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灵与肉的奇妙结合
我爱美丽的肉体。然而,使肉体美丽的是灵魂。如果没有灵魂,肉体只是一块物质,它也许匀称,丰满,白皙,但不可能美丽。
我爱自由的灵魂。然而,灵魂要享受它的自由,必须依靠肉体。如果没有肉体,灵魂只是一个幽灵,它不再能读书,听音乐,看风景,不再能与另一颗灵魂相爱,不再有生命的激情和欢乐,自由对它便毫无意义。
所以,我更爱灵与肉的奇妙结合。
灵魂是神在肉体中的栖居
有时候我想,人的肉体是相似的,由同样的物质组成,服从着同样的生物学法则,唯有灵魂的不同才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有时候我又想,灵魂是神在肉体中的栖居,不管人的肉体在肤色和外貌上怎样千差万别,那栖居于其中的必定是同一个神。
性是自然界的一大神秘
生物学用染色体的差异解释性别的来由,但它解释不了染色体的差异缘何发生。性始终是自然界的一大神秘。
无论生为男人,还是生为女人,我们都身在这神秘之中。对于神秘,人只能惊奇和欣赏。可是,人们却习以为常了。想一想情窦初开的日子吧,那时候我们刚刚发现一个异性世界,心中洋溢着怎样的惊喜啊。而现在,我们尽管经历了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对那根本的神秘何尝有更多的了解。
在一切美好的两性关系中,不管当事人是否意识到,对性的神秘感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没有了这种神秘感,一个人在异性世界里无论怎样如鱼得水,所经历的都只是一些物理事件罢了。
情欲的卑贱和伟大
情欲是卑贱的,把人按倒在污浊的尘土中。情欲又是伟大的,把人提升到圣洁的天堂上。
性是生命之门,上帝用它向人喻示生命的卑贱和伟大。
1.看人体的眼光(1)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你占有一个女人的肉体乃是一种无礼,以后你不再去占有却是一种更可怕的无礼。前者只是侵犯了她的羞耻心,后者却侵犯了她的自尊心。
肉体是一种使女人既感到自卑、又感到骄傲的东西。
人在两性关系中袒露的不但是自己的肉体,而且是自己的灵魂——灵魂的美丽或丑陋,丰富或空虚。一个人对待异性的态度最能表明他的精神品级,他在从兽向人上升的阶梯上处在怎样的高度。
周国平:什么时候你会想到拍摄人体作品的呢?怎么会想到“阴与阳”这样抽象的有哲学意味的题目呢?
王小慧:“阴与阳”系列是我最早拍的人体作品,那是在 1990年,我刚去欧洲三四年的时候。在这之前,人体摄影对我来说是一个禁区,我从未接触过,甚至想也没想过。我也很少看到人体,甚至在学习素描的时候,我们的习作只是画石膏像。我在德国大学里的时候,常常在附近的古希腊艺术博物馆里带学生一起画那些雕像,虽然觉得很美,但也从来没有把它们和真的人体联系到一起。
我拍人体的契机是一本杂志的约稿,这个杂志叫 “HQ”(“High Quality”即“高品质”的缩写),它是一个设计和艺术杂志,每一期会邀请一些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就一个主题自由创作。我那一期的题目是“左与右”,当时邀请了设计家、画家、雕塑家和我四个人就这个主题来创作。看到这个题目,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中国“男左女右”这个说法。
后来我发现,这个说法是和传统的道家学说有关的。我突发其想:为什么不能用人体摄影来表现这个主题呢?于是我找了黑人女模特和男模特来共同创作这一组“阴与阳”的人体摄影系列。
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是在一个空旷的剧院舞台上,当时是深秋天气,很凉。我请的四个模特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中央,等候我的摆布,台下有一位朋友在控制灯光,他们不断地问我好了没有。可是我的心理准备还不足,所以我迟迟没有让下面的朋友打开大灯。对我来说,那绝对是一次文化冲击,模特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是我不好意思。
周国平:这些模特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
1.看人体的眼光(2)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王小慧:我在德国拍摄的所有人体模特,不管是在电影中还是在摄影作品中,都是自愿的、免费的,其中有专业模特,有业余模特,也有戏剧或者影视的演员,还有很普通的人。唯一的一个中国人也是我唯一付过费用的模特儿。
在我拍的电影《破碎的月亮》中,有一个片断是酒吧的一场戏,那场戏要用很多裸体的群众演员,当时时间不够,来不及去找,剧组里不忙的人,包括灯光师、制片主任、场记甚至剧照摄影师等,他们都主动为我做群众演员,大大方方脱光了衣服。对他们来说,无所谓美丑或者尊卑,他们是非常平等的,他们都以同样的心态非常坦然地相互面对。而且,当然也都是自愿的,不是我用钱买的。
