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语是全世界统一的吧？
这个问题只要对方一问，我就知道对方是外行。被国内国外的人问过无数次，我有时真是无力吐槽。我们既然看到口语不是全世界统一的，怎么就认定手语会全世界统一呢？大约可以说，世界上口语有多丰富，手语就有多丰富。不仅各国手语之间是不一样的，如中国的手语和美国的手语。同一个国家内部都有可能出现好几种官方承认的手语，例如在西班牙，有西班牙手语和加泰罗尼亚手语，都受到欧盟的承认。也即，即便在同一国家内部，手语也可能存在不同变体，如上海手语和北京手语就有相当差别。进一步说，即使在同一个地区，不同年龄段的人，他们手语也是有差异的，主要当然区别在词汇上。
有人又会问，为什么不弄一套统一的手语呢，这样全世界聋人用一套手语系统，岂不大大方便？从效率上来讲，当然很好。口语世界里，有些人也提倡世界语，我们放弃自己方言，放弃自己汉语，去学世界语，学英语，全球都只保留英语，那岂不是很好？问下你自己，你愿意么？语言不仅是沟通工具，语言里承载着该群体的文化以及身份认同等等。开放社会，现在世界上对语言开明的做法都是：尊重并鼓励语言间的差异，让它们自由发展。对手语，我们也当如此吧？
2. 手语谁创造的？
这个预设和上个问题来源于同样的误解，即没认识到手语是一门自然语言。而不是像程序般的人工语言。自然语言的来源，既然口语我们没弄清，手语的来源我们怎么能弄清。好吧，相信《圣经》的人可以说是“上帝创造了语言”。相信马列主义的人，可以说是“劳动创造了语言”。
3. 手语就是用手打比划吧？
聋人打手语时会给听人一个错觉，好像所有语言信息来自于手。其实是不全面的。有研究做过一个实验，将聋人脸遮住，只看手上动作，结果丢失30%的信息。打手语时的面部表情非常重要，经常起到关键作用。例如疑问的时候，眉毛会有相应地扬起来。聋人内部评价一个人手语优劣，主要是看对应的面部表情。所以，听人要学好手语，面部表情的掌握非常重要，包括以下表情器官：头部运动、眉毛、眼睛、嘴巴、舌头等。
4. 看聋人打手语颠三倒四，没有语法吧？
有些听人接触手语后，发现好像聋人在打手语时，并不是按我们正常口语或书面汉语顺序来打，因此觉得颠三倒四，不成章法。其实，此法非彼法，我们不能用汉语口语来套手语的语法。就像不能看到日语把动词放在最好，就从我们自己出发，觉得日语是错的。
5. 聋人都会手语吧？
答：不是所有聋人会手语。手语做为一门自然语言，聋人习得，需要环境。就像口语一样，如果从把一个中国孩子从小在美国养，接触都是英语，那么他很快会习得英语，孩子学自己母语看上去是毫不费力地。因此，如果一个孩子（无论是聋人还是听人）在手语群体中生活，很快习得对应手语，达到母语级别。但是，只有10%的聋人出生在聋人家庭，很多聋童孩子父母都是听人，只有到上学年龄，才有可能到聋校，接触手语群体。此外，聋人不少是后天聋，而且聋人听力残余程度也不一，从小受的教育也不一样了。有的父母出于无知，不愿意孩子接触手语，而将孩子送听人学校或接受语言康复治疗（把聋当成病这种观念在国内还是很普遍的），或者通过植入人工耳蜗，努力学习口语。种种原因下来，许多聋人要么错过学习语言最佳年龄，要么就没接触到手语，因此也不会手语。联合国2006年残疾人权益章程里规定，手语是聋人基本权利，不可剥夺的。
对于聋童受教育问题，向来有口语和手语之争。我的意见是，认识到个体差异，尊重聋童自己的选择。
6. 手语就是用手指表达对应汉语吧？
因为聋人都生活在听人包围中，自然受对应听人语言和所处的国家文字影响。并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有一套指拼系统，与相应文字相对应。比如我国通行一套手指字母，手指代表拼音方式，对应相应汉字。但手语是有自己的词汇以及独立的句法。严格按照汉语方式以及顺序表达的方式，对应的手势表达，在学术界被称为“手势汉语”，同理，英语国家有“手势英语”（signedEnglish）。以前也称为“文法手语”（台湾手语界似乎仍保留这个名称）。通行于聋校，主要用于教育的中介性语言。而我们通常讲的聋人日常使用的手语，称为自然手语，是个真正的语言，有自己完整的语法规则。手语词汇中出现的汉语借词，并不能否定自然手语的独立性哈。就像日语中有大量汉字，我们不能说日语就是中文，日语口语和汉语口语在语言学上距离是挺远的哈。
7. 如果聋孩子学手语，会影响他们学口语吧？
答：不会。不仅不会，还会有促进作用，对聋人如此，对配戴了耳蜗的重听人更是如此。聋童如果在小时候学好自己的母语，以自己获得的语言学知识为基础，大脑语言区得到充分刺激，会将对应口语作为第二语言学习，更加有利于口语的学习，以及对应文字的阅读与理解。
8. 聋人只有努力接受语音训练，培养说话能力，才能被主流社会接受吧？
聋童接受语训，非常艰辛。主要是因为听力受损，大脑得不到语言信息刺激，作出反馈。不少聋人，即便保留部分听力，学会说话，但是进入普通学校仍然难以跟上学习。因为在听上还是会吃亏，打不少折扣。这部分人，如果因为学口语，错过学手语机会，经常变成尴尬的中间群体，既无法预期地一样完全融入主流听人群体，也无法很好融入手语族群。当然，我也见过更糟糕的，既未学好口语，手语又不懂的聋人。
主流听人社会，其实现在也在为断改变观念。两种方式，一种是“建桥”，即大量培养手语翻译人才，达到聋健互通；另一种，聋人不方便走过来，听人主动走过去。国外一些较发达的聋人社区，文化自尊心较强，所受社会心理压力较小，他们并不渴求融入主流社会，同时，带着挑剔的眼光，接受能主动学好手语，走进到他们文化中的听人。美国加劳德大学近些年，聋人学生们集体抗议，把手语不好的听人校长赶走了，从此选聋人当校长。
林皓：复旦大学中文系应用语言学博士，手语专业方向；英国爱丁堡大学对外英语教育硕士。在英语教学与词典编辑领域拥有七年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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