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三难夏完淳

□记者乔进礼
    中国的文学代有传人，正应了那句俗话，叫做：“长江水一股后浪推前浪，尘世间一辈新人换旧人。”在文坛新旧交替的过程中，有些老一辈的人在慨叹“后生可畏”的同时，也常常会有点不服气，借机敲打一下年轻人的骄傲，这种文学上的切磋、碰撞，常常会留下一些轶闻佳话，如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等。
    本文所讲的故事，是陈继儒三难夏完淳，与王安石三难苏东坡，既有类似又有不同。类似的是，陈继儒之于夏完淳，王安石之于苏东坡，都是文坛盟主式的泰斗人物，而夏完淳、苏东坡之于陈、王二人，则同属于神童级别的后起之秀。两则故事不同的是，王安石三难苏东坡，其目的在于敲打，让苏东坡减少一些骄傲。陈继儒三难夏完淳，则主要在于考试，提点夏完淳的学问。
夏完淳拜访陈继儒
    提起陈继儒与夏完淳二人，在松江文化圈内几乎是无人不晓。陈继儒字眉公，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凡华亭人出去做官，都喜欢到陈继儒家里，恳请他指点一二，因此陈继儒多与达官显贵交往，正应了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赢得了“山中宰相”的美誉。陈继儒曾主编《松江府志》，在如今的书店里，还常能看到他的传世之作《小窗幽记》，由此可知陈继儒的为人。
    夏完淳作为明末著名的诗人、词人、散曲家、骈赋作者，少年抗清英雄，民族英雄，却仅活了十七岁，就被清廷的爪牙所杀害，其怒斥洪承畴的场景，成为明末忠烈谱上的动人篇章。他有许多著作传世，如《南冠草》《续幸存录》《别云间》等，其散文《狱中上母书》，则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名篇。
    夏完淳的父亲名叫夏允彝，也是松江著名的文人学者，夏完淳生于书香世家，由于记忆力惊人，再加上他的父亲夏允彝因材施教，所以夏完淳早慧明显。在其五岁的时候，夏允彝又令夏完淳拜松江的大才子陈子龙为师，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文赋。据说，他五岁入学读书，七岁即能作文，九岁就出了诗文集，在松江府一带有神童之誉。
    至于夏完淳究竟有多神，往往是耳闻者多，见面者少。就连松江鼎鼎大名的陈继儒，听说了夏完淳的大名后，也有些将信将疑。恰好有个机会，得以让陈继儒亲试夏完淳的天赋与才华。原来，夏完淳五岁这一年，由父亲夏允彝带他去佘山拜访大名鼎鼎的陈继儒，当时陈继儒正主编《松江府志》。
    夏允彝拉着夏完淳的小手，来到陈府门前，递上了拜访的名帖，由门童送到宅内。正在阳光下晒太阳的陈继儒，一见帖上具名夏允彝三个字，也是喜出望外，大声地说：“老朋友来了，快请，快请。不知道带小神童来了没有？”说着，拄着拐杖快步走向大门出迎。
    陈继儒与夏允彝相见之后，彼此拱手为礼。陈继儒一眼就看到了夏允彝身边，还有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儿，小圆脸上嵌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充满好奇地注视着自己。陈继儒很喜欢孩子，忍不住又仔细看了几眼，只见这个孩子比较白嫩的脸蛋上泛起红晕，长长的眉毛盖过清秀的眼睛，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心想：“等会儿，我一定要试他一试！”
陈继儒一难夏完淳
    夏允彝赶紧将夏完淳往前一推，说道：“端哥，快快拜见老爷爷！”端哥是夏完淳的乳名，夏完淳听后，马上在陈府阶前屈膝下跪，口中说道：“拜见老爷爷，愿老爷爷福寿安康，长命百岁！”陈继儒笑得皱纹都开了花，口中说道：“免了，免了！”边说边俯身将夏完淳拉了起来。
    随后，陈继儒将夏允彝父子让进客厅。落座之后，陈继儒令书童献上香茶，并交代仆人搬来一张小凳子，让夏完淳坐在夏允彝身边。寒暄之后，陈继儒满脸堆笑，探出半个身子，与夏完淳拉近些距离，用和蔼的声音亲切地问道：“小端哥，你几岁啦？已经读书了么？”
    夏完淳用清脆的童声，爽朗地回答说：“回老爷爷的话，我今年五岁了！”夏允彝在旁边插嘴，替儿子答道：“小犬才入学不久，《四书》已经读完，现在刚开始读《诗经》。”
    陈继儒心道：“我早听闻，夏完淳是个早慧的神童，我这次何不考他一考，也看看世人传言是真是假。”陈继儒便笑道：“《论语》都读过了吧？我说上句，要你把下文背出来，不知道你敢不敢应试啊？”
    夏允彝也想看看儿子读书的进益，因此对着夏完淳笑而不语，热切的眼神中暗含鼓励，夏完淳见状将胸脯一挺，说道：“敢应试，请老爷爷出题吧。”
    陈继儒手捻须髯，心想：“先来几句容易的吧！”随即念了《论语》的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夏完淳应声接口背道：“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夏完淳还要往下背，陈继儒连忙叫住，说：“停，可以了。请听下一句，子曰：君子不重……”夏完淳马上接上。
    陈继儒心想：“看来，还得出点难的。”于是笑道：“好，好，再听下一句：宰予昼寝……”夏完淳应声答曰：“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陈继儒又考了两题，结果夏完淳均能背诵如流，并无一字背错。陈继儒忍不住点头称赞，心想：“小神童果然名不虚传，这记忆力确实惊人。只是，不知道他理解得如何？我还得再考他一考。”