我觉得东西方对人体的观念差异非常大,对性的观念相差也很大,这当然是文化的产物,是多少年来慢慢积累而形成的。这些人的身体并非完美,而他们没有因此觉得羞愧。我跟他们说,我要拍的并不是想表现人体这个层面的东西,我只是用人体作为一种媒介来表达一些内涵,一些理性的或者观念性的东西。例如除了这个“阴与阳”系列外,还有“人际关系”系列,“洗去血迹”系列,“自我解脱”系列等等。
周国平:东西方看人体的眼光的确很不一样。在西方,从古希腊开始,裸体就是正大光明的,斯巴达的男人必须裸体在运动场竞技,女人必须裸体参加集体舞蹈和游行,这样来激励他们注意保持健美的体型。古希腊的雕塑,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男人和女人的裸体是最基本的题材。对于西方人来说,人体是和生命、美、神话联系在一起的。中国不同,我们的古人也画裸体,但基本上是出现在春宫画里面,人体是单一地和性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鲁迅说,中国人看见短袖就想到胳膊、乳房、生殖器,想象力唯有在这方面能够跃进。
王小慧:对,东西方对人体有很不同的态度。在中国,人体好像总是要遮遮掩掩,而在欧洲,大家都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态度去对待人体, 不少人崇尚一种所谓“天体文化”(FKK)。比如在我居住的城市慕尼黑,这个巴伐利亚的州府,巴伐利亚在德国是被认为比较保守的地区,居然在市中心的英国公园,每年夏天都会有很多人在天气好的时候脱光衣服,一丝不挂地晒太阳。在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有胖有瘦,他们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体型不够标准不够漂亮而感到难为情,他们会觉得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反而我这个中国的留学生,在刚去德国的那几年,甚至会舍近求远,夏天天气好的时候不穿过英国公园,而绕路走外面嘈杂的大马路回家,因为我会觉得走过这些人群很不好意思。
1.看人体的眼光(3)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周国平:你中我们传统文化的毒太深啦。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就经常去英国公园的草地上看这些裸晒的人,有时还拍一些镜头。不过,我看到的情形是,年轻女孩全裸的很少,全裸的基本是男人和中年以上的女人。我觉得裸体是自然的、正常的,而健康的裸体是美好的。
王小慧:从西方艺术发展史来看,好像天经地义女人体是绘画或雕塑很重要的表现对象,甚至用到宗教绘画里面,但大部分是男性艺术家的作品。后来摄影发明以后,也有过很多女人体的摄影,也多半是由男性摄影家来拍的。
我的一个朋友,她是一位著名的女摄影家,叫赫尔林德?科尔伯(Herlinde Koelbl),她在二十年前拍摄的一本男人体的画册引起了很大反响和争论,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不符合社会道德标准,似乎觉得男人拍女人是无可非议的,而女人拍男人就有不正常的情结在里面,至少这个女人是非常大胆,非常前卫,非常有革命性的,虽然后来这样的事情就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周国平:这很没有道理,要说情欲的成分,男人拍女人是更容易有的。
王小慧:九十年代初,当我刚开始拍摄人体的时候,也有出版社跟我约稿,说希望我拍男人体的摄影集,他们会马上给我出版。在那个时候,女摄影家拍男人体已经不是一个值得争论的事情了,说明社会在进步,但是当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件事情。
周国平:我倒觉得不是什么遗憾。比较起来,男人体更适合于雕塑,表现力,女人体更适合于绘画,表现美。当然,摄影是两者都能表现的。
王小慧:作为一个女性摄影家,一个在西方人眼里很有异国情调的女人和女性艺术家,很多年来经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不拍自拍的人体作品,因为我的“自拍像”已经有点名气了。有不少朋友善意地劝我,说你现在不拍,将来会后悔的,人总会老去。他们觉得,如果我拍自拍的人体,会是在艺术上的一个很大突破,而且有好出版社愿意为我出版画册,也有美术馆愿为此办展。我犹豫了很久仍没有做这件事,或者说即使我拍也绝对不会去发表,因为毕竟我是一个中国女性,我头脑中还有很多非常传统的观念,尽管我同时是一个当代艺术家,又在西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头。作为艺术家我认为拍自拍人体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我仍然不能突破这一关。这是在我身上传统与现代、东方观念与西方观念矛盾的一个例子。所以我说我自己也是个“部分被解放的女人”。
周国平: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你不拍男人体,我不觉得遗憾,你不自拍人体,我觉得可惜,这暴露了我是一个男人,摆脱不了男人的眼光。这是开句玩笑,其实我认为你做得对,作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和那些拍写真集的人划清了界限。
