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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从这期开始咱们要进入第二十九回的文本内容了，这一回的内容对整部书来说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十分重要。先看一下本回的回目：
（冰鉴一般指的是古代夏季用来冷藏食物的容器，俗称古代的冰箱。在这里指的是明亮的镜子。意思是说吴神仙术法高超，能够洞悉西门府的这些算命人员的命运吉凶。
《金瓶梅》的这一回常被拿来和《红楼梦》的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做对比，两个章回都预设了全书主要人物命运的总纲目，属于技法里的“预叙”技法，不管后来的《红楼梦》把这一技法运用的多么细致精美，我必须要说明，《金瓶梅》才是该技法在小说里的首创者。
我以前分析过金、红二书对算命情节的不同安排，同样都是算命与预测人物命运，但其实两本书的侧重点是不同的。对《金瓶梅》来说，吴神仙再神奇，他也是人，所以吴神仙给大家算命有算的不到位的地方，真真假假，使书中人半信半疑，书外人亦半信半疑，这就为后文情节展开留足了施展空间，而且回头来看，你又很难说是吴神仙算的不太准还是吴神仙本来算的很准不过后来个人造化不同导致命运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差，不管你怎么理解，皆符合我国传统文化与普罗大众对命与运的体悟。反观《红楼梦》，红楼里的“算命人”可不是现实里的术士，而是太虚幻境里的真神仙，这样，神仙算命便天然具有了权威性、不可置疑性。比如册子里写了“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它就是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一丝一毫也不容读者质疑，那么曹雪芹怎么抵消这种“人物命运提前被锁死”的宿命感呢？一本书若是人物命运被提前剧透了个干干净净，读者还看个毛呀，一点期待性也没了。曹雪芹用了两种方式，一种是在文字上下功夫，也就是玩文字游戏，还是拿“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来举例，谁都知道这是对林黛玉与薛宝钗命运的预设，可是具体什么叫“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作者在文字上下了一番苦工，他没有明确具体的情态到底是什么；第二种对抗方式是曹雪芹非常巧妙地运用了“梦”这个元素，由于贾宝玉是在梦中游太虚，虽然神仙定的判词具有十分明确的权威性，但毕竟是在做梦呀，于是也就当不得十分认真了。）
词话本诗曰：
（这首诗看开了，什么也不管了，诗酒趁年华。）
崇祯本词曰：
（这崇祯本的改定者势要把所有词话本的回前解劝诗换作淫词浪曲。《金瓶梅》能带上色情帽子，很难说和这个改定者没有一丁点关系。）
正文开始。
话说到次日，潘金莲早起，打发西门庆出门，记挂着要做那红鞋，【张竹坡评：鞋六十一。】【眉批：偏是这些留心。】拿着针线筐儿，往花园翡翠轩台基儿上坐着，那里描画鞋扇。【张竹坡评：鞋六十二。】使春梅请了李瓶儿来到。
李瓶儿问说：“姐姐，你描画的是甚么？”
金莲说：“要做一双大红光素段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儿上扣绣鹦鹉摘桃（图案名）。”【张竹坡评：鞋六十三。】
李瓶儿说：“我有一方大红十样锦（图案名）段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双儿，我要做高底的罢。”于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
金莲描了一只丢下，说：“李大姐，你替我描这一只，等我后边把孟三姐叫了来。她昨日对我说，她也要做鞋哩。”【张竹坡评：鞋六十四。】一直走到后边。
玉楼房中倚着护炕儿，手中也衲着一只鞋儿哩。【张竹坡评：鞋六十五。】看见金莲进门，玉楼说：“你早办！”（你倒是早！此乃问候语。）
金莲说：“我起的早，打发他爹往门外与贺千户送行去了。教我约下李大姐，花园里赶早凉做些生活，【张竹坡评：一谎。】等住回日头过热了做不的。我才描了一只鞋，教李大姐替我描着，径来约你同去，咱三个一答儿哩好做。”因问：“你手里衲的是甚么鞋？”【张竹坡评：鞋六十六。】
