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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官大帝.堯

堯的故事(一):從帝嚳說起

夏禹王治水是在帝堯的時候。但是有些和治水有關係的人多生在帝嚳的時候。所以我這部書只能從帝嚳說起。這位帝嚳,姓姬,名俊,號叫亡斤,是黃帝軒轅氏的曾孫,少昊金天氏的孫子。他的父親名作橋極,他的母親姓陳鋒氏,名叫握裒。這個握裒有一天到外邊去遊玩,看見了一個大人的腳跡,也和伏羲氏的母親一樣,走過去踏他一踏,哪知心中亦登時大大的感動,因此就懷孕而生了這位帝嚳。而且帝嚳一生落地,就能說話,並且自己取一個名字叫俊,這亦可見是個上天派遣下降的一位星君了。

帝嚳所住的地方,名叫穹桑。且說穹桑地方僻在西海之邊,與中原隔絕,人煙稀少,帝嚳的父親橋極又早早去世了,帝嚳生長在這個偏僻地方,幼年孤陋,可算得是個鄉下的小孩子。但是他天生成功的聰明,有些事情竟能夠不學而知,不學而能,尤其歡喜研究的是天文星辰。鄰居有一個人,姓柏名昭,本來是橋極的朋友,學問很好,只是性耽靜僻,不喜作官,帝嚳就拜他為師,常常去請教,因此學問、道德格外猛進。到得十二、三歲的時候,居然已經是一位大聖人了。那時候在中原做大皇帝的是黃帝軒轅氏的孫子、少吳金天氏的姪兒,名叫顓頊高陽氏,排起輩行來,就是帝嚳的堂房伯父。

這位顓頊高陽氏,亦是一位天上降下來的星君,他未生之前,他的母親女樞住在幽房之宮中,看見一道瑤光,如長虹一般穿過了月亮,她即時心有所感,便懷孕而生了顓頊。此刻這顓頊高陽氏,做大皇帝已經幾十年了,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眼見自己年紀漸漸大了,將來這個皇帝的寶位傳給甚麼人呢?心裏非常注意掛念。忽然聽得他的遠房姪兒帝嚳年紀雖小,竟有這樣的聖德,不禁大喜,就派遣人到穹桑去宣召他母子到京,以便任用。帝嚳母子聽見這個消息,亦當然歡喜,就收拾行李,辭別了柏昭,跟隨了顓頊的使臣徑到帝丘京城來見顓頊。顓頊一看,只見帝嚳生得方頤、龐覭、珠庭、仳齒、戴幹,儀表非常,心中大悅,便問道:汝今年幾歲啦?帝嚳道:俊今年十五歲。顓頊聽了更加喜悅,又說道:朕從前在少昊帝的時候,少昊帝命朕輔政,那時朕止十五歲。如今汝亦十五歲,恰好留在此處,輔佐朕躬,亦是千秋佳話。說罷,就下詔封帝嚳為侯爵,並將有辛地方封帝嚳做個君,但是不必到國,就在朝中佐理政事。從此帝嚳就在帝丘住下。

顓頊帝九十一歲時忽然病故,在位共計七十六年。其後顓頊的兒子禹祖被推為君主,叫做孺帝顓頊。時間不長,孺帝顓頊又生病而死,此時國家連遭大喪,百姓惶惶無主。於是,在朝在野有聲望的人會集起來商議,一致推戴帝嚳出來做君主,一則因為帝嚳才德出眾,二則顓頊帝當時早有此意,不過沒有明白說出來就是了。帝嚳卻不過大眾的意思,只得允許,就即了帝位,一切大小官員,悉仍其舊,不過京城卻換了一個,選定嵩山之北亳邑地方作為新都,叫金正、木正帶了官員先去營造,等顓頊和孺帝顓頊兩個落葬於帝丘城外之後,即便遷都到亳邑。因為他初封於辛的原故,改國號叫高辛氏。從此以後,便是帝嚳時代了。

且說帝嚳此時年已三十,娶了四個妃子:第一個姓姜,名嫄,是有邰國君的女兒,性情清靜專一,喜歡農桑之事,是個端莊樸實的女子。第二個是有娥君的女兒,名叫簡狄,極喜歡人事之治,樂於施惠,仁而有禮,而且能上知天文,是個聰明仁厚的女子。第三個姓陳鋒氏,名叫慶都,是天上神人大帝的女兒,那大帝生於鬥維之野,常在三河東南遊玩。

一日,天大雷電,一個霹靂,將大帝身上的血打出了,流到一塊大石的裏面去。後來這血化成嬰兒就是慶都。那時候,適值有一個姓陳鋒氏的婦人從石旁經過,聽見石頭裏面有嬰兒啼叫之聲,就設法取她出來一看,原來是個女的,因為她出身奇怪,相貌又好,就抱回去撫養,當作自己的女兒,因此她就姓了陳鋒氏。後來長大之後,她的狀貌很像神人大帝,因此大家知道她必是大帝的女兒。

尤其奇怪的,她隨便走到哪裏,頭上總有一朵黃雲給她遮蓋,所以他人要尋找慶都,不必尋人,只要尋那朵黃雲,就尋到了。哪知不到七八年,她的養母陳鋒氏忽然死了,這時慶都沒有人撫養,不免衣食困苦。但是慶都卻並不打緊,即使十幾日沒得吃,她亦不覺餓,這個豈不是更奇怪嗎?後來有一個姓伊名長孺的人,看得她好,又看得她奇怪就收養了去,從此慶都就住在伊長孺家中了。帝嚳輔政的時候,伊長孺同了慶都來到帝丘。帝嚳的母親握裒,聽人說起慶都的奇異,叫了她來一看,頭上果然頂著黃雲,而且相貌又很好,更兼和自己同姓,因此就叫帝嚳和伊長孺說明,收她做了妃子。

第四個是諏訾氏的女兒,名叫常儀,亦是個極奇異的人。她生出來的時候頭髮甚長,一直垂到腳跟,而且也就能說話。帝嚳因為她和自己初生時候的情形相同,所以又收她做了妃子。

自從帝嚳做了大皇帝之後,他的母親握裒就向帝嚳說道:現在既然做了天子,應該立一個皇后才是。我看你四個妃子都是好的,相貌亦都像有福氣的,你隨便立一個罷,想來其餘三個決不會心懷不平的。帝嚳道:母親所言固然不錯,但是兒考察天文,那皇后不必一定要立的,天文中御女星有四顆,一顆最明亮,其餘三顆較暗些,都是應養後妃之像。當初我曾祖皇考黃帝單有四個妃子,不立皇后,亦就是這個原故。現在兒恰有四個妃子,姜嫄年紀最長,就算她是一個正妃,應著那顆最明亮的星,其餘三個依次相排,作為次妃、三妃、四妃,應著那三顆較暗的星,母親以為如何?握裒道:原來有這許多道理,那麼隨你吧!

且說那唐堯怎樣降生的呢?原來慶都自從歸寧之後,到了伊耆國,伊耆侯夫婦格外優待,自不消說。隔了多日,伊耆侯夫婦和慶都說道:這幾日天氣很好,我們陪你出去遊玩遊玩吧。慶都聽了非常歡喜,就問道:到哪裏去呢?伊耆侯道:我們這裏可遊玩的地方很多,你還是喜歡水呢陸呢?

慶都道:女兒想還是水路好。一則坐船比較的安逸,二則風景亦似乎比山嶺來得清秀。伊耆侯道:那麼我們到大陸澤去吧,那邊風景很不壞。當下議定了。

次日,伊耆侯夫婦便同了慶都,徑向大陸澤而來。一路山勢逶迤,林木蔥鬱,正走之間,忽然空中落下一塊細石,正打在慶都額上。慶都出其不意,雖則不甚痛,不免吃了一驚,往上一看,並無別物,但見一群小鳥向前方飛去,頗覺詫異。伊耆侯道:這種鳥兒名叫精衛,又叫鳥市,又叫冤禽,又叫志鳥,原來是炎帝神農氏女兒的魂魄所化的。

當初神農氏有兩個女兒都是慕道求仙,要想長生不老,哪知後來一個女兒,跟了赤松子雲遊四方,居然成了神仙。還有一個名叫女娃,偏沒有成仙的緣份。赤松子不去收她,她憤極了,要想跑到海外去訪求神仙。誰知到了東海,上船不過半天,舵翻檣折,竟溺死了,因此它的精魂不散,就變成這種鳥兒。它的窩都在我們國的西面發鳩山上。他們常常銜些小木小石飛到東海去,丟在海中,要想填平東海,以洩它溺死之恨。它們一生一世,除了飲食倦臥之外,就是做這件事情,歷代以來,子子孫孫,無有休息間斷,真真是個怪鳥。我們在這一帶走路,往往給它所銜的小石打著,這是不足為異的。慶都聽了,方才恍然。

堯的故事(二):唐堯降生母家

過了一會兒,走到一座林中,只聽得一片叫精衛之聲,原來就是這些小鳥在那裏自己叫自己。仔細一看,形狀很像個烏鴉,不過頭是花的,嘴是白的,腳是赤的罷了。

過了幾日,大家到了大陸澤,船隻早已備好,就一齊登船。正要啟碇,忽然一陣大風,只見東南角上捲起一朵紅雲,那紅雲之中彷彿有一個動物,蜿蜒夭矯,跟著紅雲,直向船頂而來。須臾之間,愈逼愈近,鱗爪全見,原來是一條赤龍,長約十餘丈,張牙舞爪,驤首搖尾,形狀怕人,大家都看得呆了。後來那條赤龍漸漸到船的左近,頓然風也止了,雲也散了,它卻盤旋於船的左右,忽而飛騰,忽而上下,總不離開這隻船,把眾人都嚇得驚疑不定,猜不出是禍是福。獨有慶都不作一語,亦絕無恐怖。看到後來,臉上露出笑容,彷彿那條赤龍是十分可愛的樣子,大家亦莫名其妙。過了一會,天色向晚,暮雲四起,那條赤龍亦漸漸不見了。當夜眾人就宿在船中,談那條龍的奇異,伊耆侯夫人道:我們今朝假使不是為了這條龍,早已走了不少路了。雖則看見了一種沒有見過的東西,卻是耽擱了我們半日的行程。

伊耆侯道:有甚麼要緊呢,我們原是遊山玩水,並沒有甚麼一定的去處,就是多遲幾日,亦不妨。三人說說談談,不覺向夜,各自歸寢。

到了次日,天色甫明,只聽得一陣吶喊之聲,伊耆侯大驚,急忙披衣起身,問有何事。眾人報導:昨日的那條赤龍又來了。伊耆侯聽了,詫異之至,來到船頭一看,果然就是昨日的那條赤龍,但是身體像是短小了好些。隔了一會,伊耆侯夫人和慶都也來了。只見那赤龍總是在半空中翱翔,和老鷹一般,但是總不離開這隻船,大家都猜不出它是甚麼意思。有幾個水手就問伊耆侯道:照這個樣子,今天還是開船呢,還是不要開呢?伊耆侯道:開船便怎樣?水手道:萬一開到半中間,同昨日那樣的大風刮起來,那是禁不住的。龍的可怕,就是它那一條尾巴,假使它將尾巴向水裏一掉,那水就會得直立起來,豈不是可怕的嗎!伊耆侯聽了,躊躇半晌,便說道:既然如此,我看就再等一會吧,那條龍想來總要去的,等它去了,再開船不遲。哪知這赤龍在空中總是不去,直到傍晚,方才漸漸不見。到了次日,卻又來了,接連三日,都是如此。但是每隔一天,它的身軀必短小不少,大家詫異至極,心中疑惑,悶悶不已。過了幾日,它的身軀已縮得只有一丈左右長了,離船也愈近了。眾人看了,都莫名其妙,卻因為連日以來漸漸習慣,亦不以為意。

一日船到一處,伊耆侯猛然想起一事,就笑向慶都說道:女兒呀,這裏是近著三河地方了,你可知道嗎?和你甚有關係呢!慶都道:從前彷彿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女兒生於三河之野的一塊大石中,由一個姓陳鋒的母親看見了,撫養大的,是不是?當時年紀小,不十分注意,原來就在此地嗎?既然在這裏,今朝倒要去看看,究竟那塊大石在哪裏?伊耆侯道:我們連日坐船,正有點氣悶,上岸走走,舒舒筋骨,亦是一法。等了一會,船到三河,伊耆侯便吩咐停泊。

大家登岸,行不多路,只見那條赤龍依舊緊緊跟隨,大家亦不去理會它。走了許久,慶都要想尋那塊記生的石頭,卻是無從尋起。一則此處地方荒僻,人煙不多,無可詢問;二則伊耆侯當時亦是聽人傳說,並非目擊,並未曾遇到陳鋒氏,所以亦不能確實指出這個地方。大家只得在前後左右走了一會,碰到幾塊有裂縫的大石,便猜度揣測一番,如此而已。究竟是與不是,沒有人能夠證實它。慶都此時心中非常難過,暗想:可惜最初撫養我的那個陳鋒母親死得太早,假使她在這裏,定然能夠使我知道生身之所在,……究竟我這個人是哪裏來的呢?想到這裏,不禁煩悶起來,正在出神之際,忽聽得後面一片喊聲,叫道:快走開!快走開!龍來了。慶都回頭一看,但見那條赤龍離地不過二尺,張牙舞爪,直向前來,慌得眾人紛紛逃避。便是伊耆侯夫婦亦顧不得慶都,急向左右分竄。慶都剛要逃時,那龍已到面前,慶都急向左轉,那龍衝過右邊,再回轉左面來,將慶都阻住。慶都急向右轉,那龍從左邊再回右邊,又將慶都阻住,如此兩三次。陡然風聲颯颯,陰雲四合,伸手不見五指,那條龍直向慶都身上撲來。過了些時,雲開日出,龍已不知所往了。慶都心地亦頓然明白,慌忙爬起,整束衣帶。這時伊耆侯夫婦及家人等都逐漸奔集,看見這個情形,便問慶都道:怎樣了?怎樣會得如此?沒有給那龍撞壞嚇壞嗎?慶都不好回答。伊耆侯夫婦也覺得這個情形有點尷尬,亦不再追問。恰好看見地下丟著一卷物件,想來是那條赤龍遺下在這裏的。

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副圖畫,展將開來,只見上面有字有畫,當中畫的是一個赤色人,眉如八彩,鬢髮甚長,面貌上小下人,上面的文字是赤帝受天祜,眉八彩,鬢髮長七尺二寸,面銳上豐下,足履翼宿二十四個大宇,大約就是說所畫的這個人了。下面還有七個字,叫作赤帝起成天下寶,大家看了,都不能解。不但這幅字畫的意義不能解,就是那赤龍何以能夠有這幅字書,又何以遺落在此地,也都不可解。但是這時慶都身體狼狽骯髒,萬萬不能再留,只好大家攙扶著急急回到船中。換過衣服,慶都回想剛才之事,胸中不快,懈怠異常,一到天晚,即便安歇。哪知自此之後。已有身孕了。

這種事蹟,在古史上說起來亦算是感生的一種。後來直到秦始皇的時候,那漢高祖的母親劉媼在大澤之坡睏覺,夢見和一個神人相遇,他的父親太公去找她,遠遠看見一條龍在她身上,後來就有孕而生漢高祖,大約還是抄的這篇老文章吧。閑話不提。

且說慶都自從這日之後,總覺懨懨少力,遊興全無,便向伊耆侯夫婦說要回去了。伊耆侯即叫水手轉舵,過了多日,回到耆國。休息了幾個月,時交夏令,伊耆侯夫人向慶都道:現在已是夏天,此地很熱,你是有孕的人,恐受不慣這種炎暑。離此地西南有一座山,叫作伊耆之山,原來那山上常有虎豹猛獸為患,傷人不少。你父親到了此地之後,派兵去將那些虎豹猛獸統統驅殺淨盡,那山邊的人民感激異常,因此就將此山改了這個名字,並且在那山邊一個丹陵上,造了些房屋,以作紀念。那些房屋甚為幽雅,四面多是森林,夏令頗覺涼爽,大可以避暑。你父親曾經在那裏住過幾時,現在我和你到那邊去住吧。慶都聽了,極為願意,於是大家就搬到丹陵去,轉瞬暑退涼生,慶都因貪戀著此地的風景好,不願搬回去,又住了幾個月。一日分娩,產生了一個男孩。卻也奇怪,那男孩的狀貌竟和那幅字畫上所說的差不多。兩隻腳心上各有二十二顆朱痣,彷彿同天上的翼星一般,這個叫作赤帝之精生於翼,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堯降生之歷史了。

那時伊耆侯夫婦和慶都都非常之高興,並料定這男孩生有自來,將來一定是個非常之人,於是一面用心撫養,一面趕快修書去報告帝嚳。這時候離慶都從亳都動身之日恰恰已有十四個月,就說她是孕十四個月而生的,後世就傳為佳話。到得漢武帝時候,他的妃子釣弋夫人誕生昭帝,亦是十四個月,漢武帝就把她居住地方的門取一個名字叫堯母門,就是用這個典故了。哪知帝堯降生的歷史雖然甚奇異,但是生出來之後,卻事不湊巧,剛剛他祖母握裒死了,帝嚳不要他回去,因此長住在外祖伊長孺家,一住多年,連他的姓都變為伊耆了。這是後話不提。

 

 

堯的故事(三):初封於陶 改封於唐

帝嚳在位七十年,享壽一百歲。過了七個月,群臣恭奉梓宮,葬於頓丘台城陰野之狄山。照地理上考起來,帝嚳的墳共有三個,一個在此地,一個在河北高陽縣,一個在陝西略陽縣。三個之中,以在此地的為真,其餘兩個都是假的。大概古聖王功德隆盛,他死了之後,百姓感激思慕,大家商量另外假造一個墳墓,以作紀念,這是常有之事。所以伏羲氏、黃帝軒轅氏的墳都有好幾個,就是這個緣故。

且說帝嚳當時怎樣的葬法呢?原來古時帝王葬法與常人不同,他的墳墓叫做陵,陵是高大如丘陵的意思。它的裏面有房,有戶,有寢室,有食堂,彷彿與生人的家庭無異。這種制度,大約還是事死如事生的意思。帝嚳雖是個崇尚節儉的君主,但是禮制所在,亦不能不照樣的做,不過稍為減省一點罷了,但是終究費了好幾個月的工程方才辦妥。在這好幾個月當中,群臣送葬監工,不免紛紛議論,對於帝嚳的死,都有點懷疑。因為帝嚳近年求仙訪道,非常誠切,看他的精神態度,又確係漸漸返老還童,何以忽然得病,終究不免於一死?有的說神仙之道,究竟虛無漂緲,靠不住的。有的說帝嚳功候未到,大限已到,所以無可逃的。有的說成仙必定要有仙骨、有仙緣,大概帝嚳對於這兩種都沒有的緣故。有的說帝嚳既然有志求仙,應該拋棄一切,攝心習靜,練養功夫,方才可以得到效果,不應該東巡西狩,勞精疲神,以促年齡的。一時眾論紛紜,莫衷一是。

後來直到夏朝中衰的時候,有一班強盜發掘帝嚳的墳,但見裏面空空洞洞,一無所有。就是棺材裏面亦沒有屍骸的痕跡,只有一把寶劍在北面寢宮之上,看見有人進去它就發出聲音來,彷彿龍吟一般。一班強盜嚇得魂不附體,不敢上前。後來又邀了許多人再走進去,那一把寶劍已不知所往了。這才知道帝嚳的死並非真死,是個屍解,就是寧封子教他的脫胎換骨方法,於是這重疑案方才明白,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帝嚳安葬之後,大眾回到亳都,那時距離帝嚳的死期差不多要兩年了。又過了幾月,堯的長兄摯服滿之後,就出來行即位之禮,親攬大政,於是從前單名一個摯字的,以後便改稱帝摯了。

帝摯這個人,從前說過,是個長厚無用的,假使有好好的人才去輔佐他,未始不可以做一個無毀無譽的君主。可是他從小就結交了幾個不良之人,一個名叫驩兜,是黃帝兒子帝鴻氏的子孫。他這個人秉性兇惡,專喜做一種盜賊殘忍的事情,又最喜和那種兇惡的人相結交,後世史家有五句話語批評他,叫作: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照這五句話看起來,這個人的不良已可概見,所以當時的人給他取一個綽號,叫作渾敦。

渾敦亦叫渾沌,有兩個意思:一個是中央之神,無知無識,無有七竅,是個不開通的意思。一個是惡獸的名字,這惡獸出在崑侖之西,一名無耳,又名無心,其狀如犬,長毛而四足,似羆而無爪,有目而不見,有兩耳而不聞,有腹而無五臟,有腸直而不旋,食物經過,空居無當,乍尾回轉,向天而哮。遇有德行之人,往往抵觸之;遇有兇惡之人,則往往憑依之。如此一種惡獸,給它取這個綽號,就比它是個渾敦了。這個人,帝摯卻和他最要好。

還有一個,名叫孔壬,是少吳氏的子孫。他這個人比驩兜尤其不良,外面巧言令色,非常恭順,極像個善人,但是他心裏卻非常刻毒。後世史家亦有五句話語批評他,叫作: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搜匿,以誣盛德。照這五句話看起來,驩兜的不良不過壞在自己,他的不良,並且害及善人,豈不是比驤兜還要不良嗎!

所以當時的人亦給他取一個綽號,叫作窮奇。窮奇也是個惡獸之名,出在北方一個蜪犬國之北,其狀如虎而有翼,能飛,渾身蝟毛毿毿,足乘兩龍,音如嗥狗,最喜吃人,能知道人的言語。看見人在那裏爭鬥,便飛過去吃那個理直的人;聽見有秉忠守信的人,它就飛過去咬他的鼻子;看見一個兇惡的人,或者是做一件惡逆不善之事,它就咬死了野獸去饋送他,彷彿是敬慕他、獎賞他的意思,你想這種獸兇惡不兇惡!還有一層,猛虎的吃人是從腳上先吃起的,吃到兩耳,它知道是人了,它就止住不吃,可見猛虎雖毒,還有仁心。至於窮奇的吃人,是從頭上吃起,更可見它比猛虎還毒。孔壬得到這種綽號,他的為人更可以想見。

還有一個,名字叫作鯀,是顓頊帝的兒子,和帝摯正是從堂叔侄。他的做人,並沒有怎樣的不好,不過自以為是,剛愎得很。後世史家亦有六句話語批評他,叫作: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捨之則囂,傲很明德,以亂天常。照這六句話看起來,雖則沒有同驩兜、孔壬那種兇惡,但是這種態度脾氣,人遇到他總是懼怕厭惡的,所以當時的人也給他取一個綽號,叫做禱杌。禱杌也是一個獸名,不過可以兩用,有的說它是瑞獸,商之興也,禱杌次於丕山,是當它作興王之瑞,如麒麟、騶虞一類的看待。但是給鯀取綽號的,卻指它是個惡獸,何以見得呢?因為禱杌這個獸生得非常兇惡,形如猛虎,渾身犬毛,長有二尺,而且人面、虎足、豬牙,尾長一丈八尺,生在西方荒山之中,最喜歡攪亂一切,所以它的別名又叫作傲很,又叫作難馴,豈非亦是一個惡獸!鯀的性情有點和它相像,所以人給他取這個綽號,一定是惡獸的意思了。

過了幾月,金正該以老病逝世,大家商議繼任之人。帝摯道:朕意中卻有三個人,一個是驩兜,一個是孔壬,一個是鯀。這三人都是帝室懿親,而且才德兼備。朕想在這三個人之中選一個繼金正之職,汝諸臣以為何如?火正吳回首先站起來說道:這三個人雖則是懿親,但是平日性行不良,大不理於眾口。金正一職,繫股肱之臣,非常重要,如果叫他們來繼任,勢必大失天下之望,臣謹以為絕對不可。

帝摯聽了,非常詫異,急忙問道:這三個人向與朕要好,他們的德行朕所素知,汝說他們性行不良,又說他們大不理於人口,不知何所見而雲然?朕實不解!火正道:這三個人是有名不良的。驩兜的綽號叫渾敦,孔壬的綽號叫窮奇,鯀的綽號叫禱杌,人人皆知,帝可以打聽。假使他們果然是有德行的,那麼天下之人應該歌頌讚美,何以反比他們是個惡獸呢!

帝只要從此一想,就可以知道了。水正熙接著說道:人君治理天下,以精勤為先,臣等前日拿了這個道理向帝陳說,蒙帝採納,十餘日小早朝晏罷,不憚辛勞,可見帝德淵衝,虛懷納諫,臣等無任欽佩,哪知後來驟然疏懈了。臣等懸揣,必有小人在那裏蠱惑君心。仔細探聽,知道這三個人常在那裏出入宮禁,料必是他們在帝面前蠱惑了。蠱惑君心之人,豈是賢人!所以照臣熙的意思,這三個人不但不可以使他繼金正之職,還要請帝疏而遠之,或竟誅而竄之,方不至於為帝德之累。臣言戇直,但發於忠誠,還請帝三思之。

帝摯未及開言,土正又接著說道:古人有言,親賢人,遠小人,國家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人,國家所以傾頹也。先帝當日與臣等講求治道,常常提到這兩句話,又談到共工氏誤在浮游手裏,未嘗不為之嘆息。可見親賢遠佞,是人君治亂的緊要關頭,最宜注意。不過奸佞小人他的那副相貌,他的那種談論,看了之後,聽了之後,非常使人可愛可信,一定不會疑心他是奸佞小人的。古人有言大奸似忠,大詐似信,這種地方,還請帝細細留意,不可受他們的愚弄。臣等與這三人並無仇隙,因為為帝計算,為天下百姓計算,這三個人斷斷乎用不得的。帝摯本來是一團高興,受了三兇之托,一心一意要想給他們安插一個位置,不料被諸大臣這麼一說,而且越逼越緊,不但不可用,並要加以誅竄,當下不禁呆住了。

沉吟了一回,才說道:那麼金正之職何人可以繼任呢?

司衡羿在旁即說道:以老臣愚見,無過於堯。不但是帝的胞弟,而且是大家佩服的,帝以為何如?帝摯道:好是好的,不過年齡太小呢,恐怕不勝任。羿道:老臣看起來,決不會不勝任。從前先帝佐顓頊,顓頊佐少昊,都只有十幾歲,這是有成例可援的。帝摯道:雖然如此,朕終不放心,且再說吧。水正、土正同聲說道:司衡羿之言甚是,帝何以還不放心?帝摯道:朕總嫌他年紀太輕,既然汝等如此說,朕且先封他一個君,試試看吧。當初顓頊任用先帝,朕記得亦是如此的。火正道:既然如此,請帝定一個封地。帝摯道:朕前年奉先帝梓宮安葬,曾走過陶邑,那地方甚好,又近著先帝靈寢,離亳都亦不甚遠,封他在此地,汝等以為何如?諸大臣都稽首道:帝言甚善。於是就決定封堯於陶,擇日再行冊命之禮。

帝摯是為三兇所蠱惑的人,下令冊封弟堯於陶,即日就國,其餘帝子亦均令其出宮居住。諸大臣雖則覺得這個命令來得太兀突,但是從前頗有成例,而且是他的家事,不是國事,因此不好進諫,只能由他去吧。於是堯奉了慶都,先往陶邑而去。

陶侯堯自從亳邑出封之後,在他的國裏任賢用能,勤民恤下,幾年功夫,將一個陶國治得來非常之好,四鄰諸侯無有一個不佩服他。他所最注重的是農事,遣人到亳都去,將姜嫄、簡狄兩個母親,並棄、契兩個兄長都接了來住在一起,就叫棄做大由之官,管理全國農田之事。一日,正在聽政,忽報亳都的司衡羿同逢蒙來了。堯與羿本來要好,又兼羿是先朝的老臣,慌忙出門迎接。坐定之後,堯問他何日出都、有何公事。羿聽了,搖頭嘆息,就將近日朝廷腐敗的情形及自己發憤辭職的經過統統說了一遍。堯亦嘆息不置,就留羿住下。

次日,設宴款待,叫了許多朝臣來作陪客,羿一一見過。內中有個白髯老者,骨格不凡,陶侯堯待他亦非常敬重,親自替他布席,請他上坐,又親自給他斟酒獻菜。羿看了不解,忙問何人。堯道:這位是務老師,名字叫跗,說起來司衡想亦是知道的。羿吃驚道:原來是務成老先生嗎?某真失敬了。說著,慌忙過去向務成子行禮道:適才失敬,死罪死罪。務成子亦還禮不迭,謙謝一番。羿道:從前某得到一個可以避箭的藥方,在顓頊帝討伐共工氏的時候曾經用過,大大的收了功效,據說就是老先生發明的。當時某極想拜謁,以表感謝,苦於不知道老先生的住處。後來尋仙訪道,跑來跑去幾十年,又隨時探聽老先生消息,終究沒有探聽到,不想今日在此處相見,真是三生之幸。務成子道:那個方藥不過區區小技,何足掛齒。就是沒有這個方子,以老將的威武還怕破不來那共工氏嗎?老將歸功於某的這個方藥,未免太客氣了。

羿又問道:老先生一向究在何處?何日到此?務成子道:某一向只是遨遊,海內海外並無定處,前月偶爾到此,承陶侯殷殷招待,並且定要拜某為師,某不好過辭,只能受了,計算起來,亦不過四十多天呢。兩人一問一答,漸漸投機,羿無事時,總來找務成子談談,好在務成子亦是個並無官守的人,正好和羿盤桓。

一日,陶侯忽然奉到帝摯的冊命,說道改封於唐,亦不知道是甚麼原故,只得上表謝恩,並即日預備遷徙。可是那陶邑的百姓聽見了這個消息,頓時震動得不得了,一霎間扶老攜幼,齊來挽留。陶侯一一好言撫慰,並告訴他們這個是君命,無可挽回的。眾百姓聽了,亦無可奈何,但只是戀戀不捨。到了陶侯動身的那一天,差不多全邑都跑來走送,而且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十里之外,經陶侯再三辭謝,方才哭拜而去。

這裏陶侯奉了姜嫄、簡狄、慶都及棄、契兄弟,又和務成子、羿、逢蒙等一大批臣子徑到唐邑。一切佈置經營自然又要費一番辛苦。

堯的故事(四):陶唐奉詔除猰貐

一日,陶唐侯堯忽又奉到帝摯的詔令,說道:現在少咸山有異獸猰貐,大為民患,仰即遣兵前往剿滅,以安閭閻。等語。陶唐侯拜受了,即刻召集臣工商議,大家都很詫異,說道:一只野獸食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就近的國家盡可以自己設法剿除,何至於要我們起兵遠征呢?務成子笑道:這個不然,這只猰貐確是異獸,不容易剿除的。它生得龍頭、馬尾、虎爪,長四百尺,是獸類中之最大者。而且善走,以人為食,遇有道之君在位則隱藏而不現,遇無道之君在位,則出而食人,他們哪裏能夠剿除呢?群臣道:我們新得到此,諸事未集,哪有工夫分兵出去?且待我們布置就緒之後,再去救吧。陶唐侯道:這個不可,一則君命難違,二則民命為重,不可緩的。

言未畢,老將羿起身說道:老臣有多日不曾打獵,很覺手癢,既然有這樣異獸為患,雖則務成老先生說不容易剿除,老臣且去試它一試,如何?務成子笑道:老將肯出手,想來那只猰貐的壽命已經到了。陶唐侯大喜,就說道:司衡肯勞駕一次,甚好,請問要帶多少兵去?羿大笑道:不過是一只野獸,何至於用兵。老臣此去仿佛是打一次獵,只須逢蒙等三數人就夠了。陶唐侯道:不然,寧可多帶些。於是議定,帶了三十個人即日動身。

過了幾日,到了少咸山相近,先找些土人來問問那猰貐究竟在哪裏。豈知土人一聽見說到猰貐就怕得不得了,說道:它在山裏呢,你們千萬不要過去,要給它吃去的。羿道:我們此次專為殺猰貐而來,替你們除害,但不知道此地離山有多少遠,那個猰貐每日何時下山,你們可詳細告訴我。那些土人聽了,很像不相信的模樣,朝著羿等看了好一會,就問道:你們這幾個人恐怕不知道這個猰貐的情形呢。這個猰貐,不比別種猛獸,前次我們聯合了幾千個人長刀大斧的去打它,還是打它不過,終究給它咬死了許多人。你們現在只有這幾個人,如何中用?須要小心,不是遊戲的事。羿道:這且不管它,我問你,這個猰貐到底要什麼時候下山,你們知道嗎?土人道:不能一定,因為山的兩面路有好幾條,它不是到此地,就是到彼方,所以有時候竟日日跑來,有時候隔幾日才來。但是它來的時間總在申酉二時之後,午前午後是從不來的。因此午前午後我們還敢出來做點事業,一到申刻就家家閉戶,聲息全無了。這一年來我們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日是我們的死期呢。

說到此處,向太陽影子看了一看,忙叫道:呵喲不好!

時候要到了,趕快回去吧!說著,也不和羿等作別,就各自匆匆而去。羿等一幹人看了這種情形,真莫名其妙,究竟不知道這猰貐有怎樣厲害,他們竟害怕到如此地步。一面詫異,一面向前走。果見所有人家都關上了門,寂靜無聲,仿佛和深夜一般。羿道:照此情形看來,這個猰貐一定是很兇猛的,我們須要小心,不可大意。說著,就和各人都將弓箭、器械等取出,準備好了,再慢慢前進。走到山腳,日已平西,逢蒙問道:我們上山去嗎?羿道:我們新到,路不熟,天又向晚,不如回轉,等明日再說吧。哪知回轉身來,天色已晚,敲著人家的門,要求食宿之地,竟沒有人肯答應。羿等無可如何,只得一路尋去,幸虧得月色微明,尚不致迷路。忽見一處大木,多株連枝接葉,蔭庇甚廣。逢蒙道:我們露宿究竟危險,不如到樹上去,一則可以藏身,二則亦可以瞭遠。

眾人聽了,都以為然。於是先將所備幹糧打開分散,大家飽餐一頓,然後一個一個爬上樹去。那些樹上的宿鳥一齊驚起,在半空之中狂飛亂叫,把一個寂靜的昏夜頓時攪亂了。但是眾人也不去理它,有的爬在高處,有的爬在低處,各自攀枝倚幹,或跨椏杈,或攀枝條,個個都穩固了。正要想打個睡兒,忽聽得遠遠有嬰兒啼叫之聲,大家亦不以為意,以為是民家的嬰兒夜啼。哪知這聲音越近越大,而且極迅速,倏忽之間,仿佛已向林後斜掠而去。羿高聲叫道:哦,不要就是那猰貐嘛!爾等須留心注意,不要睡。眾人道:這是嬰兒聲音,不是獸叫。羿道:不然,老夫跑的地方多了,所見的野獸亦不少,那叫聲竟是各種都有的,你們須要注意小心。說著,又叫逢蒙道:我想來果然是那猰貐,既然跑去,必定要回轉上山的,等它轉來,我們射它兩箭吧,這個機會不可錯過。逢蒙答應道:是是。於是師徒兩個從高處爬到低處,揀著樹葉稀疏可以瞭望的地方停下了,彎弓搭箭,凝神靜氣的四面注意。

等了一會,果然又聽見嬰兒啼叫之聲,羿叫眾人肅靜無嘩,獨與逢蒙兩個對著嬰兒啼叫的方向仔細望去,在那朦朦朧朧之中,仿佛見一大物,向林外疾馳而來。羿等不敢怠慢,颼颼兩聲,兩支箭一齊射去,但聽得那猰貐一片狂叫,如電一般的奔去,頃刻間萬籟無聲,不知所在。羿道:怪不得大家制它不下,原來它的奔跑真是快不過,老夫的箭幾乎射不著呢。這次它雖然受傷了,但是並非要害,明朝上山還要留心。

說著,便和眾人胡亂在樹上睡了一夜。次早,大家起身下樹,再向前面而來,只見街上仍是靜悄悄的。又等了許久,日高三丈,才見有幾家開門而出,但還是探頭探腦,像很小心的樣子。一見羿等在街上走,就說道:你們這一班人膽量太大了,這樣早就出來閒逛,不怕身子被吃掉嗎?羿的從人說道:這只猰貐昨夜已經給我們射傷了,今天還要弄死它呢,怕什麼!那人聽了,還當說的是瘋話,搖搖頭不再理睬,就進去了。這裏羿等一幹人又將所備的幹糧打開,盡量的吃了一餐,大家上山。羿一面走,一面吩咐眾人道:你們到了山上千萬要留心,那猰貐衝過來是極快的,如若來不及用箭,還是用刀

眾人唯唯聽命。到得半山,只見地上有許多血跡,其色鮮紅。

逢蒙道:想來昨夜猰貐受傷之後,曾在此處休息,所以有這許多血。

話猶未說完,只聽見羿道:來了來了!留心留心!眾人一看,只見山頂上一只大怪物如飛一般衝來,大家一齊放箭,誰知那猰貐著了箭之後,仿佛不曾覺得,頃刻之間已衝到面前,早有十幾個人被它衝倒,連用刀都來不及,有幾個竟被它抓住,就要俯首去咬,幸虧得逢蒙力大,猛力向它腹上一刀刺去,那猰貐大叫一聲,急忙轉身來,想望逢蒙猛撲。哪知逢蒙的刀已經深入腹裏,急切不能拔出,因為楔輸轉身甚猛,勢力又大,逢蒙支持不住,不覺倒在地下,離開它的虎爪不過一寸多,真是危險之極。然而那一把刀借著這股勢力,已將猰貐肚腹劃開,鮮血直淋。這裏羿等一幹人看見猰貐兇猛,逢蒙危險,哪敢怠慢,一齊用刀向猰貐亂斬過去。猰貐究竟受傷甚重,又大叫一聲,急忙向山頂逃去。羿等且不追趕,忙將逢蒙扶起,幸喜不曾受傷,其余受傷的人有九個,四個受傷尚輕,有五個為它虎爪所傷,血肉模糊,頗為痛苦,但細細察看,於性命尚無妨害。

羿便將攜帶的傷藥叫眾人先給他們一一敷好包紮了,又叫幾個人守護著,然後與逢蒙帶了其余之人直向山頂追尋。羿道:這個畜生受傷已重,諒來不能為患,不過我們仍要小心。

漸漸到了山頂,只見一片平陽,有一處巉岩斜覆,仿佛一個大洞。洞外猰貐正伏著,看見人來,又立起來。羿和逢蒙早是兩支箭齊射過去,正巧將它兩眼射中。那猰貐瞎了,仍舊亂撞亂衝,咆哮一會,方才倒地。大家走過去一看,只見它龍頭、牛身、人面、馬尾、虎爪,長約四百尺,確是一個怪獸。再計點它的傷痕,除出兩眼之外,只有背上一創是昨夜所射的,腹上二創一處仿佛已穿過了,一處深入裏面,那箭尾還露出在外。

其余眾人所射的都不覺得。它的身上血流成池,想繫逢蒙那一刀的厲害。羿看完嘆道:怪不得此地人民懼怕到如此,原來這種大獸真是世界所少有的。我們這次來得太大意,真算僥幸之至了。眾人道:不知那洞裏還有小猰貐沒有,我們且去搜搜看。於是大家都到洞口,只見人的骸骨遍地狼藉,有些還未吃完,正不知道有幾千百具,真是可慘之至。但並沒有小猰貐。羿道:時已不早,我們下山吧。有一人道:這猰貐究竟死不死?我再斬它一刀看。說罷,一刀斬去,哪知猰貐竟還未死,嘴裏叫起來,四足亂動,仿佛還要想立起來。眾人道:不好不好!我們再斬吧。於是大家一齊動手,斬了許久,髒腑都露出來,料想不能再活,大眾方才轉身。

到了半山,扛了那幾個受傷的人一同下山。天已昏黑,細看所有人家依舊和昨日一樣寂無聲息,只得仍到那樹林下休息。這時大家都疲倦了,吃過幹糧,倒頭便睡。因為猰貐已除,大家放心,這一覺直睡到紅日高升,方才醒來。細看那受傷的人已無大礙,替他們換了些藥,又吃了些幹糧,然後羿和逢蒙幾個人再走到街上去。見了土人,便告訴他:猰貐已經殺死。

那些土人聽了都不相信,說道:世上決無如此大本領,幾個人就能殺死這樣怪獸的。羿道:你們如不信,只要到山上看就是了。眾人聽了,卻又不敢。逢蒙道:我等和你們同去,難道你們怕死,我們都不怕死的嘛?眾人聽了,還是猶豫。羿道:我們來欺騙你們做什麼?你們如再不信,那邊樹下還有幾個我們受傷的同伴臥在那裏,難道受傷亦是偽造的嗎?