2.性的寻常或神秘(1)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在人类文化的发展中,性的羞耻心始终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性的羞耻心不只意味着禁忌和掩饰,它更来自对于差异的敏感、兴奋和好奇。在个体发育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性的羞耻心的萌发是与个人心灵生活的丰富化过程微妙地交织在一起的。
王小慧:我觉得西方把性看得并不是很神秘。在西方,异性之间身体的接触是非常自然、习以为常的,异性朋友见面或临别时会拥抱或亲吻脸部,情侣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中热吻。毫不避讳别人。在我离开中国之前,也就是八十年代中期,这种情形也有,但会让人侧目而视。
周国平:这是老皇历了。
王小慧:我还记得那时有一对热恋之中的德国学生到我家来做客,我当时请了很多朋友一起来看我与俞霖刚刚去了嘉峪关拍回来的幻灯片,他们俩在看幻灯的时候一直经常地互相抚摸,时不时的还要接吻,结果我们的同学都会用中文小声议论说怎么他们那么没有规矩,那么迫不及待。当时我们觉得可能是自己太保守了,好像是从一个太闭塞的地方来到了非常开放的西方大都市。
周国平:我觉得这种情况有时候有表演性,向在场的人秀他们爱得多么热烈,更多的时候则可能是在真实与表演之间。
王小慧:西方人觉得身体接触是非常重要的。夫妻之间,在上班之前告别的时候,或晚上下班回来见面的时候,总是要先拥抱一下,亲一下,表示一种爱意。在中国,长久夫妻之间就不一定会有这种亲密的表示。
周国平:在西方的夫妻之间,这基本上成了一种仪式,如果仪式维持不下去了,说明夫妻关系也快到头了。中国可能相反,正因为没有这种仪式,有这样的亲昵举动就说明夫妻感情非常好。
2.性的寻常或神秘(2)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王小慧:其实,在西方不管是恋人之间,亲人之间,夫妻之间,包括老人和孩子,甚至和动物,他们都会花很多的时间用在抚摸或一些亲密的举动上面。比如说那些养宠物的人,他可以一晚上在看电视的时候,同时在抚摸他的宠物的身体。特别是对孩子和老人,他们觉得更加需要,而年纪越大的人越有那种皮肤饥饿,但很容易被忽视,所以他们见到老人会有意识地表示关爱,去抚摸他们。
周国平:这是对的。总的说来,我们比较忽略皮肤饥饿及其满足的需要。你看动物界,狗啊,猫啊,猴子啊,身体接触是很多的,可见是一种特别自然的需要。
王小慧:我的一个女友,她的女儿十五六岁,有一次她对我抱怨,女儿新近的男朋友是个朋客,总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所以她的枕套总要用漂白洗衣液去洗,这令她非常烦恼。她的女儿去男朋友家住的时候,她又会嘱咐她不要忘记带避孕套,而且是那样堂而皇之地当着我们客人的面说。在他们看来,让孩子多知道一些性的知识,比让他们糊里糊涂再去打胎受皮肉之苦要好。他们中学的课程里,一定也少不了性方面的生理卫生知识。
周国平:中国在这方面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在青年人里面,性观念相当开放了。其实成年人在行为上开放的也不少,但是,一旦作为老师,尤其作为父母,对于孩子就往往加以防备、阻止甚至惩罚,这是很自私的。
王小慧:对于和性有关的词,西方人也不是特别避讳,不像在中国经常会很曲折地表达这方面的意思。我在德国写博士论文时,在州立图书馆里看到一本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中与性爱有关的词的博士论文,“做爱”会用许多不同的隐晦的曲折的说法来表达,比如“云雨”之类,西方人会觉得奇怪,怎么可以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来讲这么一件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我想这是因为中国人不愿意直接讲“做爱”这个词。
周国平:“做爱”这个词已经是一种诗化的表述了,现在用得多了,就变成了一个非常直接的词。中国古代有许多讲房中术的书,谈及男女生殖器,用的都是隐喻的词,花样百出。其实,任何一个间接的词,一旦约定俗成,就变成直接的词了。
王小慧:在西方,他们对这些直接的词并不避讳,在谈话中往往很大方地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如初到德国时有一次我的一位女作家朋友说,她需要男人不是为了性而是为了爱,她的高潮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助她,因为她有一双健康的手。她在我们的餐桌上这样说的,当时我为她的直率和开放感到震惊,这可能也是中西文化的差异吧。
2.性的寻常或神秘(3)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周国平:恐怕这是因人而异的,西方人并非都这样。我自己认为,性的羞耻心还是应该有的,有关性生活的细节,除非出于医学的目的,不宜公开谈论,最多只可在很私密的场合说说。
王小慧:你说性是神秘的,是这个意思吗?
