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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史六----商鞅悲剧

在中国史上,历来的社会政治改革似乎都以悲剧收场。如汉代的王莽改制,中唐时期双星改革,宋代王安石变法,明朝张居正改革,晚清的洋务运动及清末新政,最终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可想而知改革的艰难。商鞅的变法确实给秦国带来了成功并显著的增强了国力,也给他带来了很高的地位。但处于顶端的时候恰恰也是最易成为众矢之的时候,他似乎全然忘记了他的卫国老乡——军事家、改革家吴起的命运。

魏文侯死后,吴起受到魏武侯猜疑,不得已而去了楚国,受到楚悼王器重,被任命为相。吴起在楚国严明法令,裁汰冗官,废除较疏远的公族,照样是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然而,楚悼王一死,满怀怨恨的贵族就发动叛乱,射杀了吴起。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商鞅赴秦之前30年。

可当时处在历史巅峰时期的商鞅却想不起这些。他目力所及的目标,是下一个更辉煌的成功。《商君书》透露出来的思想,商鞅的治国理念,有浓重的军事主义色彩,他认为解决战斗力的问题,才是根本的问题。在他所处的战国时代,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他对百姓的管理,是赏使之忘死,威使之苦生,也就是说,通过赏赐使百姓不怕死;通过严厉的统治,使百姓不贪生(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他所希望达到的理想境界是民闻战而相贺也,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在这种极端化的治理下,秦民不贪生不怕死,秦军的战斗力肯定是大大加强了。这样下来秦国就要进行自穆公以来未能完成的东扩计划了, 东扩目标之敌就是强盛的魏国。 商鞅始终清楚,秦的心腹疾就在于魏。他曾对秦孝公说过:非魏并秦,即秦并魏。他认为,如果魏国得势,它就会西侵秦,如果魏不得势,那就是秦国收复河西的机会了。

当时魏国是强国,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据《战国策·齐策》里苏秦的说法,当时秦孝公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昧,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竟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但是商鞅并不恐慌,他与秦孝公商量:魏国现在势大,令行于天下,跟随他们的人太多。以秦一国之力,去应对大魏联盟,恐怕不行。请君上派我出使魏国,我必有败魏的妙招。     

商鞅见到魏惠王之后,先把魏国的力量恭维了一番,并称秦国暂时愿意臣服于魏国,并怂恿魏国君主称王。魏惠王果然听了受用,立刻去侯称王,过起了周天子才能称王的瘾。魏惠王称王后,在逢泽(今河南开封南)举行会盟,邀请宋、卫、邹、鲁、秦等国。此事激怒了同为三晋的韩国,对魏惠王的会盟进行抵制。魏惠王于是派庞涓联合赵国伐韩,包围了韩都新郑。韩求救于齐国,齐国立刻派兵来救,军师就是著名的军事家孙膑。 孙膑在马陵(今山东范县西南)设伏,死死困住了魏军,万箭齐发。著名魏将庞涓仰天大叫一声遂使竖子成名,之后拔剑自刎,魏太子申也被齐军生擒。魏惠王无奈,只能向齐国求和。奸诈的商鞅就在此时,奉孝公之命,要来取河西之地了。 魏惠王不懂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贸然称王,只换来了一群强敌。齐、赵那一边压力已经够大,这时秦国又与楚国通(狼)力(狈)合(为)作(奸)一起趁火打劫,魏再次陷入腹背受敌。 经过一系列战争与和谈,秦国终于夺取了河西之地。魏国丢了河西之地,终结了它居于列国之首的地位,开始走下坡路。 商鞅的个人功业,也由于此役而达于巅峰。

秦孝公为了嘉奖商鞅军事和外交上的大功,封商鞅为列侯,把以前所夺取的魏地商、於等十五邑,作为商鞅的食邑(该地向商鞅纳税),号为商君——后世称卫鞅为商鞅,就是由此而来。 这个封赏,使商鞅落入了一个历史悖谬。商鞅本是以强公权、削分封起家的,到头来,他本人倒成了一方领主,也就是他恰恰成了自己要反对的那一类人。 这个悖谬,在不久的将来就将让他陷入绝境。

不过此时的商鞅却浑然不知,谢恩后回到府第,对家臣说:我不过是卫国宗室的一个支庶出,挟满腹谋略归秦,为秦提出改革治国之道,立致富强。今又夺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谓极矣。然而,自古高处不胜寒。况且商鞅这样一个客卿,在秦国毫无根基,完全是因秦孝公的器重与信任,才获得如此成功,那么他的荣辱,也就与秦孝公的状况密切相关。这不单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人际关系,这种依附式、授权式的人际关系,有着非常大的不稳定性。 他的成功,也潜在着对他本人的极大不利。他在变法期间,对秦国的宗室管束极严,到了每天都要约束秦国宗室的地步,以至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这就基本上把秦国的上层都给得罪了。