眾人聽了才有幾個大膽的說道:那麼我跟你們去看,但是你們切不可造謊,這個不是玩意兒的事情呢。羿和逢蒙聽了,亦不作聲,帶了他的從人邁步向前,那些土人陸續跟著。

走到半山,看見斑斑的血跡,眾人方才相信了。走到山頂,眾人看見那猰貐的屍首如此龐大怪異,個個驚駭,個個切齒,又個個快心。走到洞邊,看見這許多骸骨,無不傷心淚落,有的哭父母,有的哭妻子,有的哭兄弟親友,都說從前給猰貐吃去的,如今認不明白了。於是大家環繞攏來,把羿和逢蒙一幹人感激崇拜得和天神一般。有一個人問羿道:你這位老翁究竟是哪城來的天使?羿道:老夫是陶唐侯遣來的。

大家聽了,齊聲道:原來是陶唐侯遣來的,怪不得有這樣大本領。前日有人說,亳都天子已經叫人來剿除異獸了。我們想亳都天子那種無道,哪裏會遣人來管我們百姓之事呢?

羿剛要分辯,有一個人接口問道:陶唐侯既然叫你老先生來替我們除害,為什麼不預先知照,使我們可以供給招待,略盡一點心呢?羿道:陶唐侯最怕煩擾百姓,你們這裏受猰貐的殘害已經夠了,哪再可以來煩擾你們。況且這次不過一個奇獸,並非敵國強兵,我們同來的亦不多,不過和打獵一般,何必又煩擾你們呢?眾人聽了,益發感戴陶唐侯。於是一齊邀請羿等下山,置酒款待,十分真摯,羿等再三稱謝。過了多日,那受傷的人已大愈了,才整隊回國。這裏眾人自將猰貐屍肉臠割分食,又將它的骸骨焚化揚灰,方才洩恨。按下不提。

且說羿等歸國之後,陶唐侯慰勞一番,隨即拜表到帝摯處復命。這時帝摯在位六年,荒淫無度,借生病為名,將一切政治都托付在驩兜、孔壬、鯀三個人身上。這日,三個人正在議事,看見陶唐侯表文到了,驩兜就向孔壬說道:陶唐侯居然能夠殺了猰貐,以後威名愈大,恐不可制,將如之何?孔壬道:不要緊,前日我接到四方報告,作亂的人正多著呢。東方有大風,佔據沿海一帶;西方有九嬰,佔據兇水之地。聽說都是有非常本領的。南方更有一條妖蛇,盤踞在洞庭之野,給它吃吞的人民不少,所以南方奏報有多年不通了。好在各地諸侯多不來報告請援,所以我們亦落得隨他去。假使來請救起來,我們只要下令叫陶唐侯去,料想陶唐侯那邊所靠的不過一個羿,東西南北各處叫他跑起來,也盡夠斷送他的老命了。況且陶唐侯雖則是個大國,不過百裏,兵役糧餉都有限,我們叫他去打仗,不給他接濟,包管他坐困,豈不是好嗎?

驩兜一聽,對於陶唐侯一層倒反毫不在意,對於南方妖蛇先著急了。忙問道:南方有妖蛇,汝何以知之?這個消息的確嗎?孔壬道:為什麼不確?我們忝居執政,天下四方之事都應該有人在那裏探聽,隨時報告,你不知道,真太麻木了

驩兜正要問他詳細,忽見家中有人來請,說有要事。驩兜乃不再問,就匆匆而去。

堯的故事(五):奉詔除封豨巴蛇

某日,果然帝摯降詔,與陶唐侯說道:現在桑林之野生有封豨,洞庭之野藏有巴蛇,大為民害,朕甚憫之。前日少咸山猰貐汝曾迅奏膚功,朕心嘉賴。此次仍著汝飭兵前往誅除,以拯兆民,朕有厚望等語。陶唐侯接到此詔,召集臣下商議。

羿道:可怪現在天下的患害都是一班畜生在那裏攪擾,真是從古所無的。務成子道:大凡天下大亂的時候,割據地方、為民禍害的有兩種:一種真是畜生,但知道敲剝民髓,吮吸民膏,其他一無可取,就是這種封豨、長蛇之類;還有一種稍為有一點知識,稍為有一點才藝,但是只知道為自己爭權奪利著想,而不知道為百姓著想,以致百姓仍舊大受其害。這種人,似人而非人。依某所知,現在天下已有好幾個,將來還要仰仗老將的大力去驅除他們,一則為天下造福,二則為真王樹德,區區封豨、長蛇,還不過極小之事呢。陶唐侯道:現在此事自然亦非司衡不可,請司衡不要怕辛苦,為百姓走一遭。

羿聽了亦不推辭,正要站起來,務成子忙止住道:且慢且慢,某知道老將有神弓神箭,除滅封豨是極容易的,但是那巴蛇卻非封豨之比。它有毒氣,噴出來很是難當,還須有預備才好。

羿道:那麼怎樣呢?務成子道:當初黃帝的時候,貧丘地方有很多靈藥,卻有很多毒蛇,黃帝屢次想去,終不能去。後來聽了廣成子的話,隨行的人個個都帶雄黃,那些毒蛇方才遠避,可見得制伏毒蛇全靠雄黃。所以老將此去,雄黃必須多備。

羿道:雄黃生於何處?務成子道:產西方山中者佳,武都山谷中所出色黃如雞冠者尤佳,產山之陽者為雄,產山之陰者為雌,雌的不足貴,雄的其用甚多。陶唐侯道:那麼先遣人到武都去採辦,如何?務成子道:恐怕有點難,因為那邊新近出一種怪物,名叫九嬰,專是陷害人民,採辦雄黃的人決不能走過去呢!羿道:那麼怎樣?務成子道:依某愚見,老將此刻先去剿封豨,一面由陶唐候申告朝廷,說明要除巴蛇,非先辦武都山的雄黃不可,要往武都山取雄黃,非先剿滅那邊的九嬰不可,且看朝廷辦法如何,再行定見。

羿冷笑道:朝廷有甚麼辦法?不過仍舊叫我們去就是了。

務成子道:果然如此,老將還得一行。某剛才說過,這種民賊多著呢,老將一一去打平它,一則為天下造福,二則為真王樹德,想來老將總是願意的。羿聽到此,連聲說道:願意願意,果然能夠如此,隨便到哪裏去我都願意。於是陶唐侯就將此意用表章申奏朝廷,一面老將羿就帶了逢蒙和二百個兵士徑向桑林而來。

原來那桑林地方在菏澤的南面。那邊一片平原,密密的都是桑樹,本來是人民繁富之地,自從給封豨佔據之後,人民大半被噬,餘者亦逃避一空。大好桑林,化為無用,那封豨卻藏在裏面,做個安樂之窩,亦不知道有幾年了。據土人說,這封豨是個神獸,很能變化,所以百姓用盡方法,總是捉它不得。

羿打聽明白,就和逢蒙商議。逢蒙道:既是神獸,只能用計取,不能用力攻。弟子想來,它所憑依的不過是個密密桑林可作隱蔽,現在先用一把火將桑林燒盡,使它失所憑依,那麼自然易於擒捉了。羿道:汝這話甚是。但老夫之意,這些桑林都是民之生計,統統燒去了,須有多少年不能恢復,使百姓如何過活呢?豈不是他們免了封豨之害,又受我們之害嗎?老夫嘗看見有些兵學家打起仗來先將百姓的房屋燒盡,以清障礙,講到戰略,雖說不錯,然而總太殘暴了。況且現在不過一獸,何必如此大舉,難道我們兩個人還敵不過一獸嗎?逢蒙聽了不用他的計劃,心中不快,但亦只能服從。

到了次日,羿率逢蒙一幹人帶了弓箭、器械和繩索等到桑林四週察看情形,只見四面密密純是桑樹,其間有許多地方彷彿通路,想係封豨從此出入行走的。正在看時,忽見前面一隻大豬比像還大,張口舞爪,狂奔而來,其勢非常猛。

羿不敢怠慢,連射兩箭,逢蒙亦連射兩箭,箭箭都著。但是它這個豕突是很厲害,雖則身中四箭,還是直衝過來。羿和逢蒙等慌忙避入林中,哪知地下盡是泥濘,兩腳全陷下去,不能動彈。那封豨卻張開大口,撞進樹來,要想吞噬。羿趁勢一箭,直貫它的喉嚨,那封豨長嗥數聲,化道黑氣,穿林而去,桑林給它摧倒的不下數十株。這裏有許多未曾陷住的人慌忙過來,將羿等一一拖出泥濘。逢蒙道:這個封豨真是神獸,為甚麼一道黑氣就不見了?倘使它再化一道黑氣而來,那麼我們真危險呢!羿道:不妨不妨,我知道它受傷已甚重,料難為患了。說著,就帶了眾人沿著桑中之路一直尋去,約有二里之遙。

但是那路徑歧而又歧,頗難辨認。最後遇到一個大丘,四面骸骨縱橫,不知其數。逢蒙道:此處必是他的巢穴了,我們細細搜尋吧。忽有兵士發現一個大穴口,裏面幽黑,窅不見底。羿道:這封豨一定藏在裏面。忙叫兵士將繩索結成一個大網,布在穴口,一面取箭向穴中射去。陡然聽見狂嗥之聲,就有一大物衝穴而出,眾人急忙把網一收,那知封豨力大,幾乎捉它不住。羿急忙又是一箭,封豨才倒下來。於是眾人收了網,幾十個人拖了它走。逢蒙道:不怕他再化黑氣嗎?羿道:老夫剛才這支箭是神箭,它不能再化了。出得林外,大家休息一會,又拖到有人煙之地。眾多百姓前來聚觀,無不奇怪,又無不拍手稱快,都道:我們這兩年中給它吃去的人不知有多少了,又將我們這桑林佔據,我們失業、受飢寒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了,難得陶唐侯派老將軍來為我們除害,真是感恩不淺。

當下就有許多受害人的家屬來和羿說要想臠割這只封豨,且吃它的肉,以洩仇恨。羿答應了,於是大家拿了刀七手八腳的亂割,卻從它身上取出六支箭,原來都是羿和逢蒙所射的,內中一支較小,羿取出揩洗一回,收拾起來,說道:這是我的神箭,將來還要用呢。逢蒙聽了,覺奇怪,問道:這就是神箭嗎?老師從哪裏得來的?羿道:這是老夫幼時專心一志研煉得來的,並非仙傳,亦非神授。還有一張神弓,亦是如此,可以仰射星辰。

逢蒙道:弟子追隨老師幾十年,從來沒有聽見老師說起過。羿道:這是不常用之物,而且極不易能之事。老夫早想傳授你,但是因你年齡太長,決煉不成功,所以就不和汝說起了。逢蒙聽了,將信將疑,然而因此頗疑心羿不肯盡心傳授,不免有怨望之心了,這是後話不提。且說眾人解剖封豨,忽然發現它的兩髀上各有八顆白而圓的斑點,大家不解,紛紛議論。羿道:依此看來,這封豨真是個神獸了。老夫知道天上奎宿一名叫作封豨,共總有十六顆聯合而成。那奎字的意思本來是兩髀間之意,因為奎星像兩髀,所以取名叫作奎。現在這封豨兩髀之間既有十六顆白點,上應奎星之精,豈不是個神獸嗎?眾人聽了,方始恍然。到得次日,羿和逢蒙就率領眾兵士歸亳邑而去。

且說驩兜、孔壬、鯀三人自從接到陶唐侯請討九嬰的表章以後,當即聚集商議。驩兜道:我看起來,這是陶唐堯不肯出師遠征,所以想出這話來刁難我們的。殺一條大蛇,何必要遠道去取雄黃?況且他在東方,並未到過西方,何以知道有九嬰為患,豈非有意推托嗎?孔壬道:這個不然。九嬰為患卻是真的,並非假話。驩兜道:就使真有九嬰,與他何干?我叫他去除巴蛇,他反叫我去除九嬰,豈不是刁難嗎?孔壬道:那麼你看怎樣?驩兜道:依我看來,我就不叫他去除巴蛇,我這裏自己遣將前去。料想一條大蛇有甚麼厲害,不過只要人多,多操些強弓毒矢就是了。等到我除了巴蛇之後,再降詔去切責他,說他托故推諉,看他有何話說。孔壬道:你這話不錯。我想九嬰既然在西方為患,天下皆知,我們朝廷儘管知而不問,總不是個辦法,恐怕要失天下之心。現在你既調兵南征,我亦遣師西討,趁此機會,張皇六師,一振國威,你看何如?驩兜道:甚好甚好,只是我們調多少兵去呢?

孔壬道:我聽說九嬰甚是厲害,我擬調兩師兵去。驩兜道:我亦調兩師兵去。孔壬道:除一條蛇要用兩師兵,不怕諸侯笑話嗎?鯀在旁聽了,亦說道:太多太多,用兩師兵捕一蛇,勝之亦不武,不如少些吧。驩兜不得已,才遣了一師兵。

原來那時天子之兵共有六師,如今兩師往西,一師往南,拱衛京畿的兵已只有三師了。到了那出師之日,驩兜、孔壬親自到城外送行,指授各將士以方略。看三師兵分頭走盡,方才進城,一心專待捷音。獨有那鯀毫不在意,為甚麼原故呢?原來驩兜要除巴蛇,是為自己南方封國的原故,孔壬要除九嬰,深恐將來九嬰勢大,阻絕了他和相柳交通的原故。各人都是為私利起見,並非真有為民除害、為國立威之心。至於鯀,是一無關係之人,所以談淡然毫不在意了。小人之心,唯利是圖,千古一轍,真不足怪。閑話不提。

且說有一日,驩兜、孔壬正在朝堂,靜等捷音。忽然外面傳說有捷音報到,二人慌忙召來一問,原來是陶唐侯的奏表。

說道:封豨已誅,桑林地方已經恢復原狀。等語,二人看了都不作聲。又過了多日,忽見南方將士紛紛逃歸,報告道:巴蛇實是厲害,我們兵士給它吃去的甚多,有些給它絞死,有些中它的毒氣而死,有些被逼之後,跳入雲夢大澤而溺死,總計全數五份之中死了三份,真厲害呀!驩兜聽了,忙問道:你們不是預備了強弓毒矢去的嗎?為甚麼不射呢?那些將士道:何嘗不射它呢?一則因它來得快,不及射;二則那蛇鱗甲極厚,射著了亦不能傷它;三則它的毒氣真是厲害,隔到幾十丈遠已經受到了。一受毒氣,心腹頓然煩悶,站立不牢。那蛇的來勢又非常之快,怎樣抵敵得住呢?

驩兜道:你們沒有設立各種障礙物和陷阱嗎?那些將士道:巴蛇的身軀大得很,無論甚麼障礙物都攔它不住,區區陷阱,更不必說了。驩兜聽了,長嘆一聲,心中深恨自己的失策,應該聽神巫之言叫羿去的。哪知這時亳都和附近各地的人民聽到這個敗報,頓然間起了極大的震動和騷擾,一霎時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妻哭其夫的聲浪震耳遍野。

原來那時候的制度是寓兵於民,不是募兵制度,所以此次出師南征西討的兵士,就是近畿各邑人民的子弟,一家出一個壯丁南征的兵士,五份中既然死了三份,計算人數當在幾千以上,他的家屬焉得不痛哭呢?還有那西征將士的家屬尤其懸懸在心,究竟不知前敵勝負如何。忽有一日,報導西征軍有使者回來了。孔壬忙叫那使者來問道:勝敗如何?那使者道:已大敗了。孔壬問:如何會敗呢?那使者道:我們初到那邊,就叫細作先往探聽,原來那九嬰不是一個人名,是九個孩子,而且內中有四個是女的。我們將士聽了,就放心大膽,不以為意。哪知第一夜就被他們放火劫寨,燒傷將士不少,損失亦很重。第二日整隊對壘,恰待和他們交鋒,哪知他又決水來灌,那個水亦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因此我們又吃了一個大敗仗。自此之後,他們不是火攻,就是水淹,弄得我們無法抵禦,精銳元氣都喪失殆盡,只好退到山海邊靜待援軍,望朝廷從速調遣,不勝盼切之至。

孔壬一聽,做聲不得,救是再救不得了,還是叫他們回來為是。遂又問那使者道:現在全軍損失多少?那使者道:大約一半光景。孔壬聽了,把舌頭一伸,幾乎縮不進去,就下令叫他們迅速班師。那使者領命而去。這裏各處人民知道這個消息,更是人心惶惶。驩兜、孔壬到此亦無法可施。後來給帝摯知道了,便召二人進去,和他們說道:依朕看起來,還是叫陶唐侯去征討吧。他有司衡羿在那邊盡能夠平定的。

驩兜道:當初原是叫他去的,因為他刁難推諉,所以臣等才商量自己遣兵。帝摯道:不是如此。陶唐侯堯乃朕之胞弟,素來仁而有禮,對於朕決不會刁難,對於朕的命令決不會推諉。大約他的不去攻九嬰,要先奏聞朝廷,是不敢自專的意思。現在朕遵照古例,就賜他弓矢,使他以後無論對於何處,得專征伐,不必先來奏聞,那就不會推諉了。

驩兜、孔壬聽了這話,出於意外,不覺詫異,都說道:這樣一來,陶唐候權勢太盛,恐怕漸漸地不可制伏,那麼將如之何?帝摯笑道:這卻不必慮。朕弟堯的做人朕極相信他得過,決不會有奪朕帝位之心,就使有奪朕帝位之心,朕亦情願讓他。因為朕現在病到如此,能有幾日好活,殊難預料,何必戀戀於這個大位。況且平心而論,朕的才德實在萬不及他。為百姓計,這個帝位,實在應該讓他的。朕已想過,倘使朕的病再不能即愈,擬竟禪位於他,所以汝等不可制服一層,是不必慮的。二人聽了這話,都默然不敢作聲。

堯的故事(六):羿殺九嬰取雄黃

次日,帝摯就降詔賜陶唐侯弓矢,叫他得專征伐,並叫他即去征服九嬰。陶唐侯得到詔命,就召集群臣商議。務成子道:現在朝廷起了三師之兵,南征西討,均大失利,所以將這種重任加到我們這裏來。既然如此,我們已經責無旁貸,應該立即出師。但是,出師統帥仍舊非老將不可,老將肯再走兩趟嗎?

羿道:軍旅之事,老夫不敢辭,不過現在出師,自然先向西方了。但是九嬰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何以朝廷兩師之眾仍然失敗?老夫殊覺詫異。老先生可知道嗎?

務成子道:九嬰來歷,某頗知之。他們是個水火二物之怪,所以善用水火,其他別無能力。陶唐侯道:水火能為怪嗎?務成子道:其中有個原故,當初太昊伏羲氏生於成紀,自幼即思創造一種符號為天下利用,就是現在所傳的八卦。後來倉頡氏因了他的方法,方才制造文字出來,所以伏羲八卦實在是中國文字的根源。但是伏羲氏畫八卦的地方不止一個,而最早的地方終究要算降生地方的成紀,所以成紀那邊伏羲所畫的八卦尤為文字根源的根源。那邊畫八卦的地方後人給他起了一座台,作為紀念。每逢下雪之後,那台下隱隱約約還有所畫八卦的痕跡。精誠所結,日久通靈,遇到盛世,就成祥瑞,遇到亂世,就為災患。所以那九嬰就是坎、離二卦的精氣所幻成的。坎卦四短畫,一長畫;離卦二短畫,二長畫,共總九畫,所以是九個。因為伏羲氏幼時所畫的,而且卦痕多不長,所以都是嬰孩的樣子。坎為中男,所以五個是男形;離為中女,所以四個是女形。坎為水而色玄,所以五個男嬰都善用水,而衣黑衣;離為火而色赤,所以四個女嬰都善用火,而衣紅。大抵這一種精怪所恃者,人不知其來歷出身,所以敢於為患。老將此去,只要將這種情形向軍士宣布,他們自然膽怯心虛,雖有伎倆,亦不敢施展了。再加之以老將的神箭,還怕他做什麼?

羿聽了歡欣之至,急忙向務成子稱謝,又辭了陶唐侯,出來擇選了一千兵士,和逢蒙率領向西進發。

過了多日,到了成紀地方一條兇水旁邊,果然遙見兩大隊九嬰之兵。一隊純是黑色,有一個較大的男孩子領隊;一隊純是紅色,有兩個較大的女孩子領隊。羿在路上,早將這九嬰的來歷向眾兵士說明,眾兵士心中均已明白。古人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一到陣上,羿的兵士個個向他們大叫道:坎、離兩個妖怪,死期到了,還不早逃!那九嬰聽見這話,料知事情敗露,不禁驚惶失措,要想逃走,禁不起這邊羿和逢蒙的箭如雨點一般射來,登時把九嬰統統結果了。其余都是協從來的百姓,羿令兵士大叫:降者免死!於是九嬰的兵都紛紛投降。這一回竟自馬到成功,並沒有交綏一次,把西方來助戰的諸侯都驚得呆了。有了前此帝摯兩師兵的失敗,越顯得這次陶唐兵的神奇,於是西方諸侯和人民的心理無不傾心吐膽,歸向陶唐侯了。

且說羿殺了九嬰之後,一面遣人向武都山採取雄黃,一面即率師振旅歸國。陶唐侯率臣下慰勞一番,自不消說。過了多日,武都山雄黃採到了,羿拜辭陶唐侯,又要出征。務成子送他道:老將此去,殺死巴蛇,不足為奇。不過巴蛇的皮肉很有用處,老將殺了巴蛇之後,它的皮肉請為某收存一點,勿忘勿忘。羿問道:有何用處?務成子道:可以制藥,治心腹之疾,是極靈驗的。羿唯唯答應。於是又和逢蒙帶了一千兵士直向雲夢大澤而來。

一日,到了桐柏山,只見一人形容枯槁,面色贏敗,倒在山坡之上。羿忙叫兵士救他起來,問他姓名,又問他何以至此。

那人道:某姓樊名仲文,住在樊山的,自從亳都天子遣將調兵來攻巴蛇之後,巴蛇沒有除滅,而人民大受兵士之騷擾。後來兵士大敗,相率北歸,又是大搶大掠,而那條巴蛇卻漸漸薦食過來。我們百姓既遭兵士之蹂躪,又遇巴蛇之害,無處存身,只得棄了家鄉,四散逃命。某有一個同族,名豎,號仲父,住在中原,本想去投奔他的。不料走到這裏,資斧斷絕,餓不過了,所以倒在這裏,今承拯救,感激之至。羿聽了,急忙叫兵士給他飲食。等他回復氣力之後,羿又問他道:你既受巴蛇之害,知道它怎樣厲害嗎?樊仲文道:當初巴蛇沿著雲夢大澤向東來的時候,某亦曾倡議糾合鄉裏的人去抵御,無如弓矢之力所及,不如它毒氣噴的遠,所以總御不祝假使有方法能夠消除他的毒氣,某想亦容易除滅的。羿又問道:你於那邊的地理熟悉嗎?樊仲文道:家鄉之地,很熟悉。

羿道:那麼你可否暫時不到中原,且在我軍中做個向導?你情願嗎?老夫是奉陶唐侯之命來此誅巴蛇的,對於它的毒氣已有抵制之法,你不要害怕,假如你不肯,亦不勉強。樊仲文聽了,大喜道:原來是陶唐侯的大軍,某情願同去。於是就留在軍中,一同前進。

過了桐柏山,已離雲夢澤不遠。羿便吩咐樊仲文帶了二十名兵士先往探聽巴蛇消息:究竟此刻藏在哪裏。去的時候,每人給一包雄黃,叫他們佩在身上,或調些搽在鼻端,或弄些吞在腹中,多是好的。仲文等領命而去,羿等亦拔營緩緩而前。

過了兩日,仲文等回報說:已探聽著了,那蛇正在雲夢大澤東邊一座山林之中呢。羿聽了,便叫兵士每人預備柴草兩束,每束柴草之內都安放一包散碎的雄黃並火種,個個備好。又各人發給一包雄黃隨身佩帶,臨時如法施用。又向兵士說道:假使碰到巴蛇,它來追趕,你們各人都將所拿的柴草先將一束燒起來,丟在地上,隨即轉身退回,我自另有處置。告誡兵士完了,又和逢蒙說道:他們兵士的箭都不能及遠。我和汝二人每人各持十支箭,箭頭上都敷以雄黃,大概亦可以結果它了。逢蒙道:弟子看來,斬蛇斬七寸,能夠射他的七寸最好。但是它身軀太大,七寸恐不易尋,還是射他的兩眼,老師以為何如?羿道:極是。那麼你射右,我射左吧。

計議已定,即帶了兵士向大澤東方而進。羿吩咐前隊須要輕捷,不可驚動了它,反致不妥。過了一日,只見前隊來報,說巴蛇在對面山上,已經望見了。羿聽了,即與逢蒙上前觀看,只見那蛇確在山上曝它的鱗甲,頭向西,朝著大澤,足有車輪一般的大,張口吐舌,舔煔不止,好不怕人。周身鱗甲,或青,或黃,或黑,或赤,幾乎五色畢具。細看它的全身,除一部份在山石上外,其半身還在林中,從東林掛到西林,橫亙半空,儼如一道橋梁。眾人看了,無不駭異。正在指點之時,那蛇似乎有點覺得,把頭昂起,向北旋轉,朝著羿等。羿和逢蒙一見,不敢怠慢,兩支箭早已如一對飛蝗,直向它兩眼而去。接著,又是兩箭,觀準了颼颼射去。但是它的那股毒氣亦是噴薄而來。

這面兵士早已防到,一千束的柴草頃刻燒起,雄黃之氣馥烈襲人。湊巧北風大作,將雄黃煙卷向巴蛇而去。這時煙氣彌漫,對面巴蛇如何情形一時亦望不明白,但聽見大聲陡起,震動遠近,仿佛是山崩的樣子。

過了一會,煙氣漸漸消散。仔細一看,對面山上所有樹林盡行摧折,山石亦崩坍了一半,卻不見巴蛇的蹤跡。逢蒙道:巴蛇逃了,我們趕過去吧。羿道:此刻日已過午,山路崎嶇,易去難回,恐有危險,不如先飭人去探聽為是。正在說時,只聽見東面山上又是一聲大響,眾人轉眼看時,原來巴蛇已在東山了,忽而昂頭十丈之高,忽而將身蟠起,又忽而將尾巴掉起,四面亂擊,山石樹木給它摧折的又不少。原來那蛇的兩眼確已被羿和逢蒙的箭射瞎了,本來想直竄過來,因雄黃氣難當,又因眼瞎,辨不出方向,所以亂竄,反竄到東山去了。

過了一會,覺著兩目不見,非常難過,因而氣性暴發,就顯出這個形狀來。但是它口中的毒氣還是不住噴吐,幸而北風甚勁,羿等所立之地是北面,不受影響。又過了一會,那蛇忽伏著不動,想是疲乏了。逢蒙道:看這個情形,它的兩眼確已瞎了,我們再射兩箭吧。羿道:極是極是。於是兩人拈弓搭箭,觀準了又連射三箭,箭箭都著。有一箭仿佛射在它要害裏。那蛇像個疼痛難當,又亂撞亂竄起來,最後仿佛有點覺得了,望著羿等所在竭力竄過來。眾人猝不及防,趕快後退,一面將柴草燒起,向前面亂擲。幸喜那蛇眼睛已瞎,沒有標準,行動不免遲緩,未曾被他衝到面前,給煙一熏,又趕快掉頭回去。然而有幾個人已經受了毒氣,霎時間周身浮腫,悶倒地上。羿急叫人扛之而走,一面吩咐將所佩帶的雄黃衝水灌服。約有一個時辰,腹中疼痛,瀉出無數黑水,方才保全性命,亦可見巴蛇之毒了。

且說巴蛇退去之後,羿亦不趕,率眾回到行營,與逢蒙商議道:今日那蛇受傷已重,料想不能遠逃,明日當可殲除。不過柴草、雄黃等還是要備,因為它的毒氣真是可怕,汝看何如?逢蒙道:老師之見極是。

到了次日,各種柴草、雄黃都備好了,大眾再往前面而來。只見山石樹木崩壞得非常厲害,道路多為之梗塞。羿叫兵士小心在前開路,走到一處,但見地上有一個血泊,腥穢難聞,血泊中卻浸著一支箭,兵士認識是羿的箭,即忙取了出來。哪知這雙手頓時紅腫,情知中了蛇毒,急忙用雄黃調敷,方才平服。羿道:這支箭必是中了它的要害,它疼痛不過,所以用牙銜出。大凡蛇的毒全在兩牙,既然是用牙銜出來的,所以這支箭亦毒了。逢蒙道:現在我們只要依著血跡尋去,總可以尋得到。眾人道:是。

於是一路搜尋血跡。約有兩裏路,忽有一兵士說道:前面蟠著的不是蛇嗎?眾人一看,如土堆一個,鱗甲燦然,相離已不過幾十丈路。羿叫軍士先燒起柴草,又和逢蒙及幾百個兵士一齊放箭。那蛇又著了無數箭,急忙亂竄,但是受傷過重,又為雄黃所制,竄了多時,已不能動彈。羿等怕它未死,還不敢逼近,又遠遠射了無數箭。看它真不動了,才敢過來。只見它的頭純是青色,身子大部份是黑,而雜以青、黃、赤三色,其長不可約計,真是異物。眾人就要去斬它,羿道:且慢,再用雄黃在它頭上燒一燒看。兵士答應,燒了柴草丟過去。哪知它余氣未盡,昂起頭,鞠起身軀,仿佛還要想逃的樣子。但是終究無濟,仍舊倒了下去,連一部份肚皮都向天了。眾人知其已死。羿道:且待明日再細細收拾它吧。於是大眾仍舊回營。

到了次日,羿叫兵士備了無數刀、鋸、斧、鑿之類,來處理那蛇。那時有些百姓知道了,無不稱快,跟了羿等來看的人不少。羿叫兵士將蛇頭先鋸下,再翻轉它的身軀,將胸腹剖開,取出髒腑,然後再細細將它皮肉割下。樊仲文在旁看了不解,便問道:這蛇的皮肉有用嗎?羿便將務成子的話告訴了他,仲文方始恍然。幾百個兵士整整割了一日,方才割完。然而那蛇太大了,雖說可以制藥,然而無論如何總用不了這許多。

於是羿取了些,逢蒙和兵士各取了許多,樊仲文取了些,其余觀看的百姓又各取了些,此外剩下的皮肉骨殖就統統堆在大澤之邊,加了泥土,足足有丘陵那樣高,後人就將這個地方取名叫巴陵,亦可以想見巴蛇之大了。

堯的故事(七):帝摯禪位唐堯

司衡羿既屠巴蛇,在雲夢大澤附近休息數日。正要班師,忽傳南方諸國都有代表前來,羿一一請見。當有祿國的使者首先發言道:某等此來有事相求。因為近年南方之地出了一種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東西。說他是獸,他卻有兩手,能持軍器;說他是人,他的形狀卻又和獸相類,竟不知他是何怪物,更不知他從何處發生。因為他口中的牙齒有三尺多長,下面一直通出頷下,其狀如鑿,所以大家就叫他鑿齒。這鑿齒兇惡異常,大為民害。又糾合了各地剽悍狠戾的惡少地棍等到處殘虐百姓,為他所殺去不知凡幾。某等各國聯合出兵,四面攻剿,但是總打他不過,只好堅壁自守,但他不時還要來攻打。去歲,某等各國會議,乞救於中原,但到了此地,又為蛇妖所阻,不能前進。今幸得陶唐侯派老將軍前來將妖蛇除去,真是造福無窮。所以希望老將軍乘便移得勝之師,到南方剿滅鑿齒,敝國等不勝感盼之至。說罷,再拜稽首。

羿道:為民除害,某甚願效勞,但未奉陶唐侯命令,不敢自專,請原諒。雲陽國使者道:某素聞陶唐侯仁德如天,愛民如子,天下一家,決無畛域。現在南方人民受那鑿齒之害,真在水深火熱。老將軍如果率師南討,便是陶唐侯知道,亦斷不會責備的,望老將軍不吝援助,不但敝國等感激,就是所有南方百姓都無不感激。說罷,亦再拜稽首。羿道:某並非推卻,亦非懼怕敝君的責備不過論到做臣子的禮節,是應該請命而行,不能專命的。現在諸位既如此敦促,某且駐師在此,遣人星夜往敝君處陳請。奉到諭允後,再從諸位前往剪除那個怪物,諸位以為何如?各國使者聽了,連聲道好。

於是羿即申奏,一面將屠戮巴蛇之事敘明,又將巴蛇皮肉等附送務成子合藥,一面又將各國請討鑿齒之事詳細說明,使者?表去了。

各國使者向羿說道:承老將軍如此忱諾,料陶唐侯一定俯允。某等離國已久,那邊人民的盼望不免焦急,而且這幾日中,鑿齒的蹂躪又不知如何,所以急想歸去,一則安慰國民,二則探聽鑿齒情形,以便再來迎接報告。如果陶唐侯命令一到,還請老將軍即速前來為幸。羿答應了,各國使臣都紛紛而去。

過了多日,陶唐侯的復令沒有來,那雲陽國的使者又來了。

見了羿,就下拜道:鑿齒已經打到敝國,現在都城失守,敝君和臣民等退保北山,真是危急之至。萬望老將軍勿再泥於臣下不自專的禮節,趕快前往救援,否則敝國從此已矣。說罷,涕泣如雨,稽首不止。羿聽了,一面還禮,一面說道:去去去,某就去。於是下令拔隊前進。樊仲文因不願隨從,自回家鄉而去。

羿等大隊直向前行,忽然前面一片喧吵之聲,但見無數人民狼狽奔來,口中喊道:鑿齒來了!鑿齒來了!羿聽了,忙叫兵士整隊,持滿以待。等了許久,果見前山擁出三十幾個人,每人一手執刀,一手持盾,飛奔而來。羿見了,忙和逢蒙抽出無數箭,不斷的向前射去。原來鑿齒兵所持的盾本是極堅固的,他的舞法又甚好,所以自從蹂躪地方以來,任你強弓利矢,總是射他不進,因此所向無敵。此次撞到了羿,他們以為不過如尋常一般,而且距離尚遠,箭力不及,所以不曾將盾舞動,一直衝向前來。哪知羿和逢蒙的箭力都是極遠,早有幾個飲羽而死,有幾個看得怪了,忙舞起盾來,但仍有幾個著箭。

那些人看看害怕,趕快退後,一經退後,再沒有盾可以遮攔,因而中箭的更多。那時羿的兵士趕上去,除死者之外,個個都生擒,解到羿處,聽候發落。

羿一看這些人都是尋常人民,並不是獸類。看他們的牙齒亦並不鑿出,就審問道:你們這批惡類,到底是人是獸?

那些鑿齒兵連連叩首道:我們都是人,不是獸。羿喝道:既然是人,為什麼如此為害於百姓?鑿齒兵道:我們本來亦是好好的百姓,因為有一年鑿齒來了,他的狀貌全身獸形而有兩手,且能夠人立,立起來極其高大,上下牙齒甚長,又能夠說人話。但是性情兇惡無比。到了我們那邊,就用武力來強迫我們,叫我們給他服役。假使不聽他的話,他就要處死我們,我們怕死,沒有方法,只好降他。他又叫我們制造一支長戈、一張大盾,是他自己用的。另外又叫我們造無數短戈、小盾,都是分給我們用的。他又教我們用戈舞盾的方法。我們為他所用,實出於不得已,請求原諒。羿道:你們給他所用的人共有多少?鑿齒兵道:共總有二三千人。羿詫異道:有這許多人嗎?從哪裏來的?鑿齒兵道:都是歷年裹脅威逼來的。羿冷笑道:不見得吧,恐怕自己投到他的人亦不少呢。有一個鑿齒兵道:有是有的,有許多人,甘心投到他,情願給他做兒子,稱他做父親的都有。羿道:這些人現在哪裏?鑿齒兵道:他們都在鑿齒旁邊,非常得勢,亦非常富有。羿道:你們這一隊人共有多少?鑿齒兵道:二百五十人。羿道:現在還有許多人呢?鑿齒兵道:在前面約五十裏遠的一個村莊裏。羿道:那個兇獸現在在哪裏?鑿齒兵道:他的行蹤無定。我們出發之時,他亦在那村莊裏,此刻不知在何處。羿道:你們到這裏來騷擾做什麼?鑿齒兵道:亦是奉了鑿齒的命,先來掠地的。

羿大喝道:你們這班無恥的東西,甘心給害民的兇獸做走狗,倒反狐假虎威,來虐殺自己的同胞,實在可惡已極,罪無可赦。左右快與我拖出去,統統斬首!

那些人大哭大叫道:我們實在不是本心,是被那兇獸強迫的,冤枉呀!冤枉呀!叫個不止。羿喝道:胡說!從前或者是被逼的,如今你們有得搶、有得擄,飽食暖衣慣了,都非常得意,早把良心喪盡,還要說是被逼嗎?恐怕有些害民的方法還是你們給兇獸做走狗的在那裏教唆指導呢。不然,一個兇獸哪裏會害民到如此?我看你們或者已經做了兇獸的什麼官職了,還要說是冤枉,騙誰來!

那些鑿齒兵聽了,做聲不得,就一個一個牽出去斬首,一共有二十多人。內中有一個年紀甚輕,不過二十歲左右。剛要拖出去,羿看了忽然心中一動,就叫暫且留下,便問他道:你要死要活?那少年已嚇得發顫了,戰戰兢兢的說道:請饒命!請饒命!羿道:你甘心做那兇獸的走狗嗎?那少年道:我不甘心。羿道:你如要保全性命,須立功贖罪。

那少年不解所謂,呆著不做聲。羿道:我此刻放你回去,你可將今日的情形和我剛才所說的話去告訴同伴的人,勸他們不要再給兇獸做走狗了。一個人總應有一點良心,何苦做這種無恥之事?要知道幫助兇獸來害同胞,這是天理所不容的。大兵一到,首從全誅,何苦來!一個人要想豐衣足食自有方法,何必如此?你回去將這些話勸勸他們,勸得一個人轉意,就是你的功勞。勸得多數人轉意,就是你的大功勞,你能夠如此,不但不殺你,將來而且有賞賜,你知道嗎?那少年聽了,連聲說:知道知道,能夠能夠。羿又大喝一聲道:你不要口不應心,隨便答應!假使你不依我的話,再去給兇獸做走狗,將來捉住,碎屍萬段!說完,又喝道:去吧!那少年向羿謝了一謝,慌忙急奔而去。

這裏羿和逢蒙說道:我剛才看那鑿齒的兵舞起盾來煞是有法度。他們的兵又多,恐怕一時不易取勝,所以想出這個方法,要想離間他的羽翼。但是恐怕不能有多大效果。明朝打起仗來,我想叫兵士伏在地上,專射他們的腳。他們的腳上是盾所不能遮蔽的,你看如何?逢蒙道:老師之言甚是,弟子意思:明日接戰,最好用十面埋伏之法。弟子帶些人先前去交戰,慢慢地誘他過來。老師帶兵士伏在前面山岡樹林之內,等他來時出其不意,一齊叢射,可以取勝,老師以為何如?羿道:甚善甚善。計議已定,到了次日,逢蒙帶了一百兵士前進數裏,不見鑿齒兵蹤跡。正要再進,只見前面隱隱有多人前來,逢蒙便叫兵士且分藏在林子裏。

過了一會,那些人愈走愈近,果然是鑿齒兵。逢蒙一聲號令,百矢齊發,早射傷了幾十個。鑿齒兵出於不意,忙無頭緒,正要想逃,誰知後面大隊鑿齒兵到了,數在一千以上。逢蒙急傳令後退,鑿齒兵不知是計,欺逢蒙兵少,緊緊追趕,不一時已入伏兵之中。逢蒙兵忽而轉身,一齊伏地,鑿齒兵莫名其妙,仍舊趕來,霎時眾矢齊發鑿齒兵腳上,受傷者不知其數。然而前者雖傷,後面的仍如潮而進。忽然一聲喊吶,羿的伏兵一齊起來,鑿齒兵不知虛實,方才急忙退轉,羿等從後面追射,射死甚多,擒獲的亦有幾十個。只不見那個長牙的鑿齒,羿就問那些擒獲的鑿齒兵道:鑿齒在哪裏?鑿齒兵道:在後面呢。他向來打仗總是在後面的。打勝了,他才上前;打敗了,他先逃之大吉,所以不在此處。羿道:照這樣說來他太便宜,你們太愚蠢了。你們為什麼情願如此為他效死出力?豈不可怪?鑿齒兵道:我們不依他,他就要殺,所以只好如此了。羿大喝道:胡說!你們有這許多人,他只有一個,難道敵他不過嗎?鑿齒兵道:因為沒有人敢發起這個意思,大眾又不能齊心,所以給他制服了。羿道:現在我放你們回去,你們敢去發起這個意思嗎?鑿齒兵齊叩頭道:若得如此,我們一定去發起弄死他。羿道:這話靠得住嗎?

