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那一年，陪父亲喝了一杯酒
作者：杨文灿
朗诵：向四化 录制：余金彪
人生会有很多假设，我从未假设过在1999年，会带着一瓶酒回家看望病重的父亲，也从未假想过，这次与父亲对饮还是人生唯一的一次，还是从未假设过，那瓶酒，竟然是如今醉了好多人的习酒。
那时节，自己由湘入粤拼前景，也就一年多点点，为省几个车费钱，那年春节就没有回家，想着多攒点钱再说。谁知，就是这个唯一不归的春节，竟然是父亲在人世间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清楚记得，是在四月，清明过后，谷雨未至。
我正在南粤某个小镇奋力讨生活，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她那边声未先开，却是几度哽咽，我对着话筒喊了几声，她才带着哭腔说，父亲得了晚期癌症，医生说无力回天。
父亲是个好酒的人，平时在家都是杯不离手。据说确诊后，医生再三叮嘱，酒就别沾了，安生养病，说不定能多过几天。事实上，父亲是做不到的，哪怕到了生死关口，他的想法可能是，治不好，不如随心过吧。
听到妹妹的电话，我即时启程，在绿皮车横行的年代，买张票是相当难的。好就好在楼下就有票务代购点，票倒是拿到手里了。在临出发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年多时间没回家，总得带点什么呢，父亲爱酒，那就带瓶酒吧。
当年的珠三角小镇，如今网传成“宇宙最牛小镇”，物资是相当丰富的，商店里的酒那个多得炫眼。想买当时最流行的酒，怕父亲说贵，贵的酒他是不喝的，嫌浪费，那带什么酒适合呢。
记得还是很清楚的，清楚的原因是很简单的，简单的原因，就是我专门送给父亲的，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在犹豫之间，店家问我了，是自己喝还是送礼的，我说是送给父亲的，父亲病重了，我想送瓶酒给他。
店家似乎年过半百的汉子，满脸沧桑，我甚至恍然间把他当作父辈了。在交流中，我竟然向他诉说，诉说自己过年未回，诉说自己挣钱不多，诉说自己远隔千里，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听着，静静地听着，当我终于停下来后，他定了定神，从货架上拿下两瓶酒，摆在柜台上，说就这两瓶吧，这酒柔和，喝就喝点，没事的，没事的。不知他说的没事，是病重会好起来，还是酒喝了没事，反正我听从他的建议，拿了两瓶酒，简洁的包装，红红的喜庆，或许更有安慰。
当然的当然，这两瓶酒，就是习酒。
在绿皮车上呆坐了十多小时后，又转了几趟公交车，然后再坐出租摩托车，回到了家。一年时间未回，家还是老样子，只是躺在床上的父亲，消瘦得有点脱形，精神头也低了不少。
见到我时，看得出来，他有些兴奋，硬撑着坐起来，我把习酒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他看见了说，又不能喝酒了，买什么酒呢，浪费大了。然后又问起这些日子在外地过得怎么样，怎么跑到广东去了，都不同家里说一声，担心呀。
其实呀，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就在一年前，我祼辞离开了原单位，把所谓的铁饭碗直接丢到耒水里去了。没什么高大上的想法，只想多挣点钱而己；或者说，我这个想法，后来也给了父亲一些安慰，比如他想要什么时，会直接对家里人说，打电话给崽伢子吧，他有办法的。
在家里呆了几天，父亲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这几天，每天我都同父亲喝上一小杯习酒，每次有人来看他，劝他别多喝，他都会说，崽伢子专门从广东带回来的，喝点点，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五天时间，两个小杯，父子俩时不时酌上点儿，多半时间都是相对无言，却又尽在那杯习酒中。只是父亲的确少饮了好些量，在我离开家时，一瓶酒还有小半，直到一周后再回时，那小半瓶酒，还静静等候在父亲的床头。
父亲一世，坦坦荡荡，性情温玉，好用酒待客。只是在爷爷辈，家道中落，读书虽不多，却是能文善墨，算得上乡里秀才，哪怕经历多少物是人非，他倒也坦然立世。
如今，饮酒人早已远走，走到人间天尽头，再没回头。以后的日子，一辈辈的人，也在倾酒问候中，于青山之外，绵绵不绝。
多年以后，偶遇当初卖酒之人，他已是白发苍然，聊起那年习酒的事，他在打开又一只习酒后，端着杯，默然半晌，再悠悠开口道：习酒，当时并非名酒，造假的肯定不多，喝得踏实。
相信一句话，酒，从来不会醉的，酒能醉的，只有人。
编辑：聂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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