而下层普通百姓是否可以对他有所支持呢?答案是否定的。且不说小民究竟能有多少力量,悲剧性就在于,商鞅变法同样也使小民心生怨恨。 从不少记载看,商鞅既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目的论者,且为人刻薄寡恩急功近利,为了推行变法绝对不讲任何温情。他的新法中,有连坐之法,相当严厉,变法增加了凿顶、抽肋、镬烹等许多酷刑。 酷刑固然是西周以来的习惯法,但在战国时期各国都已渐渐淡化,到了商鞅这里又重新加强,老百姓岂能不怨?

除了秦孝公,他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屏障了。 司马迁说商鞅是天资刻薄之人,刘向《新序》里也说商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铁钺之诛,也就是说,他加强了周朝肉刑的严酷性。据说商鞅曾在渭河边对触犯新法的人行刑,一天内就杀了700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而他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当然后世对商鞅的记载,也许有夸张的地方,但所有资料中,均不见商鞅有什么私敌,因此可以断言,他对秦宗室的压制,也许完全是出于公义。

曾有一位老世族叫做赵良,曾经去见商鞅。 商鞅问他:请你说说我之治秦,与秦穆公时期五羖大夫哪个更高明?

赵良说:五羖大夫相秦六、七年,三置晋君,并国二十一,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五羖大夫做相国,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乃五羖大夫之德也。而您呢,您能见到秦王,是通过嬖人(宦官)景监,名就不大正。您相秦也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宫殿,乃面子工程也。刑黥太子之师傅,以峻刑残伤百姓,是积怨畜祸也。您还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这诗来看,你这么做,怕是要折寿。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好多年矣,您可要小心。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您做的这几件事,都不得人心。你出门,后车十数,从车载甲,高头大马做您的车驾,持矛拿戟者随车小跑。这些东西,假如少了一样,您就不出门。《尚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您已经危若朝露了,还想延年益寿乎?您何不归还十五城,在郊区灌园种菜,劝君上尊崇隐居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奖有功,尊有德,您也许可以稍稍安全一点。您要是贪商、於之富,独断秦国之教化,积百姓之怨,君上一旦不立朝,秦国想收拾掉您的,人数还能少吗?您的败亡,可翘足而待哩。

也不知这赵良是何方神圣,这一大篇声讨词,居然没引得商鞅大怒而动刑罚,只是一个不采纳,就算完了。但是不幸的是,赵良所说的后来全都应验了。

秦孝公这个时代,实际上是商鞅的时代。秦国的很多东西,都深深烙下了一个大大的字。 商鞅的政治知己秦孝公,把整个秦国都托付给商鞅去运作,从史料上找不出一点孝公对商鞅生疑的迹象。秦孝公确实是把商鞅视为异姓兄弟,封其为“商,是给予他了公族宗室才有的待遇。 商鞅比秦孝公年纪大,按照自然规律,他这一生,是有孝公君权做保障的,可以顺顺当当地走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秦孝公竟然死在了商鞅的前头。 秦孝公二十四年,正在壮年的秦孝公突然去世,年仅44岁。 商鞅顿失护佑!秦孝公知道:未竟的大业,只有靠自己心爱的儿子了。他临死前,把太子驷一人留在身边,命儿子给他背诵《黄鸟》诗,可能是意在让太子知道珍惜人才。 太子驷继任,是为秦惠文公。 太子驷的两位受过商君之法处罚的老师——公子虔和公孙贾,已经深居宫内12年不见人了。这是何等空前的险境,商鞅竟然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自负的认为自己是先朝旧臣,出入仍然傲慢如初。人们可以忘恩,但是几乎没有可以忘记仇恨的。所有的老世族,都看准了这一转机。秦国通过变法强大了,他们不会因身为秦国人而高兴。他们是利益受损者,他们宁肯国家退回到原先的孱弱历史中去,也要否定变法,争取政治翻身。

在惠文公第一次视朝时,商鞅不知为何没有出席。第一个出来禀奏的,就是公子虔和公孙贾。两人说: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国虽治,然而妇女儿童都说商君之法,没人说是秦国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新君年轻,商鞅和对立派都看到了这一点。但是商鞅完全看错了,以为君主年轻就不敢轻易变更父亲的既定方针;而老世族却能看得很准,他们要用某人功高震主来吓唬年轻的君主。这两派的态度,在新君心中恰好形成一正一反两种感受。天平倾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秦惠文公果然上套,对两位老师说:吾恨此贼久矣。但他是先王之臣,谋反的形迹未彰显,所以暂且容忍他。惠文公虽然年少,但做事还不是没原则的,他很懂得处理问题的分寸——先君的面子要照顾,旧臣的气焰也要打掉。于是派使者去收了商鞅相印,命商鞅退归商、於。 

