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在幸与不幸之间，相似的还有爱。人类的爱都是一样的，尤其是黄土地上的母亲对子女的爱更是一样的。
2011年3月26日，路遥的母亲马芝兰去世了，这距纪录片《路遥》播出只有两天时间，距当年12月3日路遥纪念馆开馆的时间也不长。其后，当地的人们写了很多文章，来纪念这位黄土地上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但很可惜，她已经看不见了。
路遥母亲画像 作者：邢仪
路遥的这位母亲是在陕西清涧县王家堡去世的，享年80岁。但我们要说的是路遥的另一位母亲，她在延川县黑龙关乡刘侯家屹崂行政村郭家沟自然村的一个小山沟里，已经被人们遗忘，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用书面语来讲，她是路遥的伯母；用陕北土话来说，她就是路遥的大妈。
北京画家邢仪曾给路遥的大妈画过像，她是路遥前妻林达的同学，和林达一起下乡陕北，是路遥的好朋友。请允许我们在这里将画像里路遥的大妈作以描述：穿一身黑布衣服，上衣还是大襟子的，衣服的颜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发白了。鞋也是黑色，明显是手工做的，色泽与衣服的一样。衣服和鞋上的岁月痕迹看去仿佛是她在黄土地里打了好几个滚，不但有土的颜色还有土的味道，都是苦的，能看见也能闻到。
她坐在那里，身下是一方石块，或者是用水泥做的，也带着苦苦的土色和味儿。她的身后是一棵树，她靠着树，仿佛已在坚硬的树干上靠出了一个大坑，但因为衣服的遮挡没有人知道那坑有多大。在树的后方还有几棵树和两口茅草屋状的窑洞，但都是黄土地的陪衬，都成不了气候，是存在感始终没有黄土强大的存在。
她的头发也白了，白得很透彻，她的手和脸露在外面，有血在里面流动，流动的是爱，支撑着她的呼吸，以及向着远处张望的眼神，她的嘴微张着，像是要喊路遥，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我们不能小看黄土地上的这个母亲，她是有胸怀的，路遥和林达离婚后，有人在她面前说林达的不好，她却说林达是好样的，还说路遥上大学的时候，是林达给准备的被褥，还给路遥生活费。
都说富人记仇穷人感恩，这个穷苦的母亲就这样感恩。有人曾接济过路遥一件棉袄，还有人曾给过她一个偏方治好了路遥的痢疾……在邢仪画像给她的时候，她就那么坐着说：“你给林达捎个话，把远远（路遥的女儿，和母亲一起回了北京）的照片托人给我捎一张，我想孙孙哩，有照片我就能照见孙孙了！”那时候，路遥已经死了。
盼儿子归来 作者：邢仪
我们要说是，路遥的大妈是个命苦的母亲，她没有养活过自己的孩子，路遥7岁时过继给她，最终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作家白描有篇文章是写过她的，是她是路遥离去后的生活的——家中三孔土窑，是几十年前掏掘的，岁月的风雨早已使土窑破败不堪：没有院墙，窑内窑外的泥皮大片驳落，从来就没有刷过油漆的门窗更显粗糙破旧，不知是哪个年节贴在窑门上的对联，残片仅存，字隐色褪。老人怕孤独，一孔窑洞里招了一户远门亲戚住着，好赖算是个伴儿，一孔窑洞堆放杂物，一孔窑洞留给自己住。与老人为伴的还有家中饲养的十只鸡，每天拂晓，雄鸡用高亢的啼声向度过七十五度风雨春秋的老人报告，她年迈的生命又迎来一次新的日出；白日里，母鸡下蛋后，声声急切地向老人炫示它们对这个家庭新的奉献，给老人呆滞而空洞的目光增添了些许欣喜，给空寥寂寞的小院增加了些许生气。
白描还说，本来是有十一只鸡的，可黄鼠狼竟在夏末一个月色朗朗的夜晚叼走一只，心疼得老人第二天整整躺了一天。老人熟悉这十只鸡，就像熟悉自个十根手指一样，清点鸡群，她不习惯点数，而习惯于在心里对号，大芦花、二芦花、欧洲黑、瘸腿……所有号都对上了，她的心里才会踏实。
白描是陕西人，也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但这里面说的黄鼠狼应该是狐狸，黄鼠狼只会把鸡咬死，是不可能叼走鸡的，民间谚语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黄鼠狼是很少以鸡为食的。唉，大妈的鸡，不管是黄鼠狼还是狐狸，都少了一只！
大妈17岁嫁给到了清涧县王家堡，和王家人一起同甘共苦，两年后，给大大的弟弟娶了媳妇，这个媳妇就是路遥（路遥姓王）的亲生母亲，一连给王家生了8个孩子。但是，大妈在自己的窑洞里生了3个孩子，却连一个也没能活下来。人们不知道大妈当时的心情有，只知道她后来与大伯一起来到延川县郭家沟，经过几年的奋斗才从黄土中刨出了三口窑洞，算是安顿了下来，再次有了个家。
路遥是在这之后过继来的，大妈与大伯给他取了一个很能表达爱国之情的名字——王卫国。西北黄土地上的父母中间很是流行一句话：“就是吃屎喝尿也得让娃们上学。”这话虽然说得有些难听，但却反映出父母在这方面的决心与行动。路遥过继来就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时候，人们太穷，娃娃上个学是非常奢侈的事情，大妈说：“我就是要饭也得供娃上学。”路遥如愿以偿了。在路遥上初中时，大妈家里更穷了，大妈为路遥上学也真的要饭了。
从乡下的家里到学校有50里路，大妈为了不让娃儿饿着，挎个篮子一走就是几十里路，篮子里装着红薯、南瓜，还有掺着糠的窝窝，红薯、南瓜是大妈在房前屋后种下的，做窝窝的面则是大妈向村里的讨来的，正因为有了这些东西，路遥才没有在城里的学校断顿。
路遥在西安工作后，曾和三弟商定，将三弟的户口由清涧老家迁到延川，由他照料老人晚年的生活。但三弟弟到大妈的身边没几年就成了万元户，进城了，大妈又成了孤孤单单一个人。据说，拍电影《人生》的时候，路遥曾经回家住了十多天，临走的时候，曾经对大妈说：“妈，我看是三弟指望不住了，以后还是由我来照顾你吧……”但这话竟然成了路遥与大妈的诀别。
1992年11月17日，路遥去世了。因为年了年龄，当时，人们并不想告知大妈，却被村里的一位小姑娘说露了嘴，大妈哭着喊着去西安，在路上却被拦截了回来。大妈说：“我的心从那会儿就被掏走了……”
作家路遥的母亲 作者：邢仪
北京画家邢仪给大妈画像是在1997年，那时候路遥去世已经5年了，她还坐在那里望路遥，虽然她已经被人们“忘”了，但她的生命却在那一刻被定格了，定格成黄土地上的母亲，黄土地上的爱。据说，有人曾问路遥什么饭最好吃，路遥说：“我妈做的茶饭最香。”而路遥逝世前弥留之际时不停的呼喊着：“爸最亲妈最亲。”唉，一个人，能有两个妈妈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也许，画像的大妈始终在喊路遥回家吃饭，她就一个心被路遥掏走了的妈妈，一个没有“心”了的母亲。（文|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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