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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儿》卷十八: 关于孤独
 《老话儿》卷十八
关于孤独

 



个体与自然的疏离,与母体的脱离,与集体的分离,造成了生命孤独。这种种疏离的创伤深深地刺痛着人的心神。


孤独感是生命最深沉的自我意识。伴随着孤独感的产生,生命觉醒了。孤独感是个体生命觉醒,意识到生命存在的标志。


真正的孤独感是内在、深沉而又高贵的。

当你你意识到这世界上,没有一颗相同的心灵,相同的生命存在;意识到拯救自己的还是自己;意识到孤立无援还得自己援助自己--这时,你便升腾起超然而崇高的孤独感,让一己独立天地间。


生命宇宙终极孤独。让自己主宰自己,这是孤独感的召唤。

读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知他的孤独感是何等深邃。在诗人的胸中,似乎有一种通达于古今宇宙的孤独的浩然之气,将生命宇宙与自然宇宙贯通起来。


孤独是一种宇宙意识。

宇宙是孤独的,趋于无限的孤独。我们的宇宙是唯一的宇宙,因而从根本上说是孤独的。地球同样孤悬于宇宙之中。地球上的人类永远不能与宇宙间的同类互通信息,因而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


我甚至觉得,孤独是进化的动力之一。宇宙创生于无,归于无。自宇宙创生起,它“摆脱”孤独的过程,就是不断的进化过程。孤独的“解除”过程就是吸引过程--引力与斥力、孤独与克服孤独,演化而为“无限的”宇宙天体。


无论是宇宙法则还是人类社会的法则,孤独都是一种创造的原动力。所谓创造,无非是生命克服孤独的一种进化的努力。创造性活动使主体与客体相结合,从而摆脱了主体的孤独。你知道梵·高为什么那么执谜于画他灵魂中的色彩吗?因他内心充满了深邃的孤独。

 

 

 

个体生命摆脱孤独的途径是爱。爱是引力的最高形态。爱的特征是充满激情的全身心投入。爱一个人,爱一项事业,都会使生命的孤独感得以消解。爱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需要不断更新、创造的,因为生命的孤独是永恒存在的。

爱是至高的善,至上的美,至纯的真。爱的补偿是艺术。爱就是艺术,有生命有灵魂的艺术。当生命悟到、体验到爱的艺术感或美感,孤独便消失了。Q

 

孤独感也是一种体验到个体与万物疏离的空虚感。空虚需要某种满足。当生命空虚,与世界隔离而体验到孤独时,心灵便无处藏身了。心灵需要温煦、宁静的家园。这个家园既不是存在于主体之中,也不存在于客体之中,而存在于主体与客体相连接、相融合、相统一的创造性活动中。

 

空虚的状态,是随时想接纳或排斥的状态,是准备创造价值或陷入无价值感的状态,是坚执生命的尊严或没有生命尊严的状态。空虚感袭来的时候,人对于爱的强烈需要和创造激情便会产生。当然,也会引发主体对无意义的肉体和精神刺激的需要,即自我麻醉。由于这些刺激的无意义,反而加剧了主体的无价值感,孤独和空虚便导入了绝望与堕落。

 

十一

宗教以神之爱的激情教人摆脱孤独,因而宗教是摆脱孤独的途径之一。迷醉的宗教感情补偿了生命个体的孤独,其代价常常是孤立性的丧失。因此,人若能独自承受人生苦难,百折不回地热爱生活,他本人就是自己的上帝。

 

十二

真实的孤独和怅惘,反而是一种充实。有时我们带着无法排解的忧思踏碎月色,独对大地苍天,反而会觉得这世界充满了神奇的灵性与思想。在孤独中,自我扩展了,冲破狭隘的肉身,延伸至整个宇宙。这时,完整的宇宙精神会使我们感到自由舒展的欣悦。在孤独中,人们才会真正拥有自我,拥抱宇宙。

 

十三

雨后晴空,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苍黄。无尽的苍穹展示宇宙的博大,行人的渺小。于是我想,人的命运其实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他总被束缚在一个固定的空间,特定的时间之内。面对无限时空的宇宙,人类何其悲凉。

有一个晚上,我被人的孤独处境深深打动,不知觉地潸然泪下。

 

十四

深刻的孤独,总与深沉的爱相联系。只有那博爱的胸怀的智慧才能体验深刻的孤独之感。

世人所存的一己孤独,那是与生命的虚弱空乏相联的。走进这样的孤独的荒漠,其最简单的解脱办法是两性的结合。然而,肉体的结合只是一瞬间的事,其后更深的孤独会导引你走进更深的空虚之谷。

 

 

 

十五

入秋以来,一种沧桑变化的感觉总在拨动我心灵的琴弦。岁月流逝,从心尖上滑过。那株熟透了的红红枫,以春日阳光下的辉煌和霜秋簿暮里的暗淡织就了时空的玄门,把我带入混沌的宇宙和空寂的玄想之中。巨大的空虚向我的整个身心袭来,将我吞噬。空灵,空灵得连心灵藏身之处都没有。心灵飘然散去,离开我的躯壳,去寻它的家园。

这是一种深刻的孤独,博大无限的孤独。由此想起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人当时就是深怀这样的一种孤独之感罢。

