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一江
德国解剖学家哈根斯发明的“人体标本塑化”技术，体现了解剖科学的最高水平和成就，为该领域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从小就对人体奥秘感兴趣的哈根斯说，他运用这一发明成果展示人体，是为了帮助人们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体。然而，当他的“人体艺术雕塑作品”公开展出后，却引起了巨大争议。
达芬奇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艺术家，他精通绘画、雕塑、植物学和音乐。但鲜为人知的是，他也是人体解剖学的先驱。诸多资料显示：为了追求人体绘画的极致真实和精确，达芬奇曾解剖过超过30具人体尸体。
如果达芬奇500年前就公开展示他的解剖笔记，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引起的争议风波一定不会比今天的哈根斯少。
历史在继续，艺术在继续，争议也还在继续。
日前，记者在美国波士顿参观了一个名为“人体世界”的展览，走进了哈根斯和他充满争议的艺术。
死亡，科学还是艺术？
今年2月，在波士顿麻省威斯理女子学院校园内，人们发现一具只穿着内裤的男子雕塑以僵尸的姿态立在雪地中，这引起了许多女生的惊恐和不安。原来，这是艺术家托尼在该校举行的个人艺术展，这具半裸在雪地里的“僵尸”名为“梦游者”，由于制作太逼真，吓坏了学生们，该学院还有270名女生请愿，要求托尼撤掉这个假人。
学校没有马上撤下雕塑，但表示欢迎对有争议的作品进行讨论。
今年7月，同样在美国波士顿，记者在昆西市场2楼目睹了“人体世界”巡回展，展厅聚集了十多具以人体尸体制作的雕塑作品。偌大的展厅里，最多时也只有十来个参观者，包括几个中学生。
这里似乎很平静，没有人恐慌。
展厅里黑得出奇，也静得出奇。只有几束射灯的强光聚焦在人体上，一具具用尸体制作的人体雕塑展品就在身边，令人惊叹。
雕塑作品“动脉骨架”清晰地展现了人体骨架中的动脉血管，经络分明。雕塑作品“脑部血流供给”展示的是被剥离出来的脑部血管，呈红球状。这两件作品对于医学教学再形象不过了。“冰球选手”、“套索人”、“弗朗明哥舞者”、“长翅膀的人”等作品，如同它们的名字一样具有艺术性。如“冰球选手”是这样解说的：
“这些冰球选手在做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他们要在冰上保持平衡，进行速度变向，而且还要用一根弯头球棒保持对小小冰球的控制。本作品去掉腹腔壁，以展示内脏的原始位置。我们越锻炼肌肉，它们就越强壮，否则就会变弱。这就是为什么在大病初愈之后，锻炼会作为治疗的一部分。”
作品展现的是两名冰球运动员在比赛中激烈拼抢的强悍身姿。
雕塑作品“击剑运动员”完美结合了解剖医学和艺术：作品将人体一分为三，除击剑一瞬的固定身态，人们还可看到其它部位——尤其是人脑组织的三个剖面结构。
“死亡博士”哈根斯
人体雕塑技术的发明者是德国解剖专家贡特尔·冯·哈根斯。哈根斯早年获得德国海德堡大学解剖学博士学位，1970年代创建了实验室，研究发明了这一“标本塑化”技术。他首先用福尔马林液体浸泡尸体标本，然后解剖、锯切，再用酒精、丙酮对尸体进行脱水处理，接着把类似硅胶的固定剂注入其中。随后，组织间隙会完全被胶状物充斥，凝固后的尸体也就成了“胶状尸体”。经过这一手段处理过的尸体质感好，完全干燥，无刺激性气味，可永久保存。
通过这一技术，他帮助人类正确地认识了自己的身体，也促进了医学的发展。此外，对死去的尸体进行雕塑，赋予其新的生命，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然而，将一件件冰冷的尸体活生生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种对传统的挑战。1997年起，这个展览在世界各地展出，引起了不少争议，至今不休。有人将哈根斯视为敢于挑战传统的“超级英雄”。有人说，如果他的这项发明仅仅应用于医学教学，无可非议，但公开展出极为不妥。但有更多人指责他是“伤天害理”，从法律、伦理、道德、宗教等多方面进行批评，甚至有人用铁锤将他的展品打翻在地。
“死亡博士”哈根斯因此麻烦不断。
2003年3月，哈根斯在波兰一个叫谢根亚瓦凡扎斯特的村庄买下了一个废弃工厂，用以放置展品、材料和设备，并计划逐步将其改造成一个尸体加工厂。这一计划引起该村庄上千名村民的恐慌和反对，他的尸体加工计划因此流产。