玉楼说：“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段子鞋。”【张竹坡评：鞋六十七。】
金莲说：“你好汉，又早衲出一只来了！”
玉楼说：“那只昨日就衲了，这一只又衲了好些了。”
金莲接过看了一回，说：“你这个到明日，使甚么云头子（鞋脸儿前端的云朵形装饰）？”
玉楼说：“我不得（崇祯本作“比不得”，很多版本都会自动加一个“比”字，实际上是大家不清楚“不得”的读音与方言意。“不得”本就有“比不上；比不了”的意思）你们小后生，花花黎黎（花花绿绿。指华丽花哨）。【旁批：口角入情。】我老人家了，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出白山子儿（山形图案）上，白绫高底穿，好不好？”
金莲说：“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李瓶儿那里等着哩。”
玉楼说：“你坐着，咱吃了茶去。”
金莲说：“不吃罢，咱拿了茶那里吃去来。”
玉楼分付兰香，顿下茶送去。两个妇人手拉着手，袖着鞋扇，径往外走。
（这情节也太家常了。做针线活要一起做，上年纪的人应该深有体会。我小的时候，一部分穿的鞋还是由大人自己做的，现在估计都不自己做鞋了吧。）
吴月娘到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们哪去？”
金莲说：“李大姐使我替她叫孟三儿去，与她描鞋。”【张竹坡评：又一谎。】【张竹坡评：鞋六十九。】【旁批：开口便是谎，妙。】说着，一直来到花园内。
（金莲呀金莲，开口就是谎话，脸不红心不跳。明明是她自己来叫孟玉楼，偏要说是李瓶儿让叫的。这种下意识的回答最能体现说话人的心理状态了。该行为就和薛宝钗偷听到丫鬟谈话，下意识把林黛玉的大名搬出来一样。语言背后的心理值得探究。）
三人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旁批：必至之情。】都瞧了一遍。先是春梅拿茶来吃了，然后李瓶儿那边的茶到，孟玉楼房里兰香落后，才拿茶至，三个吃了。玉楼便说：“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鞋做甚么？【张竹坡评：鞋七十。】不如高底鞋好着。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走着又不响。”【眉批：分明要说睡鞋，却从平底、高底慢慢衬入，何等苦心细脉！】
（眉批说的是一回事，我先说另一回事。我们都知道潘金莲喜欢听篱察壁，作者也多次给我们展示了潘金莲是怎么偷听的，比如她在藏春坞门外偷听西门庆与宋蕙莲谈话，她在翡翠轩偷听西门庆与李瓶儿的谈话等，可是，我们都知道，在西门府情报系统最便捷的并不是潘金莲，而是孟玉楼。孟玉楼比潘金莲所具有的优势是有钱有人，潘金莲收集情报往往是自己亲自上阵，外加一个庞春梅，或者用好处收买下人或者用把柄拿捏下人，这些手段孟玉楼都可以使用，除此之外，孟玉楼有自己从杨家带过来的嫡系部队，这是潘金莲无法比拟的，而且孟玉楼比潘金莲有钱的多，若论收买，孟玉楼施行起来那要方便多了。不过作者写孟玉楼比较隐晦，比如同样是收集情报，作者就会写潘金莲是如何听篱察壁的，而到了孟玉楼这边，作者不写玉楼如何听篱察壁，而是给我们读者展示结果——只告诉我们孟玉楼确实常常手握第一手信息源。至于这些信息她是如何收集的，自个想去bao。
其实也不难想，比如这里的这个“毡底子”鞋，孟玉楼亲口说的，她做鞋用毡底子，这样走起路来就不响了，既然不响了，那么搞起偷听来不就方便多了？当然这是心理阴暗式的解读，正确的情况应该是出于礼仪的考量，古代女子的仪态讲究端庄，拿行路来说，步伐宜小而稳，落地时要尽量轻柔，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pia pia地走路会被视作不知礼仪，没教养。孟玉楼她们穿的高跟鞋，鞋跟多用木材制作而成，虽然外面会包裹着布料，装饰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木头踩在地上总是会发出哒哒的声响，就和现在的高跟鞋一样，我穿高跟的时候蛮喜欢听鞋跟发出的哒哒声，在古代就不行啦。所以说，孟玉楼提议做毡底子的鞋跟，大概是用厚厚的毡布钉在或缝在鞋底上，这样走路时由于有毡布做缓冲，里面的木头块也就不会发出声响了。这说的是白天穿的鞋，有高跟低跟之说。至于晚上穿的睡鞋，一律都是低跟。我亲眼见过老人的小脚，也听我奶奶讲过许多小脚故事，大白话讲那就是畸形，不要听变态的文人和别有用心的媒体胡咧咧，小脚非常难看，不存在好看一说，所以才需要穿着睡鞋睡觉。西门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古代人，他喜欢的也不是三寸金莲本身，而是包裹在花样繁复的睡鞋与畸形审美文化里的那个东西。
