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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写作

  

  丁玲

  编者按:今年10月10日是作家丁玲百年诞辰纪念日。本报特发表丁玲同志写于1952年4月24日的一篇佚文———《关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写作》,以示纪念。

  我小的时候,是看不大起文学的,觉得写小说并没有什么意思,老想着当一个“社会革命家”。不过我却有这样一个好处,就是喜欢翻书。

  跑到上海去以后,开始是想当革命家,后来又想当画家,想当电影明星,结果都没有成功。我对社会上的许多现实感到不满,想发牢骚,想找个办法来和那些坏现象对抗。后来,我写小说了,最初也就是想要发牢骚。我当时的思想,认为社会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但是在黑暗中,却有这样一种人,他要斗争,要反抗。我在现实中发现了这样的人物,便随时保留下来,写出来。但是,那时的这种知识分子的斗争,是孤独的,是个人的,他看不到集体,也看不到光明在哪儿。

  写《桑干河上》,事先是有了许多准备的。

  过去在延安时,曾写《三八节有感》,受了批评,这却给了我很大的教育,思想上开始转变,于是,我把感情离开了那个小圈子,投向了更广大的人民,更多地去接触了一些新的人物。整风以后,我又下去了,开始注意训练如何描写新人物,每每考虑从何处下笔,怎样下笔,怎样使得文章简练,有力量。譬如有一次,我曾在屋子里走了三天三夜,而后才写成了《袁广发》,的确是用了功的。写《民间艺人李卜》时就好多了,笔调轻松,也快了些。

  我觉得中国的古典小说有个好处,就是故事性特别强,很能抓住人,令人看了放不下。《水浒》、《红楼梦》、《三国演义》,之所以那么能抓住人,就是人物写得特别好。我那时就研究过,为什么这些人物会写得这么活呢?后来我发现了,因为它有着一连串的小故事,人物就在这些小故事里贯穿着,作者就通过这些小故事,把人物的性格、活动,具体地表现了出来。那时我就想按照这个方法来写一部长篇小说,于是就下农村找村干部,找区干部,跑了好几次,收集了材料,想写陕北干部。接着,张家口解放了,组织上叫我到东北去,只好搁下不写。可是我觉得这一次并没有白费功夫,这一段工作给我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对后来的创作有着很大的帮助。

  后来因故没有去东北,便在河北参加了土改。我在村里虽然没做主要工作,但是,我是一面听,一面观察、体会、理解,我是想,在这样一个伟大的运动中,人们是怎样地变化着,活动着。在观察当中,我脑子里过去所保存的许多人物也都被联想、勾引起来了。现在,我是想用故事来烘托人物,不是用心理分析来写人物了。

  在我脑子里的那些人物,起初都是零碎的,但是一经过土改,他们便都被归纳、条理化,被鲜明地突出起来了。所以土改回来以后,我说,我的小说结构好了,便要写。我写的时候是认真的,譬如,只写章品出场一节,就花费了一个多礼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因为他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出现的。在写作过程中,常常发生一些苦恼,有时把自己脑子里和箱子里的“材料堆”都翻光了,也凑不上来,因为自己还不够熟悉。我写东西有个毛病,如果写不完,往往是不吃饭不睡觉,直到完成了,才顿时开朗轻松了。

  这次出国,苏联同志问我,这本书有些什么优点、缺点?我回答他们说:“我这本书的优点就是写了人物,缺点就是每个人物写得都还不够充分,给人的印象有些便不够深。”

  有关书中几个人物的思想和看法,大致是这样的。

  《桑干河上》是一本写土改的书,其中就要有地主,但是要写个什么样的地主呢?最初,我想写一个恶霸官僚地主,这样在书里还会更突出,更热闹些。但后来一考虑,就又作罢了,认为还是写一个虽然不声不响的,但仍是一个最坏的地主吧。因为我的家庭就是一个地主,我接触的地主也很多,在我的经验中,知道最普遍存在的地主,是在政治上统治一个村。看看我们土改的几个村,和华北这一带的地主,也多是这类情况。

  关于对中农,如顾涌这个人物,也曾花费了很大的思索。在土改当时,我觉得划分阶级上有些问题,觉得凡是以劳动起家的,我们把人家的财产、土地拿出来,是不大妥当的。譬如像顾涌这样的一个家庭,我们决不能把他划成富农,他应该是一个富裕中农,于是我在小说里便从这个角度来表现了他。写成以后,我找了一个地委干部来看,让他提意见,他不同意我对顾涌的这个写法,说还是应当分他的地。我当时很苦恼,无可奈何,又下农村去了。下去以后,正赶上“贫雇农路线”,我就更不敢讲话了。后来少奇同志来了,他了解了这个情况,说这样搞法不好。从此,我才把自己的意见肯定下来,回去安安稳稳地写我的小说。

  还有,就是对黑妮的处理。当时我想,地主是坏的,但地主的儿女们是否也是坏的呢?他们都还年轻,是否也要和地主一样的看待呢?我想,地主的家庭内部也是复杂的,其儿女不能和地主一律看待,譬如我本人就是出身于地主家庭,但我却是受家庭压迫的,这是由于中国社会的复杂性,于是,我就安排了一个地主家的女儿黑妮,并给了她一个好出路。写出来以后,有好多人说,黑妮写得不妥当,把她写得太好了;有些人也同意我这个写法。对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好久,不过最后还是按照我原来的想法写了出来。

  总起来讲,这本书中还有些缺点,就是有些可有可无的人物,有些段落也可以省去。

  (由于篇幅所限,此文有删节)佚作补记陈明

  为了筹备丁玲百年诞辰展览,最近,我在清检一些尘封多年的旧物品时,意外地发现了几件丁玲未曾发表过的文字。这篇关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讲话,就是其中之一。讲话的时间是1952年4月,当时,《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刚刚在苏联获得了斯大林文艺奖金,丁玲4月10日结束访苏回到北京,不久,有人请她谈谈创作这部小说的体会,于是就有了这篇讲话。

  丁玲参加延安整风之后,思想感情和文艺创作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更加自觉坚定地深入到底层,去了解熟悉人民群众,并且努力用老百姓所喜爱的手法,去描写表现人物。她写了《田保霖》,受到毛主席的表扬,接着又写了《袁广发》、《民间艺人李卜》,她想写十个不同的人物,作为“新写作作风”的练习,也作为长篇写作的练笔。但是,十个人物没有写完,她就遵照中央的指示,离开陕北,去了张家口。

  土改开始以后,丁玲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场改变中国农民命运的大事,于是要求下去参加工作,但那时并没有明确地想到要去写小说。在参加了几个村子的土改之后,她积累了大量生动的素材,这些新的人物新的故事,又把她脑子里原来储存的那些陕北的人物和故事激活了,在撤离张家口,徒步去阜平的途中,她一路走一路构思,到了目的地,她说:这部长篇已经有了,只需要一支笔,一叠纸和一张桌子,把它写出来。

  所以,这部小说正是丁玲参加延安整风之后,用老百姓喜爱的手法,表现中国农民命运的第一次重大尝试,也是第一个突出的成果。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不能自已地感到激动。感谢在丁玲诞辰百年的时候,发表这篇讲话,作为对她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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