入西门府最后又把孟玉楼从西门府拽了出来。哎，就是这样，笑笑生非常喜欢写这种看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情节桥段。
回到我们的春梅姐身上来，春梅此时在薛嫂口中被冷冷带出。注意，此时的薛嫂面对西门庆说这句话有点抱怨、埋怨的意思。因为西门庆直到现在还没兑现承诺，没把介绍春梅的好处费给她。到最后的最后，经过万千沧海，薛嫂又抱怨了一次，还是因为春梅，不过那时西门庆已死，薛嫂抱怨的不是抠门的西门庆而是抠门的吴月娘。
我觉得，笑笑生生活中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张竹坡看了他的文字浑身痛快，要手舞足蹈。不知大家是不是也如此呢？）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进来一个小丫头来叫薛嫂，这薛嫂便撇下西门庆又去了后边。
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当，香气袭人，薛嫂忙掀开帘子，那妇人便走了出来。只见她上穿翠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大红妆花宽襕，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咱们讲了这么老半天，主人公孟女士终于出场了。西门庆睁大眼睛观看对方，他看到了什么？但见：
月画烟描，粉妆玉琢。【张竹坡旁批：一篇《洛神》。】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张竹坡旁批：比金莲妖淫之态如何？】
（孟玉楼今天相亲，那衣服可不是乱穿的。翠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大红妆花宽襕。先看颜色，翠蓝+大红。这都是很正很大气的颜色，一看就是正头娘子才会穿的衣服。再说布料，衣服好不好，布料是重点，布料不好，工艺再美，都白搭。而且古代的服装和现在相比，很多精美工艺就包含在布料里，比如这里的布料是妆花布料，这是云锦的一种，是绝对的高档中的高档布料，有“寸锦寸金”的说法；麒麟补子是这种云锦布料的图饰，麒麟在中国文化里象征着祥瑞。大家看看我拍的图吧。
孟玉楼的衣服布料本身非常奢华，用这种布料制成外衫，那穿上身一定是雍容富贵的，后面的“宽襕”是什么？襕是上下衣相连接的衣服，我们可以理解成宽边儿。孟玉楼的这个衣服整体是翠蓝色，然后用大红做装饰。
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明红色缠枝妆花缎
清：大红三多勾莲牡丹纹妆花缎
这段描写了孟玉楼的总外貌情况：妆容精致，长的漂亮。脸蛋不大不小，身材不肥不瘦。最最重要的是她脸上有几点麻子，显得更加天然美丽，脚丫子自然是小的了。最后一句话：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哎呀，这句话太绝了，花香细生、淹然百媚，真乃写美人的绝句呀。这么妙的句子只因为出自《金瓶梅》便无人问津，扫痕敢说这两句绝对可以媲美曹公描写林黛玉时说的那句“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Vs “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西门庆不懂孟玉楼的美，孟玉楼是天然美，可惜西门庆只爱艳俗美，也就是潘金莲那样式的，西门庆不是孟玉楼的白马王子，真正懂她美丽的人要等后来的后来才能出现。注意张竹坡的批语，他问孟玉楼的天然之美和潘金莲的妖淫之美怎么样？美是有很多种的。女人也有很多种。孟玉楼不同于吴月娘那种典型的正妻和潘金莲这种典型的妾室，她属于第三种存在。）
词话本文本：
长挑身材，粉妆玉琢；模样儿不肥不瘦，身段儿不短不长。面上稀稀有几点微麻，生的天然俏丽；裙下映一对金莲小脚，果然周正堪怜。
二珠金环，耳边低挂；双头鸾钗，鬓后斜插。但行动，胸前摇响玉玲珑；坐下时，一阵麝兰香喷鼻。恰似嫦娥离月殿，犹如神女下瑶阶。
（我们得承认，中国古典小说对外貌的描写总是用一些套话来表示，反正男的都像潘安，女的都像西施，能写到脸上有麻子或者长的黑或额头高，就算是上乘描写了。）
西门庆一见妇人样貌，满心欢喜。
