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孙犁与汪曾祺,各有一篇散文之作:《扁豆》。
孙犁之《扁豆》,写于1992年8月,列《秋凉偶记》三篇之首,并附另记;汪曾祺之《扁豆》,写于1992年5月,列《食豆饮水斋闲笔》八篇之四。
孙文简洁、洗练、凝重,是为怀人;汪文散淡、飘逸、从容,是为抒怀。两文均不满千字,然皆绝妙精品,被誉“同题异趣、各尽其妙。”
而早在1927年前后,素有“另类才女”之称的苏雪林,也有一篇《扁豆》问世。
苏雪林的《扁豆》,也是一个总题下的一个小篇,亦即《我们的秋天》七篇之第一,同样不满千字,小桥流水般恬淡随意、清新素朴。
然三文所谓“扁豆”,却非等同。
或因其外形有如弯月,有地方称扁豆为月菜。家乡人则多称眉豆,也有人叫它茶豆或糜豆。
“眉豆”之称,大概也因其形。北宋词人晏几道有词云:“新月又如眉”;旧时文人说到女子长得好看,总爱谓其“眉如新月”。
茶豆之称,大概出于某种生活习俗。如同浙东人喜以茴香豆下酒,过去,苏北鲁南一带,家境不错、生活比较讲究的老年人,饮用白开水时,常爱搭上一点小食物以冲其淡。而以成熟扁豆米,煮熟后稍加细盐佐之,甚佳。
糜豆之谓,或因方言而异,实则眉豆而非糜豆。——糜豆之荚,虽与眉豆相似,然其外表覆有一层细密茸毛,颇类蚕豆之荚。
扁豆耐热,也颇耐寒。谷雨前后下种,秋后结荚,若非霜冻来袭,一直蓬蓬勃勃、花荚不断。
扁豆之荚,有青绿、浅绿、粉红或深紫,以及纯白。然红花者,其荚未必红,而白花者决无红色结荚。就其形状而言,扁豆多呈阔扁弯月状,也有长条形。
长条形扁豆荚,色青或白状鼓且突,颇类山羊犄角,家乡人称它羊角眉豆。孙犁笔下的“白扁豆”,颇疑指它。
扁豆有一种膻味。小时所食扁豆,多以“豆钱子”伴炒,辅以辣椒。——抓一两把黄豆放进石臼,舂成一个个圆圆的小扁儿,是谓“豆钱子”。而以舂碎的毛豆米加新鲜红辣椒伴炒,最下饭。——以山芋干煎饼大力包之,其状如椽;食之,大口满腮、味甘若饴,虽山珍海味犹不及也!
其实,扁豆之食,当宜鲜嫩。鲜嫩的扁豆荚加水清煮,烂熟之后,加蒜泥、酱油、香醋,趁热而食,有一种特殊的鲜香;稍老,则宜炒食;再老,便只可食其米而难食其荚了。
清人袁枚《随园食单》有云:“现采扁豆……单炒者油重为佳。”
看来,孙犁之谓“用羊油炒,加红辣椒”,既合享饪之道,亦得时令、地域之宜;苏雪林之所以“采撷来煮吃”,当为食之以米;而汪曾祺之所谓“棍儿扁豆”,当为四季豆。
四季豆,学名菜豆,亦称芸豆,浙江衢州人称清明豆,北方人称眉豆,四川人称四季豆。我们这里,多称“四角眉”。
四季豆有矮生与蔓生之分。矮生者俗称“窝里蹲”、“爪篱棵”,不爬蔓;蔓生者,爬蔓,需以支架相扶。
近年来,新兴一种“老来俏”,其荚白中泛青,愈老愈觉丰硕肥美。
四季豆于日照要求不严。传统的种植方法,农历二月下种,四月上市;其品种,有资料称多达500个。但无论哪种四季豆,似乎都无棱角。故而,家乡人所谓“四角眉”,或为“四月眉”之误。
稍有豆腥而无膻味,四季豆也以鲜嫩为佳,然吃法更多。可凉拌,可清炒,亦可红烧,我则尤喜油焖。油焖者,当以冷油下锅、大火速成为要,慢则易老。
由是,汪曾祺之谓“棍儿扁豆”,当为四季豆,亦即菜豆;而其“总宜加蒜”之说,深得其中三味矣。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