鑿齒兵道:我們已蒙不殺之恩,安敢再說謊話。羿聽了,就叫兵士取出無數金瘡藥來給他們敷治,又賜以飲食。那些鑿齒兵都歡欣鼓舞而去。雲陽國使者道:這種人殘忍成性,放他回去,恐怕仍舊不能改的呢。羿道:老夫也未嘗不想到此,不過這種人推究他的來源,何嘗不是好好的百姓?因為國家不能教養他,或保護他,陷入匪類,以致汩沒到如此。論起理來,國家也應該分負一部份的過失,決不能單怪他們的。況且鑿齒現在所裹脅的人民共有幾千,豈能個個誅戮。所以老夫此刻先之以勸導,使他們覺悟,如其有效,豈非好生之德。倘使教而不改,然後誅之,那麼我們既問心無愧,他們亦死而無怨。敝君陶唐候常常將此等道理向臣下申說,老夫聽得爛熟了,極以為然,所以如此施行,亦無非是推行敝君的德意罷了。雲陽使者道:那麼昨日的二十幾個人都極口呼冤,除少年外,何以統殺去呢?羿道:昨天二十幾個人情形不同,一則如此少數之人離開大隊遠來劫掠,必是積年老寇,陷溺已深,難期感化的人。二則據難民說:剛剛殺人越貨,那是不能不抵罪的。雲陽使者聽了,深佩陶唐侯君臣不止。

次日,羿率師前進。到了一個村莊,只見屍橫遍地,房捨都殘破無余;尚有幾個受重傷的人,呻吟於零垣敗屋之中。羿急叫軍醫替他施治,問他情形。據說:鑿齒大隊已佔據多日,搶掠淫殺,無所不至。昨晚不知何故都匆匆向南而去。臨走的時候又大殺一陣。我們雖受重傷,幸虧逃得快,躲在暗陬,得延性命。然而家破人亡,生計凋毀,此後恐亦難存活了!說罷,放聲大哭。大眾聽了,無不慘然,不免撫慰他一番。因為知道鑿齒逃了,趕快向前追逐。

走了一程,雲陽使者遙指道:左旁山林是敝君等困守之地,現在未知如何,容某去看來。說罷,匆匆而去。過了一時,和雲陽國君及其他臣民蜂擁而來,齊向羿行禮,表示感激。原來他們憑險固守,雖經鑿齒兵屢次攻打,尚能應付,不過糧食看看將完,幸而羿兵來救,否則完全滅亡了。所以對於羿感激不止,羿亦謙謝而已。正要拔隊向前,忽路旁有數十人齊向羿軍叩首。羿問他為什麼事,那些人道:我們是鑿齒兵,昨日蒙不殺之恩,歸去勸我們同伙,大家覺悟,愧悔的甚多。本來要想乘機刺殺那個兇獸,前來贖罪,只因他手下有幾百個多年的老黨,是死命幫他的。前日有幾十個出來搶掠,不期都被天朝兵殺死,單勝一個少年逃回去,那少年就是兇獸部下最得寵人的一個兒子。他逃回去告訴說,天朝兵怎樣的叫他來勸降,因此那批老黨都疑心了。昨日我們打敗,有幾個逃回去報告他們,就有逃遁之心。後來我們被放回去,他們更疑心,不許我們近著那兇獸,所以無從下手,特此先來報告。羿道:兇獸此番逃往何處?你們知道嗎?那些人道:聽說是往南方。那邊有一個大澤,名叫壽華,據說那兇獸就是生產於此,此番想繫是退守老巢了。羿道:此地離壽華多少路?那些人道:大約有幾百裏。

羿聽了,慰勞那些人幾句話,留在營中,一面仍率軍進追。

沿路鑿齒兵自拔來歸及逃散的不少。將近壽華之野,所剩下的不過幾百個老黨了。羿打聽明白,下令明日兩路進兵,羿率一路,沿壽華澤而右;逢蒙率一路,沿壽華澤而左。到了次日,竟追到鑿齒,那鑿齒料想不能逃脫,遂與其老黨數百人作困獸之鬥。鑿齒一手持盾,一手執戈,站起來高出於尋常人之上,又且長牙顯露,是個獸形,最容易認識。羿軍見了,兩路就合圍攏來一場惡鬥。鑿齒的老黨禁不住羿軍的弓矢,一個個傷亡逃散,到後來,只剩了幾十個人了。鑿齒大吼一聲,要想逃去,羿和逢蒙早抄到他的後面,當頭截住。幾十個老黨又死完了,只剩得鑿齒一人,卻已渾身帶傷,勉強撐持。最後羿一箭射他的腳,他急用盾往下一遮,卻把頭露出了。誰知羿又是一箭,直中頭頸,方才倒地而死。眾兵士齊上前割去首級,仔細一看,似獸非獸,形狀甚是兇惡。羿即叫人將其頭用木匣盛了。凡是鑿齒所蹂躪過的地方,統統持去傳觀號令,各地百姓見了,無不拍手稱快。到了羿班師的那一日,來犒師的禮物堆積如山,送行的人絡繹不絕。雲陽侯有復國之恩,尤其情重,直送羿等到出境,方才歸去。

自此之後,四方諸侯看見陶唐侯之威德日盛,北斬猰貐,西滅九嬰,中除封豨,南屠巴蛇,又殺鑿齒,大家欽仰極了。於是信使往來,反復商議,都有廢去帝摯、推尊陶唐侯為帝之心。這個消息傳到亳都,把驩兜、孔壬、鯀三個人嚇壞了,慌忙來見帝摯,將這個消息說知。帝摯聽了,默然半晌,才說道:朕前日已經說過,朕的才德萬不及堯,為百姓著想,是應該推他做君主的。現在既然四方諸侯都有這個意思,那麼朕就降詔禪位吧。孔壬聽了忙攔阻道:現在如此,未免太早。一則這個消息確否未可知:二則或者還有可以補救挽回之法,且再想想何如?帝摯道:既有風聞,必有影響,既有影響,漸漸必成事實,補救挽回之法在哪裏?現在趁他們但有議論沒有實行的時候,朕趕快禪位,那還算是朕自動的,還可保持一部份之體面。假使他們已經實行了,那麼朕雖要禪位已來不及了,豈不更糟嗎?三兇聽了,無話可說,只得任帝摯降詔禪位於陶唐侯。不一時,那詔命辦好就發出去了。三兇退出,各自悶悶歸去。

單表驩兜回到家中,狐功接著,就問道:今日主公退朝如此不樂,何故?驩兜就將帝摯禪位之事大略說了。狐功道:小人早慮到這一著,所以勸主公經營三窟,以備非常,就是恐怕要到這一日。好在此刻巴蛇已除,主公應該叫公子即速前去建邑立國,樹一基礎為是。驩兜道:禪詔已經發出了,恐怕我們去立國無濟於事,因為新主可以不承認的。狐功道:依小人看來不要緊,現在帝雖降詔禪位,但是陶唐侯新喪其母,正在衰絰之中,未必就好答應,就使要答應,但是那東向讓者三,南向讓者再的故事亦是要做的,往返之間,至少非幾個月不能定。而且小人又聽見說,佔據東海濱的那個大風知道司衡羿出師遠征,要想乘虛而入,現在已經攻過泰山了。陶唐侯這個時候自顧不遑,哪有功夫再來更動諸侯之位置?況且主公這個國家,又是當今帝命冊封,並不是自立的。陶唐侯果然受了禪位,他對於今帝當然感激,而且又是親兄,決不會立刻之間就撤銷前帝所冊封的國家。等到三年五載之後,那時我們的基礎已立定,還怕他做什麼。還有一層,這回公子到南方去,我們先探聽南方諸侯對於陶唐侯的情形,如果他們都有意推戴的,那麼我們就好首先發起,或簽名加入,擁戴陶唐侯,攀龍鱗,附鳳翼,到那時陶唐侯雖要取消我們的國家,亦有點不好意思了。主公以為何如?驩兜聽了大喜,就說道:是極是極,你們就去建國吧。於是,次日三苗、狐功率領了巫先、巫凡及幾百個壯丁一齊往南方而去。相度地勢,決定在幕阜山住下了,經營起來。一切開國的方略都是狐功的規劃。幾年之間,勢力漸漸擴張,右到彭蠡,左到洞庭,儼然成一強盛的大國。小人之才,正自有不可及的地方。這是後話,不提。

堯的故事(八):唐堯居母喪

且說陶唐侯自從遣羿南征之後,不到幾日,慶都忽然生病了。陶唐侯衣不解帶的服侍,真是一刻不離。有一日,醫生來診治,說道:此地逼近大陸澤,地勢低下,濕氣太重,最好遷居高處,既可以避去潮濕,又可以得新鮮空氣,於病體較為有益。陶唐侯聽了當然遵從,急急預備,將慶都移到一座山上去居住,但是病仍不好,而且愈見沉重,急得沒法,只能齋戒沐浴,去祈禱山川。

那堯山東北有一座山,上有神祠,據土人說極其靈驗。當下陶唐侯秉著一片誠心,徒步上山祈禱。可是他身雖在此,心中卻時時懸念著垂危之母親,所以走上去的時候,不時的回轉頭來望望,望什麼呢?就是望他母親居住的地方。走下山來時,亦是如此,這亦可見陶唐侯的純孝了。所以後人就將這座山取名叫望都山,以紀念陶唐侯的孝行。但是慶都的病始終醫治不好,過了兩月,竟嗚呼了。陶唐侯居喪盡禮,自不消說。五月之後,就在唐邑東面擇土安葬。

那時訃告到亳都,帝摯雖在病中,但是因庶母的關繫,祭奠賻贈,卻也極其盡禮,便是四方諸侯親自來送葬者也不少。

陶唐侯居喪亮陰,照例不言,一切政治概由務成子攝理。那時羿殺巴蛇及請討鑿齒的表文,都是務成子批發的。

一日,務成子正在處置政事之時,忽然取出一面朱布做成的小幡,上面圖畫著日、月、星、辰之文,吩咐屬官,叫他照這式樣放大五倍,去做一百二十面,定期十日,須要如數完畢。

百官看了都莫名其妙,只能照樣如數去做。過了十日,一百二十面朱幡一齊做成,只見東方諸侯的使者都紛紛來告難,說道:佔據海濱的大風現在逐漸西來了。他所到的地方,房屋樹木為之摧殘,人民牲畜為之壓斃,江湖之中,波浪滔天,交通斷絕,田畝之中,莖枝毀折,秋收無望。近更糾合各地莠民,有據城池佔土地之情勢,敝國等無法抵御,為此特來懇請陶唐侯迅發雄兵,立予援助,不勝感激之至。說罷,都再拜稽首。

務成子道:君正在衰絰之中,未能與諸位相見,殊為抱歉。但是對於此妖之為患,早有所聞,所以那破除他的器具亦預備好了。

說著,就叫人將那造的朱幡取一百面來,按次分給各國使者,說道:大風所恃的無非是他的風力。現在可將此幡於正月元日子時,在每邑每村的東北方豎立起來,以重兵守之,不要給他砍倒,他的風就失其效力,那就容易抵敵了。各使者接到朱幡,口中雖竭力稱謝,但是心中都不免疑惑,暗想區區一幡,何濟於事呢,仍向務成子懇求出兵。務成子道:敝國老將司衡羿出師南征,現在聽說鑿齒已經伏誅,不日即須凱旋,到那時立刻就叫他來吧。各使者聽了,方才歡欣鼓舞,持了朱幡,拜謝而去。

過了幾日,司衡羿果然班師回來了,務成子代表陶唐侯率領百官迎接到朝堂之上,設宴慰勞。飲過三巡,務成子就向羿說道:老將連年勤勞,今日才得歸來,但是還要請你辛苦一趟,你願意去嗎?羿道:果然於國於民有利益,某決不敢辭勞。請問老先生,還要叫某到哪裏去?務成子就將東方各國請求的事情說了一遍,並且說:這事亦非老將前往不可,而且就要去的,某已答應他們了。羿道:大風的名字甚熟,但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老先生必知其詳。

務成子道:這個人亦是個得道之士,生平專門喜歡研究風學,所以他的名字就叫作大風。後來被上界的風伯收錄了,他就在天上得了一個位置,和箕伯、巽二、颶母、孟婆、封姨等共事。但是他卻是個不安分之徒,被風伯查知,將他斥革,從此他就流落在下界,卻仍舊僭稱風伯。當少曇、顓頊、帝嚳三個聖人相繼在位之時,主德清明,四海康寧,所以他不敢為患。現在帝摯荒淫無道,三兇朋比為奸,四海鼎沸,萬民咨嗟,他就此趁機而起,這就是他的歷史了。羿道:那個風力,有方法可破嗎?

務成子道:有方法可破,前日某已制成了一百二十面大朱幡,給各國使者拿去一百面,還有二十面,請老將帶去,豎起來,就可以使他的風失其效力。但是只能限於朱幡的范圍以內,不能及於朱幡的范圍以外,假使出了幡的范圍以外,那就不中用了。老將去攻打起來,最好擇要害之地,於二月二十一日子時,將各朱幡一齊豎起,然後設法誘他入於幡的范圍以內,風力無所施展,不怕他不成擒了。羿道:他既然做過上界的神仙,當然有變化隱遁的法術,就使他失敗,要想擒獲他恐怕難呢。務成子道:老將慮得可謂周密了。某還有一物,可以奉贈,以助老將之成功。

說著,就叫從人到寓所中將一個紅匣子去拿來,從人領命而去。這裏眾人又隨便談談,逢蒙問務成子道:某聽說: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風這項東西,不過是陰陽之氣流動而成的,哪裏是有神道在其中主持呢?務成子道:風的起來有一定的時候,有一定的方向,又有一定的地方,這就是有神道主持的證據。不然,風這項東西,並非動物,絕無知識,何以能如此呢?譬如至治之世,風不鳴條,人君政治頌平,則祥風至。而亂離之世,往往巨風為災,這是什麼理由呢?神道的主持,就是主持在這種地方。逢蒙道:風這項東西,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折大木,飛大屋,它的勢力非常之猛烈,神道能夠指揮它,真是奇怪不可思議了。

務成子道:這個並沒有什麼奇怪,不必是神道,就是各種動物亦做得到的。山裏的猛虎,長嘯一聲,谷風就跟著而至,所以古人有一句話,叫作風從虎,豈不是動物亦能夠號召風嗎?岳山有一種獸,叫作山狎,它走出來則天下大風,這又是一種了。江裏的江豚,浮到水面上來一吹,風亦應時而生,這種多著呢。小小動物尚且能如此,何況神道!逢蒙道:照這樣說來,我們人類不能夠如此,倒反不如動物了?

務成子道:我們人類何嘗不能夠如此。從前有一個寡婦,事姑至孝,後來姑的女兒貪她母親之財,謀殺了母親,倒反冤枉是寡婦謀殺的。寡婦受了這個冤枉,無可申訴,不覺悲憤填膺,仰天大呼,頃刻之間大風驟起,天地昏黑,將君主的宮殿都吹壞了,君主才明白她的冤枉,豈不是人類亦能夠致風嗎!但是這件事還可說是偶然的,或者說是神明之祐助,並非她自己要致風。還有一件,古時一個大將,和敵人交戰,要想用火攻,但恨無東南風,恐怕縱起火來,風勢不順,倒反燒了自己。後來另有一個人,會得借風,先在山下築起一座三層的台,台上插二十八宿星旗,按著六十四卦的方法,用一百一十人侍立左右,每日祈求,三上三下,後來東南風果然大起,這豈不是人類能夠致風之證據嗎?還有蚩尤氏能夠征風召雨,尤其是大家所知道的。即如某前日分給各國的朱幡,能夠止風,亦是人類能力之一種。

棄在旁問道:老先生剛才所說的風伯、箕伯、巽二、颶母、孟婆、封姨等,當然都是司風之神了,但是他們的歷史如何?還請老先生講給我們聽聽。務成子道:風伯名叫飛廉,是個神禽,其身如鹿,其頭如雀,有角而蛇尾,渾身豹文,是司風的專官。箕伯是二十八宿中之箕星,照五行推起來,箕是東方木宿,風是中央土氣,木克土,土為妻,所以箕是風之夫,風是箕之妻,夫從妻之所好,所以箕星最喜歡風。但是箕星在二十八宿中自有專職,所以他的對於風,不過旁及,並非專司,平時不甚去管理,只有月亮走到他星宿裏的時候,他就要起風了。至於巽二,是主持風信最緊要的職員,因為八卦之中,巽為風,他的排行,在兄弟姊妹之中是第二,所以叫作巽二。颶母所管的是海裏的風,常住在南海那方面,生性非常暴烈。每當夏秋之間,雲中慘然,有暈如虹,長六七尺,就是他要出來的符號。舟人看見了這符號,就好去預備躲避,這亦是他暴而不害的好處。孟婆所管是江裏的風。她常遊於江中,出入的時候,必有風跟著她,因為她是上帝的少女,所以尊稱她叫做孟婆,那個風就叫少女風。封姨姊妹甚多,她的排行是第十八,所以又稱為風十八姨,年輕貌美,性最輕狂,專喜歡作弄人,但她的職司最微,不過管理花時之信風而已。契在旁又問道:風神之中,一半是女子,為什麼原故?務成子道:八卦之中,巽為長女,所以多女子了。

正說到此,那從人已將務成子的紅匣子取到。務成子把匣打開,從裏面取出一物,遞與老將羿。眾人一看,原來是一顆極大的珠子,圓徑一尺,色黑如漆,卻是光晶耀目。務成子道:此珠名叫玄珠,出在寒山之北,圓水之中,陰泉的底裏,所以叫它圓水的原故,因為這個水波常圓轉而流,與它水不同。這水中有一黑蚌,其大無比,能夠出水飛翔,常往來於五岳之上,千歲而生一珠。某在黃帝時,偶然遊於寒山之巔,遇到此蚌,就取到此珠,這就是此珠的來歷了。夜間懸起這珠來,明亮如日月,就使日間取出,照耀起來,亦能使百種神祇不能隱其精靈,真個是件寶物。所以這次大風戰敗之後,如果要變化而逃,老將但將此珠取出一照,他就無可隱遁了。

羿道:假使他已逃遠,亦能照得出嗎?務成子道:可以照得出。況且老將自有神箭,能夠射高射遠,怕他什麼?不過據某看起來,老將的神箭上,最好先繫一根極長的繩索,仿佛和那弋鳥兒的增繳一般,射著之後,就可以尋蹤搜獲,拖它過來,豈不好嗎!說得眾人都大笑起來,當下席散,眾人各自歸去。

次日,羿到堊廬之中慰唁陶唐侯,又到慶都墳上去拜謁過,一面挑選兵士,正要東征,忽報亳都又降詔來了。陶唐侯雖在亮陰之中,但是對於君命理應親接,當下拜受了一看,原來是個禪讓之詔,內中並且有本擬親率群臣前來敦勸,因病體不堪跋涉,務望早登大位,以副民情等語。

陶唐侯不覺大吃一驚,就召集群臣商議如何措詞辭謝。司衡羿道:現在帝的無道,可謂已極,但是這次竟能禪讓天下,頗有仁心,亦頗有識力,而且語氣懇摯得很,從此可將以前的不善遮蓋一半了。老臣的意思,勸我主竟受了他吧,不必辭了。古人說成人之美,亦是此意,不知我主以為何如?

陶唐侯道:這事萬萬不可。禪讓之後,臣反為君,君反為臣,天下斷無此理。況且寡人薄德,尤其不克承當,趕快拜表去辭吧。羿道:老臣聽說,從前炎帝敵不過蚩尤,知道黃帝的德大,就讓位於黃帝,黃帝亦不推辭。臣反為君,君反為臣,自古有之,何足為奇呢?陶唐侯道:這個不然,炎帝與黃帝不過一族,並非骨肉,今帝與寡人乃繫同胞兄弟,攘兄之位,於心何忍?羿道:這次並非我主去攘帝的位,是帝自己情願讓位,況且九年以來,帝的失德太甚,難期振作。我主如不肯受禪,將來帝的失德,愈久愈彰,四方諸侯,天下人民,必有怨畔分崩的一日,難免要身敗名裂。現在受了帝的禪,既可以成就帝的美名,又可以保全帝的聲譽,豈不是兩利嗎!所以老臣替我主著想,替今帝著想,替天下兆民著想,替先帝的宗社著想,總是以受禪為是。陶唐侯聽了,仍舊是搖搖頭說:不可不可。

堯的故事(九):唐堯踐帝位

那時君臣兩個辯論了許久,其余務成子、棄、契等大小百官都默無一語。羿便向務成子道:老先生何以不發言,勸勸君侯受禪呢?務成子笑道:依某看來,以辭之為是。羿大詫異!忙問:何故?務成子道:不必說原故,講理應該辭的。羿聽了雖不愜心,但素來尊重務成子,亦不再強爭了。於是陶唐侯就懇懇切切的做了一篇辭表,內中還含著幾句勸諫帝摯的話語。剛剛拜發出去,忽然報道:四方諸侯都有擁戴的表文來了,推尊陶唐侯為帝,廢去帝摯,表文裏面列名的,共有九千二百五十國。陶唐侯看了,更是吃驚。因為在喪服之中,不便自己招待,就由務成子代為延見,並且苦苦辭謝。那些使者都說道:這次小臣等奉敝君之命,來推尊陶唐侯踐臨帝位,假使不答應,敝君等只有親來朝覲勸進。切望陶唐侯以天下兆民為重,不要再辭,小臣等不勝盼切之至。務成子又將好多冠冕的話敷衍了一番,才將他們遣發回去。

這裏羿因東方事急,不可再留,也就率師出征。那時大風的勢力已過了泰山以北,羿到了歷山,東方諸侯齊來相見。羿問起情形,才知道各國自從豎了朱幡之後,大風的風力就不能達到幡的范圍以內,所以不能攻進來。但是各國之兵,對於幡以外,亦攻不出去,彼此成了相持之局。後來不知怎樣,給大風知道是朱幡的原故了,幾次三番,要來奪這個幡,幸而守備甚嚴,未曾給他奪去,這是近日的情形了。羿與逢蒙商議道:今日是二月十六日,再過五日,就是二月二十一日,可以豎立朱幡之期,我和你各執十面,分向兩旁,由小路抄到他後面去豎立起來,將他包圍在當中,可以得勝。你看何如?逢蒙道:好。於是兩人各帶兵士,執了朱幡,夜行晝伏,向大風後面抄去。

那大風本想從曲阜之南進攻中原,後來忽被朱幡所阻,不能施展風力,頗覺疑心,以為他們何以有這種法術。仔細探聽,才知道是陶唐侯所給的,不免忿恨,立刻變計去攻陶唐侯。哪知節節北行,過了八九十個村邑,處處都有朱幡保護,奈何它不得。屢次設法要想去砍倒它,又做不到,不免心灰意懶,疏於防范,因此羿等抄襲他後路,他竟不知。到了二十一日子時,羿與逢蒙大圈已合成,要害之處都立起朱幡,看看天明,羿等兵士一聲吶喊,從四面包圍攏來,大叫:大風往哪裏走!快出來受死!大風大驚,竟不知道這些兵是從哪裏來的,慌忙率領黨羽出來迎敵,作起法來,哪知風息全無,登時手足無措,禁不起那些羿的兵士箭如飛蝗一般的射來,大風軍中死亡枕藉,頃刻大亂。大風情知不妙,將身一隱,向上一聳,望天空中逃去。那老將羿在對面山上,瞭望久了,早取出玄珠,交與逢蒙,叫他拿珠向天空不住的照耀,一面取出繫有長繩的神箭,向天空中射去。說也奇怪,那大風逃到天空,本來已看不見了,給珠光一逼,不覺顯露原形。羿觀準了,一箭射去,正中著他的膝蓋,立腳不牢,直從天空中掉下來,繫著一根長繩,仿佛和放風箏的倒栽下來一般。各國兵士看了無不稱怪,又無不好笑。但是這一掉下來,直掉到後面去,幸虧有長繩牽住,可以尋視他的蹤跡。直尋到三裏路外一個大澤邊,只見大風已浸在水中,急忙撈起一看,卻已頭破腦裂,血肉模糊,一命嗚呼了。

原來這大澤旁邊有一座高丘,名叫青丘,青丘臨水之處,有一塊大石,巉削聳峙,大風倒栽下來,頭正觸在石上,以致重傷滾入水中,所以死了。一個神仙,結果如此,亦可給貪頑兇暴的人做一個鑑戒了。

且說大風既死,余黨悉數崩潰,東方亂事至此遂告一結束。

各國諸侯看見大風如此妖異,終逃不了羿的顯戮,於是益發歸心於陶唐侯,犒師的時候,款待羿等,各諸侯就向羿懇請班師回去之後,務必力勸陶唐侯俯順萬國之請,早正大位,勿再謙辭。羿聽了這種話,很是合意,不過不知道陶唐侯的意思究竟肯不肯,亦不敢多說,唯唯而已。過了幾日,就班師回去,在路上仿佛聽見說帝摯已崩逝了,未知確否。

且說陶唐侯居喪,轉瞬已是三年,服滿之後,依舊親自出來處理政事。一日,退朝歸寢,做其一夢,夢見遊歷泰山,要想走到它頂上去,但是愈走愈高,過了一個高峰,上面還有一個最高峰,路又愈走愈逼仄。正在傍徨趑趄無法可想的時候,忽見路旁山洞之中,蜿蜿蜒蜒走出一條大物來,仔細一看,卻是一條青龍。因想道:龍這項東西是能夠飛騰的,我何妨騎了它上山去呢。

正在想時,不知不覺已經跨上龍背,那龍亦就凌空而起,但覺耳邊呼呼風聲,朝下一看,茫茫無際,頗覺可怕。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落在一座山峰上,跨下龍背,那龍將身軀一振,頃刻不知去向。四面一望,但覺浩浩盪盪,無邊無畔,所有群山都在眼底。堯在夢中自忖道:此處想是泰山絕頂了,登泰山而小天下這句古話真不錯呢。忽而抬頭一看,只見上面就是青天,有兩扇天門,正是開著,去頭頂不過尺五之地,非常之近,心中暗想:我何妨到天上去遊遊呢?但是沒有梯子,不能上去。躊躇了一回,遂決定道:我爬上去吧。就用兩手攀住了天門的門檻,聳身而起,不知不覺,已到了天上,但覺銀台金闕,玉宇瓊樓,炫耀心目,真是富麗已極。不知怎樣一來,蘧蘧而醒,原來是一場大夢。

暗想:這夢真做得奇怪,莫非四方諸侯經我這番誠懇的辭謝,還不肯打消推戴之心嗎?青龍屬東方,或者是羿已平定了大風,東方諸侯以為我又立了些功績,重新發起推戴我的心思,亦未可知。天門離我甚近,使我可以攀躋而上,也許帝還有來禪讓於我的意思,但是我如何應付呢?想了許久,不得其解,也只好聽之。

過了多日,羿班師回來,堯親自到郊外迎接,慰勞一番,羿便將東方諸侯推戴的意思陳述了一遍。堯一聽卻應了前夜的夢,亦不好說什麼。到了晚間,忽報亳都又有詔到,堯慌忙迎接,那知卻是個遺詔,原來帝摯果然崩逝了。遺詔之中,仍是忳切懇摯的勸堯早登大位,以副民情。遺詔之外,還附著一篇表文,亳都群臣除鯀之外個個列名,而以獾兜、孔壬兩個人領銜,仔細一看,原來是勸進表。陶唐侯不去理它,單捧著遺詔放聲大哭。正是,一則君臣之義,二則兄弟之情,都是不能不悲慟的。哭過之後,照例設位成服,正打算到亳都去奔喪送葬,扶立太子,忽報四方諸侯都有代表派來了,為首的是東方諸侯代表爽鳩侯,北方諸侯代表左侯兩個。見了陶唐候,大家都再拜稽首,陳述各方諸侯的意思,務請陶唐侯速踐大位。陶唐侯還要謙辭,務成子勸道:從前帝摯尚在,當然推辭,如今帝摯已崩,遺詔中又諄諄以此為言,而四方諸侯的誠意又如此殷殷,真所謂天與人歸,如再不受,那就是不以四方之心為心,不以遺詔為尊,而毫無理由了。說到此,陶唐侯方才答應,於是大家一齊朝拜起來,陶唐侯乃選擇一個吉日,正式踐天子位,從此以後不稱陶唐侯,改稱帝堯了。過了幾日,各方諸侯代表拜辭而去,按下不提。

堯的故事(十):登大位憂天下

且說帝堯既登大位之後,將一個天下重任背在身上,他的憂慮從此開始了。

草創之初,第一項要政是營造都城,決定建在汾水旁邊的平陽地方,就叫契和有倕帶了工匠前去經營,一切建築務須儉樸。第二項要政是用人。帝堯之意,人惟求舊,從前五正都是三朝元老,除金正、土正已逝世外,其餘木正、火正、水正三人,均一律起用,並著使臣前去敦請。過了幾月,平陽都城營造完竣,帝堯即率領臣民遷徙,沿途人民歡迎不絕。

一日,到了一座山邊,看見山頂滿布五色祥雲,整日不散,問之土人,據說是有好多月了,大約還是帝堯踐位的那時候起的。大家聽了,都稱頌帝堯的盛德所感,帝堯謙遜不迭。到了平陽之後,布置妥帖,氣象一新,正要發布新猷,忽報務成子不知所往了,留下奏表一道,呈與帝堯,大意是說:山野之性,不耐拘束。前以國家要事甚多,不敢不勉留效力,今則大位已定,可以毋須鄙人。本欲面辭,恐帝強留,所以只好拜表,請帝原諒贖罪。等語。帝堯看了,知道務成子是個神仙之士,尋亦無益,惟有嘆息調悵而已。

過了幾日,帝堯視朝,任命棄為大司農,專掌教導農田之事;又任命契為大司徒,專掌教育人民之事;又任命羿仍為大司衡,逢蒙副之,專掌教練軍旅之事。三項大政委託得人,帝堯覺得略略心寬。

一日,忽報火正祝融來了,帝堯大喜,即忙延見。但見吳回須髮蒼白,而步履輕健,精神甚好,尤為欣慰。火正道:老臣等承帝寵召,極應前來效力,無如木正重和水正兄弟,都因老病不能遠行,只有老臣差覺頓健,是以謹來覲見,以慰帝心,但官職事務亦不能勝任,請帝原諒。帝堯道:火正惠然肯來,不特朕一人之幸,實天下國家之幸,政務瑣瑣,豈敢重勞耆宿,但願安居在此,國家大政大事,朕得常常承教,為福多矣。說罷,又細細問起木正等的病情,火正一一告訴了。

又說道:木正有兩子,一個叫羲仲、一個叫羲叔;臣兄重黎有兩子,一個叫和仲、一個叫和叔,其才均可任用。臣與木正商定,援古人內舉不避親之例,敢以薦之於帝,將來如有不能稱職之處,老臣等甘心受誅,以正欺君徇私之罪。帝堯道:兩位耆臣,股肱先帝,公正不欺,朕所夙知,豈有徇私之嫌。朕決定任用,不知道已同來了嗎?火正道:現在朝門外候旨。

帝堯大喜,即令人召見。四人走進來,行過禮之後,帝堯仔細觀察,只見羲仲溫和敦篤,藹然可親,是個仁人;羲叔發揚蹈厲,果敢有為,是個能者;和仲嚴肅剛勁,凜凜不可犯,是個正士;和叔沉默淵深,胸多謀略,是個智者,看起來都是不凡之才,足見火正等所舉不差。便問他們道:汝等向在何處?所學何事?羲仲年最長,首先說道:臣等向在羲和國學習天文,因此就拿羲和兩字來作臣等之名字,以表示志趣。

帝堯大喜道:朕新踐阼,正缺少此項人才,不期一日得四賢士,真可為天下國家慶。

當下,就命羲和等四人分掌四時方岳之職,他們的官名,就叫作四岳。羲仲為東方之官,凡是東方之事,及立春到立夏兩個節氣以內的事情,都歸他主持。羲叔做南方之官,凡是南方之事,及立夏到立秋兩個節氣以內的事情,都歸他主持。和仲做西方之官,凡是西方之事,及立秋到立冬兩個節氣以內的事情,都歸他主持。和叔做北方之官,凡是北方之事,及立冬到立春兩個節氣以內的事情,都歸他主持。四人聽了,都稽首受命。後來他們四人測候天文,常跑到邊界上去,羲仲在東方邊界,所住的是嵎夷之地。羲叔在南方,所住的是南交之地。和仲住西方,是在極西之地。和叔住北方,是在朔方之地。那個火正吳回,就此住在平陽,雖則已不做火正官,但是以相沿的習慣,仍舊叫他祝融,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帝堯將農桑、教育、軍旅及時令內政四項重政,委任了各人之後,當然要時時考察他們的成績。軍旅之事最易收效,司衡羿和逢蒙又是個專家,不到幾個月已訓練好了,就請帝堯於仲冬之月舉行檢閱,並請打獵一次,以實驗各將士的武藝。

帝堯答應了,就叫羿等去選擇地點和日期。至於大司農教導農田的方法,是在汾水下流,擇了一塊地,將百穀先按時播種起來,又令各國諸侯,派遣子弟前來學習,一批畢業了,又換一批。開辦之初,教導的人只有大司農一個,實在不敷,連姜嫄也住到那邊去,幫同教授。但是他的成績,非幾年之後,不能奏效,一時無可考察。至於羲和等四人的測候天文,他們所住的地方都遠在城以外,往返一次,便須一年半年,所以更不容易得到成績。恰好帝堯朝堂面前的庭院之中,生了一株異草,頗可為研究時令的幫助。那株異草哪裏來的呢?原來帝堯雖則貴為天子,但是他的宮室極其簡陋,堂之高僅二三尺,階之沿僅二三等,還是用土砌成的,那庭院中更不必說,都是泥了。

既然是泥,那些茅茨蔓草,自然茂密叢生,有的春生秋枯,有的四季青蔥,有些開花結實,有些僅有枝葉而並不開花,真是種類繁多,不可勝計。不過帝堯愛他饒有生意,從不肯叫人去剪除它。每日朝罷,總在院中,閒步徘徊,觀看賞玩。過了多月,覺得這一株草,非常奇怪,它的葉兒,每逢朔日,則生一瓣,以後日生一瓣,到得十五,已是十五瓣了,過了十五,它就日落一瓣,直到三十日,十五瓣葉子,恰好落盡,變成一株光桿。到得次月朔日,又一瓣一瓣的生起來,十六日以後,再一瓣一瓣的落下去。假使這個月應該月小,那麼它餘多的這瓣葉子,就枯而不落,等到次月朔日,新葉生出之後,才落下去,歷試歷驗,不覺詫異之至。群臣知道了,亦無不稱奇,就給它取一個名字,叫作蓂莢,亦叫作歷草。原來陰曆以月亮為標準,月大月小,最難算準。有了這株異草,可以參考於羲和等四人之測候,頗為有益,時令一部份,已總算有辦法了。

獨有那大司徒所擔任的教育,卻無辦法,為甚麼呢?講到教育,不過多設學校,但是單注重於學校的教育,有效驗嗎?譬如說嫖、賭、吃、著、爭、奪、欺、詐八個字,學校教育,當然絕對禁止的,假使做教師的人,自己先嫖、賭、吃、著、爭、奪、欺、詐起來,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這種教育,固然絕對無效的。但是做教師的人,個個都能本身作則,以身立教,他的教育,就能有效嗎?亦不見得。因為學校之外,還有家庭、還有社會、還有官廳,學校不過一小小部份罷了。學校中的教導,雖然非常完善,但是他家庭教育先壞,胚子不良,何從陶冶?學生看了教師的行為,聽了教師的訓話,固然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但是一到社會上,看見社會上那種情形,心裏不由得不起一種疑問。教師說凡人不應該嫖、賭的,但是現在社會上,幾乎大半皆嫖,盡人而賭,這個又是甚麼原故呢?況且看到那嫖賭之人,偏偏越是得勢,聲氣既通,交遊又廣,手勢既圓,薪水又厚。而看到那不嫖不賭之人,則寂寞冷靜,幾於無人過問,如此兩相比較,心中就不能不為所動。自古以來,守死善道、貧賤不移的人,真正能有幾個。從前學校中所受的種種教育,到此地步,就不免逐漸取消了。況且社會的上面,還有官廳,官廳的感化力,比到社會還要大。譬如說誠實謙讓等字,是學生在學校裏所聽慣的字,但是一入政治界,看到那政治界的言語舉動,則又大大不然。

帝堯不免悶悶,回到宮中倦而假寢,便做其一夢。夢見在一個曠野之地,四顧茫茫絕無房屋,亦不見有人、物,只見西面聳起一個高丘,也不知道它叫甚麼名字。正在懷疑,仿佛東面遠遠的有一個人走來,仔細一看卻是一個女子,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態度莊重,很像個貴族出身,又仿佛在甚麼地方見過的,但一時總想不起來。等她走近面前,帝堯就問他道:此處是甚麼地方?汝是何人?為甚麼一個年輕婦女,獨自到這曠野地方來走?

那女子說道:我亦不知道此地是甚麼地方。我是曲阜人,是少昊金天氏的孫媳婦。我的丈夫名大業,我是少典氏的女兒,名字叫女華,號叫扶始,你問我做甚麼?帝堯聽了,暗想:怪道她如此莊重,原來果然是個貴族呢!但是何以獨自一人,來此曠野,甚不可解。既而一想:我自己呢,為何亦是獨自一人來此?此處究竟是甚麼地方呢?