（又一个满心欢喜，现在的西门庆正值人生上升期，经常满心欢喜。其实就算孟玉楼丑一百倍，冲着她的财富，西门庆也会娶回家的，现在见了孟玉楼的样貌，没想到富婆长的还不错，当然满心欢喜了。）
这妇人走到下方，往上冲西门庆不端不正道了个万福，然后就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了。
西门庆望对面目不转睛看了一回，妇人低下了头。
西门庆开口说：“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
妇人偷偷看了两眼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里已有十分满意。于是转过脸来，问薛婆：“官人贵庚？没了娘子多少时了？”（媒婆的作用就在此时，女方不方便面对面问男方，问薛婆就是问西门庆）
西门庆说：“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
妇人说：“奴家是30岁。”（哈哈，大家还记得薛嫂怎么介绍孟玉楼的吗,说她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六岁，隐瞒了四五岁）
西门庆说：“原来长我2岁。”
薛嫂在旁赶紧插嘴说：“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眉批：虽套语，用在此处恰好。】说着，只见小丫鬟拿出三杯蜜饯金柳丁泡茶，银镶雕漆茶盅，银杏叶茶匙。妇人站起来，拿起第一杯茶，用她的纤纤玉手抹去杯口的水渍，【眉批：举止俏甚。】递给西门庆，道了声万福。
（*蜜饯金柳丁泡茶：柳丁是柳橙，水果。这是加了料的稠茶，加了蜜饯和橙子，酸甜口的茶。
注意这杯茶相关的物件，在本书中，这是三件套：茶盘+茶盅+茶勺。孟玉楼家的这个茶杯是银镶雕漆茶盅，首先这是个银杯子，然后杯身上饰有漆雕工艺，不知是暗雕还是浮雕，这种工艺就算是现在也是加价的底气，何况还是个银制器，银子本来就是钱，这无异就是拿着钱在喝茶呀。我们说这茶是加了料的绸茶，好比现代人喝汤，喝汤就得有汤勺，方便喝汤者捞取汤中之物。孟玉楼家的这个茶勺是银杏叶茶匙。首先这个茶勺是镂空样式哈，和咱们现在喝汤的小勺子不同；其次这个勺子的形状类似银杏叶，本书大部分茶勺都是这种形状；最后这个勺子是银制物。银制的就叫银杏叶茶匙，金制的就叫金杏叶茶匙。孟玉楼不亏是富婆呀，小丫鬟端出这么三套茶具出来，西门庆和薛嫂都得流哈喇子。试问:现在的西门庆有这些器用具吗？潘金莲家有这些精致器具吗？
最后，咱们注意下孟玉楼此时的动作，她拿起第一杯亲自把杯口水渍擦了擦，然后递给西门庆。这种行为代表她中意西门庆。）
薛嫂见妇人站了起来，便瞅准时机，趁空儿赶紧轻轻用手掀起妇人的裙子，【旁批：有窍。】堪堪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杈、尖尖趫趫的金莲脚来，【眉批：卖弄脚好处，妙在都不开口，只俏俏画出。】脚上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
（遍地金和前面的织金一样，也是云锦的一种，云头是一种纹饰图样。）
这个就是云头样式
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同上面的满心欢喜，这些都是意外之喜，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妇人拿起第二杯茶递给薛嫂，她自己则端着最后一杯陪坐。
吃了茶，西门庆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放在托盘内送过去。
薛嫂在旁张罗着收下礼物，叫妇人拜谢了西门庆。既然收下了定礼，接下来就得定行礼的日期。因此，只听这妇人问：“不知行礼日期几何，奴这边好做预备。”（孟玉楼挺着急呀。作者这里只写了西门庆“满心欢喜”，其实孟玉楼也是“满心欢喜”的。）
西门庆说：“既蒙娘子见允，今月二十四日，有些微礼（指彩礼）过门来。六月初二准娶。”
（富婆孟玉楼的这个二婚婚礼过程挺简单的，第一天相亲，中意了，当月送彩礼，下个月便行礼过门，颇有点闪婚的味道。闪婚有风险，且看过门后的孟玉楼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后悔今天的决定！）
妇人说：“既然如此，奴明日就派人对姑娘说去。”
薛嫂说：“大官人昨日已到姑奶奶府上讲过话了。”
妇人说：“姑娘怎么说？”
