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花开：开学季

提起开学，我两眼含泪。

 我上学的时候，学费5毛钱，那是一分钱能买一个鸡蛋的时代。直接上的就叫育红班，就是培养红色接班人的班级的意思，然后是一年级。

 村东面约一里路，是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二两个年级。只记得二年级开学的时候，那天中午，我拿了一块钱，来到村里应彬叔家，向他们炫耀我有一块钱，可以上学了。但不幸的是，当我到了学校，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学费去了哪里。哭着回到家，母亲又卖了几天的鸡蛋，攒够一块钱，然后带着我亲自交给了老师，具体，有没有骂我我已经忘记。

 三年级开始，要到村南面约一里的地方。但不幸的是，父亲得了肾炎，刚住院回到家里，身体非常虚弱，浑身浮肿虽然得到控制，但是自己还无法站立和行走。那年我8岁。开学时，学费一块五毛钱，我是少数几个没带学费来的孩子。放学回到家里，我坐在父亲面前，想说学费，但不敢出声。他看我有心思，就问我怎么了。我说了学费的事，他很快拿出5块钱来，说学费是大事，不能耽误。其实，我知道，这钱是家里不知从哪个亲戚家里借来的，父亲的救命钱。

接下来两年，父亲病瘉后，和人联合去山里铲皂角刺，我的学费没有问题。小学毕业时，村小学共考上镇中学的同学只有8个，我是其中之一。但这年，镇里的招生政策有变，让我们位于西部山区的村落的学生，全部集中于一个叫石佛寺中学的地方。这里，原来是一个寺院，后来香火衰败，由于没有校舍，村里把这里改成了一所学校。由于位置处于中间，所以中学就集中在这里。

第一学期开学，我和同村的同学想去看一下宿舍情况宿舍是土瓦房，住宿的同学们都是自己买席子，铺到地上就是床位。夏天，我们两个都穿着大短裤，那时宿舍还没开始住人，我们两个进去，四处想走走看看，结果我们俩都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的腿，密密码码的黑点，低头一看，是跳蚤爬满了双腿，吓得我们两个撒腿就跑，那阵势现在想还浑身鸡皮疙瘩。也刚好，在村里一家最早盖了楼房的人家，是其中一个要好朋友的亲戚，刚好这么大的院子只住老两口，有多余。于是老人家答应我们四个人，可以暂时住到他们家里去。

其实这段时间，蛮有意思。这是一间厢房，床上睡两个同学，床下睡两个，没跳蚤这是最大的幸福。这里其实是一间娱乐室，放有一张麻将桌，当我们下晚自习回来时，他们自动停下来，把房间让给我们几个学生。有一天，志刚突然提出，我们也学学打麻将吧！带着好奇心，我们四个晚上不敢打，往往是在第二天天亮前，偷偷地把窗户用被单蒙好，打到外面大亮时，才赶紧收拾一下往学校走。

刚入学，要填学籍。那时户籍查的不严，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原来的名字改掉，简单的只是让村里的会计去乡里报一下，重新手填一份，把原来的那份抽走就是了。遂叔和我年龄差不多，从小我们俩就比，比个子，比头发谁长，比谁写的字好......但的确的，除了头发长外，其他的叔真比不过我。于是，他报学校时把名字改成：李胜强，其实，我明白意思，他要胜过我。

初一毕业时，镇里的招生方式又发生了变化，又开始针对我们几个分部招录学生，我和一些学生考上了田湖镇中，学校又转到了镇里。几十年后，当我再回学校的时候，看到原来的校门还在，那是当年我们学生搬红砖过来盖起来的。其他的一切，都已经现代化，找不到原来我们那个时代的痕迹了。

我刚报到时，来的晚了，也是瓦房的宿舍早就铺满了席子，老师指定我睡哪一块，到那里，边上的同学却不肯移位置。我向同村的延国求助，他过来亲自指挥同学们往里边挪，最后有我的一席之地。这两年的时光，也蛮有意思，苦并快乐着。吃饭的伙房在学校对面，隔一条马路，洗碗的水是路边的一条水渠，有一天，我看见田湖街上种地人在上游洗马桶，恶心的我以后，只在学校一口水井里打水洗碗。吃饭的时候，可能白菜伙房根本不洗，面条表面漂有一层腻虫，偶尔如果吃到一颗老鼠屎，也都很无所谓的挑出来，继续吃，因为那时饿呀，如果把一碗饭倒了，估计要饿半天肚子。还有，让我开心的是，那时初三时，班主任杨老师，竟然可以将我的作文在全班上念了。

最让我郁闷的是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报考时才发现我的学籍有问题，上文中讲到我叔李胜强和我的名字差不多，老师把照片弄错了。这是一个很郁闷的问题，也是件大事，我把这件讲给了父亲。父亲去问了王老师，他根本不理。父亲又去了教育组，那时组长是黄门村的江水，是父亲的同学，但还是不行。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正上课时父亲叫我出了教室，他满头的汗，衣服上泛起一道道的汗盐，满脸的无奈和焦虑。他说给我事情没有办成，学籍现在已经改不了，找了好多人都没有用，我有生一来第一次看到父亲眼中的那种无助之下，浸出的泪水。之后在大家冲刺中考的时候，我却为了自己的学籍而发愁，无心学习，准备着中考之后就回家种地去。

