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王朝 新的篇章
1619年历经磨难的菲拉列特长老（即费多尔·罗曼诺夫，见第7章——闹剧）终于回到了莫斯科。当他最初离开莫斯科时（1601年）还是个被戈东诺夫流放的政治犯，且被判当40年的苦行修士。命运多舛，1605年他被伪季米特里一世召回。1608年，伪季米特里二世又宣布他为总主教。1610年，当波兰人兵临莫斯科城下时他奉命与波兰人进行谈判，结果被扣做人质。1619年他被释放，当他再次回到莫斯科时，已经是新沙皇的父亲了。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回望这段经历，可谓是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让我们回到1611年：七大贵族组成的临时政府迫于压力，向波兰人打开了莫斯科的城门。这样波兰便已控制了莫斯科等核心地区，西北重镇诺夫哥罗德也被瑞典占领，俄罗斯民族再次深陷绝境。但伟大的俄罗斯人民却展现出了其面对外来侵略而顽强抗争的精神。1611年初，由贵族利雅普诺夫领导的民军在梁赞起兵，3月即到达莫斯科城下。但到了6月时，因贵族部队和哥萨克之间发生摩擦，利雅普诺夫被杀，民军遭到失败。
1612年3月商人出身的库兹马·米宁在下诺夫哥罗德举行集会，他慷慨陈词，号召大家用武力打击侵略者，很快就拉起一支队伍。他推举有名望的波扎尔斯基公爵为指挥官。1613年4月，民军到达雅罗斯拉夫尔，并成立了临时政府，统管起全国事务。全国各地有许多人给民军捐款捐物，甚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民军日益壮大。8月底，民军逼近莫斯科。霍德凯维奇率波军前来增援莫斯科，莫斯科的波军也同时出击，民军腹背受敌。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特鲁别茨科依率领的哥萨克前来增援民军。米宁立即率五、六百人突击波军侧翼，波扎尔斯基乘胜发起攻击。波军招架不住，纷纷四处逃散。据守莫斯科的波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11月4日，莫斯科光复。
1613年1月，米宁和波扎尔斯基在克里姆林宫召开缙绅会议，50个城市的700多名代表齐聚一堂，准备商议选举新沙皇。第一个被提出的候选人是波兰王子弗拉迪斯拉夫，即西吉蒙特三世的儿子（由七大贵族组成的临时政府曾今在波兰的武力威胁下被迫同意他担任沙皇）。结果这个候选人很快被否决了。俄国人也是搞笑，刚刚把波兰人赶跑，何必又把波兰王子提为候选人呢？第二个候选人是瑞典国王查理·菲利普，也很快被否掉了。接下来的候选人是几个俄国王公，同样也没能通过代表的审议。这时有人提到了罗曼诺夫家族的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
其实选沙皇还是有条件要求的：候选人一般要与前任沙皇有血缘或亲戚关系；要不就是其它国家的皇室成员（这一点我们东方人是不能想象的，因为我们不可能接受一个外国人来统治自己的国家）；或者是国内有威望的大贵族。而伊凡雷帝的原配妻子便是出自这个罗曼诺夫家族，这也是当年罗曼诺夫家族敢于同戈东诺夫争夺沙皇宝座的重要原因。这位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正是菲拉列特长老的儿子。菲拉列特的悲惨遭遇得到了僧侣和大贵族的同情，大家普遍认为他是为了俄国才受尽苦难，直至今日还在波兰当人质。况且罗曼诺夫家族在雷帝一朝是属于“外戚”，是与留里克王朝有着密切关系的家族。于是经过一番讨论，在2月21日，与会代表一致认为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是沙皇的最佳人选。7月11日，新沙皇正式继位，俄国开始了一个新的王朝——罗曼诺夫王朝的统治。