周国平:这倒不是,性这个东西,当然可以作为科学的对象,从生物学、生理学、医学等角度去研究,甚至从房中术的角度去研究,怎么使性快感最大化啊,怎么使性生活促进健康啊。但是,我的意思是说,所有这些角度加起来,都不能穷尽性的秘密,或者说不能触及性的终极秘密。中国古人把男女交合看做行天地之道,认为其中隐藏着宇宙的秘密,这是有道理的,错误在于把它伦理化了,因此设立了许多禁忌。自然有两层含义,一是经验范围内的自然现象,那是科学研究的对象,另一是超验的宇宙本质,科学不可能触及它,它是哲学沉思和宗教体验的对象。作为自然的重要元素,性也有这两个层次,既是寻常的,又是神秘的。
王小慧:西方哲学中对性是怎么讲的?
周国平:谈得很少,最著名的是柏拉图的一篇对话《会饮篇》。
王小慧:柏拉图是主张精神恋爱的。
周国平:这是一个误解,可能因为柏拉图强调理念世界也就是精神性存在才是真正的存在,人们就把这个理论套在他的爱情观上了,仿佛他主张爱情只是精神性的,肉体不应该掺和。其实柏拉图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在《会饮篇》里,他描写了一次聚会,大家围绕什么是爱情各抒己见。苏格拉底强调,爱情就是在美中孕育,孕育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所以必须在美中进行。直白地说,就是要找你觉得美的人去传宗接代。他实际上是用性的生物学意义来解释两性之间的美感的。不过,他接着就强调,爱情是有不同层次的,应该从肉体美的吸引上升到心灵美的吸引。喜剧家阿里斯托芬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他说,最初的人的构造都是一个圆球,有的是一半男一半女,有的是一半男一半男,有的是一半女一半女,其中,同性同体的圆球少,大多是异性同体的圆球。后来,人犯了错误,宙斯把人一劈为二,两半分开了,从此以后,每一半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王小慧:这也能解释同性恋。
2.性的寻常或神秘(4)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周国平:对,这特别深刻,那时候还不知道基因,但是这已经说明了同性恋是先天的。事实上,在古希腊,同性恋特别盛行,甚至超过异性恋,是一种风尚。在柏拉图之后,哲学家就不怎么谈性爱问题了,都去讨论世界本质的问题了,叔本华对此还埋怨过。到了现代,德国有一个法兰克福学派,开始从社会的角度关注两性问题,认为现代社会的功利化弊病是男性观念支配的结果,主张应该更多地让女性观念来影响社会。
王小慧:除了跟政治有关,跟性本身没有关系?
周国平:关系不太大,包括女性主义,主要也是强调女性的社会价值。近代以来的哲学家,直接谈论性的,也就是叔本华和尼采,再加上心理学家弗洛依德,现当代比较多了,最著名的是福柯。叔本华强调,性爱的激情是为种属的繁衍服务的,激情所在之处,有一个新生命等着投胎。尼采特别强调艺术和性的关系,他提出一个概念叫“艺术生理学”,他说艺术家都是生命本能特别强健的人,更直接地说,就是性欲旺盛的人,但是他认为,这种力量不应该消耗掉,一定程度上的节制是必要的,他称之为艺术家的经济学。
王小慧:实际上他的意思是说创造力和性欲是成正比的。
周国平:对,是成正比的。
王小慧:那么尼姑、和尚是不可能成为艺术家的?