商鞅不觉得大祸临头,反而觉得这样也好,辞朝之后,就收拾好车驾出城。他虽去职,但爵位没变,其仪仗队伍犹比诸侯。 商鞅在朝主政20年,文武百官无不出自他门下,见老主人走了,百官都来饯送,朝署为之一空。 这又给了反对派以口实。 

公子虔、公孙贾密告惠文公:商君不知悔过,僭用王者仪仗,如归商、於,必然谋叛。” 当年与商鞅辩论输了的甘龙、杜挚,也没忘20年前的耻辱,出面作证,将商鞅仪仗违规的事证实。 惠文公不由大怒,即令公孙贾率武士三千去追赶商鞅,必要时提他的头来见。 

一个威权人物的倒台,不管后续的影响如何,对当时的普通民众都是开心的事。当时百姓知道商鞅走了,都跑了出来,满街满巷,全在抱怨商鞅。一听说公孙贾要领兵去追赶,攘臂相从者,竟有数千余人之多。当时商鞅车驾出城已有百余里,忽闻后面喊声大作,忙派人去探听,回报说:是国君发兵追赶。” 

商鞅大惊,知道是新君翻了脸,怕是难逃一劫,急忙卸去衣冠,下了车,扮作卒隶,带着妻儿老母逃亡。 一行人仓促奔至函谷关,见天色将黑,便往旅店投宿。谁知店主向他索要照身之帖(身份证)。 商鞅推说没有,店主遂闭门不纳,说: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人,犯者连坐,要与你一并处斩,我可不敢留。” 商鞅叹道:唉,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作弄人。

他们一行人只得顶着夜色前行,混出函谷关门,径直投奔魏国去了。当年,商鞅在魏国游历多年,他眼下心存侥幸,希望在魏国能找到一二至交,或许还能东山再起。来到魏国边关之下,守令为一老者,名叫襄疵。此人阅历颇多,居然认得商鞅,他怨恨商鞅欺诈魏国公子卬而败魏军,拒绝接纳。 

商鞅请求从魏国转道别国,并不在魏国逗留。关上的魏人说: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不把你送归,我们怕要惹祸上身。随后,就将商鞅遣送回秦境内。 这真是应了作法自毙那句话!商鞅走投无路,只得急赴自己的封地商邑,纠集徒属,发动邑兵,向北攻击郑地,以谋求一块立足之地。 现在,商鞅的身份变得很尴尬,虽然秦国目前的中央体制,没有一处不烙着字,可是他作为一个个体,已被这体制排除出政治中枢,现在不过是一个与中央政权作对的小小城邑主了。 

他亲手缔造的中央体制,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捏得粉碎。 秦惠文公当然不可能放跑他,下令发大军进攻商鞅,在郑的渑池将商鞅的队伍击溃,生擒了商鞅。 20年的旧仇,今日终于可得报。秦惠文公下令,将商鞅车裂(五马分尸),以祭祖先,且恨恨道:没有谁像商鞅这样敢造反的!随后,又杀掉商鞅全家。 

这就是旧时许多权臣的宿命,主子一死,立遭灭顶之灾。据说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于道,如释重负;六国闻之,亦皆相庆 这就是激进政治家的悲剧。 在绳索将他的四肢和脖颈勒紧时,曾经伟岸不可企及的商君,是极端孤独的。 没有人怜悯,没有人惋惜,没有人为他作《黄鸟》之歌。 

他所缔造的事业,将延展至广大的华夏之土,并将延续至千秋万代;可是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犯人,连一个知音都没有了。 一个伟大人物的孤独陨灭,没有谁比商鞅更凄惨的了。 不过,作为肉体的商鞅虽然悲惨地毁灭了,可他的精神仍在。 秦惠文公初即位时,尚且年少,杀商鞅是有些意气用事了;但他是头脑清醒之人,很快摆脱了甘龙、杜挚之流的影响,承袭了商鞅变法的所有成果,老世族并没有重新得志。 这就是所谓的商鞅虽死,秦法未败 新法的许多规定,在秦国一直延续了下去,直至最终。 

当然,商鞅本人的覆灭,不少历史学者将原因归结于他的极端化,过于急功近利。他所主张的贬抑工商弃绝文化倡主独裁轻罪重刑,这些都违背了一个正常社会的规范。 他让自己是陷入两难中——如果不激进,秦国便不能迅速富强;如果太激进,他将陷于千夫所指。 他选择了千夫所指,以自己的毁灭,换来了一个雄风引领百代的大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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