正在沉思之際,忽聽得後面一聲大響,慌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神人從天上降下來,倏忽之間,已走到面前,向那女子扶始說道:我是天上的白帝,我和你有緣,我要送你一個馬嘴巴的兒子呢,你可跟了我來。說著,回轉身自向高丘上走去。這扶始本是一臉莊重態度的,給那個神人一說,不知不覺,態度驟然變了,急匆匆跟著那神人向高丘而去。帝堯看了,頗為詫異,目不轉睛的向他們看,只見那扶始走上高丘之後,忽而那神人頭上冒出無數白雲,霎時間絰?繽紛,竟把一座高丘完全罩住,那神人和扶始,亦都隱入白雲之中。過了多時,那白雲漸漸飛散。帝堯再仔細看高丘之上,那神人已不知所往,只有扶始,緩緩下丘而來,看見了帝堯,不覺把臉漲得通紅。

帝堯正在詫異,忽然聽見門響,陡然驚醒,原來是做了一個夢。暗想道:這個夢真是稀奇,莫非又是一個感生帝降的異人嗎?然而感生帝降的夢,是要他的母親做的,與我何干?要我夾雜在內,難道要我做個證人嗎?不要管他,既然有如此一個夢,我不可以不訪求訪求。好在夢中婦女人說,是少昊之孫,大業之妻,號叫扶始,住在曲阜,這是很容易尋的,現在暫且不與人說明,且待將來查到了,再叫她來問。想罷,就提起筆來,將這夢細細記出,以備遺忘,並記明是元載季秋下旬做的夢。

堯的故事(十一):帝堯田獵講武

且說那日司衡羿請帝堯田獵,帝堯允許,就叫羿去籌備。

羿退朝之後,就和大司農等商議起來。第一項是地點,定在霍太山北麓,那邊有山有澤,林木蓊翳,禽獸充斥,可以舉行。

第二項是日期,決定在仲冬中旬五日。第三項是典禮儀節,這一種卻很費研究,議了兩日方才決定。於是大司農、大司徒兩個先往霍太山一帶布置,這裏羿自去通告部下將士人民,叫他們準備一切,並限於仲冬中旬四日以前到霍太山北麓大旗之下會齊,後至者照軍法從事。這些將士、人民得到這個消息,知道打獵是一項極愉快而有興味的事情,平時武藝精練了,正愁太平之世無用武之地,於是各自去預備不提。

且說大司農、大司徒二人,帶了些屬官到了霍太山之後,就叫了當地許多虞人前來計議。原來上古時候,土地全屬於國有,所有山林川澤都有官員在那裏管理,這種虞人,就是管理山林川澤的官,山有山虞,澤有澤虞。那霍太山北面就接著昭余祁大澤,所以這次叫來的山虞也有,澤虞也有,總共五個人。

大司農就告訴他們天子要來舉行冬狩的事情,並將擬好的章程交給他們,叫他們依著去照辦。這個章程,共有七條:

一、行獵圍場周圍須五十方里左右,限十日以內須選定,前來報告。
二、圍場周圍須處處豎立旌旗,或其他物件,以為標幟。
三、圍場之內地勢道路等等均須制就地圖,於二十日以內交呈。
四、圍場之內如有草萊翳障,有礙行獵之物,須預先除去之。
五、圍場外須擇一片平曠之地,為天子及將士駐足之所。
六、圍場四週須建立四門,以為入圍之路。
七、圍場四門之內亦須有平坦之地,樹立旌旗,以為獵者獻禽之所。

虞人等接了章程,自去布置。到了仲冬上旬,各事備妥,大司農、大司徒二人,先到圍場四週察看一轉,又將一面大旗交給虞人,叫他到十三日的清晨,在場外大曠地之上插起,不得有誤,虞人答應。這裏大司農、大司徒二人,回到平陽,將日期奏知帝堯,並將一切布置情形,通知了羿。

到了十三這一日,近畿內外的將士,領了人民,帶了棚帳、器具、糧食等,一隊一隊的向東北而去。最後老將羿和大司農、大司徒一班文武臣子護衛著帝,數百輛的車子亦都接續前往。十四日午正,一齊到了,各人依照各人所編定的地方支帳駐紮。帝堯和群臣的幄幕居於當中,其餘將士人民等,一層一層的環列其外。

帝堯略略休息一會,就和諸大臣出帳巡視,但見平原莽莽,萬帳森森,從南北一望,穿林度谷,官不知其所極。對面一帶林巒,高低不一,都有旌旗插著。大司徒契指示帝堯道:此處是西門,便是正門,迤南是南門,迤北轉過兩個山岡,便是北門,極東是東門。明日合圍,請帝從正門進去,余臣從東、南、北三門進去,大約盡一日之長,亦可以竣事了。帝堯道:四面合圍,未免太不仁了,放它一面吧。

大司徒道:臣聽見說,古時候天子的田獵,春天叫作蔸,是搜不孕育之禽獸的意思,所以最不多殺。夏天叫作苗,專為保護禾苗起見,所以亦不多殺。至於秋天是肅殺之氣,可以殺了。所以那時的田獵就以殺為名,叫作?;到得冬天,萬物盡成,無所顧忌,所以田獵起來,所捉到的禽獸都可以殺,不必選擇,這個名字就叫作狩。現在正是冬令,應該用狩法,何妨一合圍呢?

帝堯道:這個理由,朕亦知之,不過四面合攏來,使它們無可逃避,朕總嫌它是個不仁之事,不如放開它一面吧。群臣聽了,都佩服帝堯的仁德,不再多言。

於是由司衡羿飛飭傳令,吩咐將士,將東面一門撤了。所有預備從東門進去的軍士,一半分配從南門而進,一半分配從北門而進。自此之後,天子不合圍這句話,就著為《禮經》,推想起來,或者是從帝堯起的,亦未可知。

且說帝堯君臣出帳巡視,行了數里,那時仲冬天氣,日晷甚短,不知不覺,暮色已蒼茫了。帝堯等即便轉身,只見一輪明月湧上東山,照得大地如白晝一般。這時六師兵士,已在傳餐之後,個個在營休息,準備明日可以大逞技能,所以人數雖多,卻是一點聲息都沒有,所有的僅僅是刁鬥之聲而已。古人有兩句話說得好,叫作: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這種情形,最是描寫得的當。閒話不提。

且說帝堯君臣正走之際,忽然有一個黑影從面前橫掠而過,眾人都吃了一驚,不知它是何物。司衡羿手快,即忙拈弓搭箭,直向黑影射去,只聽遠遠有一個動物,在那裏鐵馬,鐵馬的大叫,早有侍衛依著聲音跑過去尋,果然在數十丈遠之外,見一個奇獸受傷臥地,眾人即忙扛了它過來,與帝堯等觀看。月光之下,非常清楚,只見它形如白犬,而頭是黑的,嘴裏兀自鐵馬,鐵馬的叫,左腿上著了箭,血流不止。眾人猜度一回,都不知道它是甚麼東西。大司徒急忙飭人去傳虞人,一面叫人扛了這個異獸,隨帝堯等緩緩而歸。到得帳中,虞人亦來了,帝堯就問他:這個異獸,叫甚麼名字?虞人道:此獸出在前面一座馬成山上,它的名字卻不知道:因為書籍上無可考。它的鳴聲,仿佛天馬二字,臣等就叫它天馬,但是不典的。大司農問道:它在空中能行走嗎?虞人道:不能行走,它有兩肉翅能飛,平常出來尋找食物,見人則疾飛而逃。說著,就用手在天馬身上左右一扳,果然有兩個肉翅。大家看了都說道:獸類有翅,能飛,煞是奇怪。虞人道:冀州之獸,能飛的不止這一個,離此地幾百里,有一座天池之山,山上有一種獸,其狀如兔而鼠首,它背上的毛很長,就用它的毛來做翼翅而飛。飛的時候,腹向上,背向下,名字叫作飛鼠。再過去有一座山,叫作丹熏之山,上面有一種獸,因為其狀如鼠,所以叫作耳鼠。但是它的頭又像兔,身又像麇,聲音又像嗥犬,用它的尾來飛,真是奇怪之至。據說,這耳鼠的皮毛,給孕婦拿了,可以治難產,亦可御百毒,功用很多,但不知可信不可信,卻未曾實驗過。眾人聽了都說道:天地之大,何所不有。虞人將天馬扛去之後,一宿無話。

到得次日五鼓,帝堯親御甲冑,戎車之上放著一面大鼓,司衡羿立在右方,執弓挾矢,前面一張大紅旗,翻飛招?。帝堯鼓聲一響,六師徐行,四輪展動,群臣隨著進入正門,天已向曙。漸近圍心,只見前面遠山之上,人行如蟻,漸漸穿出林外,如一條黑線一般。又見近面山上有人馬,飛空下扳,點點如天仙撤米,而連覺移動的是軍土在那裏奔走。又見有或紅、或白、或青、或黃如星光之閃爍不定的,是旌旗在那裏飄揚。

又見往來若飛,忽而出忽而沒的,是麇鹿、?、麚、麀、獐、麂、?等獸類,在那裏逃竄;又見有飛騰奮迅、羽聲肅肅、鳴聲桀桀、散滿天空的,是雉、鵲、扈鴇、?、隼、雕、鷹等禽類在那裏奔逸;真個是非常之壯觀,非常之好看。當下眾人看見了紅旗,聽見了鼓聲,知道帝堯到了,格外的起勁用力。須臾之間,風盪雲卷,南北兩面漸漸地合攏來,帝堯在車上,只聽得虎嘯豺嗥,熊吟狼吼,和兵士大呼喊殺之聲,真正是震動山谷。細細一看,只見有猛虎被人追逐,無可逃遁,而轉身撲人,人用刀和虎格鬥的;又見有兩三個兵士,共同殺一隻熊的;又見有一個人,單獨殺兩隻赤豹的,而半空之中,箭如飛蝗,禽鳥下墜,連貫如飛星,尤為好看。獵了半日,真所謂是風毛雨血,洒野蔽天了。

當下帝堯看見眾人之中,有一員小將,往來奔馳,箭無虛發,既快又準,技能獨精。便問老將羿道:這個是甚麼人?汝認識嗎?羿道:這是逢蒙的弟子,名叫鴻超,他的射法頗不差。他從逢蒙學射不過三年,頗有心得。有古時紀昌貫蝨的本領,可以算得一個後起之秀了。

正說時,那鴻超漸近帝車,老將羿即飭人將鴻超叫來,謁見帝堯,行了一個軍禮。帝堯在車上,獎讚了他幾句,又問了幾句話,隨即退去。帝堯便向羿道:鴻超的才藝,果然是好,但是朕觀其相貌,察其舉止,聆其言語,未免近於輕浮。輕浮的人,決非遠大之器,而且容易遇到危險。汝才見著逢蒙,可叫逢蒙加以勸誡,亦是朕等養成人才,保全人才之道,汝以為何如?羿連聲應道:極是極是。帝堯又道:朕觀逢蒙這個人,蜂目而豺聲,他的心術恐怕有點靠不住,汝亦應該加以留意,不可過於信任他。朕因為汝剛才說起紀昌之事,忽而想起這個人,明朝要做起紀昌殺師的故事來,恐亦難說的呢。羿聽了,亦連聲應道:是!是!但他口中雖然答應,而心中卻不甚以為然。原來羿這個人,天性正直,而心地又極長厚,以為我盡心教授逢蒙,又薦拔他起來做官,天下豈有恩將仇報之理,所以並不將帝堯的話放在心上,可是到得後來,悔已遲了,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當下大軍打獵一回,時已下午,所有禽獸幸而奔脫的,統統向東面逃去。帝堯即命羿傳令罷獵,然後徐徐向獻禽的地方而來,只見鳥獸堆積如山,陸續來獻的,猶紛紛不絕,有無數小吏在那裏分頭點驗錄記,過了好一會,方才完畢。然後拔隊起身,仍從正門而出,回到那昨日支帳的地方休息。時已黃昏,大家勞苦了一日,快樂既極,疲倦亦甚,各各安寢。到了次日,軍吏將那獻禽的紀錄,細細斟校,呈上帝堯,請論定賞罰。結果,賞者甚多,受罰者不過數人。眾將士得到無數的禽獸,無不歡欣鼓舞。

到了第三日,帝堯吩咐回都,六師先行,帝堯及諸大臣在後。走到一個谷口,只聽見有鳴泉汩汩之聲,帝堯向谷中一望,覺得裏面的景物非常幽雅,遂和諸臣說道:朕等到裏面遊遊吧。說著,便下車來,與諸臣一同步行進去,沿著溪流,走不半里,只見半山中有清泉一道,自空中飛流噴薄而下,其色潔白如玉,滔滔向西而去。帝堯就坐在一塊石上,不住的向那飛泉觀看。大司農道:這個泉水名叫玉泉,從這裏流出去,可以灌田百餘頃,所以不但風景甚好,而且很是有利益。帝堯點點頭,又坐了一會,方才起身,出谷上車。後人因為這個谷,是唐堯所遊玩過的,所以就給它取一個名字,叫作陶唐谷,這亦可謂地以人傳了。

當下帝堯等仍復前行,忽然聽見前面喧嚷之聲,帝堯忙問何事。早有人前來報導:鴻超在前面,他的眼睛,給一隻鳥兒射瞎了。帝堯和群臣聽了,都詫異道:豈有此理!鳥兒哪裏會射箭呢?那人道:的的確確之事,小臣哪裏敢謊報呢!

剛才鴻超聽見說車駕遊幸谷中,他亦約兵士在路旁休息,忽見林中飛來一鳥,他就射了它一箭,不料那鳥銜住了這支箭,隨即就反射過來,鴻超出於不意,而且那反射的勢力又大又快,所以給它射中了左目。眾人看了,驚異之極,一聲吶喊,正要群射過去,但是那鳥兒已經飛去了,現在軍醫正在那裏替鴻超醫治呢。正說到此,逢蒙匆匆跑來,奏知帝堯,所說情形,大略相同。

老將羿忽然想到,說道:哦哦!是了是了。這個鳥兒,名叫鸛(專鳥),其形如雀,老臣從前亦曾經吃它的虧過的。原來老臣幼時酷喜弓矢,時常出外弋飛射走,以為快樂。一日遇到這種鳥兒,老臣一箭射去,哪知這鳥兒竟銜著箭反射過來,幸而老臣那時已知避箭之法,慌忙將身一偏,未曾給它射著,卻不料足旁有一老樹根,被它一絆,隨即墜於地上,同行的人看了,莫不大笑,因此又給臣取一個名字,叫作墜羿。後來臣東跑西走,經過的地方不少,卻從沒有再看見它過,不料此地亦有。可是鴻超這個虧,比老臣當日更吃得大了。

帝堯道:鴻超這時,不知危險如何,朕且去看他一看。說著,即向前面而來。

只見許多人,團團將鴻超圍住,看見帝堯到來,都紛紛讓開,鴻超亦站了起來。帝堯看時,只見他左眼已成一個窟窿,流血不止,原來箭桿雖已拔出,那個箭鏃卻留在裏面,群醫正在聚議,要想設法取它出來,但是始終取它不出,不免相顧束手。在這個當兒,忽然有一個軍校,是近地方人,他上前獻議道:某聽見說,前面村中,近日來了三個神巫,醫術非常靈奇,何妨請他來看看呢。帝堯聽見了,就說道:既然如此,朕等就過去吧,汝可先去通知。那軍校領命而去。

堯的故事(十二):越裳氏來獻神龜

且說那軍校去了,帝堯等亦慢慢起身前進。鴻超疼痛難禁,由眾人扛了同到前村。那軍校已領著三個人前來見帝。帝堯一看,只見他們服式非常奇異,但是神氣都峻整不凡,在前的是個老者,蒼髯皓首,大袖飄飄,後面跟著兩個少年,骨相亦復不俗。當下見了帝堯,行過禮之後,帝堯急於要他治好鴻超,也不及問他們姓名,問他們來歷,就叫他們過去施治。那老者上前,向鴻超一看,說道:這個箭鏃入骨,是很容易治的。說罷,指定一個少年,叫他動手。

那少年就從大袖之中取出一根釘來,四面一看,就釘在支帳的木柱上。眾人看去,釘的入木約有一寸光景。釘好之後,他又閉著眼睛疊著手指,周旋曲折,忽而向著鴻超,忽而又向著那木柱,徐步往來,口中念念有詞,陡然之間用手向那木柱上之釘一指,喝聲道:疾!只見那長釘忽然飛舞而出,落在數尺外地上,隨即轉身,向鴻超左目一指,亦喝聲道:疾!只見那鴻超目中之箭鏃,亦飛舞而出,落在數尺外地上,自始至終不過半刻。眾人看了無不駭然。

帝堯即忙命他三人坐下,然後問他們姓名。老者道:小巫名字叫咸,這兩個都是敝徒,這個叫祠,那個叫社。因為學習了這種巫術,不許娶妻,不許生子,用不著傳宗接代,所以廢去了姓氏,通常叫小巫等,就叫巫咸、巫祠、巫社罷了。

帝堯聽了頗覺詫異,就問道:從前先高祖皇考軒轅氏的時候,有一位善於卜筮之人,名字與汝相同,想來汝羨慕他的為人,所以亦取名叫咸嗎?那巫咸笑道:不敢相欺,就是小巫呢。眾人聽了,無不駭異,帝堯亦覺出於意外,便問道:那麼汝今年幾百歲了?巫咸道:黃帝攻蚩尤氏的時候,小巫剛剛三十歲,如今已三百七十五歲了。帝堯道:那麼汝一向在何處?何以世上沒有人知道汝呢?

巫咸道:小巫在黃帝軒轅氏乘龍升仙之後,心中著實羨慕,就棄掉了官職,向海外一跑,要想訪求仙道,尋一個長生不死之方。但是仙人始終沒有遇到,長生不死之方亦始終沒有得到,卻在大荒之中,一座豐沮玉門山上住了二百多年,前數年方才重到中國,又在北方登葆山上住了幾年,所以世人久不知道有小巫這個人了。

帝堯道:原來如此,朕看汝的學術神妙極了,還是自己發明的呢,還是自古就有的呢?巫咸道:這個學術,名叫祝由術,是黃帝軒轅氏時候,一個祝由之官傳給小巫的。但照黃帝所著的那部《內經》看起來,《素問》一篇裏面就有兩句,叫作往古恬淡,邪不能深入,故可移精祝由而已。今之世,祝由不能已也。可見得黃帝以前,早有這個法術,亦並非發明於黃帝時代,傳授小巫的那個祝由,不過研究而集其大成,以官得名而已。帝堯道:既然古時有這個法術,何以現今竟會失傳,除汝師徒之外,竟無人知道呢?

巫咸道:此法並不失傳,黃帝軒轅氏並且還有許多著作留在世間。不過那時候,人民都能夠與鬼神交通,所以其術大行,施治亦易有效。自從顓頊帝叫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斷絕天地交通之後,這個學術就漸漸地不著名了。

光陰荏苒,帝堯在位,不覺五載。一日和群臣商議,出外巡守,考察民情,決定日期是孟夏朔日起身。司衡羿、逢蒙及大司農棄隨行,大司徒契暨諸司留守。不料剛到季春下旬,忽然羲叔的屬官,有奏章從南交寄來,說道:越裳國要來進貢,現已首途了。原來越裳氏在現在安南的南面,交趾、支那、柬埔寨一帶之地,前臨大海,氣候炎熱,向來與中國不甚往來。這次因為羲叔到南交去考察天文,和他做了比鄰,兩三年以來,帝堯的德化,漸漸傳到那邊,所以他們傾心向化,願來歸附。

當下帝堯君臣聞此消息,於是將巡守之事,暫時擱起,先來商議招待遠人的典禮。大司徒道:遠方朝貢之事,自先帝時,丹丘國貢瑪瑙甕之後,久已無聞。臣等皆少年新進,一切典禮,雖有舊章可稽,但是終究不如曾經躬親其事的人,來得嫻熟。臣查先帝當日招待丹丘國是木正、火正兩人躬親其事,現在木正雖亡,火正近在郊圻,可否請帝邀他前來,一同商酌,庶幾更為妥善,未知帝意如何?帝堯道:汝言甚是,朕就命汝前往敦請,如其肯來,最好,否則不可勉強,朕不欲輕易煩勞舊臣也。大司徒領命,即日出北門向祝融城而去。

且說那祝融城,究竟在什麼地方呢?那火正祝融為什麼住在那邊呢?原來那祝融自從到了平陽,給帝堯留住之後,他就在平陽住下,雖則不作官,沒有一點職司,但是帝堯的供給,卻非常之優渥,所以亦優遊自得。後來他聽見木正死了,他就慨然,想到萬事無常,人生朝露,是極不可靠的,於是就起了一個求長生的念頭,一味子祠起龜來。且說求長生為什麼要祠龜呢?原來祠龜求長生,是他高祖黃帝的成法。當初黃帝求仙,將各項方法都試過,古書上面說道:祠龜可以致神,而丹砂可以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器飲食,則益壽;益壽,則海中蓬萊仙者皆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照這幾句古書看起來,黃帝祠龜,實在是後來成仙的一種方法。祝融知道有這個方法,所以亦祠起龜來,但是苦於都城之中,太覺煩雜,且無山林,不能靜修,所以就搬到都城北面三百裏外,汾水西面一個空曠之地去住下了。帝堯聞知此事,就飭人去替他營造幾間精室,又叫他侄子和仲弟兄,不時去探望。後來那邊人民,亦漸漸多起來,因為祝融氏所居,所以就叫它作祝融城。祝融既住到這個地方,索性連姓名都換過,不叫吳回了,叫蘇吉利。連他續娶夫人,亦給她更換姓名,叫作王搏頰,以表示隱居杜絕世事之意。夫妻倆便終日孜孜不倦,在那裏祠他的龜,足跡不出大門。

這日正在祠龜,忽然大司徒奉帝命到了,祝融沒法,只得出來招待。大司徒就將帝意說明,且請他同到平陽,共議典禮。

祝融道:鄙人在先帝時,曾經參與過這種典禮,時候雖久,大略卻還記得,既承下問,敢不貢獻,但是亦不必鄙人親往,只須書寫出來,請司徒帶回去參考就是了。說著就取出簡冊來,逐條疏寫,足足有半日,方才寫完,自己又看了一遍,就遞與大司徒道:當時大略,已盡於此,不過時代不同,還請諸位斟酌為是。大司徒接了之後,看見祝融衣裳詭異,言詞決絕,亦不敢強邀,並不敢久留,略略周旋幾句,即便告辭,回平陽而來,與帝堯說知。帝堯即召集群臣,大家會議,將祝融所寫的,作為底稿,又稽考舊章,參酌情形,或增或減,於是將典禮議定了。

過了多日,越裳氏使者到了平陽,捨於賓館,供帳豐厚,自不消說。這時正是五月,在明堂太廟之中延見。那使者一正一副,隨同兩個翻譯,由羲叔陪伴而來。後面數人,抬著一座彩亭,亭中放著一只大缸,也不知盛著是什麼東西。當下使者見了帝堯,行過禮之後,就開口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遍,不知什麼話。後來旁邊一個翻譯,提起喉嚨,也哩哩嚕嚕說了一遍,大家亦不知道說的是甚話。最後羲叔手下的翻譯,才用中國話將它譯出來,大約是慕德向化的意思。後來又說,有一項微物,貢獻天邦,或者是有用的。帝堯謙謝,慰勞他幾句,亦由翻譯展轉傳譯。當下將彩亭抬上來,取出大缸放在地上,眾人一看,裏面盛著的原來是一個大龜,約三尺余見方,昂頭,舒足,曳尾,端然不動,甲的四周細毛茸生,甲上全是花紋,想來是千歲以上之物了。越裳氏使者道:小國得到此龜,足有多年,但寡君自問德薄,不足以當此神物,謹敬畜養,以待仁聖之君。現在聽見大國聖主,欽若昊天,敬授人時,那麼此龜是很有用的。所以特遣小臣,前來貢獻,庶幾可為聖主治歷的一種幫助。

帝堯聽了不解,便問道:龜與歷有關繫嗎?使者道:尋常之龜,與歷無關繫,此是神龜,它背甲上全是記載開天辟地以來的事情,所以有關繫。帝堯君臣聽了,無不駭異。說道:那背上的花紋,是文字嗎?說著,都上前來細看,然而總看不明白。忽見那龜蠕蠕而動,轉眼之間,爬出缸外,掉轉身軀,往外就爬,大家慌忙讓開。說也奇怪,那龜一面爬,一面將它的身軀放大,出了殿門,下了台階,到了庭中,那身軀已足有五丈見方,比剛才竟大了幾十倍,把一個庭中幾乎要塞滿了。那龜至此,方伏著不動,大家才知此龜之神異。再細看那甲背時,果然都是個蝌蚪形文字,但是字體仍是甚細,不過如黃豆一般大小,而且距離過遠,亦看不清楚,只有近著面前的,俯身下去,略略可以認到兩句。帝堯等料想一時不能盡看,便走進殿來,招呼那使者。說也奇怪,那龜見帝堯不看,也就漸漸縮小,不到片時,即已恢復原狀。眾人看了,無不嘆為從來未有之奇,真正是個神物了。

當下帝堯和群臣,按照前日議定的典禮款待使者,並且深深致謝,優加犒賞。那個神龜,早有專司其職的有司,捧了養到宮沼裏去了。

過了數日,越裳氏使者動身歸國,帝堯方叫人將那神龜取來,放在一個極大的場所,使龜體可以盡量的發展,然後又命史官,將那龜背的文字,照樣錄出來。當那抄錄的時候,很不容易,因為看不清楚,只能叫一人爬在龜背上,且看且報,一個人再抄錄,足足抄了大半日,才把全文錄畢,那龜又依然縮去。校史官就將所抄錄的全文,呈與帝堯。帝堯一看,只見上面所寫的是:

天地初分之時,盤古生於其中,能知天地之高低及造化之理。故曰:盤古氏開辟天地,蓋首出御世之人也。又曰:渾敦氏。

盤古氏後有天皇君兄弟一十三人,姓望,名獲,字子潤,號曰天靈,以木德王,被跡在柱州昆侖山下。其時地殼未盡堅固,屢屢遭逢劫火,天皇始制幹支之名以定歲之所在。十幹曰閼逢、旃蒙、柔兆、強圉、著雍、屠維、上章、重光、玄(黑戈)、昭陽。十二支曰:困頓、赤奮若、攝提格、單閼、執徐、大荒落、敦胖、協洽、涒灘、作噩、閹茂、大洲獻。其年歲兄弟各一萬八千歲。

天皇君後有地皇君繼之,姓岳名鏗,字子元。兄弟共十一人,興於熊耳龍門山,以火紀官,爰定日、月、星三辰,是為晝夜。以三十日為一月,十一月為冬至。兄弟各一萬八千余年。

地皇君後共有十紀。

其一曰九頭紀。是曰泰皇氏,亦曰人皇氏,姓愷,名胡洮,字文生。人面龍身,生於刑馬提地之國。兄弟九人,駕六羽,乘雲車,出谷口,依山川土地之勢,裁度為九州,而各居其一方,亦曰居方氏。兄弟合四萬五千六百年。

其二曰五龍紀。人皇氏厭倦塵事,乃授篆於五姓。五姓者,皇伯、皇仲、皇叔、皇季、皇少。五姓同期,俱駕龍,故號曰五龍氏,乘雲車而治天下,治五方,司五嶺,布五岳。

其三曰攝提紀。有五十九姓,亦曰五十九姓紀。

其四曰合雒紀。共有三姓,教民穴居,乘蜚鹿以理。

其五曰連通紀。共有六姓,乘蜚麟以理。

其六曰敘命紀。共有四姓,駕六龍而治。

其七曰循蜚紀。共有二十二氏,首曰鉅靈氏、次曰句強氏、譙明氏、涿光氏、鉤陳氏、黃神氏、拒神氏、犁靈氏、大騩氏、鬼騩氏、弁茲氏、泰逢氏、冉相氏、蓋盈氏、大敦氏、雲陽氏、巫常氏、泰壹氏、空桑氏、神民氏、倚帝氏、次民氏。以上皆穴居之世也。

其八曰因提紀。共有十三氏,首曰辰放氏,是為皇次屈。

古初之人卉服蔽體,至辰放氏時多陰風,乃教民搴木茹皮以御風霜,綯發乇首以去靈雨,而民從之。命之曰衣皮之人,傳四世;次曰蜀山氏,傳六世;次曰豗傀氏,傳六世;渾沌氏,傅七世;東戶氏,傅十七世;皇覃氏,傳七世;啟統氏,傳三世;吉夷氏,傳四世。兒蘧氏,傳一世;豬韋氏,傳四世;其第十一曰有巢氏,教民棲木而巢,以避禽獸之害,又刻木結繩以為政,又教民取羽革,紩衣攣領,著兜冒以賁體,又令民之死者厚衣以薪而瘞之,傳二世。十二日燧人氏,作鑽燧,教民取火以為熟食,又教民范金合土以為釜,又立傳教之台而師道以起,興交易之道而人情以遂,故亦曰遂皇氏,有四佐焉,曰明由、必育、成博、隕邱、傅四世。十三日庸成氏,傳八世,共為六十八世。

其九曰禪通紀。共有十六氏,首曰倉帝史皇氏,名頡,姓侯岡,龍顏四目,生而能書,實創文字,天為之雨粟,鬼為之夜哭,萬古文化由此起。柏皇氏繼之,以木紀德,居於皇人山,傳二十世。中皇氏繼之,居於?山。一曰中央氏,傳四世。大庭氏繼之,都於曲阜,以火為紀,號曰炎帝,傳五世。栗陸氏繼之,愎諫無道,有賢臣曰東裏子,不能用而殺之,天下叛之,傳五世而亡。昆連氏繼之,一曰釐連氏,又曰釐畜氏,亦無道,傳十一世。軒轅氏繼之,始作車,伐山取銅以作刀貨,傳三世。

赫胥氏繼之,亦曰赫蘇氏,傳一世。葛天氏繼之,始作樂,八人捉(牛介)投足摻尾叩角而歌八終:一曰載民,二日玄鳥,三曰遂物,四曰奮縠,五曰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臨萬物之極,塊柎瓦缶武喿從之,是謂廣樂,傳四世。宗盧氏繼之,亦曰尊盧氏,傳五世。祝誦氏繼之,一曰祝和,是為祝融氏,作樂名屬續,以火施化,號赤帝,都於鄶,傳二世。

昊英氏繼之,傳九世。有巢氏繼之,教民編槿而廬,葺雚而扉,塓塗茨翳以蔽風雨,是為有房屋之始,亦曰古皇,傳七世,權臣為變而亡。朱襄氏繼之,其時多風,群陰閟曷,乃命其臣士達作五弦之瑟以來陰氣,令曰來陰,傳三世。陰康氏繼之,其時陰多滯伏,民氣壅閉,乃制為舞以利導之,是謂大舞,傳三世。無懷氏繼之,傳六世。太昊伏羲氏繼之,姓風,以木德王,都於陳,教民佃漁畜牧,畫八卦,造書契,作甲歷,定四時,制嫁娶,造琴瑟,以龍紀官。女媧氏繼之,雲姓,一曰女希,是曰神媒。神農氏繼之,姓姜,以火德王,都曲阜,初藝五谷,嘗百革,制醫藥,始為日中之市,以火紀官,傳八世。

其十曰疏仡紀。首曰黃帝有熊氏,姓公孫,名荼,一曰軒轅,後改姓姬,字曰玄律。

那龜文到這個地方就完了,後面卻還有一行,叫作:自開辟以來,至黃帝有熊氏元年,共二百七十五萬七千七百八十年。

帝堯看完了這一篇龜文,不禁又喜又異,嘆息道:從開天辟地到現在,竟有這許多年數嗎!可見吾人生在世上,不過如電光石火,一轉眼間而已。爭名奪利,何苦來!何苦來!

又說道:有巢氏竟有兩個,黃帝之前已有一個軒轅氏,伏羲氏畫卦還在倉帝造字之後,這幾項都是創聞,想來總一定是靠得住的。說著,就將那龜文遞給群臣,個個傳觀了一遍,然後叫史官謹敬的寶藏起來。這個神龜的故事,就此完了。

堯的故事(13):初見皋陶驗前夢

且說越裳氏來貢神龜之後,朝廷無事,帝堯遂擇日東巡。這次目地地是在泰山,先飭羲仲前往通告各諸侯在泰山相見。到了動身的那一日,已是仲秋朔日了,司衡羿、逢蒙及大司農隨行。

到了曲阜境界,帝堯車子正走之際,忽見道旁一個中年婦人,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都是一身縞素的,在那裏張望躲避。帝堯覺得這婦人的面貌很熟,不知在何處曾經見過,就是那孩子面如削瓜,一張馬嘴,亦仿佛有點熟識,可是總想不起。車行甚疾,轉眼之間已經過去,要想停車飭人去傳問,又恐驚駭百姓。正在納悶,忽然想起那年秋天曾經做一個夢,夢中所見的仿佛是這樣兩個人,不要就是他們嗎?且再查吧。正在想時,車子已到行宮。坐定之後,曲阜侯早有預備的筵席擺了出來饗帝,其余隨從官員,亦均列席。饗罷之後,繼之以宴。帝堯問起境內百姓情形,曲阜侯一一回答。

次日,曲阜侯又來陪侍帝堯,帝堯忽然想起昨日之事,就問曲阜侯道:此間有一個少昊氏的子孫,名叫大業的,汝知道嗎?曲阜侯道:這人臣認識,他是很有名譽的,可惜剛剛在前月間死了。帝堯道:已死了嗎?他家中尚有何人?曲阜侯道:他留有一子,不過四五歲,聽說很生得聰明。大業的妻是少典氏的女兒,名叫華,號叫扶始。大家都知道她是很賢德的,將來苦節撫孤,或者有點出息,亦未可知。帝堯道:她家住在何處?曲阜侯道:大約與行宮不遠。帝堯道:朕與大業系出一族,從前亦不曾有一面之識,現在知道他妻子孤寡,意欲與以周恤,汝可召其子來,朕一觀之。如人材尚有可取,朕將來正好用他。曲阜侯答應,就飭人去宣傳。

原來那扶始所住地方,就在行宮後面,不一會就到了,那扶始卻同了來,見帝行禮。帝堯仔細一看,只見那扶始確是夢中所見的,那孩子面貌也和所見的神人差不多,不覺心中大為詫異,就問扶始道:汝這孩子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扶始道:他名叫皋陶,今年四歲。帝堯道:汝夫幾時去世的?扶始道:三月前去世,昨日剛才安葬。帝堯又叫皋陶走近身邊,拉著他的手問道:汝紀念汝的父親嗎?皋陶聽說,就哭出來了,說道:紀念的。帝堯道:汝既然紀念汝父親,汝將來總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讀書上進,給汝父親爭一口氣。並且要好好的孝順汝母親,聽汝母親的教訓,汝知道嗎?皋陶答應道:我知道。我將來一定給父親爭氣,一定孝順母親。

帝堯見他應對之間,意態從容,聲音宏亮,就知道他確是生有自來的人。便又問他道:汝歡喜做什麼事情?皋陶還未回答,扶始在旁說道:他最喜歡管閒事,一群小孩子在那裏玩耍,遇到爭鬧起來,他總要秉公判斷,哪個是,哪個不是,可是說來倒都還在理的。這是他的長處。帝堯道:如此,足見志願宏大,將來可成一法律人才,汝須好好的撫養他,不可令其失學。不過朕還有一句話要問汝,卻是很冒昧的,但是朕因為要證明一件事情,所以又不能不問,請汝原諒。朕所要問的,就是汝孕育此子之時,是否先得到一個夢兆?

扶始聽了這話之後,頓時將臉漲得緋紅,又似乎很疑怪的模樣,遲了半晌,才說道:夢是有的,那年九月裏,曾經夢見一個神人。帝堯知道夢是對了,也不復問,便說道:朕知道汝這孩子,生有來歷,將來一定是不凡之人,汝可好好的教導他。二十年之後,朕如果仍在大位,當然拔用他。現在朕有點薄物,遲一會叫人送來,可以做汝子教養之費。一面朕再托曲阜侯,隨時招呼幫助,汝可去吧。扶始聽了,感激不盡,遂率皋陶拜謝了,出門而去。

又過了一日,帝堯就到泰山下,那時羲仲早率了東方諸侯在那裏恭候,朝覲之禮既畢,問了些地方上的情形。過了七日,各事俱畢,諸侯陸續散去,一回東巡之事,就此完了。

 

堯的故事(14):紫蒙風土 弟兄參商

 

東巡禮畢,帝堯趁便想到東海邊望望,以覽風景,遂向泰山東北而行。一日到了一座山上。正在徘徊,忽報紫君來了。那紫蒙君是何人呢?原來就是帝嚳的少子,堯的胞弟,名叫厭越。帝堯聽了,非常歡喜,慌忙延見,大司農棄亦來相見了。嫡親兄弟,十余年闊別,一旦重逢,幾乎都滴下淚來。

帝堯見厭越生得一表人材,比從前大不相同,裝束神氣,仿佛有外國人的模樣,想來因為久居北荒的原故,遂細細問他別後之事。厭越道:臣那年自隨先帝巡守,先帝命臣留在那邊,叫臣好好經營,將來可以別樹一幟。臣應諾了。後來先帝又飭人將臣母親從羲和國接了,送到紫蒙。臣母子二人和先帝所留給臣的五十人,後來羲和國又撥來五十人,合共百人,就在那裏經營草創起來,倒也不很寂寞,現在戶口年有增加,可以自立了。那年聽到先帝上殯之信,本想和臣母前來奔喪的,因為國基新立,人心未固,路途又遠,交通又不便,一經離開,恐怕根本動搖,所以只好在國中發喪持服,但是臣心中無日不紀念著帝和諸位兄弟。近來國事已漸有條理,手下又有可以親信托付的人,正想上朝謁見,恰好聽見說帝東巡泰山,道路不遠,就星夜奔馳而來,不想在此相見,真是臣之幸了。

帝堯問道:汝那邊風土如何?民情如何?鄰國如何?厭越道:那邊空氣亦尚適宜,不過寒冷之至,大概八九月天已飛雪,各處江河,都連底結冰,愈北愈冷,這一點是吃苦的。帝堯道:那麼汝如何能耐得住呢?厭越道:臣初到的時候,亦覺得不可耐,後來因為那邊森林甚多,森林之中,盛產毛皮獸,如狐,如鼠,如虎,如獺,如狼,如豹之類,不可勝計。所以那邊土著之人,總以打牲為業,肉可以食,骨可以為器,皮毛可以御寒。還有一種奇獸,名叫作貂,它的皮毛尤其溫暖,非常珍貴,臣此番帶了些來,貢獻於帝。

說著,就叫從人取來,厭越親自獻上,共有十二件,說道:臣那邊荒寒僻地,實在無物可獻,只此區區,聊表臣心罷了。

帝堯道:朕於四方珍奇貢獻,本來一概不受,現在汝是朕胞弟,又當別論,就受了吧。厭越聽了,非常得意,又拿出兩件送與大司農,又有兩件托轉送大司徒,其余羿和羲仲等,各送一件,大家都稱謝收了。羲仲問道:貂究竟是怎樣一種獸?我等差不多都沒有見過。

厭越道:這種貂,大概是個鼠類。其大如獺,而尾粗。毛深一寸余,其色或黃或紫,亦有白者,喜吃榛栗和松皮等。捕了它養起來,飼以雞肉,它亦喜吃,性極畏人,走到它相近旁邊,它就膛目切齒,作恨之狀。其聲如鼠,捕之甚難。假使它逃入罅隙之中,千方百計取之,終莫能出。假使它逃在樹上,則須守之旬日,待它餓極了走下來,才可捉得。假使它逃入地穴之中,那麼捉之極易了。它的身體轉動便捷如猿,能緣壁而上,倒掛亦不墜。那邊土人捕捉之法,往往用犬,凡貂所在的地方,犬能夠嗅其氣而知之,伺伏在附近,等它出來,就跑過去噙住。貂自己很愛惜它的皮毛,一經被犬噙住,便不敢稍動。犬亦知道貂毛可貴,雖則噙住了貂,噙得甚輕,不肯傷之以齒。因此用犬捕貂,是最好的方法,而且往往是活捉的。穿了貂皮之後,得風更暖,著水不濡,得雪即融,拂面如燄,拭瞇即出,真正是個異物,所以那邊很看重它。

帝堯道:汝等貴人有貂裘可穿,或各種獸皮可穿,可以御寒了。那些平民,亦個個有得穿嗎?厭越道:這卻不能。帝堯道:那麼如此苦寒,他們怎能禁受呢?厭越道:那邊很是奇怪,又出一種草,土人叫它烏拉草,又細又軟,又輕又暖,這種草遍地皆是,一到冬天,那些人民都取了它來作臥具,或襯衣衫,或借足衣,非常溫暖,到晚間將衣裳脫下時,總是熱氣騰騰的,所以那邊人民,都以它為寶貝,因此他們就不畏苦寒了。

帝堯聽了,仰天嘆道:唉!上天的愛百姓,總算至矣盡矣了。這種苦寒的地方,偏偏生出這種草來,使百姓可以存身,不致凍死,真是仁愛極了。做人主的倘使能夠以天為法,使天下人民沒有一個不受到他的恩澤,那麼才好了。

不言帝堯嘆息,且說那時大司農在旁邊,禁不住問道:那烏拉草固然奇異了,但氣候如此之冷,五谷種植如何呢?