我只有一句话，不自然的东西，怎么会好看呢？胡诌八扯。）
金莲说：“不是穿的鞋，是睡鞋。【张竹坡评：鞋七十一。】也是他爹因我不见了那只睡鞋，【张竹坡评：鞋七十二。】被小奴才儿偷了，弄油了我的，吩咐教我从新又做这双鞋。”【张竹坡评：鞋七十三。】
玉楼说：“又说鞋哩，【张竹坡评：鞋七十四。】这个也不是舌头。【文龙评：不是舌头，是斧头。】李大姐在这里听着，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张竹坡评：鞋七十五。】来昭家孩子小铁棍儿怎的花园里拾了，后来不知你怎的知道了，对他爹说，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把他猴子打的鼻口流血，倘在地下，死了半日，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哪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小厮，说他小厮一点尿不晓孩子，晓的甚么？便唆调打了他恁一顿。早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俺再不知骂淫妇、王八羔子是谁，落后小铁棍儿进来，他大姐姐问他：'你爹为甚么打你？’小厮才说；'因在花园里耍子，拾了一只鞋，【张竹坡评：鞋七十六。】问姑夫换圈儿来。不知甚么人对俺爹说了，教爹打我一顿。我如今寻姑夫问他要圈儿去也。’说毕，一直往前跑了。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张竹坡评：所骂淫妇，不言可知。】【眉批：隐含着淫妇，骂的是金莲，却不说破，妙甚。】早是只李娇儿在傍边坐着，大姐（西门大姐）没在根前，若听见时，又是一场儿！”【文龙眉批：玉楼岂是安分妇人？其不满月娘处随便带出，其意总以不能做大为恨也。又不自己出头，却来调唆金莲，险人哉！】
（大家评判一下吧，怎么看待孟玉楼的这番话。张竹坡自然又在装傻了，可惜文龙是一定要点破的。按照文龙所说，他认为孟玉楼嫉妒吴月娘，我记得讲蕙莲小传的时候评论区还有个人问孟玉楼嫉妒什么？孟玉楼自然可以不嫉妒身为下人的宋蕙莲了，但是她可以嫉妒吴月娘呀。不只是孟玉楼嫉妒月娘，金莲也嫉妒月娘呀。不过她们嫉妒的出发点不同，玉楼产生嫉妒的点在于管家能力，潘金莲产生嫉妒的点在于美貌才情。这非常现实。正因为玉楼自认为有管家能力，所以她才嫉妒月娘占据大老婆的位子，所以她才总是要说“大姐姐也不管”这种话；同理，正因为小潘自认为才貌远胜吴月娘，所以她从内心里不忿月娘，毕竟老公可是天天来我房里呀。
文龙言：是金莲阳暴，玉楼阴险，其病根总在于嫉妒。阴险之玉楼常常利用阳暴之金莲去戳月娘的鼻孔，并且一定成行，只因这二位的目的相同，都是对准了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那个看起来既没能力又没才貌的续弦吴月娘。假如吴月娘是正妻也就算了，偏偏她只是续弦，自诩有能力有才情的玉楼金莲，你让她们怎能甘心久居“庸人”之下呢？
月娘的好，西门庆知而不惜，至于玉楼与金莲，只缘身在此山中，根本没工夫体察月娘的好。
既然戳破了孟玉楼这个人物的不完美面皮，索性多说两句。为何玉楼桩桩件件直指月娘呢？这和她一开始改嫁的打算有关。在这件事上，玉楼是受害者。她被媒婆欺骗，以为西门府真的没有当家女主，虽说后来张四戳破了这个谎言，但由于张四的动机不纯，那么这种揭露在玉楼听来也就打了折扣，她在回怼张四时说自己能接受过门做小老婆也能接受西门庆有孩子，那也只是因为她当时在回怼张四而已，气头上的话，做不得百分百的真。