周国平:他们有的人可能本来也是性欲旺盛的人,但是经过压抑而往宗教的方向升华了,比如弘一法师,开始向艺术升华,后来向宗教升华。
王小慧:宗教是更高级别的艺术。
周国平:尼采举拉斐尔的例子,他说从作品中就可以看出,拉斐尔是一个性欲极其旺盛的人。
2.性的寻常或神秘(5)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王小慧:对,看得出来,毕加索也是。
周国平:毕加索就不只是作品了,他还有行动。生命有两大欲望,我一直认为,食欲是物质性的,性欲是精神性的。你看,人在青春期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往往是最理想主义的。
王小慧:我在大约十年前去过法国南部毕加索的一座故居,那是一座临海的房子,他在那里生活、创作,终日有美酒、美食、美女相伴,还有阳光和爱情。他曾说过,“我作画就像有些人写自传。画,无论完成与否,都是我日记的一页,也只有在这意义下,它们才有价值。”他的许多小品都是一种“视觉日记”,是他生活的记录。今年我去纽约刚巧看了一个展览,非常大规模地展出了毕加索的速写、版画作品。可以说展览的几百张作品大都是在画一些女人体,她们与他自己的关系,她们之间的关系……他的生活可是够放纵的。这也许验证了“创作力与性欲成正比”的说法吧,哈哈。
3.什么是性感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当我们贪图感官的享受时,女人是固体,诚然是富有弹性的固体,但毕竟同我们只能有体表的接触。然而,在那样一些充满诗意的场合,女人是气体,那样温馨芬芳的气体,她在我们的四周飘荡,沁入我们的肌肤,弥漫在我们的心灵。一个心爱的女子每每给我们的生活染上一种色彩,给我们的心灵造成一种氛围,给我们的感官带来一种陶醉。
“性感”是对一个女人的性魅力的肯定评价,“风骚”则用来描述一个女人在性引诱方面的主动态度。风骚也不无魅力。喜同男性交往的女子,或是风骚的,或是智慧的。你知道什么是尤物吗?就是那种既风骚又智慧的女子。
放荡和贞洁各有各的魅力,但更有魅力的是二者的混合:荡妇的贞洁,或贞女的放荡。
周国平:在你的作品中,我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方面,你拍人体是很纯粹的,表达一种哲学的意味,拍女人体也并不追求性感。另一方面,你又用花朵或水果来表现性感,拍了许多性感的花,现在还做性感的水果雕塑。你是不是觉得,性感应该是含蓄的,露骨了反而破坏了性感?
王小慧:就女人而言,我不喜欢风骚、放荡那一类的,更喜欢优雅、端庄、柔美、安静但又不失灵性的那种。我觉得可能前者像烈酒,可能容易让你醉,但酒醒后什么也记不住了;后者可能更像茗茶,不仅香气沁人,而且可以让人慢慢品味,而我的创作则是另一回事了。首先,我拍摄的人体不是为表现女人的性感,而是表达许多观念,从我人体摄影作品名字就明显可以看出。除了你说的“阴与阳”或“合二为一”等是有哲学意味的,还有如“人际关系”系列中“隔着薄膜的男人和女人”、“女人的两个面孔”等等。此外还有“部分被解放的女人”、“试图带走珍贵的东西”、“洗去血迹”系列等等。
这些人体只是媒介,用来表达观念的,没有服装的人体比较单纯,没有任何社会赋予的附加含义,可以更纯粹、更直接地表达主题。
同样,花或水果也只是我选择的表达观念的媒介,我要表达的是生命主题,我强调它们的“性”也是为这个主题服务的,因此并不矛盾也不奇怪。在这里,如果它的性感不强调、不夸张、不凸显的话,那就和普通的花卉照片没有区别了。
4.性与爱的统一(1)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一切终将黯淡,唯有被爱的目光镀过金的日子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性是肉体生活,遵循快乐原则。爱情是精神生活,遵循理想原则。婚姻是社会生活,遵循现实原则。这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婚姻的困难在于,如何在同一个异性身上把三者统一起来,不让习以为常麻痹性的诱惑和快乐,不让琐碎现实损害爱的激情和理想。
王小慧:在生活中,我崇尚性与爱的统一,认为这才是崇高的、完美的,单单肉欲的、与情感无关的性是我鄙视的。
周国平:这是一种理想境界,而且统一有程度的差别,爱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有性,又是因人而异的。