那年年底，哈根斯本人还因“滥用职称头衔”罪遭到海德堡地方法院的指控。原来，他在世界各地的展览，包括在德国对外活动时一直自称为教授，而德国教授职称委员会确认，他从来就没有在德国获得过此职称。地方法院审理判罚他14万欧元。
2010年5月，他又在德国东部勃兰登堡的古本镇开设了一家商店，展示尸体和各种动物标本作品，除人体外，展品中还增加了鸭子、长颈鹿、鳄鱼、棕熊，以及塑化技术发明以来制成的最大的动物尸体标本——一头名叫“桑巴”的大象。
商店开业长达15个月之久，期间还出售部分人体标本。据称，一个大脑横截面切片标本标价1500欧元，而整个人体横截面切片标本的价格是它的10倍。一具鱼的横截面切片标本也达到600欧元。哈根斯还开了网店，将各种标本照片发到网上，这又引起了一片哗然。
哈根斯称，这些塑化标本具有教学价值，“将对医学教育作出重要贡献”。面对各种非议，他在个人网站上澄清：“只有医学专家和教授才有资格从他的店里购买生物标本。”
有宗教学者认为哈根斯用尸体赚钱：“他的行为与那些食人族没有差别，和猥亵尸体的变态者一样可耻。他的动机很低贱，严重冒犯了人类的尊严。”哈根斯则辩称：“尸体是没有灵魂的。”
的确，尸体塑化技术存在着巨大的商机。据不完全统计，十多年来，他在世界各地收费展出，超过2000万人看过他的展览。同时，在输出技术、出售尸体作品、合作生产尸体作品等领域，他也引来过不少纠纷。
即便如此，在德国国内，还是有很多人正排队签约，希望自己的尸体能成为哈根斯的雕塑作品。
艺术在争议中前行
当尸体以雕塑作品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时，人们看到了艺术的力量。哈根斯为本该腐烂或灰化的尸体赋予了新的生命——无论是“歌者”、“弗朗明哥舞者”，还是“杂技演员高高托举”、“奔跑者”、“骑车人”等，无一不传达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当哈根斯的作品刚刚在欧洲展出时，许多艺术家并没有从解剖学和医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一新事物，他们几乎全都站在艺术创新的角度去审视。当然，评论同样褒贬不一，分歧强烈。
2000年12月18日，旅德画家张奇开在成都首次播放他从德国带回的当代艺术幻灯片，其中就有哈根斯的作品——10幅尸体雕塑中，“有的被剥了皮，有的被剖成几瓣，有的一半完整、一半是骨骼”。有记者看后形容，“惊世骇俗地感受到一场视觉风暴，前卫、先锋，让许多本土艺术家很受刺激。有的媒体记者实在忍受不了‘血腥’画面，中途弃席而去”。
对此，张奇开表示：一个社会的进步与否，与这个社会的宽容心有关，“你可以质疑甚至批判它，但前提是你应该去了解它”。
绘画、雕塑等艺术的发展，总是与人体密切连在一起。刻划人，是艺术的最高追求之一。雕塑更具有形象性、真实性和瞬间凝固性——用更直接、更具象的形态语言来展现人的喜、怒、哀、乐，揭示其丰富的思想感情和内心世界。
同样，艺术也总是在挑战着传统。曾经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临摹裸体模特这一美术教学形式，如今已成为当今美术教学和艺术创作的常态，也成为人类的文明共识。
2013年8月，在距离达芬奇创作人体素描500年后，英国皇家收藏基金会公开了他的240幅人体解剖素描作品和上万字的解剖笔记。其中包括历史上第一幅精确的人脊骨素描图，以及达芬奇对一名百岁男子的解剖笔记，这份笔记准确描述了肝脏硬化和动脉变窄的情况，这在医学史上首开先河。
曾有人盛赞达芬奇的素描作品：“他的人体素描作品一旦发表，将改变整个欧洲对解剖学的认知。”
达芬奇研究人体，正是出于对绘画艺术的精益求精。资料显示，他一生中共解剖超过30具尸体，写下了数百页的解剖笔记，甚至还创作过一本带插图的解剖学著作。如今披露的达芬奇解剖笔记，还包括他对器官、血管、骨骼和肌肉的详细描绘，这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这些珍贵手稿随着他的去世被埋藏了数百年之久。
不久前，美国纽约著名艺术家唐尼·爱德华为著名艺人“小甜甜”布兰妮创作了一座表现其分娩情景的裸体雕塑，并连续两周在纽约展出。消息一出，办展的卡普拉·科斯丁美术馆就收到各方抗议。后来，这位艺术家又塑造了名为“帕丽斯·希尔顿尸体解剖”的雕塑作品，将赤裸上身、等候解剖的帕丽斯做成人形雕塑，雕塑紧握手提电话，爱犬汀克伯爬附在她的身上。该作品希望通过展示多次因醉驾而惹上官司的帕丽斯“死尸”，来警告年轻人切勿醉驾。但它同样引起了争议。
历史在继续，真正的艺术终将会留存下来，成为人类文明的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