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说爱情

爱情嘛，哼哼，我基本上当个笑话，懒得讲，不过既然谈人生，好像不该绕过这个话题，那就勉强说说吧，为了寄言众女儿，何必觅闲愁。

我有时会看京剧，有一出戏叫《红鬃烈马》，大概内容介绍一下：王宝钏是相府千金，去庙里进香时看到在庙里睡觉的乞丐薛平贵，发现此人有帝王之相，约他某日赴约接绣球。薛平贵接到绣球，因乞丐身份被王宝钏家人嫌弃，王断绝父女关系与他私奔。这里王宝钏有一段义正词严的唱，谴责父亲嫌贫爱富，我觉得好搞笑，分明是她想当皇后丧心病狂，置亲情不顾。薛平贵从军，在西凉被代战公主招为驸马，享受荣华富贵，王宝钏却苦守寒窑十八年。忽然有一天，薛平贵想起结发妻子，回家装成陌生人百般撩拨，王宝钏贞洁异常，遂亮出身份。薛平贵以西凉身份击败中原，当上皇帝，封王宝钏为皇后，代战公主则掌军权，代战公主还很乖巧地对王宝钏下拜，称姐姐，王宝钏上前搀起。薛平贵羞辱了当年嫌贫爱富的岳父，随即又大度地赦免了他，赢回自尊。

这出戏的主题思想是告诫人们不要嫌贫爱富，但我不这么解读，我看从头到尾讲的是一个穷酸男人幻想中的美满人生，作者为一古代男琼瑶。我们比较一下男女琼瑶的不同吧：女琼瑶幻想的是一个穷酸姑娘嫁入豪门，过上幸福生活，结束；男琼瑶幻想的第一步也是嫁入豪门，但没结束，还要翻盘，反客为主，然后把心爱的别的女人接来，妻妾一家亲。还有代战公正的名字也令我恶心，代他征战的意思，这让我想起另外几出戏，中国男人平常压迫女人，一旦外敌入侵，不是想起穆桂英挂帅、百岁挂帅，就是想起花木兰从军。幸亏统帅都骑在马上，否则三寸金莲站且不稳，还要耍刀弄枪太难为她们了。看那些精英写的东西没用，看戏剧你才知道普通人怎么想。灵长类动物的婚姻除了人类以外都是赢者通吃，人类的族群太大了，不现实，但也是权越大越尽可能多占，皇帝后宫包括宫女在内那么多女人，即便自己不吃也得占着。女人如同财物一样处于被占有的地位，所谓男女平等是文明的产物，文明是一层外衣，兽性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忽隐忽现，遮也遮不住。哈哈，我这么损男人，要被打死了吧？那也不能说谎啊，又不是写科幻。如果说这是女人对男人的偏见，那曹雪芹总是男人了吧？他怎么也说呢，女儿家是水做的——清爽，男人是泥做的——浊臭逼人。还有，《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作者是男人吧？这都是些明白人，所以我也不想把所有男人一棒子打死，因为我最崇拜的人里面，除了张爱玲之外，其他都是男的，借我一百个胆都不敢亵渎他们。

有一部电影《胭脂扣》，我特喜欢的两个演员——梅艳芳、张国荣演的。男女主角社会地位相差太大，一个是大少爷，一个是妓女，相爱遭反对，决定双双殉情。女的喝毒药死了，男的却因为害怕不喝，独自偷生，害得女的在阴间苦等。这样的事不是编剧虚构的，现实生活里发生很多。李敖曾揭发他的一个政敌是一起女殉男不殉事件的男主角，还从报纸上搜罗出了各地许多的女殉男不殉事件，编成一篇“殉情备忘录”，告诫女人结伴殉情时要用炸药。我感觉用炸药太恐怖主义，想了一下，改进如下：把手绑在一起跳河，后悔了就一起生还。如今的社会环境不同了，男女双双殉情的事件不会再有了，但女人独自殉情的事还是偶有耳闻。我对她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同时很遗憾：一个人真正洞悉人性，一个女人真正了解男人，她是不会这样沉溺于爱情的。虽然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不一样，也未必全是男的责任，但太过在意爱情总是不明智的。

做人不可太偏心，如果有男人说，“早知女人是这样的，打死我也不追求爱情了”，我听了照样会举双手赞成。徐志摩娶了陆小曼肯定肠子都悔青了，我来替他想想吧：“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与幼仪好好过，白头到老。幼仪虽然少一点情调，好歹能持家，举案齐眉，我则一门心思做学问，也省得被梁任公批评学业无成，虽写了不少诗，一多半是垃圾。幼仪是个好女人啊，现实版薛宝钗，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娶上这样的妻子，我却弃之如敝屡，怀孕的时候和她闹离婚，坐月子的时候逼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作孽啊！”啪啪给自己两耳光。胡适的婚姻也是包办的，她妻子江冬秀是个村妇，他想离婚与有共同语言的远房表妹结婚，结果江冬秀扬言要杀死两个儿子，然后自杀，胡适只好让步了。我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江冬秀遭遇的是徐志摩怎么办？徐志摩就让他们死吗？想了两分钟，得出这样的结论：江冬秀根本不会这样威胁徐志摩，因为徐志摩是那种把爱情视为生命的人，他当时爱上林徽因了嘛，九头牛也拉不回，这样威胁只会让自己下不来台，还不如面对现实谈判赡养费的问题。胡适不一样，胡适把学术和政治视为生命，爱情没有那么重要，她有把握保住婚姻。徐志摩短暂的一生为情所苦，过得很不辛。他祖母去世的时候，全家嚎啕大哭，唯有他不哭，不是感情不好，而是觉得生未必可恋、死未必可悲，我看他写的几篇祭文——给夭折的小儿子、表哥、祖母的，都流露出这种想法。因此，在飞机失事的一瞬间，他内心除了恐惧，是不是还有一丝解脱呢？