厭越道:那邊稻最不宜,尋常食品總是梁麥之類,只有菽最美,出產亦多。帝堯道:汝那邊鄰國有強盛的嗎?厭越道:臣國北面千余裏有息慎國,東面千余裏有倭國。東南千余裏有一種部落,去年聽說他們的人民,正要擁立一個名叫檀君的作為君主,遷都到平壤之地建國,號叫朝鮮。現在有沒有實行,卻不知道。總之,臣那邊荒寒而偏僻,交通很不便,所以對於鄰國土地,雖然相連,但是彼此不相往來,從沒有國際交涉發生過。

帝堯聽了也不言語。過了一會,又問些家庭的事情,不必細說。厭越在帝堯行營中一住七日,兄弟談心,到也極天倫之樂事。後來厭越要歸去了,帝堯與大司農苦留不住,只得允其歸去,就說道:朕本意要到海邊望望,現在借此送汝一程吧。厭越稽首固辭,連稱不敢。帝堯那裏肯依,一直送到碣石山,在海邊又盤桓兩日,厭越歸國而去。

帝堯等亦回身轉來,一路悵悵,想到兄弟骨肉不能聚在一處,天涯地角隔絕兩方,會面甚難,頗覺淒愴。又想到自己同胞兄弟,共有十余人,現在除棄、契兩個之外,其余多散在四方,不能見面,有幾個連音信不通,不知現在究竟在何處,急應設法尋找才好。忽然又想到閼伯、實沈兩個,住在曠林地方,聽說他們弟兄兩個很不和睦,前年曾經飭人去勸誡過,現在不知如何。此次何妨繞道去看他們一看,並且訪查其余各兄弟呢?想到這裏,主意已定,遂與大司農商議,取道向曠林而行。

一日正到曠林相近,忽聽得前面金鼓殺伐之聲,仿佛在那裏打仗似的,帝堯不勝詫異。早有侍衛前去探聽,原來就是閼伯、實沈兩弟兄在那裏決鬥,兩方面各有數百人,甲冑鮮明,幹戈耀日,一邊在東南,一邊在西北,正打得起勁。侍衛探聽清楚了,要去通知他們,亦無從通知起,只得來飛報帝堯。帝堯聽了,不勝嘆息,就分吩咐羿道:汝去勸阻他們吧。羿答應正要起身,只見逢蒙在旁說道:不必司衡親往,臣去何如?帝堯允許了。

逢蒙帶了三五個人,急忙向前而來,只見兩方面兀是廝殺不休,西北面一員少年大將,正在那裏指揮,東南面一員少年大將,亦在那裏督促。逢蒙想:他們必定就是那兩弟兄了,我若衝進去解圍,恐怕費事,不如叫他們自己散吧。想罷,提出兩支箭,颼的一支先向那西北面的少年射去,早將他戴的兜鍪射去了;轉身又颼的一支箭,向東南面射,早把那大將車上的鼓射去了。兩方面出其不意,都以為是敵人方面射來的,慌得一個向西北,一個向東南,回身就跑。手下的戰士,見主將跑了,亦各鳥獸散。逢蒙就叫隨從的三五個人跑過去,高聲大叫道:天子御駕在此,汝等還不快來謁見,只管逃什麼!兩邊兵士聽了,似乎不甚相信,後來看見林子後面有許多車輛,又見有紅旗在那裏飛揚。原來帝堯已慢慢到了,那些兵士才分頭去告訴閼伯和實沈。閼伯、實沈聽了,還怕是敵人的詭計,不敢就來,又遣人來打聽的確,方才敢來謁見。卻是實沈先到,見了帝堯,行了一個軍禮。

帝堯看他穿的還是戎服,卻未戴兜鍪,滿臉還是殺氣,又帶一點驚恐慚愧之色,就問他道:汝等為什麼又在此地相爭?朕前番屢次飭人來和汝等說,又親自寫信給汝等,勸汝等和好,何以汝等總不肯聽,仍是日日爭鬥,究竟是什麼道理?

實沈正要開言,只見閼伯已匆匆來了,亦是全身戎服,見了帝堯,行一個軍禮。帝堯便將問實沈的話,又詰問了他一番。

閼伯道:當初臣等搬到此地來的時候,原是好好的,叵耐實沈一點沒有規矩,不把兄長放在眼裏。臣是個兄長,應該有教導他的責任,偶然教導他幾句,他就動蠻,毆辱起兄長來。帝想天下豈有此理嗎?

話未說完,實沈在旁,已氣忿忿的俛著說道:何嘗是教導我,簡直要處死我!我為正當防衛起見,不能不回手,況且他何嘗有做兄長的模范,自己兇惡到什麼地步,哪裏配來教導我呢?帝堯忙喝住實沈道:且待閼伯說完之後,汝再說,此刻不許多言。閼伯道:帝只要看,在帝面前,他尚且如此放肆兇狠,其余可想而知了。帝堯道:汝亦不必多說,只將事實說來就是了。朕知道汝等已各各分居,自立門戶了,那麼盡可以自顧自,何以還要爭呢?閼伯道:是呀,當初臣母親,因為實沈之妻屢次來與臣妻吵鬧,臣妻受氣不過,所以叫臣等各自分居,臣居東南,實沈住在西北,本來可以無事了。不料實沈結識一班無賴流氓地痞,專來和臣為難,不是將臣所種的桑樹砍去,就是將臣所用的耕牛毒死。帝想,臣還能忍得住嗎?

實沈在旁,聽到此句,再也耐不得了,便又俛著說道:帝不要相信他,他帶了一班盜賊,將臣所居的房屋都燒了許多,帝想臣能忍得住嗎?閼伯道:你不決水淹我的田,我哪裏會來燒你的屋子呢?實沈道:你不叫賊人來偷我的牧草,我哪裏會來淹你的田呢?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氣勢洶洶,聲色俱厲,幾乎要動手打了。大司農忙喝道:在帝前不得無禮!帝堯將兩人的話聽了,前後合將起來,他們的是非曲直,早已洞若觀火。當下就叫他們在兩旁坐下,懇懇切切的對他們說道:汝等兩人所爭,無非是非曲直四個字,但是究竟誰是誰非,誰曲誰直,汝等且平心靜氣,細細的想一想,再對朕說來,朕可與汝等判斷。閼伯、實沈兩個,一團盛氣,本來是要性命相撲的,給帝堯這麼一問,究竟是兄弟之親,良心發現,倒反不好意思就說了。過了好一會,還是實沈先說道:臣想起來,臣確有不是之處,但是閼伯的不是,總比臣多。

閼伯道:若不是實沈無理,屢屢向臣逼迫,臣亦不至薄待於彼,所以臣的不是,總是實沈逼成的。

帝堯聽了,嘆口氣道:這亦怪汝等不得,朕只怪老天的生人,為什麼兩只眼睛,卻生在臉上,而不生在兩手之上呢?假使生在兩手之上,那麼擎起來可以看人,反轉來就可以自看,別人的美惡形狀,看見了。自己的美惡形狀,亦看見了,現在生在臉上,盡管朝著別人看。別人臉上的一切,統統看得仔仔細細,但是自己臉上如何,面目如何,倘使不用鏡子來照,一生一世決不會認識自己的。現在汝兩人所犯的弊病,就是這個普通的弊。朕今先問實沈,何以知道閼伯的不是比汝多,多少兩字,是從什麼地方比較出來的?

又問閼伯:何以汝的不是實沈逼成的?汝果然極親極愛的待實沈,還會被他逼出來嗎?兄弟親愛之道,朕從前幾番勸汝等之信上,早已說得詳盡無遺了。現在再和汝等說,一個人在世做人,不要說是個弟兄,就使是常人相待,亦不可專說自己一定不錯,別人一定是錯的。要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有過,那麼應該把自己的過先除去了再說,不應該將自己的過先原諒起來、掩飾起來,把別人的過牢記起來、責備起來,那麼就相爭不已了。古人說得好:責己要重以周,責人要輕以約。又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汝等想想,果然人人能夠如此,何至於有爭鬧之事呢?就使說自問一無過失,都是別人的不是,一次自反,兩次自反之後,他的待我,仍舊橫暴不改,那麼亦有方法可以排遣的。古人說: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幹,可以理遣。果能犯而不校,豈不是君子的行為嗎?何以一定要爭鬥呢?至於弟兄,是個骨肉之親,那更不然。做阿弟的,總應該存一個敬兄之心,即使阿兄有薄待我的地方,我亦不應該計較。做阿兄的,總應該有一個愛弟之心,就使阿弟有失禮於我的地方,亦應該加之以矜諒。

古人說: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做人的方法,就在於此。第一總須各盡其道,不能說兄既不友,弟就可以不必恭;弟既不恭,兄就可以不必友。這種是交易的行為,市井刻薄的態度,萬萬不可以沾染的。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這幾句書,想來汝等均已讀過,何以竟不記得呢?還有一層,弟兄是父母形氣之所分,如手如足,不比妻子,不比朋友及其他等的人,是用人力結合攏來的。夫妻死了,可以另娶另嫁,朋友死了,可以另交,去了一個。又有一個,至於同胞兄弟,無論費了多少代價,是買不到的。汝等看得如此不鄭重,豈不可怪!兄弟同居在一處,意見偶然衝突,是不能免的,但是應該互相原諒,譬如左手偶然誤打了右手一下,是否右手一定要回打它一下嗎?右腳偶然踢了左腳一下,是否左腳一定要回踢它一下嗎?何以兄弟之間,竟要如此計較起來呢?

說著,便問閼伯道:汝現在有幾子?閼伯道:臣有兩子一女。又問實沈道:汝有幾子?實沈道:臣有兩子。帝堯道:是了,汝等現在都有子女,而且不止一個。假使汝等的子女,亦和汝等一樣,終日相爭相打,甚而至於性命相拼,汝等做父母的,心裏還是快活呢,還是憂愁呢?古人說,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這幾句書,汝等讀過嗎?汝等的子女爭鬧不休,汝等倘還以為快慰,天下必無此理,假使以為憂愁,那麼汝等何不替皇考想一想呢?汝等此種情形,皇考在天之靈,還是快慰,還是憂愁,汝等且說說看。所以兄弟相爭,非但不友不恭,抑且不孝,汝等知道嗎?說到此處,不覺淒然下淚。

閼伯、實沈聽了帝堯這番勸告,又見了這種懇摯的態度,不覺為至誠所感,都有感悟的樣子,低了頭默默無言。

帝堯一面拭淚,一面又說道:朕今日為汝等解和,汝等須依朕言,以後切不可再鬧了。要知道兄弟至親,有什麼海大的冤仇解不開,忘不了呢?說著,就向實沈道:汝先立起來,向兄長行禮道歉。接著又向閼伯道:汝亦立起來,向阿弟還禮道歉。兩人聽了帝堯的命令,不知不覺都站起來,相向行禮。不知道他們究竟是真心,還是勉強,但覺得兩人臉上,都有愧色罷了。行過禮之後,帝堯又道:以往之事,從此不許再提了。閼伯家在何處?朕想到汝家一轉,汝可前行,朕和實沈同來。閼伯答應先走,這裏帝堯、大司農和實沈隨後偕往,其余人員暫留在行幄中不動。

且說帝堯等到了閼伯家,閼伯妻子也出來相見,忽見實沈也在這裏,不覺臉上露出驚疑之色,便是實沈亦有點不安之意,但卻不能說什麼。過了片時,閼伯弄了些食物來,請帝堯等吃過之後,帝堯又向實沈道:汝家在哪裏?朕要到汝家去了,汝可先行。於是帝堯、大司農同閼伯一齊到實沈家裏,一切情形,與閼伯家相似,不必細說。

看看天色將晚,帝堯回到行幄,閼伯、實沈二人親自送到,並齊聲說道:明日臣等兄弟,略備菲席,在閼伯家中,請帝和諸位大臣賞光,屆時臣等再來迎接。帝堯聽了這話,非常歡喜,暗想道:他們二人居然同做起東道來,可見前嫌已釋,言歸於好了。遂急忙答應道:好極好極,朕與諸位必來。二人遂告辭而去。

到了次日,等之許久,始見閼伯跑來,向帝說道:臣昨日本說與實沈公共請帝,後來一想,未免太簡慢了。臣等和帝,多年不見,幸得帝駕降臨,如此草草,覺得過意不去。現在議定,分作兩起,臣在今日,實沈在明日,此刻請帝和諸大臣到臣家中去吧。帝堯一聽,知道二人又受了床頭人的煽惑,變了卦了,但是卻不揭破,便問道:實沈何以不來?閼伯道:聽說在那裏預備明日的物件呢。帝堯道:那麼朕和汝先到實沈家中,邀實沈同到汝家,何如?閼伯惑於枕邊之言,雖不願意,但只能答應,同到實沈家。實沈見帝堯親來相邀,亦不敢推卻,於是同到閼伯家,吃了一頓。

次日,帝堯又同閼伯,到實沈家吃了一頓,兄弟二人,從此面子上,總算過得去了。過了兩日,帝堯向他們說道:汝等兩人,年齡都已長大了,應該為國家盡一點氣力。朕現在缺少一個掌火之官,聽說閼伯善用火,就命汝作火正,離此地不遠,商丘之地就封了汝,汝其好好的前往,恪共厥職,毋虐百姓,汝其欽哉!閼伯聽了,連忙稽首謝恩受命。帝堯又向實沈道:朕都城東北面有一塊地方:名叫大夏,就封了汝,汝可搬到那邊去,好好治理民事,毋得暴虐百姓,汝其欽哉!

實沈聽了,亦稽首謝恩受命。

又過了幾日,兩兄弟各將一切收拾妥當,各自到他受封的國土去了,一個在西北,一個在東南,從此兩個永遠不曾再見一面。閼伯上應天上的商星,實沈上應天上的參星,參、商二星,它的出沒永遠不相見。兄弟二人之仇敵到得如此,亦可謂至矣盡矣了。後人說二人不和睦的叫作參商,就是這個典故。

堯的故事(15):帝堯遇赤將 子輿官木正

且說閼伯、實沈既去之後,帝堯忽然想起帝摯的兒子玄元,不知道他近狀如何,遂動身向亳都而來。一日剛近亳都,忽見路旁草地上,坐著一個工人裝束的老者,童顏鶴發,相貌不凡,身旁放著許多物件,手中卻拿了不少野草花,在那裏大嚼。帝堯覺得他有點奇怪,心想道:朕此番出巡,本來想訪求賢聖的,這人很像有道之士,不要就是隱君子嗎?想罷,就吩咐停車,和大司農走下車來,到那老者面前,請問他貴姓大名。

那老者好像沒有聽清楚,拿起身旁的物件來,問道:你要這一種,還是要那一種?帝堯一看,一種是射箭所用的矰繳,一種是出門時所用紮在腿上的行滕,就問他道:汝是賣這矰繳和行滕的嗎?那老者道:是呀,我向來專賣這兩種東西。矰繳固然叫作繳,行滕亦可以叫作繳,所以大家都叫我繳父。叫出名了,大小不二,童叟無欺,你究竟要買哪一種,請自己挑。

帝堯道:大家叫你繳父,你的真姓名叫什麼呢?老者見問,抬頭向帝堯,仔仔細細看了一看,又向四面隨從的人和車子看了一看,就問帝堯道:足下是何人?要問我的真姓名做什麼?早有旁邊侍從之人,過來通知他道:這是當今天子呢。那老者聽了,才將野草花丟下,慢慢的立起來,向帝拱拱手道:原來是當今天子,野人失敬失敬。野人姓赤將,名子輿。這個姓名,早已無人知道了,野人亦久矣乎不用了。現在承聖天子下問,野人不敢不實說。

帝堯聽了赤將子輿四個字,覺得很熟,仿佛在哪裏聽見過的,便又問道:汝今年高壽幾何?赤將子輿道:野人昏耄,已不甚記得清楚,但記得黃帝軒轅氏征伐蚩尤的時候,野人正在壯年,那些事情如在目前,到現在有多少年,可記不出了。大眾聽了,無不駭然,暗想又是一個巫咸第二了。

帝堯道:朕記得高祖皇考當時,有一位做木正的,姓赤將,是否就是先生?赤將子輿聽了,哈哈大笑,連說道:就是野人,就是野人,帝真好記性呀!帝堯聽了,連忙作禮致敬,說道:不想今日得遇見赤將先生,真是朕之大幸了。此處立談不便,朕意欲請先生到前面客館中談談,不知先生肯賜教否?

赤將子輿道:野人近年以來,隨遇而安,帝既然要和野人談談,亦無所不可,請帝上車先行,野人隨後便來。帝堯:豈有再先生步行之理,請上車吧,與朕同載,一路先可以請教。赤將子輿見說,亦不推辭,一手拿了吃剩的野草花,一手還要來拿那許多繳。早有侍從的人跑來說道:這個不須老先生自拿,由小人等代拿吧。赤將子輿點點頭,就和帝堯、大司農一齊升車。

原來古時車上,可容三人,居中的一個是御者,專管馬轡的,左右兩邊,可各容一人。起初帝堯和大司農同車,另外有一個御者,此刻帝堯和赤將子輿同乘,大司農就做御者,而另外那個御者已去了。所以車上仍是三人,並不擁擠。當下車子一路前行,帝堯就問赤將子輿道:先生拿這種野草花做食品,還是偶爾取來消閒的呢?還是取它作滋補品呢?赤將子輿道:都不是,野人是將它做食品充飢的。帝堯道:先生尋常不食五谷嗎?赤將子輿道:野人從少吳帝初年辟谷起,到現在至少有二百年了,從沒有再食五谷過。

這裏帝堯又和赤將子輿談談,便問赤將子輿道:先生既然在先高祖皇考處做木正,何時去官隱居的呢?赤將子輿道:野人當日,做木正的時間,卻亦不少,軒轅帝到各處巡守,求仙訪道,野人差不多總是隨行的。後來軒轅帝鑄鼎功成,騎龍仙去,攀了龍髯跌下來的,野人就是其中的一個。自從跌下來之後,眼看見帝及同僚都已仙去,我獨無緣,不禁大灰了心。後來一想,我這無緣的原故,大概是功修未到,如果能夠同軒轅帝那樣的積德累仁,又能夠虔誠的求仙訪道,那麼安見得沒有仙緣呢?想到這裏,就決定棄了這個官,去求仙訪道了,這就是野人隱居的原由。帝堯道:後來一直隱居在什麼地方呢?

赤將子輿道:後來棄了家室,奔馳多年,亦不能得到一個結果。原來求仙之道第一要積德累仁,起碼要立一千三百善。野人是個窮光蛋,所積所累能有幾何?後來一想,我們尋常所食的總是生物,無論牛、羊、雞、豚等,能鳴能叫的,固然是一條性命,就是魚、鱉、蝦、蟹等類,不能鳴不能叫的,亦何嘗不是一條性命,有知覺總是相同的。既然有知覺,它的怕死,它受殺戮的苦痛,當然與人無異,殺死了它的性命,來維持我的性命,天下大不仁的事情,哪裏還有比此再厲害的呢!而且以強凌弱,以智欺愚,平心論之,實在有點不忍。我既不能積德累仁,哪裏還可以再做這不仁之事。從此以後,野人就決計不食生物,專食五谷蔬菜等等。又過了些時,覺得牛、羊、雞、豚、魚、鱉、蝦、蟹等類,固然是一條性命,那五谷蔬菜等類,它亦能生長,能傳種,安見得不是一條性命呢?野人斷定植物一定有知覺的,不過它的知覺,范圍較小,不及動物的靈敏,而且不能叫苦呼痛就是了。既然有知覺,當然也是一條性命,那麼弄死它,拿來吃,豈非亦是不仁之事嗎!所以自此之後,野人連活的植物都不吃,專拿已死的枝葉,或果類等來充飢。後來遇到舊同事寧封子,他已屍解成仙了,他傳授野人這個啖百草花並和丸的方法。自此以後,倒也無病無憂,遊行自在,雖不能成為天仙,已可算為地行仙了。無論什麼地方,都去跑過,並沒有隱居山谷,不過大家不認識野人,都叫野人作繳父就是了。

帝堯道:先生既已如此逍遙,與世無求,還要賣這個繳做什麼?赤將子輿道:人生在世,總須作一點事業。聖王之世,尤禁遊民。野人雖可以與世無求,但還不能脫離這個世界。假使走到東,走到西,一無所事事,豈不是成為遊民,大幹聖主之禁嗎!況且野人還不能與世無求,就是這穿的用的,都不可少,假使不做一點工業,那麼拿什麼東西去與人交易呢?

帝堯聽到此處,不禁起了一個念頭,就和赤將子輿說道:朕意先生既然尚在塵世之中,不遽飛升而去,與其做這個賣繳的勾當,何妨再出來輔佐朕躬呢?先生在高祖皇考時,立朝多年,經綸富裕,聞見廣博,如承不棄,不特朕一人之幸,實天下蒼生之幸也。赤將子輿道:野人近年以來,隨遇而安,無所不可,帝果欲見用,野人亦不必推辭。不過有兩項須預先說明。一項,野人做官,只好仍舊做木正,是個熟手,其它治國平天下之事,非所敢知。第二項,請帝對於野人,勿加以一切禮法、制度之拘束,須聽野人自由。因為野人二百年來,放浪慣了,驟然加以束縛,如入樊籠,恐怕是不勝的。帝堯連聲答應道:可以可以,只要先生不見棄,這兩項何必不可依呢。於是黃帝時代的木正,又重復做了帝堯時代的木正。

堯的故事(16):帝堯寶露賜群臣

次日,帝堯率領群臣到了亳邑,玄君臣和百姓歡迎,自不消說。帝堯先至帝嚳廟謹敬展拜,又至帝摯廟中層拜,就來到玄元所預備的行宮中休歇。原來這座行宮,就是帝堯從前所住過的那一所房屋,十年不見,舊地重來,不勝今昔之感。又想起昔日皇考和母後,均經在此居住,今則物是人非,更不免引起終天之恨,愀然不樂了一回。

次日,帝堯又到帝嚳所築的那個合宮裏去遊覽,但見房屋依然,不過處處都是重門深扃,除去守護的人員在內按時整潔外,其余寂靜無聲,想來多年遊人絕跡了。向外面一望,山色黯淡,正如欲睡,千株萬株的喬木卻依舊盤舞空際,凌寒競冷,與從前差不多,就是那鳳凰、天翟等,不知到何處去了。據守護的人說,自從帝嚳一死之後,那些鳥兒即便飛去,也不知是什麼原故。何年何月能否重來,更在不可知之數了。帝堯一想,更是慨嘆不置,在合宮之中,到處走了一遍,那樂器等,按類擱置在架上,幸喜得保管妥善,雖則多年不用,還不至於塵封弦絕。帝堯看到此處,心中暗想:朕能有一日,治道告成,如皇考一樣的作起樂來,這些樂器,當然都好用的,但恐怕沒有這個盛德吧。

一路走,一路想,忽然看見一處,放著一口大櫥,櫥外壁上,圖著一個人的容貌。帝堯看了,不能認識,便問:這是何人?孔壬在旁對道:這是先朝之臣咸黑,此地所有樂器,都是他一手制造的。樂成之後,不久他便身死,先帝念其勛勞,特叫良工畫他的容貌於此,以表彰並紀念他的。帝堯聽了,又朝著畫像細看了一會,不勝景仰,回頭再看那口大櫥,櫥門封著,外面再加以鎖,不知其中藏著什麼東西,想來總是很貴重的。正在懸揣,孔壬早又獻殷勤,說道:這裏面是先帝盛寶露的瑪瑙甕。當初先帝時,丹丘國來獻這甕的時候,適值帝德動天,甘露大降,先帝就拿了這個甕來盛甘露,據說是盛得滿滿的,藏在宮中。後來到先帝摯的時候,因帝躬病危,醫生說能夠取得一點甘露為飲,可以補虛去贏,回生延命。陪臣等想起,就在宮中,尋了出來,哪知打開蓋一看,已空空洞洞,一無所有了,不知道是年久幹涸的原故呢,還是給宮人所盜飲了,無從查究,只得罷了。後來先帝摯崩逝,陪臣恐怕這甕放在宮中,玄元年幼,照顧不到,將來連這個寶甕都要遺失,非鄭重先帝遺物及國家重器的意思,所以飭人送到此地,與先帝樂器,一同派人保管,現在已有好多年了。說著,便叫人去取鑰匙來。

那時司衡羿在旁,聽了孔壬這番話,真氣忿極了。原來他天性剛直,疾惡如仇,平日對於三兇,早已深惡痛絕。這次看見帝堯,仍舊是寬洪大度的待他,心中已不能平,所以連日雖與驩兜、孔壬同在一起,但板起面孔,從沒有用正眼兒去看他們一看,更不肯和他們交談了。這次聽了孔壬的話,覺得他隨嘴亂造誑話,因而更疑心這寶露就是他們偷的,禁不住詰問他道:孔壬,這話恐怕錯了。當日丹丘國進貢來的時候,老夫身列朝班,躬逢其盛,知這甕內的甘露,亦是丹丘國所貢,並不是先帝所收。當日丹丘國進貢之後,先帝立刻將此露頒賜群臣,老夫亦曾叨恩,賜噗過一勺,後來就扛到太廟中,謹敬收藏,當然有人保守,何至被人偷竊?又何至於移在宮中?汝這個話不知從何處說起?現在露既不存,地又遷易,恐怕藏在這廚內的瑪瑙甕,亦不是當年之物了。

孔壬聽了這話,知道羿有心駁斥他,並且疑心他,卻不慌不忙,笑嘻嘻的對答道:老將所說,當然是不錯的,晚輩少年新進,於先朝之事,未嘗親歷,究竟甘露從何而來,不過得諸傳聞,錯誤之處,或不能免。至於移在宮中,露已幹涸,這是事實,人證俱在,非可亂造。老將不信,可以調查,倘使不實,某願受罪。至於說何人所移,那麼某亦不得而知了。廚中之甕,是否當時原物,開了一看,就會明白,此時亦無庸細辯。

老將羿聽了這番辯駁,心中愈忿,然而急切又奈何他不得。忽見赤將子輿在旁邊,哈哈大笑道:甘露的滋味,野人在軒轅氏的時候,嘗過不止一次,不但滋味好,香氣好,而聽見異人說,它還是個靈物,盛在器皿之中,存貯起來,可以測驗時世之治亂。時世大治,它就大滿;時世衰亂,它就幹涸;時世再治起來,它又會得涸而復滿。帝摯之世,不能說它是治世,或者因而涸了,亦未可知。現在聖天子在上,四海又安,如果真的是那個寶甕,甕內甘露,一定仍舊會滿的,且待開了之後,再看如何。

眾人聽了這話,都有點不甚相信,孔壬尤其著急,正要分辯,那時鑰匙已取到了,只好將鎖一開,打開廚門,大眾一看,只見這甕足有八尺高,舉手去移它,卻是很重,費了三人之力,才將它移在地上,揭開蓋之後,但覺得清香撲鼻,原來竟是滿滿一甕的甘露。眾人至此,都覺詫異,又是歡喜。孔壬更是滿臉得意之色,對著赤將子輿說道:幸得你老神仙說明在前,不然我孔壬偷盜的名聲,跳在海水裏也洗不清了。

眾人聽了他這樣說,恐怕羿要慚愧,正想拿話來岔開,只聽見帝堯說道:剛才赤將先生說,甘露這項東西,世治則滿,世亂則涸,現在居然又滿起來,朕自問薄德鮮仁,哪裏敢當治世這兩字,想來還是先皇考的遺澤罷了。當初皇考既然與諸大臣同嘗,今日朕亦當和汝等分甘。說罷,便叫人取了杯勺來,每人一杯,帝堯自己也飲了一杯,覺得味甘氣芳,竟有說不出的美處,真正是異物了。

眾人嘗過甘露味之後,無不歡欣得意,向帝堯致謝。帝堯道:可惜還有許多大臣,留在平陽,不能普及,且俟異日,再分給他們吧。孔壬道:帝何妨飭人將這甕運到平陽去呢?帝堯道:這甕是先帝遺物,非朕一人所敢私有,況且朕素來不貴異物,這次出巡,而取這異寶歸去,於心不安。

孔壬道:陪臣的意思,帝現在承紹大統,先帝之物,當然應該歸帝保守。況且據赤將子輿說,這個甘露的盈涸,可以佔驗世道的治亂,那麼尤其應該置在京都之中,令後世子孫在位的,可以時常考察,以為修省之助,豈不是好嗎?當下眾人聽孔壬這番措辭,甚為巧妙合理,無不竭力慫恿,帝堯也就答應了,又遊玩了一時,方才回行宮。

堯的故事(17):備臘祭遇篯鏗

忽報平陽留守大司徒契,有奏章傳到,帝堯拆開一看,原來去歲,帝堯曾和群臣商議,籌備一種祭祀,名叫臘祭,其時間定在每歲十二月,現在時間已將到了,所以請帝作速回都。

帝堯看了,便和諸臣說道:既然如此,朕就歸去吧。孔壬等本想留帝多住幾日,以獻殷勤,知道此事,料想留亦無益,只得預備送行。這時玄元與帝堯,已漸漸相熟,不大怕陌生了。

帝堯叫了他過來,懇切的教導他一番,大約叫他總要求學問,養才能,修道德等語,玄元一一答應。帝堯看他似乎尚可造就,將來或能幹父之盅,遂又獎賞了他幾句。到了次日,帝堯等動身,玄元和驩兜、孔壬,直送至三十里以外,帝堯止住他,方才回去。

這裏帝堯等渡過洛水,向王屋山而來。其時正是十一月間,滿山林樹,或紅或黃,點綴沿路,景色尚不寂寞。正走之間,忽聽有讀書之聲,隱約出於林間,驩沨沨可聽。帝堯向大司農道:如此山林之中,居然有人讀書,真是難得。大司農道:象是幼兒的聲音。帝堯道:或者是個學校,朕等過去看看吧。

說罷,即命停車,與大司農下車,尋聲訪之。只見林內三間草屋,向著太陽,那書聲是從這屋裏出來的,帝堯和大司農走到屋前一看,只見裏面陳設得甚是精雅,三面圖書,堆積不少,一個童子,年約十歲左右,豐頤大耳,相貌不凡,在那裏讀書。帝堯等走過來,他仿佛沒有看見,兀自誦讀不輟。帝堯走近前,看他所讀的書,卻是一部說道德的經典。帝堯忍不住,就問他道:汝小小年紀,讀這種深奧的書,能夠了解嗎?

那童子見帝堯問他,他才不讀了,放下書,慢慢地站起來,向帝堯和大司農子細看了一看,便答道:本來不甚了解,經師傅講授之後,已能明白了。帝堯道:汝姓名叫甚麼?童子道:姓篯,名鏗。帝堯道:汝父親叫甚麼名字?篯鏗道:我父親名叫陸終,早已去世了。

帝堯聽到陸終兩個字,便又問道:汝祖父是否叫作吳回,從前曾經做過祝融火正的?”?鏗應道:是的,我祖父住在平陽天子的地方呢。我兩個叔父,亦在平陽做官。帝堯道:汝原來是陸終的兒子,怪道氣宇不凡,難得今朝遇到。大司農在旁問道:帝認識陸終嗎?帝堯道:卻沒有見過,不過從前曾經有人說起他一樁異事。原來陸終所娶的是鬼方國君的女弟,名字叫作嬇,懷孕了三年才生,卻生了六個男子,都是六月六日生的。她的生法,與大司徒相仿,先坼開左肋來,生出三個,後來剖開右肋來,又生了三個,豈不是異聞嗎?所以朕能記得。說著,便問篯鏗道:汝兄弟是否共有六個?都是同年的嗎?篯鏗應道:是。帝堯道:汝排行第幾?篯鏗道:我排行第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叫樊,一個叫惠連,下面有三個弟弟,一個叫求言,一個叫晏安,一個叫季連。帝堯道:那麼汝這些兄弟在哪裏呢?

篯鏗聽說,登時臉上現出悲苦之色,須臾就流下淚來,說道:我兄弟們在未出世之前,我父親已去世了。我兄弟們生了,在三歲上我母親又去世了。我們六個孩子伶仃孤苦,幸喜得祖父、叔父和其他的親戚,分頭領去管養,才有今日。但是我們兄弟六個,天南地北的分散開,有多年不見面了。帝堯道:那麼此處是汝親戚家嗎?篯鏗道:不是;是師傅家。帝堯道:汝師傅姓甚名誰?篯鏗道:我師傅姓尹名壽,號叫君疇。帝堯道:現在在哪裏?篯鏗道:出去採藥去了。帝堯道:何時歸來?篯鏗道:甚難說,或則一月,或則十幾日,都不能定。帝堯道:汝幾時住到此地來呢?篯鏗道:我本來住在親戚家裏。有一年,師傅經過門前,看得我好,說我將來大有出息,和我那親戚商量,要收我做弟子,並且說將來要傳道於我。我那親戚知道師傅是個正人君子,連忙寫信去與我叔父商量,後來我叔父回信贊成,我就到師傅這裏來,已經有兩年了。

帝堯口中答應道:原來如此。心中卻在那裏想這個尹壽,必是個道德之士。又細看那堆積案上的書,大半是論道德講政治說養生的書,還有天文占卜之書亦不少,遂又問篯鏗道:汝師傅到底幾時可以回來?篯鏗道:實在不能知道。

帝堯沉吟了一會,向大司農道:朕想此人,一定是個高士,既到此地,不可錯過,何妨等他回來,見見他呢?大司農亦以為然。但是時已不早,遂慢慢的退出來。篯鏗隨後送出,看見遠遠有許多人馬車騎,停在那邊,覺得有點奇怪,遂向帝堯問道:二位光降了半日,師傅不在家,失於招待,究竟二位是甚麼人?是否來尋我師傅,有無事情,請說明了,等我師傅回來,我好代達。帝堯道:不必,我等明日還來拜訪呢。說罷,別了?鏗,與大司農繞道草屋之後,只見後面還有兩間小草屋,又有幾間木柵,養著許多雞豚之類。小草屋之內,放著一個爐灶,旁邊堆著許多銅塊,裏面幾上,又放著幾面鏡子,也不知道它有甚麼用處,帝堯看了一會,就和大司農上車,但是時已近暮,找不到行館,就在左近,選了一塊地方,支起行帳,野宿了一夜。

次日上午,帝堯和大司農,再到尹壽家來探望,那尹壽果未回來。篯鏗仍在那裏讀書。帝堯又和他談談,問他道:汝師傅平日作何事業?篯鏗道:除出與我講解書籍之外,總是鑄鏡。帝堯道:鑄了鏡做甚麼?篯鏗道:去與人做交易的。師傅常說道:人生在世,不可作遊民,總須有一個生計。此地山多,不利耕種,所以只好做工業鑄鏡。

帝堯聽了,嘆息一回,遂與大司農回到下處。司衡羿道:臘祭期近了,依老臣愚見,不如暫且回都吧。前天據篯鏗說,他師傅的歸期,是一月半月不定的,那麼何能再等呢?好在此地離平陽甚近,和叔兄弟,又和這個人是相知,且到歸都之後,訪問和叔兄弟,叫他們先為介紹,等明春再召他入朝,何如?帝堯道:汝言亦有理。遂叫從人備了些禮物,再到尹壽家中,和?鏗說道:朕訪汝師傅多次,無奈緣慳,未得相見。現在因事急須回京,不能久待,區區薄物,留在此處,等汝師傅回來,煩汝轉致。明春天和,再來奉謁。篯鏗道:我昨日已聽見鄰人說過,知道汝是當今天子,但是來尋我師傅做甚麼?我師傅向來見了貴人是厭惡的,或者給他做弟子,我師傅到肯收錄,但是汝肯給我師傅做弟子嗎?這些東西,我不便代收,恐怕明朝師傅要責罰,橫豎你說明年還要再來,何妨自己帶來,此刻請汝帶回去吧。帝堯聽了這話,做聲不得,只得收轉禮物,和?鏗作別,悵悵而回。眾人知道了,都說道:這個童子,太荒唐無禮。帝堯道:朕倒很愛他的天真爛漫,真不知世間有勢利二字,不愧隱者的弟子。

且說帝堯離了王屋山,回到平陽。次日,帝堯視朝,群臣皆到,就是赤將子輿也來了,仍舊穿著工人的衣服。眾人看了,無不納罕,但知道他是得道之士,並加敬重,不敢嗤笑。帝堯和群臣商議臘祭禮節單,又定好了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又議了些別種庶政。正要退朝,只見赤將子輿上前,向帝說道:野人不立朝廷,已經二百多年,不想今日,覆在朝廷之上,想起來莫非天數之前定。不過野人有兩件事情要求聖天子。一件是承聖天子恩寵,命野人為木工,可否仍準野人著此工人之服。一則木工著工服,本是相稱;二則於野人不少方便,如嫌有礙朝儀,請以後準野人勿預朝會,有事另行宜召,未知可否?

