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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文并茂 朗读 大染坊 第02章
大染坊 第02章

  周掌柜和柱子抬起六子,向屋里走。
  ※※※
  六子躺在炕上,他折腾了一夜,也累了,昏睡过去。周太太从盆里捏起热毛巾,两个手来回倒。采芹说:“娘,他的脸冻得那么厉害,这热手巾行吗?”
  周太太笑笑:“这娘还不懂?我这不是来回地冷着嘛!”
  采芹走到炕前,看着六子。
  周太太拿着温毛巾,给六子擦脸。这时,六子的真面目露出,浓眉细目,嘴不大,有棱有角。周太太把毛巾递给采芹,给六子掖掖被角,心疼地叹了口气:“唉,多俊的个小子,差点儿给俺冻煞!”
  采芹在娘身后撇嘴笑。
  六子这时已经醒了,眼睫动了一下。
  周掌柜坐在椅子上抽旱烟。
  周太太从锅里舀起水,冲了碗姜汤,然后烧上水,准备做点饭。
  周掌柜说:“先不用忙活,他得睡到晌午。”
  周太太回过身来说:“我先做好了温着。饿成这样,不能吃干的,我先给他做点疙瘩头,连汤带水儿的,先喝喝。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
  六子躺在那里咽了口唾沫。
  水烧上以后,周太太拿着姜汤过来,不住地用手搅动。她把碗放在桌角上,走到炕前,用手背试试六子的鼻息。“没事,她爹,这孩子喘气挺有劲,没事。”
  周掌柜心事重重,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太太过来坐下:“她爹,这孩子醒了怎么办?”她的声音很轻。
  周掌柜叹口气站起来,在屋里走着,周太太的目光跟着。周掌柜又回到椅子上:“唉,我这不是正犯愁嘛!”
  周太太忙说:“这犯什么愁?”
  周掌柜又把烟袋拿过来:“她娘,要是买卖好,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碍事,可咱这买卖——唉!”
  周太太刚想端姜汤,闻言又放下:“她爹,要是这孩子今天黑夜冻死在咱门口,那不碍咱事,顶多扛到村口埋了。可他要是活过来,咱再把他撵出去……可是有点伤天理!”说完盯着丈夫,手也在桌子上轻打一下。
  周掌柜无奈地仰脸向天:“是呀!”
  六子躺在那里,眼睫动了一下,听夫妻对白。
  刘师傅进来了,乐呵呵地说:“掌柜的,又拾了个伙计?”说着看了一眼柱子。
  柱子低下头。
  ※※※
  院里,太阳出来了,几只鸡在石榴树下啄食,母鸡专心致志,公鸡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4
  周太太站在门市上接活。刚下过雪,并无客人。她站在风门子前,透过那块小玻璃向外看,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雪,这一夜也不知咋熬过来的。”
  周掌柜在染坊里忙活,两只手伸向瓮里,把布提起,又洇回去,又提起……
  柱子担着水进来,往缸里倒。
  刘师傅用铁舀子舀起一勺染浆,拿到门口亮处看。
  采芹斜坐在炕边上,盯着六子看。她看到六子的眼睫一动,吓得站起来,然后又凑过去,把脸凑上去看,轻轻地说:“要饭的,你醒了?”
  六子睁开眼:“我还活着?这是哪呀?”
  采芹猛地冲到院里,门也那样敞着,大叫:“娘,他醒了!爹!爹——”
  周掌柜在染坊里听到了,在围裙上擦擦手,朝这边奔来。
  周太太也慌着往回跑,跑得急,胯骨碰在了柜台角上。
  孩子一见周掌柜夫妇,硬要爬起来,周掌柜按下他。
  周太太端来饭,柱子咽了一口唾沫。
  周掌柜指挥:“姜汤,先喝姜汤!”
