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转眼间，爷爷离开我们三十年了。
“我们去攸县时，父亲挑着一担烂箩筐，一头坐着我的大弟弟，一头装着全部家当。我手拽着箩筐边，跟在后面走。”爷爷出生在旧社会，八岁那年就跟随曾祖父去攸县操纸，“没进过一天书房门”。辛苦打拼了约十年后，成为“大少爷”。后就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不久后就逃了回来。不能再呆在攸县，只得回老家。回来时，曾祖父给了他一百二十块银元。他用这些钱，砌了两间房屋。余下的，全部购置了山林。解放后，这些山林全部归公。爷爷回家没几年，曾祖父就遭人暗害，早逝了。从此，爷爷与曾经在攸县打拼积聚起来的巨额财产再也没有任何交集。那年他二十六岁，连土都不知道挖。冬天扛着锄头去种辣椒，成为笑柄。
听人说，爷爷不到四十岁时，奶奶就因病过世了。其时，我的三个年幼的叔叔也因“过苦日子”没有吃的而相继夭折。“屋漏偏遭连夜雨”，奶奶娘家的亲人在她去世之前，也全部病死。身无分文的爷爷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取了房屋二楼的楼枕，背到街上去卖，换钱给奶奶治病。“我虽然没有救到她的命，但还是做到了让她一直吃药吃到死。”奶奶走后，爷爷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闹出过任何桃色绯闻。他唯一一次和我聊起奶奶，是在他晚年时。从不落泪的他说这话时，数次哽咽，眼眶通红。
由于家中住房少，我从小就和爷爷睡。记忆中，每天天刚亮，他就起床。扛起锄头，到菜地或红薯土里忙活去了。我稍大点后，就被他喊去“帮忙”。印象最深刻的，是和他种“卫星红薯和南瓜”比赛。在爷爷的悉心指导下，那年我种的红薯最重的一蔸有七斤多，南瓜约有洗脚盆大小。坐在南瓜上面吃着爷爷奖赏的麻糖，我觉得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新屋砌好后，爷爷在屋边种了三棵梨树和一棵枣树。每到成熟时，爷爷都会乐呵呵地喊大家到树下去捡被风雨吹落或熟透落下的梨子枣子吃。摘时掉到地上的，也任由大家捡走。人多时，还有意使劲用脚踹几下树枝。陌生人从树下走过时，他总会热情地拿出一些梨或枣，塞给人家解渴。旁边“看热闹”的，也“见者有份”。有人来买时，他总是先要人家尝几个，觉得可以，然后再过秤。称时，秤尾巴高高地翘着。临到走时，觉得还不放心。再捧一大捧放上面，说怕秤嫩了。
至于钱，买家说记个账。爷爷就愉快地接过话：“我记在心里了！”最后是给了还没有给，只有当事人知道。大家在背地里议论，爷爷卖梨子枣子经常是倒贴。他边笑边掏出积攒了好久的私房钱，递给我父亲，大声说：“谁说我倒贴，这不是赚的钱是什么？”
爷爷虽目不识丁，但对我的学习十分关心。我上初中和高中时，他曾不止一次冒着严寒和大雨步行到学校来给我送菜，并塞给我一些零用钱。要我自己去买点好吃的，添置些学习用品。还会给我带两三个糖或肉包子，或两个油煎粑。拿在手里，还是温热的。我问爷爷吃了没有，他笑呵呵地用手摸着故意挺起来的肚子，说吃了。爱怜地看着我，说我又瘦了，要我快趁热吃了。
我读高三那年，每次回家，爷爷都会拿出一瓶补脑汁悄悄塞给我。说家里条件不好，没钱给我买这样那样。他见我学习任务重，担心天天吃醡菜没有营养，十分着急。听人说吃补脑汁好，就拼命攒钱买给我吃。多年后，弟弟妹妹才告诉我，爷爷这样做，是怕给我钱，我也舍不得，不会去买。他还担心万一被他们看到了，不给点给他们吃不好。他们吃了，我就没有多少了。只得偷偷把我喊到一边，让我“吃背食”。他们也“识趣”，每次我回来，他们就“自觉”去扯猪草和放牛去了。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爷爷给我的钱，全都是他替林场挖山积攒的。年近八旬的他，还经常是我们组里挖山挖得最多的人。为此，他经常整个冬天都舍不得休息一天。没有山挖了，他就捡被风吹断的楠竹尖和织竹耙子等卖……连续六七年，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有时连续劳累，实在嘴馋了，就买点五花肉或肥肉回来，蒸好后大家一起吃。
大一寒假时，爷爷不止一次问我，学校旁边有没有出租房。他想租间房，专门炒瓜子卖。还说他现在年纪大了，吃得动不得，许多事做不了了。经常看到别人挣钱，自己却成了家里的负担和累赘，心里很着急和难过。我那时脸皮薄，自尊心强，怕人知道了面子挂不住，就敷衍说没有。爷爷听后，脸色倏地就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看着我，眼泪直往眼眶外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说自己老了，没用了。这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看到爷爷黯然神伤！
我读大二那年夏天，爷爷走了。我的父母按照他“不要影响和耽搁他的学习”的叮嘱，没有告诉我。就这样，我这个他这一辈子最疼爱的长孙，竟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人说爷爷走时双目紧闭，十分安详。我不禁想起那年正月我要去读书时，他边送我边说过的一句话，“我听父亲的话回来守祖业，虽然辛苦，但还是能粗茶淡饭到老，很满足了！”
“我走以后，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喊声我，我一定会保佑你的！......”这，就是我普通而又平凡的爷爷！
特别声明：文中图片，与文中内容无关。本平台此文的目的，是推介乡土，传承人情。文中的人和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敬请大家不要对号入座，产生联想甚或其他。由此产生的任何纠纷或其他，本平台、编者和作者等概不负责。更不会藉此来批评、指责、甚或抨击什么。如有人有这方面的想法，纯属自己在主观臆想，乱扣帽子。若由此引发不良影响或其他，本平台和作者等保留采取法律手段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等的权利。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