帝堯道:著工人之服,亦是可以,朕決不以朝服相強。朝會之時,還請先生出席,以便隨時可以承教。赤將子輿道:第二件,野人聞說帝的庭中,生有一種歷草,能知月日。野人食野草花二百年,於百草所見甚多,不下幾萬種,獨沒有見過這種異草,可否請帝賜予一觀?帝堯道:這個有何不可。說著,便退朝,和群臣一齊領導赤將子輿向內庭而來。

這時正是十一月十七日,這株歷草,十五莢之中已落去兩莢,形跡尚在。赤將子輿細細視察了一會,不住的讚嘆,又回頭四面一看,這時雖是隆冬,百草枯萎,但還有許多依然尚在,赤將子輿忽然指著一株開紅花的草說道:這裏還有異寶呢?此草名繪實,四時開花成實,是個仙草,極難得的。假使用它的實,拿了龍的涎沫磨起來,其色正赤,可以繪畫,歷久不變。而且畫在金玉上,它的顏色能夠透入一寸,永不磨滅,所以叫作繪實。可惜此處沒有龍涎,不然是可以面試的。眾人聽他如此說,也似信不信。

赤將子輿又指著一叢草說道:這是菖蒲呀!本來是個薤草,感百陰之精,則化為菖蒲,這是人間所不可多得的。眾人聽了,頗不相信,獨有帝堯深以為然,因為帝堯是日日閒步庭階,觀察各種植物的。起初確係是薤草,後來漸變成如此形狀,所以相信赤將子輿的話是對的。後世叫菖蒲,別名叫堯韭,就是這個原故。閒話不提。

且說赤將子輿在庭中低了頭看來看去,忽然又指著一株草大呼道:此地還有屈軼呢!真個是聖君之庭,無美不備了。眾人聽了,都知道屈軼一名指佞草,有佞人走過它就會得屈轉來指著他的,所以叫作指佞草。從前黃帝之時,曾經生於庭中,因此大家都知道這個名字,不過從沒有看見過,所以亦沒有人認識。這次聽見赤將子輿如此一說,大家都注意了,就問道:是真的嗎?赤將子輿道:怎麼不真?野人在軒轅帝時代看了多少年,記得清清楚楚,怎麼不真!眾人道:何以從來沒有看見它指過?赤將子輿道:一則你們並沒有知道它的奇異,不曾留心;二則聖天子這裏並無佞人,叫它指甚麼?你們只要以後留心就是了。眾人聽了,仍是似信不信,遂各散去。

堯的故事(18):帝堯師事尹壽

且說帝堯從王屋山歸來之後,一面籌辦臘祭,一面即訪問和叔弟兄。尹壽這個人究竟如何?據二人說,尹壽的確是個有道之士,本來要想薦舉他的,因為知道他隱居高尚,決不肯出來做官,所以未曾提起。帝堯道:他不肯做官,亦不能勉強,朕往見之,總可不至於拒絕。朕想古來聖帝都求學於大聖,如黃帝學於大真,顓頊帝學於淥圖子,皇考學於赤松子。朕的師傅只有務老師一個,現在又不知到何處去了。先生既然道德高超,又高蹈不肯出山,朕擬拜之為師,親往受業。汝二人可以朕之命先往介紹,朕再前往謁見。和仲二人都答應了。

過了臘祭之後,轉瞬冬盡春回,正月又逐漸過完,帝堯擇日動身,徑往王屋山而來。這次並非巡守,侍從不多,除和仲之外,別無他人。到了尹壽居住的地方,遠遠望見草屋,帝堯便叫車子停下,與和仲徐步過去。走到草屋邊,只見?鏗仍舊在那裏讀書,帝堯便問他道:師傅呢?”?鏗見是帝堯,又見他叔父跟在後面,便放下了書,站起來先和和仲行禮,又和帝堯行禮,說道:師傅正在鑄鏡呢,我去通知吧,請等一等。說罷,急急進內而去。

過了一會,只見一個修髯老者從後面出來,?鏗跟在後面。和仲是認識的,先與招呼,又代帝堯介紹。那尹壽先對著帝堯深深致謝,說道:去歲辱承御駕數次枉顧,鄙人適值他出,未克迎迓,實在抱歉之至。後來又由和氏昆玉轉達帝意,尤覺惶恐萬分。那北面受學的盛事,在古時原是有的,不過那個為師的都是道德學問非常卓越的人,如鄙人這樣山野之夫,寡聞淺見,知識毫無,哪裏敢當帝者之師這四個字呢!帝堯道:弟子訪問確實,仰慕久深,今日專來執贄,請吾師不要見拒。和仲、和叔斷不是妄言的。

說著走在下面就拜了下去。尹壽慌忙還禮。這裏和仲早命僕夫將帶來的贄儀呈上。尹壽還要推辭,和仲從旁說道:我主上一片至誠,齋戒沐浴而來,請先生不要推辭了。尹壽方才答應,叫?鏗將贄禮收了進去,一面請帝堯與和仲坐下,彼此傾談。漸漸談到政治,足足說了半日,帝堯聽了十二分佩服,但是究竟說的是甚麼話呢?因為當時失傳,在下亦不能杜造,但知道有二句大綱,叫作講說道德經,教以無為之道,如此而已。

後來又漸漸談到當世的人物,帝堯嘆道:弟子德薄才疏,忝居大位,實在慚悚萬分。即位以來,所抱的有兩個希望:一個是訪求到一個大聖人,立刻將這個大位讓給他,以免貽誤蒼生,這是最好的。第二個,如若訪求不到太聖人,亦想尋幾個大賢來作輔佐,庶幾不至十分隕越,這是退一步想了。尹壽道:大聖人是應運而生的。照帝這樣的謙光,當然自有大聖人出世,可以遂帝的志願,成帝的盛德,並可以作一個天下為公的模範,但是此刻尚非其時。至於大賢輔佐一層,照現在在朝的群臣算起來,如大司農、大司徒,如羲和四君,何嘗不是大賢呢!命世英才,萃於一時,亦可謂千載一時之盛了,帝還嫌不足嗎?帝堯道:他們諸人分掌各官,固然是好的,但是治理天下之大,人材豈患其多,這幾個人萬萬不夠。老師意中如有可以薦舉的人,務請不吝賜教,弟子當躬往請求。尹壽聽到此處,沉吟了一會,說道:人材豈患沒有,不過鄙人山野之性,所知道的亦不過是幾個極端山野之性之人,就使說出來,就使帝去請他,恐怕他們亦未必肯出仕呢。

帝堯聽見說有人,不禁大喜,便說道:既然有人,請老師明以見告,待弟子去請。請不到,那另是一個問題。尹壽道:離帝居不遠,就有四個呢。他們雖則不是那裏人,但是常到那裏去遊覽聚會,帝沒有知道嗎?帝堯聽了,不勝愕然,說道:弟子真糊塗極了,未曾知道。這四個人究竟住在哪裏?姓甚名誰?還請老師明示。

尹壽道:這四個人一個姓許名由,號叫武仲,是陽城槐裏人。他生平行事必據於義,立身必履於主,席斜就不肯坐,膳邪就不肯食,真正是個道德之士。還有一個名叫嚙缺,是許由的師傅。還有一個名叫王倪,又是嚙缺的師傅。還有一個名叫被衣,又是王倪的師傅。這三個人說起來遠了。大概王倪是得道於伏羲、神農之間的人,那被衣是王倪的師傅,豈不更遠嗎?齒缺是王倪的弟子,年代似乎較近,但是他的里居亦無可考。想來亦因為隱居日久,世間早已忘卻其人的原故。許由是近時人,所以最詳悉,現在知道他的人亦多。他們四代師徒非常投契,常常相聚,聽說他相聚次數最多的地方,就在帝都西北面,汾水之陽一座藐姑射山上。帝聽見說過嗎?

帝堯道:藐姑射山離平陽不過幾十里,真所謂近在咫尺。五六年來,有這許多異人居在那邊,弟子竟無所聞,真可謂糊塗極了。但是老師知道他們一定在那邊的嗎?尹壽道:他們常常到那邊的,此刻在不在那邊,卻不知道。帝堯又問道:這四位之外,道德之士還有嗎?

尹壽道:以鄙人所知,還有幾個,都是個真正的隱士,居在山中,不營世俗之利的。有一個他的姓名已無人知道,因為他老了,並無家室,就在樹上做一個巢,寢在上面,所以世人稱他為巢父。他的意思,以為此刻的世界機械變詐,驕奢淫佚,爭奪欺詐,種種無所不至,實在不成其為世界。所以他緬想上古,最好恢復以前的風氣,淳樸簡陋,不知不識,他的巢居就是企慕有巢氏時代的意思。這人聽說現在豫州,究居何地,鄙人亦不了了。還有一個姓樊……”

剛說到此,忽聽門外一片嘈雜之聲,接著就有侍從之人進來奏帝堯道:亳邑君主玄元,遣他的大臣孔壬送瑪瑙寶甕到平陽去,經過此地,聽說天子御駕在此,要求叩見。帝堯聽了,知道孔壬是有意來獻殷勤的,就說道:此地是老師住宅,朕在此問道,不便延見,且叫他徑送到平陽去,回來再見吧。侍從之人答應而去。尹壽忙問何事,帝堯便將寶露甕的歷史大略說了一遍,忽然想到寶露既來,何妨取些,請老師嘗嘗呢。想罷,就叫和仲飭人去舀一大勺來,為老師壽,又將忽涸忽盈之事告訴尹壽。尹壽道:照這樣說來,豈不是和黃帝時代的器陶相類嗎?帝堯便問:怎樣叫器陶?尹壽道:鄙人聽說,黃帝時有一種器陶,放在瑪瑙甕中,時淳則滿,時漓則竭,想來和這個甘露同是一樣的寶物。如此,那器陶此刻必定存在,帝暇時可飭人於故府中求之,先朝寶器安放在一處,亦是應該之事。帝堯答應。過了一會,寶露取來,尹壽飲了,又和帝堯談談。自此以後,帝堯就住在王屋山,日日在尹壽處領教。

過了十日,方才辭別尹壽,回到平陽。那時孔壬早將瑪瑙甕送到了,等在那裏,要想見見帝堯,獻個殷勤,因帝堯未歸,先來拜訪各位大臣。司衡羿是痛恨他的,擋駕不見,並不回訪。

大司農、大司徒從前在亳都時候,都是見過的,而且忠厚存心,不念舊惡,仍舊和他往來。那孔壬的談鋒煞是厲害,指天畫地,滔滔不休。對於大司農,講那水利的事情,如何修築堤防,如何濬渫畎澮,說得來井井有條,一絲不錯。大司農對於水利本來是有研究的,聽了孔壬的話,不知不覺佩服起來,便是大司徒也佩服了,暗想:一向聽說他是個佞人,不想他的才幹學識有這樣好,或者帝摯當時受了驩兜和鯀兩個的蠱惑,他不在內,亦未可知。將來如果有興修水利的事情,倒可以薦舉他的。

不說大司農、大司徒二人心中如此著想,且說孔壬見過大司農、大司徒之後,又來拜謁蒙仲、羲叔及和叔等,一席之談,更使那三人佩服,以為是天下奇才。

有一日大家在朝堂議事,政務畢後偶然閒談,談到孔壬,羲叔等都有讚美之詞,大司農等亦從而附和。司衡羿在旁聽了,氣忿不可言,便站起來說道:君都上了孔壬的當了。君都以為這個孔賊是好人嗎?他真正是個小人。從前帝摯的天下完全是敗壞這孔賊和驩兜、鯀三兇手裏,老夫當日在朝,親見其事。說著,便將以前的歷史滔滔的述了一遍,並且說道:古聖人有一句名言,叫作遠佞人。這個佞賊,奉勸諸位,千萬和他相遠,不可親近,以免上他的當。

眾人聽了,再想想孔壬的談吐神氣,覺得並沒有甚麼可疑之處,因此對於老將的話都有點似信不信,嘴裏卻說道:原來如此,人不可以貌相,以後我們倒要注意他一下才是。赤將子輿在旁邊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眾人都問他道:老先生此笑必有道理。赤將子輿道:諸位要知道孔壬是不是佞人,此刻不必爭論,亦無須再注意他,只要等帝歸來之後,就可見分曉了。司衡羿道:赤將先生的意思,不過因他是帝摯朝的大臣,友愛之心,不忍揭帝摯之過,所以總是優容他,真所謂如天之度,帝豈有不知他是佞人之理?羿話未說完,赤將子輿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不是要帝證明他是佞人,自有一種方法,可以證明的。眾人聽了都不解。赤將子輿用手向庭前一指,說道:它可以證明。

眾人一看,原來就是赤將子輿前日所發現的那株指佞草屈軼。眾人雖聽說有指佞草之名,但是從沒有見它有所指過,所以都是將信將疑,不敢以赤將子輿的話為可靠。羿聽了,尤不佩服,便說道:小草何知?老先生未免有意偏袒孔賊了。赤將子輿道:此時說也無益,到那時且看吧。

過了幾日,帝堯回到平陽。次日視朝,孔壬果然前來請見,帝堯便命叫他進來。眾人此際的視線不期而然,都集中到那株屈軼上去。說也奇怪,只見遠遠的孔壬剛走進內朝之門,那屈軼勁直的莖幹立刻屈倒來,正指著他。孔壬漸漸走近,那屈軼亦漸漸移轉來。孔壬走進朝內,向帝堯行禮奏對,屈軼亦移轉來,始終正指著他,仿佛指南針的向著磁石一般。眾人至此都看呆了,深嘆此草之靈異。司衡羿尤為樂不可支,幾乎連朝儀都失了。後來孔壬奏對完畢,帝堯命其退出,那屈軼又復跟著他旋轉來,一直到孔壬跨出朝門,屈軼莖幹忽然挺直,恢復原狀。帝堯召見過孔壬之後,向諸大臣一看,覺得他們都改了常度,個個向著庭之一隅觀望,不免納罕,便問他們:何故如此?大司徒遂將一切情形說明,帝堯聽了,也深為詫異。

後來這個消息漸漸傳到孔壬耳朵裏,孔壬非常慚愧,因愧生恨,心想:這個一定是那老不死的羿在那裏和我作對,串通了有妖術的野道,弄出這把戲來,斷送我的。剛才退朝的時候,偷眼看他那種得意之色,一定是他無疑了。此仇不報,不可為人。但是用甚麼方法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拍案叫道:有了,有了!又用手向著外面指指道:管教你這個老不死的送在我手裏!話雖如此,可是他究竟用甚麼方法,並未說出。過了幾日,他自覺居住在這裏毫無意味,又不敢再去上朝,深恐再被屈軼草所指,只得拜了一道表文,推說國內有事,急須轉去,托羲叔轉奏。帝堯看了,也不留他,亦不再召見,但賞了他些物件,作為此次送瑪瑙甕的酬勞。孔壬在動身的前一天,各處辭行之外,單獨到逢蒙家中,深談半日,並送他許多禮物,究竟是何用意,亦不得而知,但覺他們兩人非常投契而已。次日,孔壬便動身而去,按下不提。

堯的故事(19):尹壽氏說天丈

自此之後,帝堯於勤政之暇,常往來於藐姑射山、王屋山兩處。到藐姑射山,希冀遇到被衣等四子,但是始終遇不到。

有一次遇到許由,因為不認識他,當面被他騙過,帝堯不勝悵悵。一日正從藐姑射山回來,路上忽見無數百姓紛紛向東而去,帝堯忙問:何事?那些百姓道:今日聽說東郊來了兩隻異獸,所以我們跑去看。帝堯忙問道:不會害人嗎?百姓道:聽見說不會害人。正說著,只見大司徒已率領向個虞人從平陽而來,迎著帝堯奏道:昨日東郊虞人來報說,那邊來了兩隻異獸,狀似麒麟,但不知究竟是不是。臣等從來沒有見過,不敢決定,所以特來奏聞。帝堯聽了,一想道:此事只有請教赤將先生,他從前在高祖皇考的時候,應該見過的。大司徒道:這兩日他正在家裏合百草花丸,有多日未曾出來,所以不曾見他。帝堯道:且先去問他吧。說著,一齊回到平陽,就宣召赤將子輿入朝,告訴他有這樣一種異獸,叫他前去辨認。

赤將子輿道:真具是麒麟,很容易辨認的。牡者為麒,牝者為麟。身像麇,腳像馬,尾像牛,顏色正黃,蹄是圓的,頭上生一隻角,角端有肉。它叫起來的聲音,合於樂律中黃鐘大呂之音。牡的鳴聲仿佛是遊聖二字。牝的鳴聲仿佛是歸昌二字。夏天叫起來又像個扶幼二字。冬天叫起來,又像個養綏二字。它走起路來,行步中規,抓旋中矩。它的遊行,必先擇土,翔而後處;不履生蟲,不折生草;不群居,不旅行。它的性靈又很機敏,不犯陷阱,不罹網,真正是個靈異之獸。它的壽命非常之長,最少一千歲,多則三千歲。上應歲星之精,下為毛蟲之長。它的出來,必須盛德之世,大約有六個條件:第一個是王者至仁,不刳胎,不割卵。第二個是王者德及幽隱,不肖者斥退,賢人在位。第三個是王者明於興衰,武而仁,仁而有慮。第四個是王者動則有義,靜則有容。第五個是王者之政,好生惡殺,德至鳥獸,恩及羽蟲。第六個是王者視明禮修。六個條件有一個,它才肯出來。如今聖天子在位七年,六個條件可謂已經兼而有之。據野人想起來,一定是麒麟無疑了。帝堯聽了,非常謙遜。

赤將子輿道:且待野人前往一觀,如何?野人在軒轅帝時代看得熟極了,如果是它,可以一望而知。帝堯道:朕亦同去,以廣見識。於是大眾隨侍帝堯到東郊之中,果見兩隻野獸,與赤將子輿所說的一般無二。赤將子輿一見,就說道:這個不是麒麟是甚麼!那時麒麟正在叢林之中,伏著休息。

旁邊觀看的百姓不知其數,它亦不恐不驚。看見帝堯等到了,它就慢慢的立起來,一隻叫的聲音的確是遊聖二字,一隻叫的聲音的確是歸昌二字,仿佛歡迎帝堯的模樣。大家知道的確是麒麟了,齊向帝堯稱頌。後來百姓知道,尤其歡躍,大家三呼萬歲,聲震原野。但是帝堯仍是謙讓未遑,與群臣回平陽而去。自此之後,那一對麒麟就在東西南北四處郊藪之中來往遊息,不再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有一次,帝堯又到王屋山訪尹壽。這日正是十一月朔日,尹壽向帝堯道:帝來得正好,鄙人仰觀天象,今夜有一奇事,很於後世有影響。請帝夜間到對面山上,鄙人追陪,共同觀看,亦很有趣味的。帝堯忙問:何事?尹壽道:五星之精,今夜下降,不可不前往一看。帝堯聽了不解,但亦不再問。

到了晚間,帝堯和尹壽帶了侍衛,徑到對面山上。那時星斗滿天,山徑昏黑,咫尺不辨,侍衛等燒炬在前引導。帝堯正在壯年,尹壽亦老而彌健,曲曲登躋,毫不吃力。直到山巔,已是酉初光景,就在一塊大石上坐定。尹壽用手指著東方的一顆大星向帝堯說道:這顆就是土星。從前野人遇到一個真仙,曾經在各星中遊行過的。據他說,這顆土星美麗無比,星的外面有光環三道,分內中外三層,每層的距離不過幾千尺。它的全徑約四十八萬里,它的體質極薄如紗,可以從外面望見裏面。走到土星上一看更稀奇了,但見那光環如長虹三道,橫亙天空,下垂天際。還有十個月亮,或上或下,終夜不絕,豈不是美麗之至嗎!

說著,又指西南一顆大星向帝堯道:這顆是木星,又名歲星。經的外面亦有環帶數條,不過多是灰色的,當中闊,兩頭狹。當中的顏色有時赭,有時白,形像位置常常在那裏變動,不知是何原故。它的外面有八個月亮,亦是或上或下,終夜不絕,非常美麗。

又向南面指著一顆星向帝堯道:這顆是火星,它的上面一切與我們地上無異,不過所有河川都是由人工開鑿而成,最小的川闊約四十五里,大的闊至一百八十里。最短的川長約七八百里,長的川在一萬里以上的很多。川的流行多經過湖泊,或則無數大川,統統會歸到一個大湖中去。它的星面上天氣比較我們地上為冷。一到冬初,各川各湖無不冰凍,直到春深方漸漸融解。據那真仙說,火星內所居的人,能力異常廣大,或者將來能夠設法,使我們地面上的人與他們通信或往來,都未可知呢。它有兩個月亮,比我們地面上多一個。

又指著正西面一顆星向帝堯道:這顆是金星。天明之前在東方,叫作啟明星;日落之後在西方,叫作長庚星;只有這個時候可見,其餘多在日間,若遇著日食的時候,亦可以見之。它亦有兩個月亮。

又指著西北面一顆星道:這顆是水星,最難得看見,只有冬天一二日中,太陽未出之先,或落山之後,可以見之。假使這一二日中適遇陰雨,就不能見。所以有些研究天文的人,一生一世見不到水星的都有。今日恰恰能夠遇到,真是難得之機會也。

正說到此,忽聽見西方嗤的一聲,急回頭看時,只見一道光芒,仿佛一大火球,從金星中分出來,直向下界墜去。接著西南方又是嗤的一聲,一道光芒,一個火球,從木星中分出來,向下界墜去。接著西北方又是嗤的一聲,一道光芒、一個火球從水星中分出來,向下界墜去。過了些時,火星、土星中又同時嗤嗤兩聲,兩道光芒、兩個火球向下界墜去。

帝堯這時,看得非常奇異,便問尹壽道:這種現象,是從來所罕見的。究竟主何災祥,請老師示知。尹壽道:野人昨日已占過一卦。這種現象與現世並無關係,與二千年之後大有關係。帝堯道:怎樣的關係?老師知道嗎?尹壽道:據卦像上看起來,土星之精墜下去,在谷城山下化為一塊黃石,二千年後化為一老人,以兵書教授一個俊傑之士作王者之師。後來這個俊傑之士大功告成,退而求仙,求訪老人於谷城山下,果然得到這塊黃石,就造起祠堂來歲時祭祀。又歷若干年,俊傑之士得道仙去,其家人葬其衣冠,並這塊黃石亦附葬在內。近旁居人常看見這個墳上黃氣上衝,高約數丈。又隔了若干年,這個墳為盜賊所發掘,不見俊傑之屍,並這塊黃石亦失所在,從此黃氣沒有了,這土星墜地之精才告結束。木星之精,墜於荊山,化為一塊稀世的美玉,側面看起來其色碧,正面看起來其色白。有一個人得到了它,拿去獻給君。君以為是假的,刖去那人的一足,以正其欺君之罪。後來國君死了,新君即位,那人又拿這塊玉去貢獻,新君又說它是假的,又將那人的足刖去。後來新君死了,又換一個新君,那人再要去獻,又不敢去獻,抱了這塊玉在曠野之中哭了三日。給新君知道了,叫那人拿了玉去,剖開來果然是稀世之珍,於是才重賞那個獻玉之人。後來國君拿這塊玉,轉獻之於天子,天子就用它做成一個傳國的寶璽,世世相承,代代相傳。直到千年之後,有一個天子,被其臣下所逼,攜了這寶璽,登樓自焚,這木星墜地之精方才消散。火星之精,墜於南海之中,化為一顆大珠,徑約尺餘,時時出現海上,光照數百里,紅氣亙天。後世的人因將那個地方取名為珠池,或稱珠崖,它的氣候最長,可歷四五千而不衰,卦上竟看不到它的結果。金星之精,墜於終南山圭峰之西,化為一塊白石,狀如美玉,時常有紫氣籠罩其上。三千年後,有一個天子要想雕塑一個神像,苦於沒有好材料。一日夜間,夢見一個神人向他說,教他掘取紫氣底下的這塊大石來做材料。天子醒了,依著夢中的話,飭人去掘,果然得到,就雕琢成一個二尺多高的神像,又雕琢了幾個高約六尺多的人像。隔了幾百年,這許多雕像,漸次毀壞,那金星墜地之精方才消滅。水星之精,墜在西北一個柳谷之中,化為一塊黑石,廣一丈餘,高約三尺。二千五百年之後,漸有文彩,但是還不甚分明。又過了多年,忽如雷震,聲聞數百里。這塊黑石居然自己能立起來,化為一塊白石,上面有牛、馬、仙人等等形狀,又有玉環、玉玦和文字的形跡。大概那時,必定應著一個真主降生的祥瑞。但是究竟如何,卦上亦看不出。這五項,就是與後世有關係的事情了。

帝堯道:老師雖如此說,弟子終究有點疑心。何以不先不後,在這個時候,五星之精都會一齊下降呢?尹壽道:天上隕星,本來是常有的。一年之中,不知道有多多少少,但是與世界上或後世的關係甚微,而且大半隕在海洋及叢山之中,所以不大有人去注意它。這次五星之精,卻與後世很有關係。今日帝又適來,所以特地邀帝一看。帝盡可放心,於現在時世是一無關係的。

帝堯又問道:適才老師說,曾經遇到遊行過星辰的人,和他談過。究竟星上是如何情形?弟子從前曾聽人說天上七日,世上千年,這句話未知可信嗎?

尹壽道:這句話可信不可信不敢說。不過星辰上的日子和年分,亦是長短不同。據鄙人所聞,大約水星上面的日子比地面上長一點,它以十二個時辰為一日,至於它的年分,卻比地面上短得多了。現在帝所新測準的年分,是三百六十六日為一年,水星上的一年,卻只有八十八日,豈不是短得多嗎!

金星上面的一日,只有十一個半時辰多一點,比地面上為短。它的一年,只有二百十餘日,亦比地球上短。至於火星的一日,比地面上稍為長一點。它的一年,有七百八十日,比地面上長一倍了。至於木星,日子極短,只有五個時辰光景便是一日,但是它的年分很長,約有我們地面上十二年,方才是它的一年。

至於土星上的一日,亦不過五個時辰多一點,但是它的年分更長,要地面上二十九年光景才算它一年,豈不是長極嗎!此外還有許多星,它們的一年等於地面上八十四年,等於地面上一百六十四年,等於地面上三百多年的,統統都有。當初亦曾經聽那個真仙說過,所謂天上七日世上千年的話,或者是以一年通計,或者的確有這樣一個境界,卻不敢妄對了。二人一路說,一路下山。過了幾日,帝堯又歸平陽而去。

堯的故事(20):帝堯箕山訪許由

治兵之後,帝堯就商議南巡。大司農、大司徒等留守,老將羿及羲叔隨行。赤將子輿道:野人放蕩慣了,這幾年拘束在這裏,實在悶得很,請隨帝同行。帝堯允許。逢蒙亦請同去,羿道:外面之事,有老夫足以了之,都城重要,這個責任非汝不可,汝宜在此。逢蒙聽了,很是不快,但亦不敢違拗。到了動身的那一天,正妃散宜氏和帝子考監明一同送帝出宮。

原來帝堯依著帝嚳的成法,即位之後不立皇后,散宜氏就是正妃,此外還有三個妃子,以上應後妃四星。那考監明就是次妃所生,散宜氏及三妃、四妃,此時均尚無所出。考監明今年已八歲了,生得非常聰明活潑,不過身體單弱些。但是,帝堯眼看見閼伯、實沈兩弟兄,不友不恭到如此地步;又想到帝摯,本來是先帝元子,亦會得如此荒淫,一半固由於氣質之偏,一半亦由於失教所致,所以對於考監明,很注意於教育他。在去年七歲的時候,已經請了名人做他的師傅,有時退朝之後還要查考他的功課。這次將要遠行,少不得切實再訓勉他一番,並限定他幾種功課,等巡守歸來必定要細細查問的。考監明一一答應,帝堯才出宮,與群臣一齊上道,直向南方而行。

到了洛水,早有好幾路諸侯前來迎接,玄元亦在其內。這次卻是驩兜同來,孔壬不到,大約是怕見司衡羿的原故。帝堯看玄元,益發長大了,應對一切著實中禮,人亦沉靜,不免大獎勉了一番。

一日,到了中岳嵩山,大會諸侯,考計政績,有的行賞,有的懲罰,但是懲罰的很是少數。禮畢之後,帝堯與各諸侯隨意閒談,問起草野之中有無隱逸的賢士。伊邑侯道:臣聽說箕山之下,穎水之陽,有一個賢士姓許、名由,極是有道德的。

帝堯道:那麼汝何不任用他呢?伊邑侯道:臣亦極想請他出來做官,輔佐政治。一則他近幾年來總是遊歷在外,不曾歸來,遇他不到;二則據他的朋友嚴僖說,他決不肯做官,就是請他亦無益的。帝堯道:許由這人,朕亦久聞其名,苦於尋他不到,不知道他究在何處?伊邑侯道:據他的朋友嚴僖說,他所常去的地方共有八處:一處在帝都相近的藐姑射山上;一處在太行山上,一處在大陸澤西南面的一座甚麼山上,臣記不清了;一處在山海東面的中條山上;一處在泰山之南、沂水相近的一座山上;一處在徐州沛澤之中;一處在黟山東麓;一處在漸水旁邊一座虎林山。前幾天臣剛與嚴僖談起,據說這許由去年已到沛澤去了,不知確否。帝堯聽了,沉吟了一會,說道:那麼朕暫不南行,先到沛澤去吧。

當下就轉轅而東,一面飭大隊軍士一直向南,在彭蠡北岸等候。帝堯等過商丘,商丘侯閼伯置酒接風。帝堯問起他火正之事。閼伯將歷來研究的木頭搬了出來,一一試驗,給帝堯等觀看,成績甚佳。帝堯大為稱讚,獎勉了他一番。原來古時取火之法甚為艱難,所以特設火正一官,以為百姓的指導。他那取火的方法是鑽木取火,而各種木頭又因季候而不同。春天應該用榆樹、柳樹的木頭,夏天應該用棗樹、杏樹的木頭,夏季應該用桑樹、柘樹的木頭,秋天應該用柞樹、梢樹的木頭,冬天應該用槐樹、檀樹的木頭。這種取火的木頭,名字叫燧,是上古燧人氏第一個發明的。他的取火,是用鑽子來鑽,至於鑽子鑽了如何就能得到火,又何以四季及夏季木頭都須改過,是否季候換了木頭就失其效力,這種方法及理由現在早已失傳,無人知道了。但是,當時靠它做炊爨活命之原,必定確實有一種道理。商丘侯閼伯做了火正之後,能夠如此精細詳考,並且能夠將取火方法畫圖立說分送民間,這亦可謂克盡厥職了。閒話不提。

過了兩日,帝堯等就向沛澤而來。原來那沛澤,是個茫茫大澤,附近多是些漁戶,亦有業農的人。四處一問,不見有許由蹤跡。向南面繞過沛澤,就是彭城之地,那面有些山卻不甚高。細細打聽,果然有一個姓許的,是陽城人,在此地住過幾時,可是現在已到江南去了。帝堯因又尋訪不到,不勝悵悵,只得徑向南方行去。向東南一望,只見白雲茫茫,千里無際,原來此地已近海濱了。到得淮水南岸,早有陰國侯前來迎接。

帝堯問起他地方情形,陰侯道:十數年前大風作亂,沿海的島夷亦起來為患,敝國頗受蹂躪。近來早已安靜了,年谷豐熟,百姓亦尚率教。不過此地逼近淮水,前年以來淮水時常泛濫,臣與鄰近諸國盡力捍御,終無效果。去歲來了一個騎鸞鳥的仙人,臣等請他設法消弭這個水患。他說,淮水之中有一個妖怪,修煉將成,早晚就要出來,這種水患就是那妖怪在裏面作祟,沒有方法可治的。臣等苦苦請他降伏妖怪,他說這是天意,不能挽回。此刻他修煉尚未成功,所以雖則為患尚不算厲害,將來著實要厲害呢!淮水上下,千里之內,恐怕民不得安居。直待五十年之後,始有大聖人出來降伏那妖怪,水患方可平息。此刻正在萌芽的時候,降怪治水這四個字,遠談不到呢!臣等又問他:天心仁愛,為甚麼忽然如此殘暴起來,縱令妖怪荼毒生靈?況且當今聖天子在上,似乎不應該有這個大災,莫非沿淮水一帶的百姓,都有傷天害理之處,足以上干天怒,所以特遣這個妖怪來降罰的嗎?那仙人道:不然不然,這種叫作劫數,是天地的一個大變,隔多少時間,總要有一次,與人事毫無關係。這種劫數,有大有小,時間有長有短。此次不幸,適值遇到既長且大的劫數,不但淮水上下,千里之內,要受一種大害,恐怕全世界都要受害呢。不過全世界的受害別有原因,與這淮水中之妖怪無關係罷了。臣等聽了,恐慌之至。恰好今日聖主駕臨,未識有何良策,可以防禦?

帝堯聽了這番話,頗不相信,就問陰侯道:這騎鸞的仙人是甚麼人?何以汝等如此相信他?不要是個有左道邪術的匪類妖言惑眾嗎?陰侯道:不是不是,這個仙人叫作洪崖先生,向來住在彭蠡湖南面,的確有道術的,人人皆知。不然臣等雖愚,何至於輕信妖言。老將羿道:洪崖仙人,老臣從前在西王母處,仿佛曾經見過的,長長的身材,五綹長鬚,面孔微紅,像個薄醉的樣子,果然騎的是一隻青鸞。假使是他,的確是上界神仙呢。陰侯忙道:老將軍說得不差。洪崖仙人的狀貌,果然是如此。

赤將子輿在旁聽了,哈哈大笑道:帝知道這洪崖仙人是誰?帝堯道:朕不知道。赤將子輿道:他就是黃帝軒轅氏時代的伶倫呢。當初黃帝叫他作樂律,他於是就跑到大夏的西面,阮鄃的陰面嶰溪谷裏,選了幾枝大竹劈斷了,每管三寸九分長,吹起來,作為黃鐘之宮,就是律呂之根原。後來又叫他和榮猿兩個人,鑄了十二口鐘,以和五音。他自己又特別製造出一種樂器,就是現在所用的磐。這個人真正多才多藝呢。

帝堯道:原來就是伶倫先生嗎!他的登仙,是否和先高祖皇考同時的?赤將子輿道:他的成仙,著實早呢。他在軒轅氏時代,名目雖是個臣子,實在亦是軒轅帝所交遊各神仙中的一個,不過是個很滑稽,很圓通、不自高聲價而歡喜遊戲人間的一個仙人,所以肯屈居於臣下了。帝知道他此刻約有多少歲?帝堯道:朕不知道。赤將子輿道:他在黃帝時,已經有二千幾百歲,此刻足足有三千歲了。帝堯道:如此看來,洪崖先生真正是仙人了。仙人有預知將來的道力,既然仙人說天意如此,劫運難挽,我們人類又有甚麼方法可想呢?我們人類能力所能夠盡的,不過是修繕堤防,積聚糧食,或者遷移人民,使他們居於高阜之上,如此而已。汝可與鄰近諸國商量,竭力去做吧。人雖則不能勝天,或者亦可以補救於萬一。

陰侯聽了,稽首受命。帝堯隨即與陰侯沿淮水兩岸,察看了一會。但見長流滾滾,有時白浪滔天,聲勢非常洶湧,但亦看不出有甚麼妖怪的痕跡,只得罷了。

堯的故事(21):黃帝問道廣成子

帝堯到了長江口,原來當時的長江與現在形勢不同,現在江蘇省的蘇、松、常、鎮、太、通、海、淮、揚各歸府屬,以及浙江省的嘉、湖、杭三歸府屬,在上古時候都是大海,並無土地。到帝堯的時候,蘇、常、鎮、淮、揚及嘉、湖等處已有沙洲,漸漸的堆起。這種沙洲,純係是由淮水、長江兩大川上流各高山中所沖刷下來的泥沙,隨水堆積而成,在地理學上叫作沖積層平原。但是當時還未與大陸相連,不過散布於江淮之口、大海之邊無數的島嶼,星羅棋布,到處相望罷了。所以當時長江出口分作三條:一條叫北江,是長江的正幹。

它出海的海口在現在揚州、鎮江之間。一條叫中江,從安徽蕪湖縣分出,直衝江蘇高淳縣、溧陽縣、宜興縣,穿過太湖,再經過吳江縣、青浦縣、嘉定縣等處入海。一條叫南江,從安徽貴池縣分出,經過青陽縣、徑縣、寧國縣、廣德縣,到浙江的安吉縣、吳興縣入海。照這種形勢看起來,就是江蘇省的江寧、安徽省的太平、寧國、廣德等處,亦是在長江之口,不過同現在的崇明島一般。那時太湖,雖則已經包圍在無數沙洲之中,形成一個湖泊的形勢,但是港汊紛歧,或大或小,處處通海;而長江的中支又直接穿過去,那江身尤為開闊。所以海中的波潮,日夕打到太湖之中,湖水的震盪非常之厲害。因此那時候還不叫它太湖,叫它做震澤。這是當時長江下流一帶的形勢了。

帝堯等渡過北江,一路南行又過了中江,到南江邊。帝堯君臣雇好了船隻,正要渡江,只見前面江中,一隻小船載著三四個人,開到岸邊。帝堯覺得裏面一個瘦瘦的人非常面善,因為他是穿衣著屐的中原人,不是斷發裸體的島夷,所以特別注意,不知在何處曾經見過的。正在想時,早有一個侍衛走來,向帝堯說道:這個人,就是那年在藐姑射山遇著的那個人呢。

帝堯一聽,恍然大悟,知道就是許由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當下看他上岸之後,就迎上前去向他施禮,說道:先生,難得在此地相遇,真是天緣!許由出其不意,還要想推托,不肯承認。羲叔上前說道:主上為尋訪先生的原故,由箕山到沛澤又到這裏,還想渡江而南。一片至誠之心,亦可謂無以復加。先生若推託,未免絕人已甚,使千古好賢之君主失望了。許由聽到此句,方才向帝堯拱手答禮道:承聖駕屢次枉訪,鄙人自問一無才德,只好逃遁,不敢相見。現在又承千里相訪,尤覺不安之至。帝堯剛要答言,老將羿道:此處非聚談之地,就請先生到船中坐坐吧。

當下不由分說,就擁著帝堯、許由到雇定的大船中坐定,帝堯就和許由傾談起來。起初都是些虛套泛話,後來許由要想觀察帝堯的志趣,便問道:帝此刻已經貴為天子,坐在華堂之上面,向著兩個魏闕,享受人君的榮耀,自問生平,於志願亦可謂得償了。帝堯道:不是如此。余坐在華堂之上,覺得森然而松生於棟。余立於櫺扉之內,覺得森然而雲生於牖。雖面雙闕,無異乎崔嵬之冠蓬萊。雖背墉郭,無異乎回巒之縈崑崙。余安知其所以安榮哉?

許由聽了這活,知道帝堯志趣不凡,的確是個聖主,亦傾心的陳述。兩個人足足談了大半日,方才停歇。帝堯佩服之極,因此就拜許由為師,在船中留宿兩日。許由告辭,帝堯尚要再留。許由道:聖上自須南巡,鄙人亦有俗事待理,且待將來到冀州再見吧。於是訂了後期,許由上岸,仍舊徒步芒鞋飄然而去。當下羲叔就向帝堯道:如今虎林山可以不去了,一徑到三苗國去吧。

帝堯道:是。

赤將子輿道:前面離黟山不遠。這座黟山,是當初黃帝與群臣在此修煉成仙的地方。便是野人,亦曾在此隨侍多年。那山上仙草靈藥隨地皆是,並且有生汞可以煉丹,有玉漿可以解渴,真是一個仙靈之府。野人自從攀龍不成之後,隱居匿跡時常到此來居住,多則十餘年,少則六七年,所有百草花丸,大半在此山上採制的。現在帝既到此,不可不瞻仰瞻仰祖宗的遺蹟,而且可以擴一擴眼界。帝堯聽了,亦以為然,隨即渡過南江,一徑向黟山而來。

到了山下,山路愈走愈仄,帝堯君臣多捨了車子,徒步而上。赤將子輿是熟遊之地,一路走一路指點。大約黟山大小山峰不可勝計,最大的有三十六個,內中一個天都峰,尤為高峻,從下面望上去,高約四千仞光景。眾人跟著赤將子輿,都向此方而行。須臾之間,忽聞砰訇之聲,遠望前面,只見山頂一道瀑布,層折而下,大小共總有九疊,上如銀漢接天,下如渴龍赴海,真正可說是天下之奇觀。到了一處,有一塊大石,大家就在石上休息,賞玩那瀑布的奇景。遠遠望見四面的山容,半陰半暗,雲霧都從腳下而出,如絮如綿,氤氳不已,方才知道此身已經走入雲中了。赤將子輿道:天將下雨,此地不可久留,上面有房屋,可以棲宿。

大眾聽了,急急上行,果見有房屋不少,原來是黃帝那時所留下的。雖則年歲已久,但是常常有人修茸,所以並不頹敗,現在還有幾個百姓居住在裏面。帝堯到房屋居中的這一間一看,只見當中還供著黃帝騎龍升天的一個遺像,慌忙率同群臣行禮。赤將子輿道:從山下到山頂,非走三五日不能到。所以,當初軒轅帝在此修道之時,特地預備這許多房屋,以便上下的時候可以住宿,上面還有好幾處呢。到得次日,天果下雨,不能上行。向外面一望,滿山雲霧,迷漫四野,所有山峰一個都不能看見。但見雲中瀑布,高下錯落,或長竟數丈,或短不盈尺,如銀潮雪海,駭目驚心,不可逼視。

次日天仍下雨,接續數日,不能行路。帝堯與群臣,除出觀望山景之外,不過相聚閒談。一日晚間,天已放晴,君臣數人偶然談到黃帝到此山來修煉的歷史。赤將子輿道:當初黃帝,雖有志於仙道,但是未得其訣。後來聽人說有一個廣成子,住在崆峒山上,是個真正的神仙,黃帝於是親自去訪問他,他將至道之精告訴了黃帝。黃帝恍然大悟,以後漸漸的修煉,才得道成仙。

當時黃帝又有兩個臣子,一個叫容成子,一個叫浮丘子。

容成子是專門用內功的,他所講究的是胎息之法。浮丘子從前住在荊州南部衡山之北,後來跑到彭蠡湖南面一座華林山上修煉了多年,後來又跑到南海海濱去苦心修煉,方才成功。他做黃帝臣子的時候,早已得道了。他是專門用外功的,所講究的是煉丹之法。容成子做黃帝的臣子,其時在先,所以胎息之法,黃帝已經學習純熟。浮丘子做黃帝的臣子,其時在後,他的功夫黃帝還未了了。一日黃帝問他道:朕知汝是個神仙中人,深明求神仙的方法。現在朕想超過溟海、渤海,遊玩蓬萊山,捨棄了妻子,跑到那邊去,汝看應該用甚麼方法?浮丘子道:第一要能夠選擇聖賢做師傅,那麼他的所學必定精奧。第二要能夠選擇名勝之地棲息在那邊,那麼他的所學必定容易成功。現在帝要成仙,必須先煉金丹;要煉金丹,必須選一塊山秀水正的地方,那麼所煉的丹藥才能靈驗。依臣看起來,天下名山只有黟山最為相宜。一則地據四方之中,雲凝碧落,氣冠諸山,天上群仙時常在那裏遊玩的,可以相見。二則山中靈泉奇藥,四時皆春,若能夠齋心潔己,晏安在那裏,那麼萬病皆除,千祥俱集,必定能夠登仙了。黃帝聽了這話,立刻叫大臣風後輔佐了太子,代理政事,自己就同了浮丘子、容成子兩個來到此山,專心修煉。這就是黃帝來到此山的原因了。

老將羿在旁問道:怎樣叫作胎息法?赤將子輿道:胎息這兩個字,就是不用口鼻呼吸,如人在胞胎中的時候一樣,所以叫作胎息。老將羿道:不用口鼻呼吸,用甚麼呼吸呢?

