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埋头整理资料的时候，办公室虚掩的门被推开了，一对父子走了进来。父亲四十几岁的样子，面孔黝黑，戴着一个工地上的安全帽，额头上聚集了细密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流淌，男孩大约十五六岁，面孔白皙，带着一副不谙世事的表情。
请问，这里负责招生吗？男子满脸堆笑，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不是的，招生在三楼。我回答道。
老师，三楼没开门，能否请您帮个忙？男子继续追问。
您请说！我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给这对父子各递上一瓶水，男子连忙道谢，孩子倒有些满不在乎。
是这样的，我儿子中考差了几分，想来这里读书，老师您能否帮忙跟领导求个情？男子的语气变得更加低缓，似乎在刻意保持态度的高度诚恳。
接下来，我要做的，无非是将烂熟于心的招生政策向这对父子重复一遍。公平、公正、公开的政策，对于怀有无限希望却又被挡在“门”外的人而言，总会带有几分冷漠与残酷性的，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男子耐心地听我解释，脸上始终带着笑，但是，原本表情当中流露出的些许侥幸与希冀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谦卑，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失望。这种表情的变化，几天来，我在很多父亲的脸上见到过，同为孩子父亲，我能理解此时此刻的他们，内心都在经历些什么。
男子似乎并不甘心，嘴角嗫嚅，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历数孩子小学和初中的成绩有多么优秀，学习多么有潜力，只是家庭条件差没有能力补课，导致中考数学和物理没有发挥好，如果我们给他机会来这里读书，他一定会考一个好大学，为学校争光……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这个看起来承受生活中无数艰难捶打过的父亲，满头大汗向我推介着他的孩子，语气已近乎哀求，神色里写满了谦卑。
我耐心地倾听，内心涌起一阵阵悲凉。孩子的成绩仅仅比录取线低了五分，五分，不过是多做对一个小题而已，可是此刻，就是因为这五分，孩子的父亲，明知道希望极其渺茫，却还是彻底放下了中年的倔强，做着艰难而又无望的努力。
屋内已聚集了好些人，我只能再次坚定地重申了招生政策，说了一番“是金子到哪里都可以发光”诸如此类的安慰话语，然后将这对父子送到了门外。我发现，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显得满不在乎，或许，他对来这里就读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又或许，他早已知晓父亲此行的徒劳无功。只是，从此往后，他会不会想起，他的父亲为了他，此刻有过的谦卑与无奈。
晚上，接到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询问了这边的招生政策之后，说起了近来的苦恼。孩子成绩十分优秀，原本以为考起市里一所知名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为此他还特意提前在校外买了一套陪读房，哪成想，中考成绩揭晓，孩子的分数比这所学校的录取线低了十多分。尽管心里无比懊恼，但作为市里一个单位的领导，他还是想方设法，为孩子争取着就读的机会。
电话里，素来说话豪气冲天的他，话语变得格外低沉与辛酸，他说，老同学呀，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的腿都快跑断了，一辈子的好话也都说尽了，我感觉到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可如今，还是没有结果，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而“卑微到了尘埃”这句话，让我错愕，也让我震撼。隔着手机听筒，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慌张与焦灼，仅凭这一点，我相信他说的话并非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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