薛嫂说：“姑奶奶听见大官人说此桩事，好不喜欢！说道，不嫁这等人家，再嫁哪样人家！我就做个硬主儿，保了这门亲事。”
妇人说：“既是姑娘恁样说，又好了。”【眉批：满肚皮要嫁，只三字。】
薛嫂说：“嗨吆，好大娘子，若是姑奶奶没发话，俺这媒婆子还敢捣谎怎地。”
说定日期、事项，西门庆作辞起身。薛嫂送出巷口，对西门庆说：“看了这娘子，你老人家心下如何？”（邀功呢）
西门庆说：“薛嫂，这事儿真劳累你了。”【旁批：写出中意。】（很满意）
薛嫂说：“你老人家先走一步，我和大娘子说句话就来。”（又来这出，昨天去杨姑姑家薛嫂也是让西门庆先走。薛嫂要邀功不只是西门庆，杨姑姑和孟玉楼都要给她好处。）
西门庆听了便骑马带着小厮们进城去了。
（这个城里城外是按照城墙来区分的，并非说城外一定是郊区荒凉之地。孟玉楼住在南城门外的繁华地界，和住在城内繁华地界的西门府有地理上的距离，那么问题来了，孟玉楼了解西门庆的家庭情况吗？了解西门庆这号人物吗？这个问题很重要，这牵扯到下面我们对孟玉楼的判断。）
明·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
眼看着西门庆走远，这薛嫂转身重回杨宅，对那杨家妇人说：“娘子，你嫁给这位官人也算可以了。”
妇人说：“就是不知道他房里有没有人？【旁批：有含蓄。】也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做什么买卖？”
薛嫂说：“好奶奶，就有房里人，哪个是成头脑的？谁能比得上你当家能干！我要是说谎，你过去就看出来。【眉批：说得活活落落，绝有意味，却又妙在斩钉截铁，模写处真匪夷所思。】他老人家名目，谁不知道，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有名卖生药放官吏债西门庆大官人。知县知府都和他来往。我再告诉奶奶知道，近日他又与东京杨提督大官人结亲，都是四门亲家，谁人敢惹他！”
（看媒婆这嘴巴，面对孟玉楼的问话，她回答的模棱两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其实如果孟玉楼够清醒，薛嫂这样表达就是承认西门庆屋里有妻妾了，因为如果没有的话，当媒婆的一定跳着脚的夸大了说，怎么会模棱两可呢？
*四门亲家:亲家的亲家，亲上加亲的意思。四门指的是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这四门，其实就是儿女亲家的意思。西门庆的亲家是陈宅，陈宅的亲家是杨提督家，虽说西门庆和杨提督没有关联，但确实属于亲家的范畴。）
这边，妇人安排酒菜，和薛嫂正吃着，只见杨姑娘家使了个小厮安童来了，这安童手里拿着食盒，食盒里装着四块黄米面枣儿糕、两块糖（大块的方糖，古代糖是稀缺品，大家不可用现在的眼光看待那时候的糖）、几十个艾窝窝（糯米甜馅糕点）。【张竹坡夹批：是北方食物，又衬姑娘身份。】
（注意这个小厮安童，安童不一定是名字哈，这个和“梅香”一样，梅香泛指丫鬟，安童泛指小男仆，不过，小厮的名字叫“安童”也是可以的。本书会有好几个安童，有的是名字有的是泛指，大家小小注意一下即可。）
安童上前一步说：“有没有受那人家的插定？奶奶说来：这人家不嫁，待嫁甚人家。”
（注意安童的说话口气哈，安童代表的是杨姑姑，杨姑姑是长辈，所以这里安童的口气充满长辈问话的气息。）
妇人说：“多谢你奶奶挂心。回去你说：今已留下插定了。”
薛嫂这时突然怪声怪气地说 ：“天么！天么！我就说俺们媒人不敢乱说谎，你看姑奶奶这不又派人来说了。”【眉批：口角宛然。】
（大家看，面对真话，媒婆会反复强调。扫痕总结一下媒婆的说话套路，那就是“套词贯口”+“真话反复强调”+“谎话模棱两可”+“骗语一闪而过”。总而言之一句话，媒婆说话真假掺杂、模棱两可。）
妇人收下糕点，取出自家食盒，给杨姑娘装了满满一盒子点心和腊肉，又拿出几十文钱（几十元）打赏安童，说：“到家多拜上你奶奶。就说那家日子定在二十四日行礼，出了月，初二日准娶。”（意思是五月二十四过彩礼，六月初二结婚）
这安童小厮提溜着食盒去了。
薛嫂问：“姑奶奶送了什么好东西来？给我拿点，我家去给孩子尝尝。”（大家以为薛嫂为啥留下来不走呀，瞅准机会要钱要物，反正不能空手回家）
妇人给了薛嫂一块糖、十个艾窝窝，薛嫂得了东西这才离开了杨家。不在话下。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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