而米宁在此之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他虽出身平民，但他却像神一般突然出现，带领着俄国人民反抗波兰人的统治。接着他又组织召开会议选举新沙皇。当一切都安定了之后，他却悄然离世。因此，米宁和波扎尔斯基都被后人尊为俄罗斯的民族英雄。1818年在莫斯科红场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前，竖起了米宁和波扎尔斯基的雕像。无论是前苏联时期还是现在的俄罗斯，每次红场反法西斯胜利日阅兵时，受阅部队都会从这个雕像下走过，象征着这种抗争精神的传承。
1617年波兰为了索取沙皇宝座而再次攻打俄国，但于1618年被俄军击败。波兰被迫与俄国展开谈判。最后两国签订了为期14年的合约，俄国割让部分领土给波兰，但波兰不再对沙皇宝座提出要求，且承认了米哈伊尔的沙皇地位。同时波兰还同意释放沙皇的父亲菲拉列特回国。这份合约对于沙皇本人来说，他迎回了父亲；可对于俄罗斯这个国家来说，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得以休养生息。
当菲拉列特从波兰被释放回国时已经66岁，但却掌控了僧俗大权，沙皇对他是言听计从，他成了俄国真正的统治者。菲拉列特当政时，俄国加强了与西欧在商业、文化和外交等领域的交流。尤其是在商业方面，他鼓励商人进行对外贸易，而广袤的西伯利亚为俄国创造了大量财富。俄国商人通过向西欧出口毛皮和木材获得了巨额利润。同时也使得关税成为国家的主要税收来源。在国内，他稳定民生，加强税收体系、改革地方政府机构、加强农奴制。也就在这个时候，俄国才真正结束了自伊凡雷帝去世之后开始的“混乱时期”。
我们再将目光转向乌克兰。此时乌克兰大部分地区仍处于波兰的统治之下，但东部的北顿涅茨河-顿河地带则被不断南下的俄国移民占领。另外，沙俄的哥萨克也在伊凡四世时期不断南下，并形成了顿河上游哥萨克和顿河下游哥萨克。因此整个顿河流域就被沙俄的哥萨克占据了，他们逐水草而居，莫斯科也将他们视作对外扩张的利器。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前面多次提到的一个词——哥萨克。哥萨克并不是一个民族，而是指的一个社群。以前的俄国有这么一种说法：“你可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老子干哥萨克去！”哥萨克一词源于突厥语，本意为“自由的人”或“勇敢的人”。他们最初于15—16世纪出现在俄国南部的伏尔加河下游和顿河流域。他们大多出身于农奴和城市贫民，由于不堪忍受地主和贵族的剥削、压迫，纷纷逃到南俄草原。这里人烟稀少、水草丰茂，而且天高皇帝远，正是这些人的避难天堂。因此，哥萨克的情况颇有些“水泊梁山”的味道。哥萨克因其居住地域的不同来对其命名，像上面提到的顿河上游哥萨克和顿河下游哥萨克等。他们过着游牧式的生活，精于骑射，以骁勇善战、富于冒险而著称。沙皇通过收买哥萨克的上层人物来控制哥萨克，特别是在对西伯利亚的扩张过程中，哥萨克充当了沙俄的箭头，比如前面提到的叶尔马克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见第6章——沙皇 雷帝）。
15—16世纪沙俄对外扩张的形式最主要是“地域性”蚕食，更多的是吞并周围弱小的国家，如喀山、阿斯特拉罕等。待到17世纪，随着中央集权的巩固，俄国与西欧的皮毛、粮食、木材贸易也更多地开展起来，因此沙俄也积极试图融入西方。通向西欧的窗口有两个：一个是通向波罗的海的窗口，但当时被强大的瑞典死死扼住；另一个则是通向黑海的窗口，这个窗口由波兰和土耳其所把控。土耳其当时正值全盛时期，沙俄诚不敢与之战。而波兰曾利用俄国的混乱时期数次入侵俄国，后来在1632—1634年的斯摩棱斯克战役中，沙俄欲收复失地，结果是一败涂地。因此沙俄虽想报复波兰，但怎奈自己实力不济，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然而历史却给了俄国一个绝佳的机会。