  周太太一撇脸:“你懂什么。这孩子不要紧,刚才我摸了,他手脚都挺热乎。孩子,先吃上一口儿再说话,吃,孩子!”说着把饭凑到孩子脸前。六子接过碗,泪流下来。
  周太太右腿放在炕沿,半坐着,撩起衣襟擦泪。随后转过脸,看着六子吃。此刻,她脸上漾着明媚的慈祥。
  周掌柜不敢看,站在门前向外望。采芹双手端一碗水站在那里,等着他吃完送上。
  六子稀里呼噜连吃带喝完毕后,就势把碗往炕边一放,由坐转跪,在炕上给夫妇俩磕头:“爹!娘!”声音响而真。
  采芹在一边笑他。
  周太太受不了,擦着泪走开了。
  周掌柜稳住情绪,深呼吸一下,走了过来。他看着这孩子很机灵,面有喜色,赞许地点头:“嗯!嗯!”
  他拉过椅子坐到炕边,六子想下炕,他忙把他按住:“先坐着,先坐着。家里还有人吗?”说着抬手向两边划分六子的头发。
  六子眼里含着泪:“没了。以后你就是我爹!娘!你们收下我吧!我没病,我有力气,能干活。”说完,又要磕头,周掌柜再次按住他。
  采芹在一边笑,他用恳求的目光看采芹。采芹过去拉娘的衣角,拧动身子,让娘把他收下。
  周掌柜问:“你叫什么名字?”
  六子说:“我姓陈,没名儿。我生下来的时候六斤沉,人家都叫我陈六子。”
  周太太过来,用手拃了拃六子的腿长,然后爬上床,打开箱子,拿出一条旧棉裤。
  六子说:“娘,我给你添麻烦了。”
  周太太喜泪在目:“儿呀,等着,娘这就给你改棉裤。十几了?”
  “十五。”
  周太太点点头,让采芹过来:“这是你妹子采芹,十四。”
  采芹还没等六子说话,就叫:“哥——”
  六子的头低下了,泪落在被子上。
  周掌柜看着外边,想了想,摇摇头:“六子?六子?这名不行。你这孩子命大,这是大难不死,合一'寿’字。”他又望一下外面,“这雪也停了。你以后就叫寿亭吧。”
  5
  春天来了,院子里那棵石榴树冒出了绿叶,鸡在追逐,一群小鸡在后面跟着乱跑。
  院中的井台上有一个鸳鸯辘轳,一头一个摇把。寿亭在这头,采芹在那头,两人笑着摇。
  “你看人家干啥?”
  “你这人说话有意思,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真不讲理。”
  “你不讲理。那你笑啥?”
  “笑啥?高兴!这还用问!”
  一桶水摇上来,采芹按住了辘轳把,寿亭把水提上来。
  他挂上担杖钩子就挑,采芹上来按住:“六哥,我知道你有劲,这筲太大,还是咱俩抬吧——别努着。”
  寿亭推开她的手:“没事,闪开。”说着挑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挑进了染坊。
  采芹正想跟进去,可一见刘师傅看她,不高兴地转身回到院中。
  寿亭双手攥着筲系子,肚子顶着往染缸里倒水。
  ※※※
  晚上,寿亭给刘师傅洗脚,随洗随抬起头给师傅说话儿。柱子手持擦脚布一旁侍立。
  “师傅,昨天我去朱家送货,朱家门口站着几个娘们,评说谁家染的布好。我躲在一边儿听,都说还是你染的布鲜亮,也不掉色。”
  刘师傅挺高兴,用鼻子哼一声:“那当然。要不我能吃馍馍?哪个朱家?几个什么样的娘们儿?”
  “就是后街朱家,那几个娘们都长得挺好看,还说你人敦实呢!”
  刘师傅眼睛大亮:“噢?赶哪天领我认认地方。”
  刘师傅的脚洗完了,柱子端着洗脚水出去。
  寿亭说:“师傅,你是忙得出不去。咱这是在家里说,全周村谁不知道刘师傅?谁不佩服你的手艺?你要是一上街呀,哼!我看那伙子娘们儿能把你抢了!”
