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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炊烟

        我们这些乡间长大的孩子,小时候看到的最高的景物便是炊烟了。挑菜、割草、打鸟、捉蝉……一年四季,从早到晚,童年许多时光都是在村外的野地里,不到吃饭的时候是不肯回家的。然而当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便小鸟一样奔向家门,炊烟仿佛是家的呼唤。

        大平原上,一片农田,一堆房舍,便是一群人的家园了。然而,它们还不是家园完整的形象。家园,是必须有炊烟的。炊烟升起,家园才有了生机,有了温度,有了气脉。

        不是吗?远远的,还没看见村庄,没看见其他景物,只看见一缕或几缕炊烟,你就会断定炊烟下面定是人家。假如房舍还在,一切景物完好如初,就是村庄的上空该见炊烟的时候不见炊烟,那一定是出了灾祸,一定是人去村空。相反,就算房倒屋塌,一片废墟,只要还能升起炊烟,那就是一个活着的村庄。37年前的那场大地震,让我们的村庄顷刻间破碎。但是就在那天早晨,就在倒塌的房屋中扒出死伤的乡亲之后,在一堆一堆瓦砾旁,在一阵一阵的呻吟和哭嚎中,乡亲们这边两家那边三家地合着搭起了最简易的锅灶,点燃了一缕缕炊烟,升起了一个村庄的希望和信念。那年我17岁,那场灾难让我对家园有了最本质的认识。所谓家园,就是炊烟不绝的一块土地!

       长大以后,远离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异地他乡,只要看到炊烟,就会立即想起家园,想到故乡。一个小小的村落,几缕静静的炊烟,哪怕从车窗外一闪而过,也会令我怦然心动。

        故乡的岁月里,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在母亲升起的炊烟中开始的。冬天地冻天寒,早晨醒来,穿衣成了发愁可怕的事情。衣服冰凉冰凉,挨在身上令人打冷战。于是总像小狗一样缩在被窝中。直到母亲做饭的烟火在我们身下的炕洞里流淌熏蒸,屋里的寒冷一点一点消散,母亲为我们在炕头上焐的衣服也变得温暖柔软,我们才穿衣下炕。夏天的早晨便是另一番景象,我们还睡在炕上,母亲就早早地掀起门帘儿,甚至打开窗户,灶间的烟雾飘进屋子,缭绕在我们的周围。赶上阴天下雨,锅灶不好烧,炕面、炕沿儿的缝儿里还会冒出一股股烟雾,辛辣、刺鼻甚至熏得人咳嗽流泪,这让我们连爬带滚,胡乱穿上衣服,逃离土炕,逃离屋子。那烟火仿佛母亲生气的情绪,是对我们贪睡懒起的惩罚。

        多数的情形下,炊烟总是村庄里和蔼的气息。夏日黄昏,西边的太阳像个贪玩的孩子总是迟迟不肯回家。村里的炊烟也很低很浓,东屋的西屋的,你家的我家的汇聚在一起,在村庄上空扩散弥漫,久久不散。街头上,炊烟下,一群一群的孩子,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地玩在一块,有时也哭哭闹闹地打在一起。孩子们的头顶上,树梢间,先是燕子来来往往地掠过,后是蝙蝠上上下下地飞腾。兴奋的小狗在孩子堆里跳来蹿去。快吃晚饭的时候,和炊烟一起飘荡的是母亲或姐姐们的呼唤,“三丫”“四小”“栓柱”“带弟”……远一声近一声,长一声短一声,满街回荡着一个个响亮的乳名。街上一时安静下来,那些炊烟慢慢融进夜色……

        一日三餐,炊烟如缕,在故乡的上空飘荡。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成为家园不变的景象。

缺吃短烧的岁月,特别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村里的炊烟必然稀疏短暂甚至潦潦草草,有气无力。丰收的年份,村庄的炊烟自然就会粗壮长久,底气十足。

        平常的日子里,谁家添丁进口盖房子,谁家的烟火自然要兴旺。和母亲共同在故乡生活的十几年里,我家曾经办过一件大事,那就是盖房。原来的三间厢房破旧低矮漏雨,住新房是我们全家长久的期盼。母亲带着我们全家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三年的时间里,陆续备齐了木料、石头、砖瓦,也积累了米面和柴火。终于在我12岁那年实现了长久的心愿。那时候乡间人家盖房,村里许多壮劳力会主动帮工。难有油水进肚的清苦日子里,吃顿好饭是帮工人的盼望,也是对东家的考验。父亲是挣工资的人,帮工的人们期望值自然更高。那年春天从解冻开化房子打夯码磉开始,我家大半个月的时间总是热气腾腾香气不断。蒸包子、烙饼、炸油条、熘饹馇、熬豆腐,饭菜一天一个样。做饭的人欢天喜地,吃饭的人兴高采烈。打垒那天,父亲早早地从城里驮回提前两三天订好的几十斤猪肉,同院的大妈、五婶、三奶奶还有隔壁的二嫂子,全来给母亲帮忙。锅灶不够用,就你家炖肉,他家蒸饭,我家炒菜,最后集中在当院搭好的一溜门板上,摆在二十多个壮汉面前。那情形,看上去像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日聚会。就在肉香酒香的飘荡中,在大家十几天热火朝天的忙碌之后,我家方方正正的四间新房落成。新房坚固结实,母亲说它像铁筒儿一般。当第一缕炊烟从新房升起,看着那缕炊烟,母亲仿佛看见了我家的紫气祥云,她满脸笑容,一如那年的春光。

        多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人烟”两字的内涵。人和火,从来都是相随相伴,不离不散。炊烟是人家的标志,而“人烟”则是人类生活的代称。

        我上中学时的学校,都在我们村庄的东边,一个三里,一个十里。每天傍晚回家,尤其是冬日黄昏,远远地就能看到村庄上空的炊烟,越走越近的时候,炊烟就越来越清晰,就能分出西一缕是你家的,东一缕是我家的。这样的日子里,为了节省,乡间只吃两顿饭,早晚各一顿。母亲总是等我回来才揭锅。虽然没有啥好饭菜,那一大锅热热乎乎甜甜软软的白薯,或者一大平屉菜饽饽,已经让饥肠辘辘的我满心欢喜了。那时正长个头儿,饭量很大,几块白薯或者几个饽饽,狼吞虎咽,转眼就吃进肚里。时至今日,40年过去了,我还常常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屋顶炊烟袅袅,灶下余火尚存,看我进门,母亲马上揭锅,顿时热气升腾,她便被埋在雾气中。寒冬、夕阳、村庄、炊烟、热气腾腾的吃食、回家的少年和等待的母亲。现在想来,当时不经意的经历,其实是多么亲切的情景啊。

        炊烟,母亲,曾经以为永远会守候在故乡,如今,老屋还在,母亲却已经离开,连同那些飘走的炊烟和往事,永远不再回来。村里多数人家,都不再用柴火做饭,偶有炊烟升起,也是零落稀疏,无法形成当年的景象。
——摘自《河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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