陈继儒二难夏完淳陈继儒见夏完淳记忆力惊人，将一本《论语》背得滚瓜烂熟，说道：“你虽然背得都挺熟，可是你能够明白每一句的含义吗？我还要再考你一考。”夏完淳立刻回答说：“读书不明其义，犹如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读来全无用处。请老爷爷再出题考试！”
    陈继儒听后，拍手笑道：“好、好！回答得好，真是长江水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那么你先来解释一下《论语》开头的三句吧？”
    夏完淳起身侃侃而谈：“将学到的东西，经常拿来实践，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吗？有朋友从远方过来，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人在无意中做错了事情，所谓不知者无罪，这才是君子的器量。”
    夏完淳的这几句解释，脉络清楚、口齿清晰，陈继儒听后赞叹道：“讲得好，讲得好！不过我还要考考你，‘学而时习之’中的‘学’与‘习’，分别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区别？”
    夏完淳听后，朗声说道：“有区别。学，主要是领会其道理，懂得其意义，是有所悟于心。习，主要是使用学到的知识技能，在现实生活中加以印证。前者重在掌握理论，后者重在学以致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这才是孔夫子教给我们的正确学习方法。”
    陈继儒点头称赞道：“好，说得好。那么，‘不亦说乎’中的‘说’，与‘不亦乐乎’的‘乐’，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完淳回答说：“‘说’即通今天的‘悦’，心字旁说明其喜在心也。‘乐’可通今天的‘跃’，也可作音乐的‘乐’，既可指手舞足蹈，又可指欢呼歌唱，其喜在形也。这就是二者的区别了！”“‘人不知而不愠’ ‘愠’，中的 世人常解释为‘怒’，那么‘愠’‘怒’，与 是否还有区别呢？”陈继儒还想再难难夏完淳。
    夏完淳想了想，说：“两个字还有区别，‘愠’乃古人所习用，故常见于古文。‘怒’乃今人所习用，故见于今文为多。‘愠’者，常愠于心，‘怒’者常怒于色。不知道我这个说法对不对？还请老爷爷多多指教。”
    陈继儒听完，不禁拍手叫好，上前几步来到夏完淳跟前，抱住夏完淳亲了亲小脸颊。然后说道：“我还要考考你，‘不亦乐乎’的‘乐’字，有几个读音，有几层意思。”
    夏完淳稍加思索，即刻回答道：“这‘乐’字有三个读音： ‘不亦乐乎’一、 的乐， ‘乐’，读作 入声，意思是喜悦、愉快。二、先王以乐崇德’‘乐’， ‘悦’，‘ 的 读作 入声，意思是指音乐或乐器。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乐，读作‘要’，入声，意思是喜爱、爱慕。不知对否，请老爷爷指教。”
陈继儒三难夏完淳
    陈继儒听完夏完淳的解释，转脸对夏允彝赞叹道：“你的孩子真是神童啊！就像一块和氏璧，得有像你这样的高手雕琢，日后必为稀世之珍，你真是好福气呀！”
    夏允彝连声谦逊道：“哪里，哪里。还请陈翁多多教诲！”
    陈继儒又亲切地对夏完淳说：“端哥，你也真有福气。你这个父亲，既是严父，又是良师，所以你才有如此的成就啊！”
    夏完淳亲热地对陈继儒说：“老爷爷，我还有一个良师呢！”陈继儒问道：“谁啊？”
    夏允彝又代儿子回答：“是卧子先生陈子龙，早在这孩子牙牙学语时，就叫他‘先生’了。卧子和小犬也真有缘分，师徒俩好得不得了。小犬一见他就问这问那，并且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卧子则是有问必答，所以端哥小肚皮里装的，多半是卧子教他的！”
    陈继儒连连点头，为夏完淳能有陈子龙这样的后起之秀作老师而高兴，笑道：“令郎能有此良师，无怪乎造诣非凡。”又转脸对端哥说：“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夏完淳说：“现在正在临摹颜鲁公的《多宝塔碑》。”
    陈继儒说道：“好，我再来考考你的书法看看你的笔力如何？”说着唤来书童，吩咐准备文房四宝。
    客厅里有现成的书桌，不一会儿准备完毕。人小桌高，夏完淳就用刚才坐的小凳子垫脚，俯下身子拾起桌上的羊毫笔，饱蘸浓汁，转向陈继儒问道：“老爷爷，我写什么内容呢？”
    陈继儒随口答道：“就写刘禹锡《陋室铭》的开头两句吧？”
    夏完淳马上挥毫泼墨，写下“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陈继儒见夏完淳小小年纪，运笔结体方法纯正，虽然还有些稚嫩，却不乏潇洒自在之意，脱口赞道：“小小年纪，能写出如此秀丽耐看的字，真是难得！成年以后，当为一代书家！”
    听到陈继儒的赞语，在场的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夏允彝，因为他深深了解陈继儒的为人，从来不肯轻易赞赏小辈。尤其是，陈继儒是当世公认的书法大家，能当众表扬夏完淳的书法，由此可见夏完淳的天赋与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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