  柱子在门口端着洗脚盆,听着直乐。
  刘师傅乐不可支:“六子,我有那么好?”
  “可是!咱别的不说,就你这手艺,全周村有几个?没事呀,你得出去走走,到前街上去听听书,那里整天聚着些娘们儿。你安排好了,店里的粗活我干就行。”
  “好,明天我下完料就出去逛逛。”
  寿亭眼睛一眨,故作关心地说:“师傅,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快躺下歇着,我给你捶捶腿。徒弟没钱孝敬你,下点力还行。”
  刘师傅走到炕边躺下,伸过腿来让寿亭捏。寿亭从上到下地给他捏着,刘师傅双目微合,享受此时。
  ※※※
  早上,刘师傅关上门,然后用手拉了拉,再四下里打量一下,开始在料屋里称量颜料。这时,寿亭踩着凳子,偷偷地爬到窗户上看。他看秤砣系子压在什么位置,又看那颜料是从哪个口袋里舀出来的……
  6
  晚上,说书场里,点着汽灯,光线惨白。土夯地面,一行行的短腿长条木凳,一溜溜认真听书傻人。有的抽烟袋,有的搓脚气。说书先生正在张牙舞爪地说《朱元璋》。寿亭坐在前排,目不转睛。说书人有三十多岁,两耳扇风,细脖凸腮。他一拍醒木:“这朱元璋原来是一个要饭的。史书说他初为丐,也就是要饭;后为僧,就是和尚;终为帝,最后当了皇上。这'初为丐,后为僧,终为帝’几个字,便是洪武皇帝的一生。这人哪,要成就大事,就是要本着两个字,哼——”说书人擤出一股稠鼻涕,向下一甩,鼻涕贴在墙壁上,像个倒放着的惊叹号,“一是要善,该发善心的时候一定要发善心;再一个字就是狠,该狠心的时候一定要狠。朱元璋就有这两下子。他善的时候可以自己不吃饭,把饭让给那些当兵的吃;但他发起狠来——”一拍醒木,“比谁都狠!那么多名将跟着他出生入死,可是坐了江山之后呢——哪个也别想活!为什么?他不是恨这些人,他不但不恨,而且还很喜欢他们。这位问了——”他向台下一指,“那为什么还杀他们?好嘛!这回问到点子上了。”
  寿亭托着腮,眼睛不眨。
  刘师傅看侧前方的一个妇女,那妇女旁边坐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常遇春,徐达,个个都有盖世的奇功。不杀他——朱元璋想了——哟!这些人功劳那么大,将来我那孩子能镇住他们吗?不行。好嘛!来吧!当断不断,不是好汉;当决不决,不是豪杰。我先办了他们吧,先为我朱家的江山——”啪!又是一下醒木,“拔了这些蒺藜!”
  7
  夏天,晚上吃饭,刘师傅吃馍馍,还有菜。寿亭和柱子光着膀子蹲在一边,木箱上是盘老咸菜,二人拿着大窝头,喝着稀饭。
  “六哥——”采芹在门外喊。
  寿亭出来了。采芹塞给他一个咸鸡蛋。还没等寿亭说话,她笑着转身回了堂屋。寿亭回来,趁开门的机会把鸡蛋磕破,进门之后蹲回原处。
  刘师傅纳闷地看着,没问什么,继续吃饭。
  寿亭见刘师傅正常了,把鸡蛋轻轻剥开,自己咬了一小口,然后用眼的余光向后看了一下,把剩下的那多半个鸡蛋塞到柱子嘴里。柱子含着鸡蛋大瞪着眼,寿亭示意他吃下去。柱子听话地点点头。
  大昌染坊紧靠着周家的通和染坊,这边人出人入,可大昌染坊却冷冷清清。王掌柜坐在柜台里守望,看街上行人。他约有四十岁,人精瘦,白净面皮,眉毛极黑。上身穿着白色夏布衫子,“月亮门儿”很亮,辫子也齐整。
  一个中年妇女夹着一匹白粗布走过,他起身招揽:“五嫂,染布呀?”