人从自然分离出来,就承受着与大自然疏离的孤独。于是在每个体生命心灵深处,便伏着与自然同化的倾向。孤独的我,是如此向往无人类染指的自然景色,躺在自然母亲的怀抱中坦然静息。

人离开母亲的怀抱,便承受着与母亲分离的孤独。于是在每个赤子的心灵中,便埋藏着重回母亲怀抱的意愿。孤独的我多么想在母亲的抚慰下安然入梦。

人类的进步,使个体与集体疏离,不能像原始人那样,用“族群”的生活补偿个体的孤独,于是心灵被一种神力从集体温暖的家园中逐出。我感受到这种孤独,向往那通宵的篝火和彻夜的群体狂欢。

可是,我不能回到大自然中去,不能依偎母亲,也不能和同类狂欢于子夜。这是无可奈何的孤独,分不清是巨大的空虚还是巨大的充实,分不清是巨大的痛苦还是硕大的满足。

喔,这就是心灵:它既存于你的身心之中,却又不安然在你的身心之中潜藏,你不能强迫它命令它安藏于何处。由是我想,心灵大概就是一个人的游魂,它在你所处的环境中激荡,连接着主观与客观;物质与精神;个体与群体;微观世界与宏观宇宙。心灵或许就是宇宙本身,当宇宙浑然一体时,心灵不会飘离;当宇宙分裂时,心灵便时时浮离,无处藏身,孤独地激荡于主观生命与客观万物之间,来去两难。孤独,伴随人之终生!

 

十六

但凡伟大人物都是孤独的。

伟人的孤独情怀,宇宙的悲凉意识是如此地深刻、铭心刻骨。政治领袖决策和处于权力巅峰的不可解脱的孤独,吞噬着一个个顽强的灵魂。像斯大林这样的伟大政治领袖,权力之巅的孤独竟陪伴了他的后半生--妻子的自杀,战友的被处决,严酷的政治环境,使他在孤独中走向猜忌与冷酷。他的个人生活没有温馨和幸福。他执掌权力,运用权力,也滥用权力,被不受约束的权力所毒化。像尼采这样的思想巨擘,为自己的“超人”理想激励着、感染着,也将自己与世人隔绝着。他的生活上的孤独如一个深渊,他在这深渊中挣扎着、咆哮着,如一头惊狮。没有妻室,没有女人的爱情……他的全部心血都化为超人思想的哲学燃烧,烧死了上帝,最终也烧死了自己。尼采的疯狂把思想家精神探险的悲壮历程推向了极致。

 

 

 

十七

人生而孤独。这份孤独在艺术大师、思想巨匠那里体现得更显明,更深刻。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陈子昂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首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伟大艺术家的孤独情怀,因了他们对心灵自由的不懈追求。他们把心灵的自由看得如同生命一样宝贵。然而他们所处的时代,人的自由灵性被牢笼一般禁锢着,迫使他们不得不以孤独的方式追求自由。这里,孤独意味着自由。庄子的孤独,是为了大鹏展翅九万里;屈原的孤独,是要保持“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十八

伟大的思想家,他们所体验的孤独,是思想优秀者的孤高。他们几乎无法在同代人中寻到知音。他们渴望自己的思想精神之光能够照见、唤醒与自己有极性联系的灵魂,但他们的渴望常常落空。而任何伟大的思想,无不是在孤独的静寂中完成的。

 

十九

大凡思想家都需要孤独。有的人说他孤独,那其实是他离开或失去玩伴的无聊罢了。真正的孤独关联着一个人的信仰。

 

二十

人生要充实,但也没有必要苦求充实。留一些空白给寂寞,给孤独,给那清冷的哀怨。

 

二十一

孤独是生命的高贵体验。只有当人孤独的时候,才能思考自己与他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关系。

 

二十二

富有的孤独啊,让我体验现实的宇宙与人生!

 

二十三

只有在孤独中才能看清世俗世界的矫饰与虚伪。

 

二十四

人生最寂寞的那段时光,往往是他精神上最丰盈的岁月。

 

二十五

应给孤独规定一个尺度,否则,孤独太过,会让一个人陷入绝望。

瓦格纳是德国音乐界的独裁者,尼采是哲学上的独裁者,希特勒是德国政治上的独裁者。他们都是绝望的孤独者。

 

 

 

二十六

把所有孤独而寂寞的岁月都化为财富。将过去一切美丽的日子都在心底珍藏。过去的一切,隔开时间的长河来看都是那样的美好。

 

二十七

有时候什么事也不想做,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只有欣赏蓝天上的云,山间的树。

 

二十八

一种淡淡的却又深入骨髓的孤独确证了我的存在。

 

二十九

我注定寂寞,也甘于寂寞,在寂寞中写最美的文字,唱最好听的歌。

 

三十

无聊的时候,什么也不愿做,什么也不想做;无聊的时候,世界没有色彩,好像天空是灰的,树儿荫立于空寂里;无聊的时候,只好回忆往事;无聊的时候,不见生命的意义。任自己就这般无聊吧,什么也不去做,孤独地审视自己的心灵。

 

我将潇然先生的这幅作品取名为《春水盈盈处》,用以诠释“关于孤独”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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