赤將子輿道:不是用別種機官替代呼吸,實在是不呼吸。大眾聽了這話,都非常詫異,便問道:不呼吸,豈不要窒死嗎?赤將子輿道: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第一要師傅傳授,第二要煉習功深,不是自己所能夠蠻做,亦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

老將羿道:先生練習過嗎?赤將子輿道:野人略略知道一點。大約初學起的時候,先從鼻管中吸入清氣,到肺裏藏閉起來,不使它呼出,然後在心中暗暗的數著一二三四五的數目,一直數去,數到一百二十,才從口中將那藏閉之氣緩緩的呼出來。在那吸進去的時候與那呼出來的時候,都不許自己耳朵中聽見有出入之聲,總要使它入多出少。最好用一片鴻毛,放在鼻口之間,呼出氣來,鴻毛不動,才算合法。吸進去也是如此,又漸漸增加數的數目,從一百二十可以增加到一千。增加到一千,那麼就有許多時候可以不呼吸,豈不是和不呼吸一樣嗎!能夠如此,可以返老還童,長生不死了。這個就是胎息方法的大略。但是還有一個條件,胎息的時候,要在生氣之時,勿在死氣之時。從子時到巳時,叫作生氣;從午時到亥時,叫作死氣。死氣的時候,學胎息亦無益。所以,俗語有一句叫作仙人服六氣,所謂六氣者,並不是有六種氣可服,不過說有六個時辰的氣是可以服罷了。胎息這個方法,練習成功之後,不但可以卻病長生,而且還有許多用處。用了這股氣去吹水,水就為之逆流;用於這股氣去噓火,火就會得熄滅;用了這股氣去吹虎狼,虎狼就懾伏而不敢動;用了這股氣去噓蛇虺,蛇虺就蟠屈而不能去。假使有人為兵刃所傷,吹一口氣血能立止;假使有人為毒蟲所傷,就使沒有看見這個受傷人,只要將自己的手一吹,男的吹左手,女的吹右手,那麼受傷之人雖遠在一百里以外,亦能立刻痊癒,豈不是用處甚多嗎!

眾人聽他說得如此神異,無不稀奇之極,很有人想立刻就學學看。老將羿剛想再問,這時晚膳已經陳列,大家才打斷言談,各自就餐。

堯的故事(22):帝堯遊山覽大千

晚餐畢後,大家又聚攏來閒談。羲叔問赤將子輿道:容成子到底是個甚麼人?世間傳說他著了一部書,叫作《容成陰道》,共總有二十六冊,專門講究採陰補陽,採了婦人的陰水,來補益他自己的陽水,名叫容成御女術,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一回事?

赤將子輿道:野人在當時並沒有聽見他有這種方術。後來他隨黃帝升仙去了,與世長辭,更不會再有這一部書流傳於人間。想起來是後世左道邪魔的方土,造出來假托他的名字的。

講到容成子這個人,很是敦厚而睿智。他起先在東海邊一個島上服食三黃,就是雌黃、雄黃、黃金三種,專心修煉。後來黃帝知道了,請他出山。他就做了兩件大事:一件是蓋天,像周天之形,可以考察天文,利用不少。一件是調歷,歲紀甲寅,日紀甲子,所有時節因之而定,利用亦不少。這兩件之外,他又發明一種測定東西南北方向之術。辨別方向,本來有指南針可用。但是指南針所向,不必一定是正南正北,往往略有所偏。

所以,容成子又發明一個法術,用一根長木豎起來,做一個表,拿一根索繫在上面,再拿了這根索繞著表畫地成一規形,以考察太陽之影子。假使太陽向中,影子漸短,候西北隅影子初初入規的地方,就給它記起來。假使太陽過中,影子漸長,候東北隅影子初初出規的地方,再給它記起來。這兩個記起來的地方就是正東正西;拿這兩個折半起來以指著表,就是正南正北。

他這個方法是在梁州地方發明,所以現在梁州人用這個方法,還叫他是容成術。至於採陰補陽的容成術,淫穢無理已極,豈是可以長生之道!就使確有效驗,求仙的人亦決不應該去做的;就使做了,亦決不會成仙的。你看是不是?羲叔道:某本來有點疑心,給先生一說更覺明白了。可憐容成子冤枉受了多年,今日才始昭雪,先生亦可謂對得住老朋友了。

說到此處,帝堯問道:容成子的胎息,先生說過了。浮丘子的煉丹方法,如何呢?赤將子輿用手指指山上道:所有藥料都在這座山裏。第一種是硃砂,就出在上面一個硃砂洞裏。第二種是紫芝,生在山頂及溪邊,大的長到五六尺,其大如箕,顏色紫碧相雜,香氣如蘭如桂,真正是個神物。第三種是紅術,其狀和珊瑚一樣。第四種是乳水,出在岩穴之中,長滴石髓,其狀其色都和乳相仿,所以叫作乳水,是煉丹必不可少之物。久服乳水,亦可以長生。第五種是湯泉,在中峰之顛,水味甘美,亦是煉丹煮食必不可少之物。天下世界湯泉很多,但是多含有硫磺質,只有此山所產,帶硃砂質,所以可貴。此外如同黃連、人參種種名貴的藥品,山中無不齊備。

正說到此,只聽得外面侍衛人等一片呼喊之聲。大家詫異,不知何故,急忙起身,出來一看,只見滿山之中,大大小小都是燈火,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東忽西,忽隱忽現,或則千百為群,或則只有兩三點,漫山遍谷,到處皆是,照得千丘萬壑幾乎同白晝一般。隔了許久,方才漸漸消滅,大眾無不詫異。

赤將子輿道:這個叫作仙燈,是黟山三大奇景之一。靈山之靈,與他山不同,就在此處。老將羿道:另外還有兩種是甚麼?赤將子輿道:一種叫作雲海,一種叫作放光,將來都可以看見的,此時說也說不相像。

次日天晴,大眾徐步上山,走不多路,忽然有兩隻烏鴉迎面飛來,向著大眾叫了幾聲,立刻回轉飛去;隔了片時又飛來叫幾聲,又飛回去。赤將子輿道:這一對叫作神鴉,是本山靈物之一。每有客來進山,它已知道,總先來迎接。它們每年孵小鴉,總是住在這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豈不是神鴉嗎?

大眾又走了許多路,只見遍山都是桃樹,約在萬株以上。赤將子輿道:這是黃帝所手植的。起初沒有這許多,現在桃子桃孫,年年蕃衍,每到春天,萬花齊放,真是錦繡世界。可惜現在來遲,已是綠葉成陰子滿枝了。過了桃林,赤將子輿指著前面一個山峰,說道:這個亦是黃帝的遺蹟。

眾人看時,只見山上兩個石峰,如人對坐,一個朝南,後面圍繞一山,儼如君主座後的黼扆。一個朝北,俯了頭,非常恭肅,如同臣子朝見君主的樣子。赤將子輿道:當初這山上有兩塊石頭,黃帝和浮丘子常在這石上休憩論道。後來仙去,這兩塊石頭就化作雙峰,朝南的就是黃帝,朝北的就是浮丘子,豈不是奇怪嗎!正說時,只聽得一陣音樂,大眾聽了,都向四處張望,說道:哪裏作樂呢?赤將子輿道:過去有一個山峰,壁立千仞,人不能到,上面常有仙人聚居。每當清風明月之夜,作起仙樂來,山下人時常聽見,但總在夜間,日裏是沒有的。此刻所聽見的,是音樂鳥的鳴聲,不是有人奏樂。

帝堯道:音樂鳥,這名字很好聽,從來沒有見過。赤將子輿道:音樂鳥,一名叫作頻伽鳥,亦叫作迦陵鳥。它在卵殼中已能發聲,而且微妙,能壓倒眾鳥,大概亦是仙禽之類呢!說著四面一望,指著東面樹上說道:這就是音樂鳥了。

大眾細看,果見有十餘只美麗之鳥,黃羽、黑眉、赤脊、翠尾,正在那裏爭鳴,其聲非笙非笛,非竹非絲,引商刻羽,真如奏樂一般,和諧清脆,非常好聽。忽然之間,又從峰上飛下數十隻,一齊鳴起來,更覺悠揚入耳。那鳥飛的時候,翅尾之間帶著一線白色,可算得五色都齊備了。羲叔道:某聽見說,頻伽鳥一名叫共命鳥,兩個身子共一個頭,常住在西方極樂淨土的,何以這個鳥並不如此?赤將子輿道:野人習聞如是,究竟不知孰是孰非。或者那個共命鳥亦叫頻伽,名字偶然相同,亦未可知。

帝堯問道:山中有猛獸嗎?赤將子輿道:虎豹之類都有,但是從不害人,大家以為是已經仙人點化的原故。另外有五種神獸,極為特別。一種是猿,此山猿類本多,但有兩只是神猿,一黑一白,都在數千歲以上,見了人往往作揖打拱。

那只黑猿常常引著大批的猿到處覓食,那只白猿不常看見,偶然看見總是坐在竹兜裏,由四隻大猿抬著走。但是那看見的人,總可以遇到祥瑞或快意的事情。一種是天馬,常常飛騰於最高各峰的頂上,有電光繞著它的四足,但亦是不常見的。一種是白鹿,往來各處,忽隱忽現。一種是青牛,其大如象,常出來嚙草,遇見人立刻飛馳而去,倏忽之間已不知去向。一種是紫豸,頭象龍,身像麇,尾像牛,蹄像馬,遠望過去,儼然是一隻麒麟,但的確不是麒麟。這五種都稱為神獸。又有三種怪物:一種叫魶魚,四足,長尾而無鱗,聲如嬰兒,能夠升到樹木上,含著水去餌鳥,捕獲了來做食品。緣木求魚竟可以得魚,真是奇事了。它的脂膏可以點燈,久而不熄,現在山上居民往往用之。一種叫盧(?炎),很像穿山甲,但是沒有鱗片。它最喜歡吃猿及蜂兩種。每次要吃猿的時候,只須抗聲一叫,大批群猿都聞聲而至,環繞了它跪在地下。它挑選幾個肥猿,用木葉或磚石放在它頭上,那肥猿就戰戰兢兢捧了頭,一動也不敢動,仿佛防恐木葉、磚石跌墜似的。挑選完畢之後,瘦的猿就紛紛四散,那肥猿就做了它的食料,豈不是怪物嗎?

還有一種,叫作石斑魚,只有雌的沒有雄的。到得春天,與蛇交合而生子,所以這時候的石斑魚不可吃,其餘時候釣了來做魚乾,其味甚美,且能久而不飢,所以亦算怪物之一。

正說著,已走到一個洞口,赤將子輿道:這個叫作駕鶴洞,從前浮丘子在這裏控鶴的。又指著西面一個峰頭道:這峰就叫浮丘峰,是從前浮丘子在這裏修煉的。上面有浮丘導引壇,彩雲靈禽,時常擁護翔集在上面。每到春天,音樂鳥一定日日到罈上來飛鳴一次,真是仙跡!又指著一個峰頭說道:這個叫容成峰,是容成子棲息的地方。現在還有寶篆、丹篆藏在上面,但是人不能上去,所以無從證明。容成峰的下面有一片平地,叫作容成台,是從前容成子登嘯的地方。又指著一個峰頭說道:這座叫作軒轅峰,當初黃帝採藥就在此地。

現在還有紫芝、玉菌之類,生在山頂上。軒轅峰下面過去幾十步路,有一塊仙石座,當初黃帝與浮丘、容成諸臣會憩,常坐在這塊石上。到得現在,偶然去坐坐,常有異香從空中而來。

假使在梅花開的時候,就聞到梅花香;在桂花開的時候,就聞到桂花香;在荷花開的時候,就聞到荷花香。但是左右前後,並沒有梅花、桂花、荷花等等,竟不知是從何處飄來的。野人從前在此歷試歷驗,真是不可思議之事!帝堯道:軒轅峰離此地有多少遠?赤將子輿道:看著像近,但是有不少之路。帝堯道:且先到那邊去望望。

於是,大眾直向軒轅峰而來。一路鳥道崇岡,非常難走。

走到一個峰上,只見一塊方石,上面縱橫刻有數十道深線,都成方罫形;旁邊又置有數百顆圓形的小石子,不知何用。赤將子輿道:這個亦是黃帝的遺物。從前黃帝和容成、浮丘諸人,常常拿了這個東西來遣興。兩人對坐了,一個用白石子,一個用黑石子,在這方罫之上你放一顆,我放一顆,差不多放到一半光景,只聽他們說你贏了幾路了,或者說你輸了幾路了。這個玩意兒名字叫作奕棋,大約是可以分勝負的。帝堯道:先生可懂嗎?赤將子輿道:當初,野人在旁亦嘗細細觀察,看見黑子怎樣去圍住那個白子,白子又怎樣去包住那個黑子,覺得亦很有道理。但是那道理非常深細,野人粗心浮氣,實在有點不耐煩去研究它,所以不懂。帝堯聽了,將所布在那裏的石子行列,細細觀看,揣摩了良久,又將石子統統移開,自己再一顆黑、一顆白的擺起來。赤將子輿在旁看了說道:原來帝是懂這個玩意兒的。帝堯道:朕不過研究研究,並沒有懂。赤將子輿道:野人不相信。既然沒有懂,為甚麼這個擺的方式,有點和當初黃帝他們相像呢?

原來帝堯是天縱之聖,敏悟異常,一經思索,已覺得有點頭緒,而且知道此事是極有趣的,因而將石子一齊移開,又細細擺了一會。羲叔在旁說:天色不早,軒轅峰不能去了。此地無房屋,恐怕天黑了山路難行,不如且尋個宿處,明日再來如何?帝堯一看,紅日已銜西山,果然不早,不覺嘆道:朕一時貪弄這個玩物,把半日光陰竟消耗了,可見一個人對於戲玩的東西是不可沾惹的。當下由赤將子輿引路,曲曲折折到了一處,和山頂已有點相近,果然看見許多房屋,亦是從前黃帝所留下的,其中雖無居人,卻喜尚可住宿。那時已經暮色蒼茫,侍衛早將預備的燈火、餐具、臥具等鋪設好了,大家飽餐一頓。因日間跋涉疲勞,大家亦不多談,各各歸寢。帝堯在枕上,還是細細想那個奕棋之理,久而久之恍然大悟,不覺得意道:從前伏羲氏的時候,河中有龍馬負圖而出,上面點點都是個加減數目,名字叫作河圖。現在這個奕棋的道理,就是從河圖數得來的,看著煩難,實在亦很容易懂呢。想罷之後,就沉沉睡去。

到了次日,天尚未明,赤將子輿已經起來,邀了帝堯和老將羿、羲叔等,跑到山頂上觀看日出。但見西面諸山為霞氣所映,峰峰都作赤色,美麗之至。向東一望,則紅霞半天;歇了一會,紅霞之中又起了黑影一線,高高低低,如同遠山一般。

又歇了一會,忽然大放光明,如火之上燄,如金之發光。約有半個時辰光景,忽見一個太陽出來,其色雪白,如一面大鏡,若隱若現,搖曳不定,而且既然上來,忽又下去,如此者三次。

赤將子輿道:這個太陽是假的呢。眾人聽了,不甚相信。

又過了一會,果然真個的太陽方才上來,其色甚紅,而且甚大,漸漸上升,顏色亦逐漸淡下去,輪廓亦逐漸小下去,久而久之,已和平時所見一樣了。眾人看了,無不嘆為奇觀,連說有趣有趣。帝堯問亦將子輿道:剛才那個白色的太陽,先生何以知道它是假的?赤將子輿道:天地之中,純是大氣所充塞。大氣這項東西,能夠有一種迴光折光之妙用。天體是圓的,太陽從地下上來,那個光芒九射到天空之中,空中的大氣受到這個光芒,立即反射到地面上來,所以那時太陽並未出地,霞光已經普照於大千世界,就是這個原故。後來將近出地了,天空中的大氣已將它的影子吸收了上來,所以它的顏色雪白,而且搖動升沉不定,這就可以知道是它的影子了。既是影子,豈非是假的嗎?譬如盂底放一項物件,尋常是看不見的,注滿了水就可以看見。那個理由與此相仿,就是折光的原故。

正在說時,只見樹林中飛來一陣好鳥,毛色淺赤,個個亂叫。它的叫聲好像客到二字。赤將子輿道:這種亦是音樂鳥之類。遊人到此,必先期而鳴,亦是奇怪的。還有一種鳥類,很像百舌,亦是幾十隻成一群。它的聲音屢屢更變,有時候大聲轟轟,仿佛車輪走過。有時候細聲裊裊,仿佛洞簫抑揚,大概亦是音樂鳥之類。帝堯等聽了,亦不言語,只管貪看朝景,不住的四面張望。赤將子輿指著西面天盡處,說道:這個青白色的,就是彭蠡湖西岸的敷淺原山。又指著北面雪白的一線,說道:這就是大江。帝堯正看得出神,忽然有無數白氣從遠處山上湧出,漸移漸近;忽然自己所立的山面上亦蓬蓬勃勃、絪絪??的湧出白氣來,如絮如綿,迷漫四塞。赤將子輿連連叫道:好極好極!雲海來了,雲海來了。

帝堯再四面一望,不要說大江、敷淺原山不知到何處去,就是遠近諸山,都一無所見;只有幾個最高之峰浮青凝綠,還矗立於茫茫白氣之中,仿佛大海中的點點島嶼。忽而天風一卷,那一片雲氣奔騰舒展,如波濤之澎湃,直衝無數島嶼而去;忽而又復衝來,真是奇態詭狀,瞬息萬變。再看那些近前的山岡,則沉埋韜晦,若隱若現,仿佛長鯨、巨鯤、蛟龍、黿鼉等等,出沒於驚濤駭浪之間。歇了好一會,忽然雲開一線,日光下射,那個景象更加奇怪,或如瀑練,或如積雪,或如流銀之瀉地,或如振鷺之翔翥,或如海舶揚帆而出島口,或如大蜃噓氣而為樓台宮闕。有時天邊隱隱,露出一發之青天,仿佛如海外諸番之國人,立在峰頂,仿佛如坐了大船,乘風而坐在天上。真正是奇極了。又歇了好一會,雲氣才散,日光復來。帝堯道:所以叫作雲海,真個如身在海中一般。赤將子輿道:這個是此山獨一無二之奇景,所以這山上的地方都以海字取名。在前面的許多山峰叫作前海,在後面的許多山峰叫作後海,在東面的叫東海,在西面的叫西海,中間的叫中海;明明是山,卻叫它作海,豈不是奇事嗎!老將羿道:老夫年紀不算小,遊歷的地方不算少,從來不曾見過這種奇景。不到此地,幾乎錯過一生了!羲叔道:我等尋常想想,只有仙人能夠在雲中來往,不想今朝居然置身雲外,真個難得了。倉頡氏造字,上曰仙,想來真是有研究的。

赤將子輿道:豈但雲在我們下面,就是雷電等亦在我們之下呢。野人從前住這裏的時候,有一年夏天,在山上游玩,觀望這個雲海的景色,忽然看見雲氣之中有一物竄來竄去,忽東忽西,竟猜不出是甚麼東西,頗以為怪。後來跑到山下問那居民,知道剛才雷雨大作,才覺到那個在雲中竄來竄去的東西就是雷霆呢。照此看來,豈不是雷霆亦在我們的下面嗎?最奇怪的,下面聽到呼呼之聲,甚為猛烈,上面竟一點聲音沒有,不知何故。或者仍舊是大氣的原故,下面濃厚,上面稀薄,因此聲音傳達不到,不知是不是?帝堯道:雲生於山,所以山總比雲高。凡有高山,想來都是如此,不必一定只有此山有雲海。或者此山高大,所以特別著名就是了。

大眾又觀望一會,才回到宿舍,進些飲食,再往軒轅峰而來。路過昨日的棋局,可怪那棋子,又照常布著在那裏了。帝堯詫異道:朕昨日分明記得都移在旁邊,正要想擺,並沒有擺就動身了。現在此局究竟是何人所擺?這山中並無多人,而且擺的又非常合法,這個真是奇事。赤將子輿道:所以叫作仙棋石,是有神靈在這裏呵護的。眾人聽了,嗟嘆不已。

到了軒轅峰之後,路旁紫芝甚多,而且甚大。走到峰頂,有一間石室,室中有石几、石座各一。赤將子輿道:這就是黃帝當初在這裏受胎息的地方。帝堯到此俯仰流連了好一會,方才下峰,回到宿舍。

堯的故事(23):黃帝修道縉雲山

且說帝堯君臣上路,一日走過一山,山上有一座石城。赤將子輿道:從前黃帝到縉雲山去,總是經過此山的,所以後人築起此城做一個紀念,就叫它做天子山,亦叫石城山。對面就是縉雲山了。帝堯看這座山勢,參差高下,仿佛如城墉的雉垛,無甚可觀,亦不久留,即向縉雲山前進。那縉雲山孤石干雲,高約三百丈,雖則沒有黟山那樣靈異,但是亦有一百零六個峰頭,或如羊角,或如蓮花,幽奇峻秀,頗愜心目。又有瀑布一道,日光照著仿佛晴虹,風所吹過有如細雨,尤覺可觀。

黃帝煉丹的地方,一切遺物經赤將子輿一一指點,帝堯都見過了。據赤將子輿說,黃帝在此煉丹的時候,一日有非紅非紫的一種祥雲出現,名叫縉雲,所以這座山就叫縉雲山。

帝堯立在最高峰上,向東南一望,只見一片茫茫,都是大海。原來這座縉雲山是緊貼海邊的,海中群島點點,如星之羅,如棋之布。赤將子輿指著說道:這近前的島嶼名字叫甌,遠處的島嶼名字叫閩。甌島之中有一個島,就是容成子修煉之所;又有一個島上有方石,其形如匱,從前黃帝將玉版、金券、篆冊等等藏在裏面,所以亦叫作玉匱山。

且說帝堯等從縉雲山動身,向彭蠡大湖而行,不走原路,往西直走,到了一座山,叫作三天子鄣。這座山亦很有名,高約三百丈,夜間光燭霄漢,世人都說是山中韞玉的原故。當初黃帝亦曾到此遊覽。帝堯經過,卻不再停留。

一日,將到彭蠡湖相近,只聽得空中有異鳥飛鳴之聲,舉頭一看,卻是一個仙人騎了一隻青鸞,自西南翱翔而至。赤將子輿認得是洪崖仙人,高聲大叫道:洪崖先生!洪崖先生!請少停一停,下來談談。洪崖仙人聽見了,就降下鸞馭,先過來與帝堯行禮道:原來是聖天子在此,幸遇幸遇。又向老將羿和赤將子輿拱手道:久違久違。羲叔在旁,亦行過了禮。赤將子輿和洪崖是老同事,極其相熟,就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真好自在呀!洪崖仙人道:你何嘗不自在嗎?

帝堯看洪崖仙人,白鬚鬈鬃,鬢髮如銀,滿臉道氣,暗想:赤將子輿說他有三千歲,真是看不出。但是,他能夠騎鸞遨遊,一定是個真仙無疑。遂和他說道:仰老先生大名,現在此地相遇,真是生平大幸。不知道老先生自從先高祖皇考上升之後,一向究在何處?高祖皇考近日又在何處?何以不如老先生一樣的降臨人世,使某等子孫,可以拜識?洪崖仙人道:貧道在令高祖的時候,雖曾做過幾年官,但是後來早已不在朝廷了。一向萍蹤浪跡,各處遊玩,亦無一定的住所。後來遊到此地,彭蠡湖邊一座洪崖山上,愛它風景清幽,就住了甚久,並在那裏掘井煉丹,有些道友,就呼貧道為洪崖先生,其實貧道並非姓洪名崖呀。後來總常到那邊去玩玩,便是此刻亦剛從那邊來。至於令高祖,現住在九重天中之無想無結無愛天上,是最高的這一重天,所以不輕易下來。如貧道等,不過卑微下賤之流,九重天上遊玩遊玩尚且難得,何況居住,所以只好仍在人世間混混了。

羲叔在旁問道:某聞上界有三十三天,何以只有九重?

洪崖仙人道:三十三天,是一種天的名字,並非有三十三重天。羲叔道:這三十三天,是否就是九重天中之一重?洪崖先生道:不是不是。九重天是清虛超妙之天,三十三天是慾界十天中之第六天。凡人生在世,能夠不殺不盜,死後就可以生在三十三天,可見生到三十三天,並非甚難之事。清虛超妙天,是正途直上。慾界十天,總名忉利天,不過旁門而已。兩人正在問答,帝堯是個聖君,聽了這種說話,並無動心稀奇之意。他的心中惟時時以百姓為意,見他們不談了,就問洪崖仙人道:前日某在淮水之陰,看見淮水為患。據陰侯說,老先生的意思以為是天數,並且說將來還有極大極大的災患,究竟不知有無其事?還請老先生明白見示。洪崖仙人嘆道:的確有的,這個真是天意,無可如何。

帝堯聽了不免驚慌,忙問道:老先生總有仙術,可以挽救。洪崖仙人搖搖頭道:實在無法挽救。但是聖天子不要著慌,經過五十年之後,自有大聖人出來挽救。帝堯道:是大聖人嗎?洪崖仙人道:雖則是大聖人,亦須神仙幫助。帝堯道:是哪一位神仙?洪崖仙人道:天機不能預洩。帝堯苦苦追問,洪崖仙人說了三個字,叫作西王母。帝堯聽了,謹記在心。

洪崖仙人問帝堯道:聖天子此刻到何處去?帝堯道:某此番巡守,擬從三苗國再到交趾去。洪崖仙人道:三苗國可去,交趾去不得了。帝堯忙問何故。

洪崖仙人道:交趾路遠,往返勾留約須兩三年。貧道仰觀天象,恐怕後年春夏之交,天有非常大變,為災不校這就是貧道所說,幾十年災害的第一步。帝若遠出,不在京師,殊非所宜。所以貧道勸帝,不要到交趾去。

帝堯又驚問道:果如老先生所言,大災驟來,那時某就使在京師又怎樣呢?洪崖仙人道:請聖天子齋戒沐浴,虔誠的禱祀天地宗廟,再請這位老將幫忙就是了。說著,用手指指羿。羿聽了,頓時義形於色,說道:某果能消弭大災,無不出力,雖死不辭。洪崖仙人稱讚道:真是英雄!說畢,遂與眾人告辭,又向赤將子輿說道:我們隔十年再見。說完之後,跨上青鸞,扶搖而去。

堯的故事(24):洪崖之言應驗

過了春分,淫雨連綿,竟無三日之晴。帝堯君臣所憂愁的是旱災,哪知此刻不是旱災,幾乎成水災了。春寒尤重,與隆冬無異。直到立夏前三日,天氣方才晴。然而驟然和暖,次日陽光尤烈,竟如炎夏,日子亦覺得非常之長。到得立夏前一日,竟熱得異乎尋常,人民無不奇怪。後來忽然發現了,原來天上的太陽竟出有四個之多,那光熱自然不可當了。大凡夜間月色,人人都喜賞玩,至於太陽,是從來沒有人去看它的,所以至三日之久,方才發現。

帝堯一聽,知道洪崖仙人之言應驗,慌忙召集群臣商議。

群臣道:既然洪崖仙人之言應驗,當然請老將出力。老將羿道:如何出力?眾人道:老將最擅長的是射,當然是射下來。況且某等久聞老將有神弓神箭,能射天上星辰,那麼太陽亦當然可射了。羿道:從前老夫偶然射箭玩玩,心想射天上星辰,於是練了張神弓、幾枝神箭,後來果然給老夫射落一顆大星,但是從此亦沒有射過,因為此等事是只可偶然的,現在再射起來,不知道靈驗與否,這是一層。還有一層,太陽與別種星辰不同,是人民之主,哪裏可射呢?眾人道:這個不妨。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現在竟有四個太陽,足見有三個是妖星,和人間僭亂的偽主一樣,有甚麼不可射呢?羿道:僭亂之主易分,三個妖星和真正的太陽難分,萬一誤射了真正的太陽,將如之何?眾人道:不妨射射看。射得下的,總是妖星,真正太陽一定射不落的。羿聽了,還是躊躇。和仲道:老將平日是極肯見義勇為的。現在大難臨頭,何以忽然推諉起來?況且洪崖仙人有言,非老將不能救此災難,所以老將只要出手,是一定成功的。老將羿不等他說完,便連聲道:射射射!立刻跑到家中,將那一張神弓、幾支神箭取了跑出來。帝堯和群臣當然一齊跟了他走,便是百姓知道這個風聲,亦一齊轟動跟了走,足足有十幾萬人之多。一則看看新奇之事,二則保祐他立刻射著,但是人愈多,挨擠愈熱,沿路中喝,或昏暈而跌倒的,不計其數,其餘的亦汗出如蒸,氣喘如牛。

到了一個廣場,是老將平日閱軍、校射的地方。老將羿停住了,向天一望,只見四個太陽參差不齊,有的在東,有的在西,有的在南,有的在北,不知道哪三個是妖星。但是四個太陽一看,兩隻眼睛先昏花了,便放弓說道:不行不行!光太厲害。羲叔道:既然到此,不妨試試。羿聽丁,勉強拈弓搭箭,胡亂的向空射去。哪知等了許久,毫無影響。大家看了,一齊失望,紛紛散去,羿更是垂頭喪氣。逢蒙在旁冷笑道:世界哪有此事!我早疑心,射落星辰之事是假的,不過說大話,哧哧人吧。只要看他剛才的推三阻四,就可知道他心虛膽怯,恐怕顯出真情的苦處了。不然,假使他做得到,我又何嘗做不到呢?

不言逢蒙在旁譏誚他的老師,且說帝堯見羿一射不中,憂心如焚,一路回宮,一路暗想:除此之外,更有何法呢?

忽見赤將子輿趕上來,說道:前日洪崖仙人說,要請帝先齋戒,虔誠的禱祀天地祖宗,帝忘記了這句話嗎?怎樣今朝立刻就射起來呢?要知道,雖然老將有神箭,還須憑仗聖主的精誠。帝堯一聽,恍然大悟,慌忙的沐浴齋戒起來;又預備祭禱天地祖宗,須三日方能完畢。哪知這三日之中,更不得了!立夏這一日,太陽出了六個。次日,出了八個。第三日,太陽竟出了十個。每日一對一對的增加,熱得來真是不可言喻,總之比火燒還要酷烈。所有樹木無不枯焦,禾苗、花草等類更不必說了。房屋梁柱不但裂縫,並且出火自焚,草蓋之屋更燒盡了,河川中之水亦漸漸乾涸殆盡,人民無處可避,每日死者,就近計算,總在幾千以上。大家都說,世界末日到了,因此發狂,全家自殺的都有。前幾日還是哭聲震野,後來反肅靜無聲,大家都坐以待斃。四面一望,但見屍橫遍地,屍氣燻天,因為沒有人肯再去收拾掩埋了。這時地也裂了,石也焦了,金類都熔了,景象淒慘,真是空前之浩劫。獨有那帝堯,仍是日夜稽首於天地宗廟之中,所幸尚未熱壞。到得第三日,群臣中已多半病不能興,赤將子輿向帝堯道:帝的精誠想來已上達於天了。現在大勢日急,到得明日,不知道又是如何情形,請帝率同老將,趕快射吧,不必滿足三日了。

帝堯聽了,極以為然,忙飭人去召羿。哪知羿自從前日射太陽不中之後,非常懊喪;又兼聽了逢蒙譏誚的話,尤其忿不可言。這兩日亦在家中,聚起全副精神,練那十幾支箭。聞帝宣召,立刻攜了弓箭,來到帝處。帝堯就和他徒步行於十個烈日之中,再來到廣場。帝堯先捧了羿的弓箭,仰著天祝告一番,再遞給羿,然後跪下,求皇天默佑。那老將羿亦使起平生的本領,架上神箭,滿扯著神弓。這時正是巳正以後,十個太陽,漸漸行近中天,羿的箭就直向天空射去。說也奇怪,不到片時,只見天空一個極大的火球直向東方掉了下來,火燄熊熊,倏忽不見。但見無數鳥羽似的東西,飄飄揚揚,四散飛開,想來是太陽裏面的三足鳥了。老將羿看見一箭已經射著,精神陡增,亦不暇管它是甚麼東西,更竭盡平生之力,一箭一箭,覷著天空射去。一連又射了八箭,箭箭不虛,八個太陽一個一個掉下來,都墜落在東方山後。那鳥羽似的東西尤其飛揚,滿山滿谷,天氣頓然清涼。觀看的人,無不大呼稱慶,都說:這種災異,固然是萬古無兩的。這種神射,亦真是萬古無兩的。

大家一路歡呼,一路來扶帝堯起來,又來向老將羿稱謝道賀。

且說帝堯既遭十日並出之災,又遭地震、火山之患,休息撫綏,喘息方定,哪知禍事又到了。一日,忽報孟門山大水沖發,滔滔不斷,將人民房屋田畜等,沖沒了不少。帝堯大驚!暗想:這時並非夏秋,何來蛟水?忙命大司農、羲叔等前往查看。

那孟門山在平陽之西,相距不過二百里。大司農等一路走去,只見路上已有水流,愈走愈西,那水流愈大。到得山下一看,只見那山上的水,竟同瀑布一般滾滾而下,四散分流。大司農至此,知道決不是蛟水了,遂和羲叔商量,到山頂上去察看。但是水勢甚大,不能上去,後來從別處山上繞道過去,千辛萬苦竟達到目的。

只見山的北面,竟化為一個大湖,愈向北方,湖面愈大,竟有汪洋千里,一望無際的情形。大司農道:那面我記得是陽紆大澤,不要是大澤的水漲溢嗎?羲叔道:陽紆大澤,離此地至少有七八百里,就使漲溢,亦何至於如此之大。兩人議論了一會,不得要領,趕快下山,星夜回到平陽,告知帝堯。帝堯聽了,亦無法可施,只得向大司農說道:既然如此,亦只能盡人事,趕快叫附近的百姓,遷徙開去,一面修築堤防,將這股水驅向下流低窪之地,如此而已。大司農聽了,就出去布置。哪知過了幾日,雍州地方的奏報到,說道:梁山之上,大水沖下,淹沒民田,傷害人畜不少,現在還是滾滾不住的在那裏流。按著情形看起來,與孟門山之水,正是相類。孟門山在東,梁山在西,想來這股水是兩面分流的。帝堯與群臣至此,更覺無法可施。過了一年,水勢有增無減,那汾水下流逼近山海一帶,早已漲溢得不可收拾。

且說帝堯自從連遭水患之後,憂心愈深,把這個君主大位,看得來愈加可怕,急求從速脫卸。一日,忽然想起許由。上次他不是說,到沛澤去相訪的嗎?要讓這個天下,還是讓給他。

想罷之後,主意決定,即將政治仍交大司農等代理,即日命駕,往訪許由。一徑往沛澤而來,果然見到許由。帝堯對於他恭敬得很,執弟子之禮,北面而朝之。說道:弟子這幾年,連遭災患,百姓塗炭,想來總是德薄能鮮之故。弟子當初即位的時候,曾經發願,暫時忝攝大寶,過一過渡,必定要訪天下之聖賢,將這天下讓給他。現在弟子細想,並世聖賢無過於老師。願將這天下讓與老師,請老師慨然擔任以救萬民,不勝幸甚。哪知許由聽了,竟決絕的不答應。帝堯不便再說。哪知到了次日,帝堯再訪許由,許由竟不知到了何處去了。帝堯沒法,只得仍回平陽而來。

一日,走到太行山邊,忽見樹林之中站著一個怪人,遍體生毛,長約七寸,仿佛如猿猴一般,不覺詫異之至,不知道他是人非人,即忙叫侍衛去探問。過了片時,侍衛就偕了那人同來。那人一見帝堯,就說道:我是槐山人,名叫倔儉,你看了我的形狀奇怪,所以來問我嗎?帝堯道:不錯。汝既然是人,何以會得如此?朕想來決不是生而如此的,其中必有原故,請你說來。偓佺道:我從前遇著蚩尤氏之亂,家破人亡,逃到深山之內。那時獨自一人,飲食無著,飢餓不過,恰好山中松樹甚多,累累的都是松子,我就權且拿來充飢,渴了之後就以溪水作飲料。不知不覺約過了一年,那身上就長出細毛來了。遇著隆冬大寒,有毛遮身亦不覺冷,而且身輕如燕,攀到樹上去,亦不用費力,一聳就能上去,至於下來,更不費事,便是從西樹到東樹,中間相隔數十丈,亦可以一聳而過。

走路亦非常之快,假使有一匹駿馬在這裏飛馳,我亦可能趕它得上。因此原故,所以我亦不問外面蚩尤的亂事平不平,就安心一意的,一個人住在這深山之中。好在我家屬,都已因亂喪亡,心中一無繫戀,落得一個人自由自在。我自從入山之後,多年以來,到今朝才第一次見人呢。我正要請問你們,現在蚩尤氏兄弟怎樣了?炎帝榆罔還存在嗎?從前仿佛記得有一個諸侯,姓公孫,名軒轅的,起來和蚩尤氏相抗,大家很盼望他打勝,哪知仍舊敵不過蚩尤氏,退到泰山之下去,以後不知如何?諸位如果知道,可以告訴我,使我心中多年的記念,亦可以得到一個結束。

帝堯等聽了,無不大驚,便將蚩尤如何失敗,黃帝如何成功,以及如何傳位少吳、顓頊、帝嚳、帝摯,一直到自己的歷史,大略向偓佺說了一遍。偓佺道:原來你就是公孫軒轅的玄孫,並且是當今的天子,我真失敬了。不過我還要問一句,現在離蚩尤作亂的時候,大約有多少年?帝堯道:大約總在六百年以上。倔儉詫異道:已經有這許多年嗎?那麼我差不多將近七百歲了。說到此處,忽而停住,接著又嘆口氣說道:回想我當時的妻孥親戚朋友,就使不死於蚩尤之亂,到現在亦恐已屍骨無存。我此刻還能活著,真是服食松子的好處呢。我已六百多年不見生人,今朝偶然到了山外來,不想恰恰遇見天子,這個真所謂天假之緣,三生有幸了。但是我是一個深山野人,無物可以貢獻,只有這松子,吃了可以長生,我且拿些來伸伸敬意,請天子在此略等一等。帝堯正要止住他,哪知偓佺旋轉身來,其行如飛,倏忽之間,早已不知所在。隔了片時,即已轉來,手中拿著兩包松子,將一包獻與帝堯,說道:請天子賞收,祝天子將來的壽,比我還要長。又將一包送與各侍衛,說道:請諸位亦嘗嘗,這個效驗甚大呢。

大家正要謝他,只聽他說聲再會,與帝堯等拱一拱手,立刻又如飛而去。眾人看了,都覺得他的態度兀突,甚為詫異。後來有幾個相信他的人,依法服食松子,果然都活到二三百歲。獨有帝堯,心裏想想,現在天下百姓之事,尚且治不了,哪有工夫去求長生,且待將來付託有人,再服食松子不遲。因此一來,這一大包松子就擱起了,始終沒有吃。到得後來,亦忘記了,這是甚可惜的。

且說帝堯回到平陽,早有大司農等前來迎接。帝堯問起別後之事,大司徒奏道:起身之後二日,近畿忽發現一隻異獸,其形如羊,青色而一角,與那一對麒?同住在一起,甚為相得。

經虞人來通報後,臣等往觀,亦不知道它的名字。後來請教赤將子輿,他說這獸名叫神羊,一名獬豸,喜食薦草,夏處水澤之旁,冬處松柏之下。它的天性,能夠辨邪正,知曲直。假使遇到疑難之獄訟,是非曲直,一時不能辨別,只要將它牽來,他看見那理曲而有罪的人,一定就用角去觸他。當初黃帝時候,有個神人,牽此神羊,來送黃帝,黃帝就用它幫辦審判之事。赤將子輿是見慣的,所以知之甚悉,果然如此,那真是個神獸了。

帝堯聽到此處,忽然想起皋陶,現在差不多已有二十歲左右,聽見說他在那裏學習法律,甚有進步,此刻朝廷正缺乏決獄人材,何妨叫他來試試看。如果有才,就叫他主持刑事,豈不是好。主意決定,於是一面叫大司農將那獬豸牽來觀看,一面就飭人到曲阜去宣召皋陶。過了一會,獬豸牽到。其時天色將晚,帝堯已退朝回宮,虞人就將獬豸牽到宮中。那正妃散宜氏及宮人等,聽說有這種神獸,都來觀看。散宜氏愈看愈愛,就和帝堯說要將它養在宮中。帝堯對於這種異物,本來不以為意,既然散宜氏愛它,也就答應了。自此以後,一直到皋陶做士師以前,這只獬豸總是養在宮中。

一日,皋陶到了,帝堯大喜,即刻召見。但見他長身馬喙,面如削瓜,長成得一表非凡,就要問他說話。哪知皋陶行過禮之後,用手將他的口指指,口不能言,原來已變成啞子了。帝堯大驚,便問他:何以會啞呢?那皋陶早有預備,從懷中取出一張寫好的字來,呈與帝堯。帝堯一看,只見上面細述病原,原來是前年秋間,扶始忽然得病,皋陶晝夜服侍,憂危之至,而且伺候湯藥,積勞太過到得扶始死了,他又哀傷過度,放聲一哭,昏暈過去。及至醒後,就不能說話,變成廢疾,這是他致病之原由。帝堯看完就問道:汝此病總請醫生治過?皋陶點點頭。帝堯道:想來曲阜地方,沒有好的醫生,所以治不好。朕叫巫咸來為汝醫治。說著,就叫人去宣召巫咸。

少頃巫咸來到,細細診視一番說道:這個病是憂急傷心,觸動喉間聲帶所致,不是藥石所能奏效。但將來遇有機會,也許能夠痊癒,不過亦防得常常要發。帝堯道:此刻沒有方法治嗎?巫咸道:此刻真沒方法。帝堯聽了,嘆息不已,暗想:天既然生了這樣一個有用的人,又給他生了這種廢疾,真是不可解。或者是要將他的材料老一老,再為人用,亦未可知。當下對著啞子,無話可說。過了兩日,賜了他些醫藥之資,就叫人遣送他回去,按下不表。

一日,帝堯軫念民生,親自到孟門山和山海一帶,巡視一週。只見那水勢真是漲溢得非凡,所有民居、田畝都浸在大水之中。當地的居民雖則有官府救濟,另外分田授屋,尚不至有盪析離居之苦。但是長此下去,低窪之地,在在堪虞,終有不得了之勢。想到此際,不免憂從中來,正不知道何年何月方可安枕。忽然想到洪崖仙人的話,只有西王母能救這個災患,不過要在數十年之後。這卻如何是好?

