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河 英 姿
按说“成年人早已戒掉了情绪”,但这么些年,总有一件事时常令我潸然泪下,那就是蓦然间想起母亲。
照那个年代的标准,母亲是当之无愧的美女——面相好看,五官端正,眼神又大又亮,身材高挑,体格健壮且比例非常好。而每当有人夸她,她都会学着太婆的口气说:“我屋为姣呀,背心后头放得一席碗!”这赞美听得多少有点让人心酸!
外婆所在的乡下叫松山村,是典型的湘南丘陵地貌,好多馒头一样不具名的小丘,长着成片的边缘有锯齿的丝茅草。在那行走,就算很小心也难免被割伤。母亲早上要先上山砍一担柴,去井边挑满一缸水,再去上课。因此是最常迟到的女生,不过被默许直接从后门溜到座位上去,只要不影响课堂就行了。
那时的乡亲最大的梦想是“跳龙门”去城市。母亲十七岁高小毕业,来到在市文化用品厂任厂医的大姨家。大姨性格豪迈朋友多,也很愿意帮人,她给母亲找了一份纱厂临时工做。后得知衡阳要办技校,母亲符合条件,但毕业证在老家的学校。天色已暗,而第二天就要截止报名。所以她必须连夜赶回去拿毕业证,这来回近百里,末班长途汽车也没有了。但母亲没犹豫,带上干粮和几块钱就徒步出发了。
乡道没有路灯,母亲一路不停歇。不知走了多久,不知道又是几点钟了,母亲不免心里阵阵发慌。她突然想起外公说过在杉桥落伙铺的事,就决定到那落脚,天亮再赶路。果然,拐了几个弯就见那亮着灯,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进得伙铺,老板娘倒被吓了一跳,赶紧安排母亲在一个单间歇下。母亲紧攥着那几块钱不敢合眼,似睡似醒地躺着,终于捱到了鸡打鸣,赶紧起身直奔学校,负责教务的家门罗老师深感惊奇,得知原委后更是“直竖大拇指”。
技校毕业后的实习,母亲是先去双牌修过水库,后来就到了供销社工作直至退休。母亲把乡村姑娘的“舍狠”“鲁得”带到了工作上,年年被评为先进。送货下乡,满载货品的三轮车母亲驾轻就熟。她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是担任柜台负责人几年,每次盘底都仅有极小的误差。领导戏称母亲是“抓财手”,还把自己的女儿交给母亲带,这徒弟后来还担任了联社领导。虽然这道人生轨迹并不辉煌,但母亲也算是“知识改变命运”的范例了。
母亲在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做中学教师的父亲,可谓郎才女貌。他们互敬互爱,取长补短。事实上母亲更多做脏活累活,比如洗被子、打藕煤等,父亲则反而多在家做细活,比如烧菜做饭。但是对家务事,他俩都主动。父亲不是大男子主义,母亲也是尽力去提高自己的烹饪水平,后来更是从父亲手里“成功”抢过了锅铲。我们每周到寄宿学校读书,都是母亲踩三轮将我们送到钆钢厂河边的渡船上,而且一直要看到我们上了对岸后才回去。
母亲是这么关爱家人,但对子女做人方面的要求非常严。有一次,我拿走柜台上的一支圆珠笔,就被狠狠地拽到店里当着她同事的面,严厉地教训了一顿。而有一个夏天,明明看到母亲提着重物往家来,我却没有迎上去分担,而是假装午睡,这是多么令人后悔的回忆啊。
母亲曾在归元寺按生肖数罗汉,她说“结果”就印证她一生的劳作命。身患脑梗七年而需要母亲常伴左右的父亲走后,母亲因情感上失去一个重要寄托而悲戚,以至夜深人静常独自泪湿枕席。这样的日子击垮了古稀之年的母亲的身心健康,三年后的那个早春,母亲终于追随父亲和外公外婆而去。
初凉的阴历七月是怀念的时节,以父亲告诫我们的话说:生死自然规律,你们过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对故去亲人最好的祭奠。今我敬备薄酒一杯,陋文一章,以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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