按照现在的宅斗套路来讲，孟玉楼在背后暗中唆调金莲向月娘进攻那就更说得通了。还是文龙所说：金莲之妒明而浅，玉楼之妒隐而深。金莲之妒为固宠，玉楼之妒在谋嫡。若李娇儿，本妓者出身，不在意中也。孟玉楼的地位很关键，她排行第三，就管家论，大概玉楼能力要远超月娘，这是最要命的；其次，老二李娇儿志不在西门家，再说她是妓女出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抬升为大房；最后，孟玉楼的综合得分在几房妻妾中算高的。就说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你是孟玉楼，即便你不会因嫉妒而明着害人，是不是内心深处是渴望那个第一把交椅的呢？内心深处的东西，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我个人的观感是，玉楼算不上阴险，但是我觉得她是有心机的。说这么多就是想说，人无完人，人心幽微。张竹坡把玉楼抬高到完人的地位，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不完美的玉楼照样有闪光点，她也活出了自己的人生，这不就挺好的吗？非得搞出一个完人来才配拥有美好结局，不觉得这种思想很狭隘吗？这完全违背了笑笑生的本意。）
金莲问：“大姐姐没说甚么？”【旁批：虚心。】
玉楼说：“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着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成日做贼哩、养汉哩，生生儿祸弄（搅合；挑唆）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临（逼迫欺凌）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张竹坡评：鞋七十七。】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张竹坡评：鞋七十八。】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那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吊了鞋！【张竹坡评：鞋七十九。】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张竹坡评：隐僻事，每不堪指说。】【眉批：月娘只不开口，开口亦毒。】打他这一顿，又不曾为甚么大事！’”
金莲听了，说：“没的那扯〈毛必〉淡！甚么是大事？杀了人是大事了，奴才拿刀子要杀主子！”向玉楼说：“孟三姐，早是瞒不了你，咱两个听见来兴儿说了一声，諕的甚么样儿的。你是他的大老婆，倒说这个话！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杀了汉子才好。老婆（宋蕙莲）成日在你那后边使唤，你纵容着她不管，教她欺大灭小，和这个合气，和那个合气。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揭条（揭短）我，我揭条你，【张竹坡评：正是金莲用计处。】吊死了你还瞒着汉子不说！早时苦了钱，好人情说下来了，不然怎了？【眉批：坏人多此一念成之。】你这等推干净，说面子话儿，左右是左右我调唆汉子也罢。【张竹坡评：恶人大似如斯。】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汉子一条提（一条绳；一股脑儿）撵的离门离户也不筭，恒属（横竖）人挟不到我井里头！”【眉批：此一念成之。】
玉楼见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劝说：“六姐，你我姊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眉批：告诉了又劝，学舌人往往如此。】【文龙评：金莲是放在心里者乎？不要使出来，正是要你使出来。】
（孟玉楼学舌添油加醋的本领练得是炉火纯青，关于这段的评论，文龙在此火眼金睛，看出了玉楼的骚操作。下面我把文龙关于这段的评论贴一下，大家鉴赏一下，看看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试看此回，玉楼之唆金莲，心事和盘托出矣。开口先说：“不是舌头”，安心拉舌头，却又自己叫破，阅者信之乎？又直将陈姐夫举出，在金莲心坎上扎一针，好利害舌头也。又云：“好不说你呢”，“乱世为王”数语，是月娘受西门庆叱时所说，不与此一事相干，其间果无增减舌头乎？“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以下数语，明明是玉楼深知其事，而作为月娘之言，恐月娘尚不能想到于此，真可谓舌上有刀。见金莲粉面通红，深幸其舌头之得力，复又劝解之，并云“不要使出来”。既不要他使出来，你又何必说出来，是皆显而易见。批者乃被其瞒过乎？玉楼果是贤良妇人乎？迨至金莲与月娘冰炭，玉楼之计，得半之功矣。西门庆不死，杀月娘者，必玉楼也。