後來一想,西王母住在玉山和崑崙山,老將羿是曾經到過的,何妨去求求他,請他就來救呢。西王母是神仙,總有慈悲之心,只要誠心去求,或者可以早些挽回劫運,亦未可知。就使求而無效,或者並走不到,那亦是天命使然,人事總應該盡的。想到此處,主意已定,回到平陽,就叫大司農和司衡羿前來,先向大司農說道:前此洪崖仙人說,大水之災,非西王母不能救,西王母所居仙山,去此甚遠。朕本擬親自往求,奈為國事所羈。汝乃朕之胞兄,王室懿親,就命汝代表朕躬前往誠求。務懇西王母大發慈悲,即速設法,弭此臣災,拯救萬民,汝其往哉!又向司衡羿說道:老將是三朝元老,國之重臣。況兼前此曾經到過仙山見過西王母,路途既熟,又和西王母相識,朕擬叫汝做一個副使,陪著大司農前往懇求。不過老將年紀太高,自從射下十日之後,聞得常有疾病,不知還肯為國家為萬民再吃一番辛苦否?

老將羿道:為國為民,況兼帝命,老臣雖死不辭。帝堯聽他說出一個死字,心中大以為不祥,便想不叫他去,就說道:老將究竟年高,老者不以筋力為禮,何況登山臨水,走萬里之遙呢!剛才朕失於計算,朕之過也。現在只要老將將那往玉山及崑崙山的路程,細細告訴大司農就是了。朕不派副使,亦使得。

哪知羿只是要去,說道:區區玉山、崑崙山,萬里之路,何足為奇。老臣當日不知道走過幾回。今日雖多了幾歲年紀,亦不算得甚麼。帝已經派了老臣做副使,忽然又不要老臣去,無非是憐惜老臣,恐怕老臣途中或有不測。但是,就使中途疾病死亡,亦是老臣命該如此,決不怨帝,請帝仍準本意,派老臣作副使吧。帝堯聽他愈說愈不祥,心中後悔不迭,但已無可如何,只得派他作副使。老將大喜,稱謝而退。

且說帝堯因此事關係重大,大司農等動身的前幾日,他自己先齋戒沐浴起來,虔誠的禱祭天地祖宗。到出行的這一日,又親自冠冕,送他們出城。到得他們臨別的時候,又和他們二人再拜稽首,嚇得二人手無所措,說道:自古至今,沒有以君拜臣的道理。帝堯道:朕非拜汝等,是拜西王母。朕不能親拜西王母,所以將這個大禮,寄在汝等身上。汝等見到西王母后,稽首再拜,就和朕親拜一樣了。二人別後,一路讚嘆帝堯的虔誠不置。

堯的故事(25):天意不可違

且說大司農到了崑崙山,剛剛一足踏上岸邊,陡見山上跑下一隻人面而純白色的老虎,背後有九條長尾,豎得很高,迎面叫道:大鵹,這個人是大唐使者嗎?大司農吃了一驚,不覺腳下一滑,撲倒灘邊,滿身衣服沾滿了污泥,骯髒已極。

早有青鳥前來扶起,並向那人面的白虎介紹道:這位是陸吾先生,一名肩吾,是守護此山的神人,專管天之九部及天帝園囿中之時節的。大司農慌忙與他拱手為禮。那陸吾亦將頭點了兩點,自向別處而去。

大司農見衣服骯髒,心中懊喪,不時去拂拭它。少鵹道:不妨事,過一會就會好的。大司農聽了,亦莫解所謂。過了片時,才問大鵹道:這位陸吾先生既然管天之九部及天帝園囿中之時節,為甚麼不在天上,而在此地呢?大駕道:這座崑崙山是天帝的下都,天帝有時到下界來,總住在此地的,所以陸吾先生有時亦在此。大司農道:貴主人不是此山之主嗎?大鵹道:不是,那座玉山是敝主人所獨有的。這座崑崙山,周圍不知道有幾千萬里,敝主人所住的是西北隅,敝主人之夫東王公所治的是東北隅,多不過一隅之地而已。

這時,大司農秉著誠心,目不旁視,但覺一路古松翠柏,瑤草琪花,不是人間景物而已。俄而,到了一個闕前,上面大書瓊華二字,走進闕中,四面都是金碧輝煌的房屋。最後到了一座大殿,深廣足可容數萬人,內中男男女女,站著的已不計其數。青鳥請大司農暫住,先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出來說道:敝主人請見。大司農整肅衣冠,跨進殿中。只見許多美女擁著一個環佩叮噹的老婦,迎將上來。青鳥就向大司農介紹道:這位就是敝主人。

大司農不看猶可,一看之後,頓覺一驚。原來大司農初意以為,王母娘娘是世界聞名的,她手下許多仙子亦都是美麗絕倫的,那麼她的面貌即使不是十分美麗,亦當然是個端正和靄的一位老婆婆模樣。哪知她的頭髮蓬蓬鬆鬆,好像有幾個月未曾梳洗過似的,頭上戴著一支玉勝,滿嘴虎齒露出,氣象威猛,儼然是一個雌老虎,所以甚為詫異。然而外表不敢流露,當下就恭恭敬敬的下拜。

西王母亦還禮答拜,回身請坐,只見西王母臀部拖出一條豹尾,坐下之後,翹起地上,搖搖動動,更是可怪。但是這個時候不敢亂想,趕忙將帝堯命他來的意思,委曲說明,並且懇求她大發慈悲,趕速施救百姓的災苦。西王母道:聖天子來意,我早已知道了。不過,有一句極簡單的話和尊使說,叫作天意難違,無法可想八個大字而已。大司農聽了,慌忙道:天意雖是如此,但棄聞王母有回天之力,何妨格外施仁?況且天心總以仁慈為本,就使王母趕速拯救了,於天意亦不算違背,務請憐憫蒼生為幸。說著,又再拜稽首。

西王母亦還禮,重複坐下,說道:我不是不憐惜百姓,不肯施救,不過現在尚非其時。現在我知道下界雖有災情,尚不算大,還有極大的大災在後面呢。況且我們神仙就使要救助你們下界,亦必須你們下界有一個可以受我們幫助的人,不能使我們神仙親自來指揮的。老實和尊使說,將來平定下界大災的這個人,現在還沒有生呢,到得生了之後,長成之後,出而任事了,那其間我一定叫人來幫助你們。現在這個時候,我實在無法可想。大司農忙問道:那麼王母所說的這個人,要幾時才降生呢?西王母道:大概還要過三四十年。大司農大驚道:三四十年的大災,不是民生要沒有孑遺嗎?

西王母道:有聖天子在上,又有尊使的善於教導農田,使百姓多有蓄儲,決不至於沒有孑遺,不過百姓多受一點困苦就是了。大司農聽了,還是苦苦懇求。

西王母道:老實和尊使說,可救我必救。當初令高祖黃帝,為蚩尤戰敗,並未來求救於我,但是我亦派人去救。今番雖有聖天子和尊使的這種誠意,苦於時機未到,叫我亦沒法。

聖天子是超越今古的仁君,我知道他自從即位以來,無日不在憂勤惕勵之中,這是很可欽佩的。尊使可歸去奏聖天子,稍釋憂勤,將來大災平定之後,至少總有二十年昇平之福可享,現在勸他不必性急吧。

大司農見西王母的話說到如此,不好再說。但是千山萬水而來,目的終不能達到,心中不免怏怏。

次日,大司農到王母處辭行。王母又殷勤的說道:尊使歸去,總請聖天子勿憂。時機到了,我一定遣人來幫助。大司農唯唯道謝。王母又取出許多蟠桃、黃中李來贈別;另外又贈沙棠果十大簍,說道:這項帶回去,不要吃,將來有用。大司農不解所謂,只得重重拜謝了。

且說這年已是帝堯的二十五載。前一年亦出外巡守一次,但無事可記。回都之後,五日不盼望大司農歸來,但是音信全無,死生莫卜,屈指計算,已有幾年了,不覺於憂民之外,又添了一重心事。過了兩月,大司農回來了,帝堯大喜,即忙宣召入朝。大司農見帝,行過禮後,便將奉使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帝堯見西王母不允立即援助,不免失望,然亦無可如何。談了一會,便和大司農說道:汝風塵勞苦,可以歸家稍息,一切政治,明日再談吧。大司農就將西王母所贈的各物獻上,帝堯除取幾個桃李之類,命大司農、大司徒分獻姜嫄、簡狄外,其餘都頒賜群臣。只有沙棠果,依著西王母之言,特別存儲,概不分賜。

堯的故事(26):帝堯讓大位不得

流光迅速,倏忽又是兩年。這年是帝堯即位後的第五十載了。一日,帝堯退朝之後,在宴寢中獨坐,心中正是憂慮水患,悶悶不樂。既而一想:水患如此厲害,雖則大家都說是天意,無可如何,但是我治天下已經五十載,時間不算不久,究竟天下治了沒有呢?這是一個問題。究竟天下億兆百姓願戴我做君主不願呢?如果略略有點治績,如果億兆百姓還願意戴我,那麼水患雖則不能治平,我還可以郊天地,見祖宗,臨百官,撫萬民。假使連治績都沒有一點,那億兆百姓已經怨我恨我,不願戴我,那麼我這五十載的尸位素餐,濫竊尊榮,貽誤天下,其罪已無可逭,以後哪有顏面再做君主呢!想到此際,更覺憂心如搗。

次日早朝,遂將這兩層問題問之左右之人。哪知左右之人都回說不知道。後來又問之外朝之眾臣,眾臣亦都回說不知道。

帝堯不覺疑惑起來,想了一想,便叫幾個親信的人到郊外地方去打聽:究竟天下治了沒有?億兆百姓願戴我不願?哪知去了轉來,仍舊回覆說一個不知道。帝堯聽了,更自詫異,越發疑心。後來想了一個主意,說道:還不如我自己去打聽吧。說著,便換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走出宮門。叫左右之人不必跟隨,獨自一人,漸漸走到康衢大路。只聽見許多兒童在那裏唱歌,唱的四句,叫做:天生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帝堯聽了這個歌詞,大有道理,就走過去問那些兒童道:你這個歌詞,唱得很好,是哪個教你的?兒童道:我是聽來的。帝堯道:從哪裏聽來的?兒童道:從大夫那裏聽來的。帝堯道:大夫住在哪裏?兒童遙指道:就在前面那所屋子裏。帝堯聽了,起身就向那屋子行去。

忽見轉彎地方有一群人圍住在一處,不知何事,不免也擠進去看。哪知裏面卻是一個老人,鬚眉皓白,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根槌棒,不住的擊那土壤,仿佛如孩子在那裏遊戲一般。

帝堯正自不解,忽聽見人群中有一個說道:現在的時世真太平呀!你看,大家除出工作之外,都是熙熙攘攘,一無事情,一無憂慮。這個八十歲的老翁都可以在這裏優遊自得。帝的恩德真廣大呀!哪知擊壤的老人聽了這句話,忽然的大聲說道:甚麼帝恩帝德!甚麼廣大不廣大!你聽我道來。隨即一手擊壤,一面口中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這個歌唱完之後,把帝堯的意興掃了一半。原來帝堯見有人稱讚他恩德廣大,以為這是百姓願意推戴的表示了。哪知擊壤老人卻說帝力何有於我,豈不是明明不承認嗎!想到此際,亦無心再聽下去,急忙走開,再去找那個大夫。

那大夫是個宮裏之官,向來見過帝堯,是認識帝堯的。忽見帝堯駕臨,不覺出於意外。又見帝堯穿了這種服式,並左右之人不帶一個,尤其詫異,慌忙迎接施禮。帝堯亦不及告訴他原委,就將剛才聽見的那個兒歌問他道:這歌是否汝作了教他們的?那大夫道:不是。這是古詩。帝堯聽了,更加失望,心中暗想:不但百姓沒有推戴我的表示,就是做大夫的亦沒有代君主宣傳德意的意思,那還有甚麼話可說呢?當下別了大夫,急急還宮,倒反把那個大夫弄得來滿腹狐疑,莫名其妙。

且說帝堯還宮之後,把剛才經過情形仔細一想,覺得:天下似乎已治,似乎未治。百姓推戴我的,似乎亦有;那不願推戴我的,亦似乎不少。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後來再一想:不如去問老師吧。

次日,遂命駕往王屋山而來。到了尹壽家中,只見座中先有一個老者,清臞瘦削,道貌岸然。帝堯不認識他是甚麼人,先向尹壽施禮。尹壽忙指著那人向帝堯介紹道:這位就是某從前所說的子州支父先生。帝堯大喜,即忙上前施禮,說道:某自聞尹老師之言,曾經親自到府造訪,又著人探聽,都不曾遇到。今日有緣,竟獲叩見,幸甚!幸甚!老師之友,亦即某之師也,敢以弟子之禮相見。說著,拜了下去。子州支父慌忙謙遜,已來不及了,只能還禮。禮畢,又謙遜一番,方才坐下。尹壽便問帝堯道:帝今日輕車簡從,辱臨舍下,必有見教之事?帝堯便將從前一切情形,述了一遍。

尹壽未及開言,子州支父說道:這個真所謂至德之君,至治之世呀!帝堯道:老師何以如此說?子州支父道:一個人終身在天之下,地之上,哪一個不受天地的恩德?哪一件事不受天地的恩德?然而哪一個是知道切實感謝天地的?我們做事,但求有濟,何用赫赫之名?那求赫赫之名的人,功一定要自我成,事一定要自我做,並且一定要有形跡可表現。

這種所謂卑鄙的淺人,帝難道要想學他嗎?帝堯聽了,雖則仍舊謙虛,不敢自信,但亦不能不佩服他的卓識。又談了一回政治,覺得他頗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口吻,與其他隱士不同,於是就要將天下讓給他。

子州支父聽了,笑道:叫我做天子亦可以,但我奔走天下多年,受了勞苦,適有一種幽憂之疾。這次歸來,原想自己先治病的,實在沒有工夫來治天下,請帝原諒吧。帝堯還要再讓,尹壽道:不用說了,他是一定不肯受的。做了帝者之師,豈不是比做帝者還要尊貴嗎?帝堯只得罷休。後來師生三人又續談了數日,帝堯方告辭歸去。

堯的故事(27):舜生於諸馮

卻說平陽之西南數百里有一個小小村落,依山而居。其中有一份人家,姓虞,名槔。他的高祖名字叫幕,能夠平聽協風,以成樂而生物,以此功德受封於虞,做一個小小的諸侯。幕娶的妻室,是顓頊氏的女兒,名字叫魚婦,生了一子,名叫窮蟬。

窮蟬的兒子名敬康,敬康的兒子叫喬牛。這個虞槔,便是喬牛的兒子。在喬牛的時候已經失國,降為庶人,家世微賤了,然而還住在這個地方。

那虞槔的為人亦還厚道,他娶了一位夫人,名字叫握登,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的名字,史已失傳,在下不敢妄造。第二個兒子名字叫舜。他未生的時候,卻有非常之祥瑞。有一日,握登上山取柴,看見天半一條大虹,非常美麗。握登向它注視了一會,只見那大虹的光彩驟然收斂,降在地上,向握登直撲過來。那握登不覺莫能自主,及至醒來,只覺己身橫臥在草坡上,深恐落人褒貶,急忙走起,將周身整理整理,取了柴,匆匆下山而歸。然而心中猶是意緒纏綿,不知所可。哪知自此之後就有孕了。據後世人的揣測,這條大虹是天上樞星之精所化的。

過了幾月,適值孟門山的大水漲溢,所住的村落看看就要淹沒了。虞槔夫婦不得已,只能帶了長子,移家東徙,到了一座諸馮山下,名叫姚墟的地方住下。又過了幾月就生了舜。舜的形體有非常奇異之處。第一,他眼內瞳子,都有兩個。第二,他的掌心,有文如字。第三,他的腦球突出,眉骨隆起,頭大而圓,面黑而方,口大可以容拳,龍顏而日角。有這幾種奇異之相,當然是個不凡之人。而且自小聰明之至,虞槔夫婦愛如珍寶。因為舜是一種花卉,所以他的號就叫。因為他是行二,所以就叫仲華。因為他是重瞳子,所以亦叫重華。

不料數年之後,握登忽然染病而死,虞槔非常哀悼,加以兩兒幼稚,撫養無人,不得已,娶了一位繼室。那繼室夫人不知何許人,性情悍戾,結婚數月,對於舜弟兄漸漸有點露出晚娘的手段,而尤其嫉視的是舜。因為舜相貌非凡,人人稱讚,就是虞槔,亦加愛惜,因此更生妒忌。然而外面卻尚沒有虐待的形跡,衣食一切仍舊是肯照管的。

過了兩年,那繼室夫人亦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像。自從像生下之後,那繼室夫人對於舜弟兄的衣食等,推說事忙,漸漸不管。那舜兄弟的飲食,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衣服亦是有一件沒一件的,耐飢忍寒,過他們慘淡的日子。

舜這個人天性至孝。自從他母親死後,雖則還是個孩童,然而有人說起握登,他總要痛哭。每逢他母親的忌日,亦是要痛哭。哪知這位繼室夫人大大不以為然,常常罵舜道:你這個號喪鬼!為甚麼只管要這樣的哭?你的死鬼母親給你哭死了也夠了,你現在還要來哭死我嗎?舜是個大孝之人,待後母和生母一樣。自從給他後母罵過兩次,夜間枕席上雖常有淚痕,但是日間總是歡顏愉色,無論如何不敢滴淚了。

一日,又逢著握登的忌日,適值像在襁褓之中,啞啞而哭。

舜要想使他止哭,百般的設法引逗他笑。那繼室夫人看見了,又罵道:今朝是你死鬼娘的忌日呢,你忘記了嗎?一點哀痛之心都沒有,在這裏嘻天哈地,可說是全無心肝的人。!舜聽了,一聲不敢言語。

過了許久,虞槔忽然雙目害起病來,醫治無效,半年之後,竟變成一個盲者。因此大家不叫他虞槔,竟叫他盲瞽,後來年紀大了,大家又叫他瞽叟。那繼室夫人至此,更異想天開,竟遷怒到舜身上。一來罵,兩來罵,甚而至於看見就罵,弄得來舜無法可施。然而仍舊是親親熱熱,恭恭敬敬的對待他後母,既無怨恨之聲,亦絕無懊喪之色,一味子耐苦捱罵過日子。

那瞽叟對於前妻握登是非常有情義的,對於舜本來亦是非常之寵愛的,然而死者既然不可復生,那個情義,自然由漸而淡,久而久之,不知不覺把從前的恩愛都移到後妻身上去了。自從那繼室夫人過門之後,瞽叟的愛舜已不如從前。自從生了像之後,心思別有所屬,愛舜之心更淡了,甚至舜弟兄的飢寒冷暖都不問了。後來眼目患病,肝火大旺,遇事容易動怒,禁不得那位繼室夫人又在旁煽動,於是瞽叟對於舜弟兄也常常的責罵、撻楚。到得失明之後,一物無所見,肝火愈旺,那時間更是以耳為目,惟繼室夫人之言是聽,舜兄弟二人真真叫作苦不堪言。

有一年冬天,氣候大寒,舜身上還是只有兩件單衣,瑟縮不堪。鄰居一個姓秦的老者,與瞽叟本來是要好的,心地又很慈祥,見了如此情形,著實看不過,然而疏不間親,亦不好怎樣。一日,過來望望瞽叟,假作閒談道:虞槔老哥,好久不見了。我實在窮忙得很,沒有常來望你。你現在眼睛怎樣了?瞽叟聽了,嘆口氣道:我的眼睛是不會好了,醫治也醫治到極點了,然而總無效驗。若要再見天日,恐怕只有下世呢。

說罷,連連嘆氣。接著,又說道:我生平自問並無過失,不知道老天何以要使我受罪如此?自從近十年來,先遭水患,家產損失,前室又去世了。現在我又變成廢人,不能工作,所靠者誰?家運之壞,壞到如此,老兄代我想想,這種情形如何過得去嗎?秦老忙寬慰他道:老哥,不要焦急。我想你的眼睛或者一時之病,倘能遇著名醫,未始無重明之望,且再寬心養養吧。至於你的家計,好在兩位世兄都漸漸大起來了,就可以接的手,你何必憂愁呢!瞽叟聽了,連忙搖搖頭,說道:不要說起,不要說起。我的大小兒呢,本來是愚笨不過的人,現在我失明了,田裏的事情,叫他去做做,倒也不要去管他。第二個小兒舜,生得還有點聰明,相貌亦還好,我從前是很希望他的。不料現在變壞了,常常給我生氣,我不知道訓責過他幾次,總不肯改好。現在我眼睛瞎了,不能管他,據說,益發頑疲、懶惰了,我還有甚麼希望呢?

秦老道:老哥不要性急,究竟年紀還小,還不到成童之年呢。小弟有一個愚見,孩子年紀雖小,書總不可不讀。讀了書之後,自然能夠明白一切道理。現在大世兄已經十五歲,要替老哥幫忙,那是不能再讀書了。二世兄正在就傅入學之年,老哥何不給他讀讀書呢。有個師長教訓指導,那麼種種規矩禮節,亦可以知道了。瞽叟道:老兄之言極是。不過我患目疾多年,外間從來未出去,一切情形,都不清楚,不知道附近有沒有好的師傅?秦老道:前村中新近來了一位務先生,設帳授徒。小兒不虛,就在那裏從他讀書。小弟亦常去談談。那個人學問道德,真是曠世寡儔,教授法之好,那更不必說了。前村路並不遠,我看二世兄何妨去讀讀呢?瞽叟忙道:好極,好極,現在請老兄先去介紹,待與拙荊商量過後,就遣他入學,如何?秦老連聲道:可以,可以。於是又談了些閒天,然後告辭而去。

次日,秦老就到務先生處去介紹,先生道:虞槔家的情形鄙人很知道,恐怕今天如此說,明天不見得肯來。秦老道:先生何以知之?先生道:鄙人以理想起來,當然如此。秦老道:昨日虞叟親自答應,並且托我來訂定的,何至於失信?先生道:足下不信,且將入學的日子送去,看他如何?秦老聽說,便立刻起身,再來訪瞽叟。

哪知瞽叟果然已經變卦了,說道:承你老兄厚意,給二小兒設法讀書,固是感激的。但是自從我病目之後,醫藥等費不知道用去多少。現在我又變成廢人,不能工作,家計日用,尚且艱難,哪有閒財再供給他們讀書呢?秦老聽了,知道他純係假話,連忙解釋道:束修之敬,不過是個禮節,豐儉本屬不拘。師長之尊,以道自重。既已答應錄為弟子,難道為了區區束修,反有爭多嫌少之理?老哥,你不拘多少,隨便湊些吧。瞽叟道:不瞞老兄說,我昨夜盤算過,委實一點籌措不出,所以只好暫時從緩再說。不然,兒子的讀書大事,我豈有不盡力呢?秦老聽了,不免生起氣來,說道:先生那邊,我已經去說過了。先生道德極高,而且樂育為懷,對於束修多少有無,決不計較。我看明朝二世兄不妨先同我去,拜師受業。至於束修,慢慢再說,老哥以為如何?

瞽叟聽了,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我看不對。束修以上,是從師的禮節。第一日從師,就廢去禮節,那麼怎樣說得去呢?況且師長是教弟子要有禮節的,假使弟子失了禮節,師長還要收他,那麼這個師長亦未見得是良師了。秦老聽他說這種蠻話,更加生氣,便說道:我與老哥多年鄰居,有通財之義。既然如此,世兄的束修,暫時由我代備,你看總使得了。瞽叟又沉吟了一晌,說道:我向來不輕受人之惠,為了小兒讀書,倒反使你老兄代墊束修,我心何以能安?老兄厚意,謝謝,謝謝。秦老道:這有甚麼要緊,是我願意代墊,並非老哥硬要我代墊,將來可以還我。世兄如其發跡之後,就使再加些利息還我,我亦可以收,有甚麼於心不安呢?瞽叟道:我總覺於心不安。我豈不要我的兒子讀書上進,不過此刻,暫時還不能讀書,別有道理,請我兄不要再說了。

秦老這時直氣得三屍暴跳,然而無可如何,正要起身,回頭一看,只見舜立在旁邊,那種瑟縮戰兢的樣子,實在可憐,又動了矜憫之心。忽然想到一個計策,於是再坐下,和瞽叟說道:你老哥這種氣節,非禮不動,一介不取,真是可敬得很。不過我為老哥想想,情況既然如此艱難,那麼二世兄雖然不能讀書,就是在家坐食,亦非所宜。我今歲養了一頭牛,本來是我小兒不虛在那裏放的。如今小兒進了學塾,沒有人放。我想,可否請二世兄代我看放,我家裏雖然窮,但是一日三餐是不缺的。逢時逢節,再送些酬勞,不知道老哥肯不肯?這是自食其力,與受人之惠不同,又可以減輕家中負擔,老哥你再想想看吧。

瞽叟聽了這話,又沉吟了一會,說道:你老兄的厚意,代我父子打算,真是極可感激。既然如此說,那麼我就叫他到府上效勞。但是請你老兄須要嚴厲的教訓,不可客氣。因為這個孩子是頑蠻慣了。秦老見目的已經達到,亦不多言,就說道:那麼好極,好極,明日正是吉日,就請二世兄來吧。

瞽叟答應,秦老辭去。瞽叟的繼室夫人聽了這個消息,雖則仍是極不願意,然而瞽叟已經答應,不能一次翻悔,二次又翻悔。繼而一想道:亦好,十歲的孩子,從來不大出門,哪裏會看牛,將來給牛踏死,或闖了禍,尤其好,橫豎隨他娘去吧。

次日,果然就叫舜到秦老家中來。秦老看見了,連忙叫他娘子將兒子不虛的舊衣裳拿出幾件來,給他穿了。秦老娘子又給舜將頭髮理過,又給他吃了飯,然後牽出一條牛來,向舜說道:你同我來。舜答應了。秦老便牽了牛前頭走,舜在後面跟。不到半里之遙,只見一座山坡,樹木蓊森,枯草歷亂,坡之下面有一條小溪,流水潺潺有聲。秦老就在此止步,回頭向舜道:你以後每日放牛,只要在此地就是,不必遠去。

舜答應道:是。這時只聽得一陣讀書之聲,從樹林中透出。

舜仔細一看,原來山坡轉角隔著樹林,隱有一所房屋,那書聲想是從那房屋裏來的。秦老囑咐舜道:你好生在此看牛,我到那邊去去就來,你不要怕慌。舜又答應:是。於是秦老就穿林轉角,徑到那屋子裏去。

過了許久,只見秦老同著一個蒼髯老者同來。秦老向舜介紹道:這位是務老師,你過來行一個禮。舜一看,知道就是前日所說的那位師傅了,便過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札。

先生一看,便誇獎道:果然好一個天表。說著,就拉秦老在一塊大石上坐下,舜在旁侍立。秦老向舜道:你知道我叫你來看牛的意思嗎?舜答道:知道的。長者一片苦心,要想提拔小子,小子感激不盡。秦老道:看牛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閒著無事,就可以向務成老師受業,務先生極願意教你,剛才已和我說過。你將來不可以忘了這位恩師。舜連聲應道:是,是。向務成先生拜了四拜,行了一個弟子之禮,又向秦老拜謝了。秦老自歸家中而去。

這裏務先生吩咐舜道:你把牛牽了,跟我來。舜答應,牽了牛跟了務先生,穿過林,轉過角,只見一所三開間朝南的平屋,仔細一看,卻是社廟。原來這位務先生卻是一位無家無室的人,去年雲遊至此,村中人欽仰他的道德,就留他在此教授子弟。每日飲食一切,都是由各子弟家輪流供給的。這時舜看見那平屋之中坐著四五個人在那裏讀書或習字,看見務先生,一齊都站了起來。平屋之外臨著小溪,溪邊有一株合抱的大樹,樹旁有一根長樁。務先生叫舜將牛繫在樁上,然後一同走入平屋,先將所有學生一一指點給舜知道。原來一個叫洛陶,年紀最長,已有二十歲左右。一個叫伯陽,一個叫秦不虛,就是秦老的兒子,與舜鄰居,是向來熟識的。還有一個叫東不訾。那伯陽今年十八歲,秦不虛、東不訾都是十五歲,要算舜的年齡最小了。務先生向舜道:這幾個人都是很好的,你可以和他們結為朋友。舜答應,一一的走過去行了禮。務先生就叫舜在自己的席旁坐下,和他說道:一個人雖有聰明睿智之質,經天緯地之才,仁聖忠和之德,但是學問二字,終究不可少的。要求學問,必先讀書;要能讀書,必先識字。我現在先教你識字吧。

舜聽了,得意之極。因為舜多年以來,看見鄰里兒童在那裏誦讀,心中總是非常豔羨。不過父母不給他讀書,並且連屋門都不許他輕易出去,連請問人家的機會都沒有,真是眠思夢想,如飢如渴。現在居然有人教他識字識書,豈有不歡喜之至呢。當下務先生取出無數小方版,一面寫,一面一個個的教,並解釋其字之大義。舜原是個天資聰明的人,自然聲入心通,一教就會。不半日,共總已識了幾百個字,幾個同學都看得呆了。日中,就和務成先生一起午膳。膳後,務先生率領學生將牛牽至草地,放草,飲水,一面就在草地上坐下,與各學生講說各種道理。學生之中有揣帶書籍的,也就在那裏藉草誦讀。

到得夕陽將下,務先生就吩咐各學生可以回家了。各學生答應,正要起身,務先生又叫過舜來,和他說道:你今朝回去,你父母倘問起你日間情形,你千萬不要提起我在這裏教你讀書識字,只要說在這山邊牧牛罷了。舜聽了,躊躇不敢答應。務先生道:你躊躇甚麼?是不是以為欺誑父母,是個大罪嗎?舜答應道:是。先生道:你這個見解亦甚不錯。不過你要知道,天下之事有經有權。經者,常也。一個人倘使處在尋常的順境,那麼對於父母,無論何事,自然應當直說,不可欺瞞。假使處了一個逆境,我做了一件事,估量起來,告訴了父母必定不以為然,不許我做的,但是我做的這件事,卻極正當,父母的不許我做,實屬錯誤的,那麼怎樣呢?還是寧可告訴父母,等父母不許我做,將這個錯誤歸到父母身上去呢,還是寧可不告訴父母,情願自己負一個欺親不孝之名呢?這兩種,就要比較起來,稱一稱輕重了。權是秤的錘兒。你現在且稱稱看,還是告訴好呢,還是欺矇好呢?舜沒有聽完,早已大徹大悟。然而一陣傷心,禁不得簌簌的掉下淚來。務先生看了,真是又可敬,又可憐,說道:去吧。

又向秦不虛、洛陶道:你兩個同他一路,送他回去吧。路上招呼他,要小心,他小呢。兩人唯唯。

於是舜牽了牛,和二人同行,將牛送還秦老家中。飯也不吃,急急歸家來見父母,上前問安。那後母照例是不理他的。

瞽叟正抱著像,亦不問他話。舜侍立了一會,就到廚下幫助他的哥哥操作。到了晚膳時,後母忽問舜說道:你今朝晚膳,可不必吃了。我看你衣服竟穿得厚厚的,我知道你一定吃得飽飽了,何必再吃呢!舜連聲答應,卻仍是柔聲和顏,一無慍色。過了一會,舜兄從廚下搬進一碗湯來,湯滿且熱,不免搖出了些。那後母見了,就罵道:你的眼睛看在哪裏?做事體這樣不小心,好好的湯,給你倒出了這許多。說著,就用手在他頭上敲了幾下,說道: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今朝晚飯亦不許吃。舜兄也一聲不敢響。兄弟兩個垂手侍立,眼睜睜看父母和小兄弟三人吃得滋味。飯罷之後,又各做了一會事,才向父母告辭,悄悄地枵腹歸寢。這種情形,兄弟兩個是禁慣了,倒亦不以為意。

堯的故事(28):堯受終 舜攝政

日後帝堯嫁女於舜,考察舜之為人,佳話流傳後世,此處不提。單說舜並曾受帝堯之命總理百官之事。其間舜舉賢任能,因材器使,數月之內,無一廢事。帝堯因此愈信舜的才德,又召見大司農、大司徒二人,告訴他說要禪位於舜,二人都極贊成。

帝堯便對舜說:汝從結婚以來,已有三年。朕從前問汝之事,考汝之言,到現在一一都有效驗。朕看起來,天的歷數在爾身上。爾可以擔任這個帝位。但是據朕的見解,還有兩句話吩咐汝:世界上最難做到的,是一個字;而最要緊的,亦是一個字。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才叫作

字是極活動的,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之

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之

一項事件,有一項事件之

差之以毫釐,謬之於千里,所以汝總要緊緊的執住這個字。

假使一有謬誤,四海必至困窮,天祿亦因此而永終了。這是朕七十載以來的經驗,所兢兢自守的。汝務須注意!

舜聽了,惶恐之至!再拜稽首辭道:帝的訓言,非常不錯!但是臣才德薄弱,萬萬不能勝此大任!還望帝另行選擇有德之士而禪之,實為幸甚!帝堯道:朕自即位以來,就抱定一個求賢者而傳授的心思。但是七十載以來,想讓給他的,他不肯受。而在朝的賢人無過於汝。雖則擔任天下大政是極苦的事情,但是汝年富力強,應該為天下百姓犧牲。汝其勿再辭!舜聽了,仍舊是謙讓,不肯答應。

後來大司農等進議道:臣等細察虞舜固讓之心,當然是個謙德。但是或許因帝在位,不肯顛倒君臣名義,所以不肯受。依臣等愚見,可否勿言禪位之事,且暫作為攝政。那麼帝仍在大位,於君臣名義既不至顛倒混淆;於帝的頤養休息亦不相妨礙。豈不是兩便嗎?帝堯想了一想,說道:這倒亦是一個辦法,就如此吧。舜還要再辭,帝堯君臣一定不許,舜只得答應。

本來帝堯之意禪代於舜,是要築壇設座,舉行一種授受大典的。現在既是攝政,那麼典禮不甚繁重,不過為舜特定一個官號,叫做太尉。尉字的意思,是自上安下的意思。希望他能夠安定萬民。攝政日期,定於次年正月實行。

郊天之事既畢,轉瞬年終歲首。這日已是帝堯在位七十載的正月初一。太尉舜因為將實行他攝政的任務,所以於上午時,率領群臣百官到五府中來。那五府亦叫衢室,是帝堯即位初年造在平陽的。後來因小災,遷到太原,因為典制所在,不可缺廢,仍舊照樣造一個。照五行之德算起來,帝堯是以火德王天下。

所以他受命的始祖,是赤帝文祖。因此舜這次徑到文祖之前來祝告,表明攝位之意,亦叫作受終。受終的意思,是表明帝堯政治上的責任至此而終。以後責任,由舜承受,以分界限。

舜正在行禮的時候,天空忽發現一隻赤色的鳳凰,自南方翱翔而來,棲息在五府外面的梧桐樹上,引頸長鳴。直待舜行禮既畢,走出文祖之門,方才展翅向南方而去。這時萬民瞻仰,都頌揚太尉舜,說是他的盛德所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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