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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学明《娘》中的湘西情蛊

   在知识产权出版社出版的彭学明经典长篇散文《娘》(全本)里,不但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一位前所未有的母亲形象和儿子形象,也全景似地记录和描写了湘西大量的民间习俗和文化.这些美妙神奇的文化与彭学明美妙神奇的文字,让人美不胜收,心驰神往。其中有一个章节是记录彭学明的继父和娘离婚的,娘为了挽救与继父的婚姻,给继父放情蛊的真实故事。放蛊是湘西曾经普遍存在,如今还古风犹存的民间习俗与文化。彭学明在他的另一篇文章《我所知道和理解的湘西放蛊》中说湘西放蛊有情蛊、恨蛊和善蛊,情蛊是为了得到爱情放的蛊,是善蛊的一种。善蛊是治病救人的一种蛊。而恨蛊是报复仇家的一种蛊。在彭学明《娘》(全本)里,彭学明的娘为了挽救婚姻和继父是怎样放蛊的呢?在彭学明如诉如泣却又凄美的笔调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湘西母亲为了儿女是如何忍辱负重、含辛茹苦的,让人心酸落泪。我们特摘录本书的第六章,以飨各位喜爱彭学明的读者。题目为编者所加。

                



             娘给继父放情蛊

                  — —选自彭学明《娘》(全本)

    

   娘是不想离的。娘想尽了一切办法挽救继父和这个家。
   娘是一个离了三次婚的女人,离了三次婚的女人如果再离,在农村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米有(没有)人要,意味着不贞洁,意味着伤风败俗,意味着牛马不如。娘伤不起、输不起。名誉之沉,生命之重,都几座大山似的压着娘,娘被压得米有任何选择和回旋的余地,娘只能抓住继父这棵救命稻草,以求一个女人的自尊。
   娘对继父每一次流泪的哀求,都能让继父好几天。 
   娘对继父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能让继父感动一些时日。
   但继父的亲戚都在这个寨子上,他们不想娘和我们拖累继父,总会背后搬弄是非,劝继父甩掉包袱。一个油瓶你拖着也就算了,一个磨盘你还背着,不把你压吐血才怪!特别是继父的表妹,每次都自告奋勇地给继父的儿子充当了娘的角色,大包大揽地安排继父和继父儿子的一切。这让娘很不舒服。娘不舒服也得委曲求全。谁叫娘下了几次堂(改了几次嫁)呢?
   为了不再下堂(改嫁),娘甚至给继父用上了黏黏药!
   黏黏药,是湘西人为了赢得爱情或者挽救婚姻时用的一种药。如果某人对某人爱到痴迷,而对方却置若罔闻、不理不睬,这痴迷到疯的一方很可能采取极端手段去争取和挽救。这种争取和挽救,不是谋色害命,而是给对方服用一种无害的土方子。这种土方子就是用植物或者昆虫做成的黏黏药。
   娘给继父做的黏黏药,是一种昆虫做成的。
   那天放学回来,我看见娘在屋外的墙角捉一种昆虫,便很奇怪。问娘做什么?
娘赶忙地把手收到背后,神情明显有些慌乱。见是我才又很快恢复平静。娘讲米有什么,嘱咐我不要跟任何人讲。
   见娘嘱咐不准对任何人讲,我怀疑和警惕起来。娘肯定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不然哪门这么紧张?还不准我讲。我问娘:你想搞什么?
    娘不讲。
   娘不讲,我就更深信娘在做见不得人的事。那哪门行?!老师教育我们,要跟歪风邪气和阴谋诡计做斗争。娘搞歪风邪气和阴谋诡计。我当然要斗争。我有些义正言辞地讲:娘不讲做什么,我就要给人家讲。
娘只好把我拉到身边,悄悄地讲:你后老子不要我们了,要离婚,要是离婚了,我们几娘仫(母子)就米有人要了,米有地方去了。把这个虫给你后老子喰,你后老子就会回心转意,不会不要我们了。
   我一听后老子要跟娘离婚,格外高兴,我讲:离了好啊,我才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与这些鬼人坐到一起呢!
娘讲:你不懂,离了我们就米有地方去了,要讨米住岩(ai)洞了。坐到这里,你后老子再不好,也是你老子,也有个躲雨的地方。
   我不再坚持,帮娘捉虫子。
   这是一种灰色的虫子。叫地牯牛。米有壳,米有翅,肉肉的,像光溜溜的蛹,包谷籽一样大,一般钻在墙角的尘土里,特别欢喜躲在柱头下边的磉蹬岩里。年深月久,磉蹬岩边的灰尘都有几寸厚了。这种虫子就钻在这几寸厚的尘土里藏身睡觉。这种虫子钻进尘土里时,是打着窝螺旋(圆圈)钻进去的,松软的尘土就被钻出一个个漏斗状的纹路。顺着漏斗状的纹路,就可以刨出一个个灰色的小虫子。
   奇特的是,这种叫地牯牛的虫子,听得懂人的语言。人贴近泥土,对着漏斗状的尘土叫几声“地牯地牯喳喳,地牯地牯喳喳,快点出来喰嘎嘎”,漏斗状的尘土就会动,地牯虫就真的爬了出来。“喳喳”是一种象声词,“嘎嘎”在湘西是儿语,“肉”的意思。
   娘把十几个肉肉的小虫子在锅里焙干,捻成粉末,等饭快熟的时候,揭开盖子,撒进饭锅里的一角,拌匀。喰饭时,娘把撒有虫子粉的那一坨,装给继父。
继父喰时,我的心比娘更紧张。我既怕被继父发现了不喰,娘的努力前功尽弃,还要把娘毒打一餐,又怕继父万一中毒死亡,酿成大祸,继父成了替死鬼,娘成了阶下囚。尽管娘一再跟我讲,那是无毒虫子。所以,每次都想大喊一声继父别喰。如果继父偶尔把饭刨了刨、看了看,我的心都快跳到继父碗里。
   幸好,粗心的继父每次都米(没)发现。
   更好,粗心的继父米有中毒。
   娘的黏黏药,还真让继父回心转意了好几年。
   我后来想,那虫子为什么要打着转转钻进尘土?一定是懵得晕头转向才打着转转,或者说是打转打得晕头转向了。我又想,娘为什么用这种虫子做黏黏药?一定是继父喰了,也会像这种虫子一样懵得晕头转向,最终转去转来,还是转到娘的怀抱。
   也许,世间万物,真有什么神谕和暗合。
   也许,湘西的黏黏药和放蛊之类,真有什么科学。
   但不管怎么神谕和暗合,怎么科学不科学,米有感情的爱情和只有贫穷的家庭,最终都会分崩离析,各奔东西。
    再厉害的黏黏药,也黏不过坚硬的生活和人性。
   湘西黏黏药,透出的不是湘西的神秘,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坚韧感情,一分执著、一分无奈、一分酸苦。

  (《娘》(全本)新浪选载链接http://vip.book.sina.com.cn/book/index_2121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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