  中年妇女看过来,没说话,继续往周家走。
  王掌柜头和身子都探出柜来:“在这里染吧,五嫂。”
  “我去周家染。人家又便宜,又不掉色。寿亭还给送家去。”
  王老板还想强调自己的服务优势,但人已走远,只得把话咽了回去,无可奈何地坐回来。他端过紫砂壶,对着嘴子饮一下,对妻子说:“这样的伙计咱也捡不着。瞧,咱这里,尽些能吃不能干的。”
  ※※※
  寿亭在柜台里客气地接过那中年妇女的布,随手叠好包袱皮递还,满脸晚辈的笑:“五婶,俺叔在外头跑买卖,俺那俩兄弟又小,家里要是有个扛扛抬抬的活,你就打发俺大兄弟过来叫我。”
  妇女高兴:“好,好。寿亭,啥时候能染好呀?”
  “你在家等着,我明天下午准给你送家去。大热的天儿,你别跑了。我染好了再给你浆浆,挂上一层浆,那颜色就瓷实,洗烂了也不掉色。”
  “好,那我可在家等着了?”
  “你好吧!”说着把妇女送出来,规规矩矩。
  妇女一脸喜色朝回走。
  ※※※
  寿亭在染布,刘师傅坐在一边抽烟。采芹送来绿豆汤,刘师傅盯着采芹。采芹不看他,盛一碗递给寿亭。寿亭顿一下,递给了刘师傅。他满意地点点头。
  8
  初秋的一个下午,周老板正在屋里练字。现在寿亭顶着干,他已经不用再下染坊干活了。
  刘师傅推门进来了:“掌柜的,清闲!”
  周掌柜笑笑,把“忠厚传家”的“家”字最后一笔写完:“刘师傅,坐,坐。”他虽这样说,可并没太在意刘师傅,审视着那个“家”字,自言自语道:“真是'写好灰飞家,走遍天下有人夸’。这个'家’字是不好写。”
  刘师傅不懂装懂地凑过来看:“这不写得挺好嘛!掌柜的买卖够好了,又用不着卖字。”说时,眼睛里带着妒意。
  周掌柜听出来了,收起字纸。
  “掌柜的,咱这买卖这么好,周村城里差不离一半的布都让咱染了,天天忙到不早,咱这工钱得长点了吧?”
  周掌柜人老实,不敢直接看他:“长多少,刘师傅你说。”
  周太太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俩在谈事,把迈进来的那只脚又收回去,重新关上了门,向染坊走去。
  刘师傅干咳了两声,试着说:“就按一百斤小米算?”
  周掌柜干笑笑:“刘师傅,咱的买卖好,是咱的价钱低,加上寿亭四处揽买卖,没早没晚地里外忙活。不错,寿亭是我干儿,可咱到了年底也不能白着人家呀!”
  刘师傅掏出烟荷包来装上烟,点上:“寿亭?嗨!那早晚还不是你女婿?你这是肉烂在锅里。别说你不真给寿亭钱,就是给,他也不能要。你救了他的命,他还要钱?哼!”
  周掌柜不愿意和他再讨论下去,就说:“刘师傅,咱也是老伙计了,多年了,按八十斤小米算吧。”
  “八十斤?八十斤……好!我退一步,九十斤。我的手艺你也知道,出了你周家门儿,准有等着请的。”
  周掌柜慌忙说:“好好好,就按九十斤。算了,一百斤吧。咱别因为这十斤小米弄得心里不痛快。”
  刘师傅嘴角浮起一丝胜利的笑,抓起烟荷包:“周掌柜,我跟你是跟定了。别人就是给我个金山,我也不走。”
  刘师傅出去了。
  周掌柜看着他走出,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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