1596年波兰实行东正教并入天主教庭、推行波兰语的政策，鼓吹波兰人是基督教世界的大救星，是天生就来统治乌克兰人的种族。这一切均引起了乌克兰人的强烈不满。另外，在金帐汗国时期，西乌克兰作为游离于中央统治之外的地区，在政治上一贯是比较松散、自由的；而在经济上则属于自由农占主导地位的农业经济。波兰人企图用农奴制捆绑乌克兰人，这是习惯自由生活的乌克兰人所万万不能容忍的。随着土耳其的崛起，克里米亚汗国和土耳其人也不断入侵乌克兰，而波兰后期却越来越无法抵挡他们的入侵。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农奴纷纷逃亡到第聂伯河东岸，还有很多流亡农奴开始以武装形式保卫自己，这群人在第聂伯河中下游逐渐形成了乌克兰的哥萨克，如扎波罗热哥萨克。他们甚至还数次劫掠克里米亚汗国。
波兰政府注意到了哥萨克的力量，在经历了痛加剿除、剿抚并用后，不得不将乌克兰哥萨克以注册在案的形式拉拢到统治阶级中（封其为贵族），因此这群人就被称为“在册哥萨克”。但问题是，在册哥萨克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并且一旦战争结束，就开始遣散在册哥萨克。另外波兰贵族对在册哥萨克的态度也是相当蛮横。后来，乌克兰哥萨克起义领袖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就成了改变历史走向的关键人物。而起义的原因也非常典型：作为在册哥萨克，1647年，赫梅利尼茨基的妻子被波兰贵族绑架了，同时他儿子又被地主的打手打死了。他为此向波兰法庭提起了诉讼，结果法庭判却他有罪，并将他的妻子赔给了这个贵族。饱受刺激的赫梅利尼茨基于是率领其它在册哥萨克组织了反波兰起义，他本人日后也成了乌克兰的民族英雄。一个事业单位人员的悲惨遭遇，就这样给沙俄入主乌克兰打开了方便之门。
1648年，赫梅利尼茨基在扎波罗热建立了独立的拉达（议会），并被推举为盖特曼（首领），公开反抗波兰的统治。这也可算是乌克兰独立国家的开端，虽然这群乌克兰人只是哥萨克而已。扎波罗热处于波兰、土耳其—克里米亚和沙俄三方势力的“金三角”地带，可以左右逢源。乌克兰哥萨克与俄国哥萨克有所不同，前者一直秉承着实用主义的原则来反抗压迫，而后者则基本上成了沙皇扩张的爪牙。
起义开始后，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乌克兰，甚至攻占了基辅。但弱小的乌克兰在与波兰的对抗中，发现自身实力并不足以支持旷日持久的战争，因此他们必须寻求一个可靠的外援。由于扎波罗热更加靠近南部的克里米亚，因此赫梅利尼茨基首选寻求克里米亚汗国及土耳其的援助。但这哥俩经常出尔反尔，相当靠不住。而且土耳其和克里米亚还是穆斯林国家。这使得乌克兰只好将目光投向不断兴起的沙俄。
实际上，乌克兰投向俄罗斯在客观上已经有了较强的基础。首先是俄罗斯与乌克兰在文化、宗教信仰和语言上有认同感。但作为政治实体，乌克兰实际上要求的是与俄罗斯的联合而不是并入。其次，这也是俄罗斯多年经济渗透乌克兰的结果。俄国面向巴尔干半岛和奥地利的贸易路线要经过西乌克兰的利沃夫，在乌克兰反抗波兰的战争期间，乌克兰所需的盐均从俄罗斯购入。俄乌商务活动的活跃也带动了两个民族的文化交流和人员往来。在1637—1638年间，许多乌克兰农民因反对波兰贵族压迫的起义失败后都跑到俄国境内避难。第三，俄罗斯已经完成了中央集权，虽然之前与波兰之间的战争频频失利，但仍可一战。可正是之前的频频失利造成了俄罗斯面对乌克兰的请求时显得小心翼翼，不敢背离1634年俄波两国签署的《波利扬诺夫和约》，而乌克兰哥萨克的英勇奋战最终给了沙皇干涉的希望。