胡适离婚不成，她妻子原本就粗暴，这下耿耿于怀就更粗暴了，胡适还是和她对骂还是和她对打呢？只好博得一个怕老婆的美名。他还兴致勃勃地收集世界各地关于怕老婆的笑话，发现唯有德、日两国找不到，因此得出结论：德、意、日轴心国同盟里意大利会率先退出，果然给他说中了。不愧是学者啊！以小见大。胡适同志这种自娱自乐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大家给他点掌声好不好？人生充满不如意，成天牢骚满腹或是怒气冲冲有用吗？我妈就成天发牢骚，那些听过一百遍的悲惨故事，再听第一百零一遍的时候，一丝同情心也激不起，只觉得心情如笼中的困兽。只要和她一起就说那些，我实在忍不住了，对她说，过去那么苦，现在就该想着高兴，老说这些让自己和别人都不高兴的干嘛，为什么不想想开心的事呢？现在不说了。如果想开了，活着就是为了承受种种不如意，也就理所当然了。

在电视里看过倪萍对著名作家海岩的采访，作为公认的情圣，肯定要被问起爱情观。海岩说，他不相信爱情，只相信具体事件中表现的人性之美，自己的爱情平淡无奇，而且对他一点都不重要，这是一个诚实的中年人的负责任的回答。就我对生活的观察，中年人里所谓琴瑟相和的美满姻缘到哪儿找啊，有是有的，但凤毛麟角。钱锺书说妻子杨絳是妻子、朋友、情人难以置信的结合体，我看过杨絳的散文，基本上都是写自己的生活的，确实他们夫妻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如果说我对爱情还有一丝向往的话，就是因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爱情。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由于几率为零，根本就不去想。我有两个中学同学，男，四十出头，字今未灰，在上海，江湖人称钻石王老五。只要他们自己不觉得寂寞难耐，未尝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有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智。范柳原说的，我不能花钱娶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可见如今的上海依然是张爱玲的那个上海。年轻人对爱情是有些浪漫幻想的，我倒不是劝人们不要恋爱结婚，而是不要抱太大期望。如果你已经是个中年人，你的婚姻还算美满，那你是极少数幸运儿，应当倍加珍惜；如果你的婚姻不如意，也别垂头丧气，世人都是这么混过来的，人家能混，你也能混。贾母就是这么劝王熙凤的，这是一个老人对婚姻的盖棺定论，核心就是和稀泥、睁只眼闭只眼。人生本来就是个混，而婚姻实乃混中之混也。人们对爱情要有清醒的认识，把它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才能避免求全之毁，达到一种妥协的平衡就算是成功了。如果连这妥协的平衡也达不到，必须放弃的话，不要那么执着，生活还有别的东西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通常被我们当褒义词用，可是它的原创者庄子却是贬义的。他的故事是说：池塘里的水枯竭了，两条鱼只好互相吐唾沫滋润对方，多么悲惨的场景啊！如果它们能在江湖里自由自在地遨游，为什么要这么相互吐唾沫呢？有人也许不理解这个寓言的涵义，我来举个现实的例子阐述一下吧。

知道梁思成吗？在建筑界他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但普通人知道他通常是把他视为梁任公的儿子兼徐志摩的情敌。其实除了徐志摩，他还有另一个情敌——金岳霖。金岳霖与梁思成夫妇同为清华教授，住在一个院子里，关系之亲密可以说就是一家人。甚至抗日战争期间，清华搬到西南地区，梁家自己盖了所住宅，还特意给金岳霖盖了个耳房。金岳霖爱林徽因，终身未娶，林徽因对金岳霖也不无好感，但梁思成从未象防贼一样防他们，他自己和老金也是挚友。他们这些人在一起，谈论的是学术、国家前途，而不是什么情啊爱啊。国民党南逃台湾时，他们这些顶级学者也像故宫文物一样是争取被带走的对象，但他们都留下了，不是因为与共产党有任何瓜葛，而是因为爱国。我相信，如果梁任公当时还在世，也会留下的。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他们这些人本来就处于同一个江湖，心意相通，又何必在意相濡以沫？金岳霖的爱情完全艺术、宗教化了，具有高度的理性。虽然这样的爱情不无遗憾，但金岳霖是个有成就的学者，而徐志摩则一事无成，在苦海中翻腾致死。

也许有人说，我不是什么学者，就一普通人，我怎么办？咱们可以通融一下，江湖的范围可以很广啊，比如旅游、健身、宠物，再不行，还有网上冲浪、电视、麻将等等。总之，不要画地为牢就是了。

爱情是一种心理疾病——孤独病，不过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经过多年刻苦攻关，我已经研制出了爱情免疫疫苗。女同志们都去打一打，部分男同志也需要打。喂，注意力集中！正说你呢，贾宝玉同志，还在那边寻愁觅恨的。啊，这个……我们大多数男同志自身的免疫力还是好的，我对你们有信心，像贾琏啊、贾珍啊，你们这些同志就不必打了。好，需要打的同志跟我来领疫苗。上哪儿领——去翻佛经——咳，你这不是骗人吗？——哼哼，早就告诉过你，天上不会掉馅饼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