王小慧:有一张照片,是我拍了一个意大利的男人,他们都说这个男人的眼神简直不得了。这个男人就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咖啡馆里试图说服我留下来,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我当然没留。没办法,他说那他送我上机场吧,我也执意不肯让他送。那个眼神就是特别典型的意大利男人的眼神,他们不会掩饰的,很典型的那种。其实理论上我是可以留下来的,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那时是自由自在全世界到处跑的。可是我不喜欢一夜情这种事情。很多女孩会挺高兴的,有人陪她玩了,到处逛啊,他恨不得开车带我到处跑。我认识的一个中国留学生,她在地铁碰到人搭讪说请她喝咖啡,她都会跟着下车。我说你花那时间陪别人干什么,她说“我也寂寞,我想交朋友。”这个意大利人很坚持,虽然我拒绝了他。最后我去火车站拖着一个平提滑轮箱子,他开着敞篷车随着我的速度“送”到我进站,那情景其实也够搞笑的,呵呵。
这种事情过去在威尼斯遇见得更多了,我记得我第一次到威尼斯的时候,就有一个开贡多拉船的年轻人也这样,那时候我们同去的留学生都舍不得去乘那个船,觉得很贵的,别的女孩可能会觉得机会难得,有人愿意免费单独晚上载你游威尼斯的美景。
4.性与爱的统一(2)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周国平:男人和女人在这一点上可能不太一样,男人比较容易把性和爱分开,女人更要求统一。不过,现在好些女孩也很想得开了,不一定要求爱,但这样做往往有利益方面的考虑。
王小慧:我经常感到奇怪,为什么人在谈恋爱的时候一点都不理智。所有的男人,女人可能也是。但特别是男人,平时是比较理智的,但一旦爱上一个人,他的好多思维完全反常了,完全不像平常那样子了。
周国平:我就说过,男人凭理智思考,凭感情行动,女人凭感情思考,凭理智行动,所以,在思考时,男人指导女人,在行动时,女人支配男人。
王小慧:他们的判断都错误了,真的是违反常规的。我的一个朋友,他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所有的亲戚、家人、朋友都反对,但他不管,事后证明是错误的,但当时谁也管不住他,然后又犯同样的错误。
我的那个德国画廊老板,刚刚离婚没一两年吧,他老婆比他小二十几岁,两个人兴趣完全不一样,女的爱骑马,自己养了好几匹马。他调侃说她爱马远胜过爱他。而且,这是项很贵的爱好,要花他不少钱的。他已经六十岁了,天天在屋里,没有时间陪她到户外去运动,最后她跟赛马的老师好上了。闹得苦死了,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怪可怜的,他很长时间也不开心的。最近又开心得不得了,告诉我又有新女朋友了,我一看是一个更年轻的女画家。当然别人也很难判断,但是很多人认为这个女画家就是利用他。我觉得他很不理智,可能犯了同样的错误。但似乎有种东西让他变得很盲目。
周国平:男人受女人的青春美貌吸引,这很正常,他的错误是把这误认做爱情了,更大的错误是想在这基础上建立婚姻。因为性而产生美感,因为美感而引起激情,这个东西不能作为现实生活中婚姻的基础。所以尼采就强调,婚姻不能建立在激情的基础上,他主张以优生为基础,目标是产生优秀的后代。
王小慧:他认为婚姻可以没有爱情吗?
4.性与爱的统一(3)
作者:周国平、王小慧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周国平:对,可以没有爱情,就像古希腊斯巴达那样,标准是双方都健康。爱情是一个晚起的概念,古希腊人没有这个概念,至少不是婚姻的标准。
王小慧:中国古代好像是讲究门当户对,八字般配,父母之命,各种客观条件都符合了,就结婚吧,结婚后才互相认识,然后再培养爱情也可以。
周国平:这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过日子,有没有爱情无所谓。一般认为在西方,两个个体之间的爱情,就是所谓新式之爱,是从中世纪的骑士开始的,骑士都是第三者,如果有一个骑士去向一个有夫之妇求爱的话,对丈夫来说是光荣。
王小慧:你怎么看性和爱的关系?
周国平:当然能统一是最好的,真正是身心两方面的结合,两方面都达到最佳状态。不过,我总觉得这个统一是相对的,能统一多久也不好说,爱还可能发生变化呢。所以,我就说,在两性之间,发生肉体关系是容易的,发生爱情就很难,而最难的是使一个好婚姻经受住岁月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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