在乌克兰哥萨克大起义期间，波兰虽出兵镇压，但并不见成效，双方相持不下。因此波兰人不得不和乌克兰哥萨克签订了《兹博罗夫协定》（1649年）和《白采尔科维协议》（1651年），认可了乌克兰哥萨克的独立地位。这让沙俄看出了波兰已是外强中干。于是乎沙俄决定利用乌克兰继续牵制波兰，最终在1653年俄国接受了乌克兰的同盟请求，并对波兰宣战。接着在1654年1月18日与乌克兰签订了著名的《佩列亚斯拉夫协定》。正是这一协定从法律上肯定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统治。沙皇在协定中隐藏了很多侵略条款，将条约解释为乌克兰自愿并入俄罗斯。但在当时，沙俄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吞并乌克兰，于是在后续的《三月协定》中又进行了再规定，连同之前的《佩列亚斯拉夫协定》双方约定：乌克兰向沙皇宣誓效忠，并接受沙皇保护；而乌克兰则享有政治、军事、外交（对土耳其和波兰除外）上的自治权。但随着波兰的衰落和沙俄中央集权的进一步加强，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乌克兰的税收、驻军、人事、财政、外交、贸易等权力一并被沙皇所控制，最终，乌克兰就成了沙俄的一个省级行政单位。
其实，政权内部组织分散的乌克兰哥萨克和中央集权的俄罗斯之间的联合，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涉，合并就是必然的。哥萨克的政权组织形式类似于部落联盟，比较松散，首领多由选举产生。他们中的部分人也觉察到自己存在被沙俄完全吞并的危险。所以在1657年赫梅利尼茨基死后，哥萨克内部发生了分裂。部分哥萨克重新掉头向西，去抱波兰人的大腿，并在1658年与波兰进行了艰苦地讨价还价，最终签订了《加佳奇协定》。宣布乌克兰重归波兰王国，同时乌克兰、波兰、立陶宛在政治地位上完全平等，三方组成一个联邦国家。条约还规定，乌克兰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司法、财政和货币，东正教与天主教享有相同的权利。这样基本以第聂伯河为界，乌克兰哥萨克分裂为东西两部：西乌克兰倒向波兰；东乌克兰则背靠俄国。
实际上，乌克兰哥萨克从没有丧失统一第聂伯河两岸的斗志，俄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沙俄认为如果乌克兰实现统一，则很可能摆脱自己的控制。因此，俄国在击败波兰，攻占明斯克等地后，与波兰进行了议和（当然乌克兰只是部分原因），于1667年签订了《安德鲁索沃和约》，双方以第聂伯河为界瓜分了乌克兰。获得了东乌克兰的俄罗斯实现了地缘政治上的优势，而且在波兰和土耳其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西可向西乌克兰和波兰拓展，南可向克里米亚汗国和土耳其寻求出海口。获得了乌克兰，就等于靠近了出海口。而且乌克兰肥沃的黑土地很快就装满了沙皇的粮仓。反观波兰却始终未能建立起中央集权的统治，国内的贵族民主制度使得大地主、大贵族的经济独立有了政治上的保障，他们成了国中之国，并且拥有自己的法庭和军队。此后波兰就逐渐在与俄国的PK中败下阵来。因此，从整个俄波两国的历史来看，乌克兰民族英雄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及其领导的起义，造就了历史性的转折。从此，波兰国势渐衰，而俄罗斯雄起。
俄罗斯此时是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罗曼诺夫的儿子——阿列克谢沙皇在位。阿列克谢时代，沙皇权力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的地位不断提高。宫廷礼仪安排得极其庄重，对沙皇个人颂扬备至。缙绅会议已形同虚设，教会被要求进一步服从于沙皇，力量也被大大削弱。他在位期间虽然爆发了斯捷潘·拉辛领导的顿河哥萨克大起义（1667—1671），但最终还是被残酷镇压。起义被淹没在血泊之中，国内四处绞架林立，被砍掉头的尸体比比皆是，一些死尸连同绞架一起在伏尔加河上漂浮……俄罗斯就这样带着中世纪的残忍和野蛮走入了近代，并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开始谱写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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