我们班上的卢战飞的父亲是教育组的，听他们经常说起县教育局里的局长是黄伯韬。我心一横，就写了一封信给黄局长。几天后，校长余连生叫我到了他的办公室，问我：“你和黄局长是亲戚？”

“不是。”

“那你认识黄局长？”

“不认识。”

“那你父亲和黄局长是同学？”

“不知道。”

“这就怪了！”余校长看着我说：“黄局长给你来了一封信。”

我打开信来，看见上面有一句话：“请余校长和教育组的江水一起办理此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而这时距中考只有几天时间了，但一切都不再在意，因为我又能上学了。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你比我行！”这句话一直带着我走到如今，可能一辈子都是激励我的一句话。

初三毕业，我已经决定外出打工，便和表弟到义马市一个专门做房屋维修的小公司做小工，搬砖，背砂子，晒的黑不溜秋，手上也起了一层茧子。等到表弟要开学的时候，我也打算回家看看，等到了家，父亲拿出两张录取通知书，二商干校发了两份加急催我入学，但我回来日期距开学的时间已经过了半月了。我拿着通知书看了一下，上面学费一栏写着：890元。

“要不，你去上吧，家里借一下。”父亲说。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去了，我出去打工。”其实，我知道890元钱，家里当时真拿不出来。当时同村的已经有好多人到广州打工了，我也计划往广州了。

当我准备好往广州的前几天，邻居贾平杰在饭坡乡中教书，他和我关系比较好，小时经常带我玩。他问我：“你怎么没上学呢？”

我把情况简单一说，他找我父亲说让我跟他去他们学校复读。

就这样，我的人生迎来了一个大的转机。

往饭坡乡中上学时，父亲用他的驴车拉着我的行李，我骑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完成了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开学季。我被安排在三二班，班主任牛老师也很照顾我，尤其是一帮好同学，如红力，卓强，志力，松力，松雨，银娟等。因为是复读，我的成绩在这里从未跌出前三名。有一次英语考试，两份试卷上没写名字，分数差7分，因为平时成绩好的原因吧，杜老师认为97分的那份试卷是我的。老师让我来认领，我一看90分那份是自己的，结果让我惊讶的是，杜老师竟然没有改掉我的分数，只是让我知道了错在哪里，从而保住了我不还在年级前三名。

期末了，父亲赶着驴车过来送了粮食给我，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家里当年最后的一袋小麦。田湖镇中初三班主任杨建军老师还专门过来找我，说复读生可以报中师学校了，我征求表哥红森，表哥说你报考一中吧，一中能上大学才有出息。

表哥自己就是师范毕业。

当时，县一中是大家都向往的重点高中，能考上那里，不仅可以离县城近，而且是县里的最高学府，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我们一个村2000人中，也就只有几个人考得上。但那一年，一中招生政策有变，对应届生有一特别政策，可以通过一中自主考试，直接录走，不用再参加县统一中考。老师们为了照顾我，把我这个复读生身份掩盖掉，还特意准备将我的学籍和姓名都改成一个叫李铁庄同学的，他当时中途退学了。但因为审核严格，最后没有成功，我自己也下决心，努力考取。结果，我在除了特招生以外，全县第17名考到了县一中。

当录取通知书下达后，全家都激动万分。当开学的时候，家里却只能拿出30元钱，我帮父亲从田里把花生拉回来一车后，父亲说：“你去吧，去黄村你然姐姐家先拿100元钱，我跟她说过了。”

那个开学季，我很孤单地背着行李，到表姐家借了学费去一中报到。

高中生活结束后，我要到洛阳上学。这个过程相对简单，父母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傻傻的笑，不管怎么样，孩子也算是考上了大学。但，学费是一个大的难题，6500多元，包括了三年的住宿费和学费。在广州打工的弟弟，寄回来了3000多元钱，亲戚们在一番拼凑后，终于拿凑够了学费。那时，一次带那么多钱，其实路上是不安全的，父亲忙，就让遂安叔送我到洛阳上学。

其实大学几年，我还是蛮努力的，除了在学生处帮杨处长做点事拿点劳务外，我自己替公司发广告、做社会调查、家教等，基本上可以满足自己的生活费，而且有盈余。但家境贫寒，困难还是时不时的会出现。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学费是1800元，如果这个费用交不上来，意味着毕业证拿不到。这一年，我自己赚的生活费节余部分，拿回来给串严重胃病的母亲看病，当缴学费的时候，只有1000块钱。找了许多亲戚，红森哥、平丽姐都拿出资助我后，还是不够。当我准备搭车往洛阳时，大妹打扩机让我在车站等她，骑个自行车赶过来，给我凑了200多元钱，全是一块两块的散钱，我不知道妹妹当年是花了多少的人情，或是时间凑到了这些钱。我眼中含泪，不敢回头看妹妹一眼，径直上了车。

自此，我的开学季都表述完了。毕业后，我也直接参加了工作，我无法让这个家为我再承担任何负担，我不能每个开学季都让这个家里里外外都紧张和不安。这一路走来，把我的人生烙上一种悲伤、自卑的情绪，人都说回忆是美好的，但关于开学季，我每每想起，都苦涩无比。但同时，也让我收获了无比幸福的友情和亲情，那些帮过我的朋友，我的弟弟妹妹。还有，就是很多人知道，我对别人很大方，对自己很扣，直到现在一张餐巾纸我都撕开用两次，爱人笑我，我说“你是从城市长大的孩子，我是农村出来的，知道什么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