其实笑笑生写的很清楚，月娘说“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等话，那是在月娘劝西门庆不要把来旺拉去见官被西门庆呵斥之后她说的，并不是这次打小铁棍说的，玉楼把月娘的话嫁接到了此处，不知是何居心。由此推导，后面她学舌月娘说的话就当不得百分百的真了，理由很简单，既然之前的话有漏洞，后面的话也可以有漏洞呀。我个人的判断是“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那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吊了鞋！”这些话不像说月娘说的，后面的“拿小厮顶缸”像是月娘的话。无名氏搞不清玉楼学舌的这些话里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就妄下判断：月娘只不开口，开口亦毒。至于张竹坡，但凡牵扯到孟玉楼，不是装傻充楞，就是大捧特捧，不必搭理他。
关于对孟玉楼到底嫉妒不嫉妒的讨论，我倒是蛮认同秋水堂的说法，同为女性，可能评价起女性角色来更能体会到那种幽微心境。秋水堂说：
玉楼嫁给西门庆很不得意，她既手头有钱，又不像孙雪娥、李娇儿那样缺乏姿色或者笨口拙腮，是相貌与聪明足以与金莲、瓶儿抗衡的美人，但是西门庆对她并不特别重视，所以绣像本的评论者在她改嫁给李衙内后评说道：玉楼终于遇到了赏识她的知音。这里玉楼径以“老人家”自许，半是灰心，半是看出头势，索性不与金莲争竞。也正因为如此，玉楼得以与金莲和睦相处。然而玉楼也可谓善于学舌者：近来几次赶逐仆人(来旺与来昭)，都与玉楼给金莲通风报信有关。玉楼也何尝不嫉妒、不吃醋、不多事，只是善于处世，比较隐晦含蓄，与金莲动辄发恼、“粉面通红”表现得不同罢了。
我从来不否认孟玉楼在本书中的魅力，只是为了对抗张竹坡“捧孟贬吴”的说法，需要小小地矫枉过正一下。而且，孟玉楼从来也不是老好人，把最真实的女性形象书写出来，比伪造一个十全十美的纸片美人或者文人心中的意淫美人有意义得多了。
我个人非常喜欢笑笑生描写的这种氛围，几个女性凑在一起拉家常，相比于这种大家聚在一起边做针线活边聊天的场景，对我个人来说，远比看几个美女凑在一起读书作画曲水流觞来得舒服。可能是因为熟悉感吧。我觉得男性作家特别怪，你让他们写美女才女，他们只会围绕琴棋书画那一套来描写，搞来搞去原来是性转版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陶渊明；假如你让他写已婚妇女，又会写成荡妇泼妇那一类。能把这二者结合在一起，去淫去魅地书写，也许才能展现出真正的女性魅力。
为啥会这样泥，可能这和古代女性处于文化中的客体身份有关。从泥土中走出来的人与物还保有那份天地赋予的力量，“有文化”固然是好，但同时也代表着“不自然”。
道法自然，自然之道才是最顶级的道。你说呢？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金莲不依她，到晚等的西门庆进入她房来，一五一十，告西门庆说来昭媳妇子一丈青，怎的在后边指骂，说你打了他孩子，要逻揸儿（找茬儿；寻机会）和人攘。
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记在心里。到次日，要撵来昭三口子出门。多亏月娘再三拦劝下，不容他在家，打发他往狮子街房子那看守，替了平安儿来家看守大门。后次月娘知道（是金莲在西门庆耳边说了话），甚恼金莲，不在话下。【张竹坡评：以下特起一波，却是正意。】【张竹坡眉批：上既金、瓶各立门户，后即接“定终身”。然金莲终身，死在与月娘离。此处以小事一映，正是“冰鉴”影子。】
正是：
事不三思终有悔，人逢得意早回头。
（西门府的人事安排又出现了变动。来招一家去狮子街守夜去了，平安回来看大门了。
你看这几房妻妾的关系，越纠缠越复杂。你对我不满，我看你不忿。时间一长，早晚要发作。不过目前重点却是李瓶儿，毕竟李瓶儿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却说西门庆在前厅打发来昭三口子，搬移狮子街看守房屋去。一日正在前厅坐，忽有看守大门的平安儿来报：“守备府周爷【张竹坡评：必用守备送，为春梅起见也。】差人送了一位相面先生，名唤吴神仙，在门首伺候见爹。”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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