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话反说与反话正说

海报站位，红毯压轴：

我“太看重”这个啦!

《红楼梦》是人人熟知的古代经典名著，多少年以来，书中包罗万象的内容吸引着无数人去研究，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学术门类，即“红学”。在诸多红学研究派别当中，有人专门钻研书中人物的说话技巧，“正话反说”与“反话正说”便是其中主要的技巧之一，而精于此道的最重要人物，则是王熙凤。

比如在第四十六回，荒淫无道的荣国公嫡孙贾赦想娶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为妾，这让贾母非常生气，连带着怪罪了很多人，连本与此事毫无关联的王夫人都被错怪了，幸亏有机敏的探春及时提醒贾母，才让她回过神来。随后，贾母与王熙凤之间就有了这样的对话：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凤姐儿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当王熙凤说完这通话后，当时就笑翻了全场。请注意，从表面上来看，王熙凤是在“怪罪”贾母的“不是”，但隐含的意思却很明显，是变着法儿恭维贾母。也就是说，她用“正话反说”的方式，把本来还在尴尬状态而没有完全缓和的场面，一下子给扭转了过来，气氛变得非常融洽，特别是再次博得了贾母的欢心，完全达到了她说这番话的目的。

举这个典型的例子，并不是怂恿人们学习王熙凤的恭维手段，恰好相反，我们要以此为鉴，在人生道路上真诚做人，率真行事。拿王熙凤为例，仅仅是想比较具体地说明“正话反说”在有些时候和场合所特有的那种重要性。而且，当将“正话反说”用到合适的地方，不仅可以借机表达出自己想说的意思，往往还能创造出其不意的幽默效果。

2015年8月，澎湃新闻记者在专访黄渤时，提了一个问题：“明星都会为了(电影)海报排名很纠结，包括走红毯是不是压轴，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在意这些?”这位记者的意思，是想点出黄渤不太热衷虚名的优点。人们遇到类似提问，大多数可能都会自然而然地随声附和，无非是谦虚几句，“羞涩”地承认对方对自己的口头表扬，可黄渤一开口就出乎人们意料：“谁说的?我会和他们拼命的……”

显然，机灵的黄渤是“反说”了一句“正话”，他当然不会为海报位置或走红地毯的顺序跟别人拼命，可他要是直接顺着记者的提问，说自己的确不注重这些虚名，无论说得多么诚恳，都会让听众和读者产生“回答比较虚伪”的感觉，况且，大多数人再怎么超凡脱俗，都难逃“名利”二字。对于一个从事演员职业的人而言，需要人们的眼球关注，是最合理的事情，他们在海报或现场亮相时，位置和排名很可能关系到自己在影片和观众心目中的重要程度。也就是说，这样的所谓“虚名”，是一些特定职业的有效构成部分，不可或缺。而黄渤“正话反说”的回答，既体现了他非常幽默的说话风格，也不会让人感觉虚伪，还瞬间拉近了与听众和读者之间的距离，给人一种隔壁老大哥的亲切感;同时也道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一点儿都没有掩饰，这份机智与率真在公众人物身上尤其难能可贵。

更难得的是，黄渤继续说了这么一段话：“……其实也没有，实际上有的时候，工作人员为他们的工作服务，有一些要求也都可以理解。但我们从根本上来说，你要每时每刻都站在最高处，首先观众得认可你。认清自己很关键，即便你把姜文、陈道明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但在观众心目中，他们依然是最醒目的。所以，别人心里建立起来的那个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说得贴切到位，还具有一定的哲理性，他紧跟着前面已经表达完的意思，又把记者所提到的情况深刻地解析了一番，说出了明星所应该具备的素质中最重要的方面：在别人心里建立起来的东西。实际上，这一点不仅是公众人物最重要的，更是所有人都该培养的内在素质。的确，有时候仅仅靠“正话反说”，也不一定能够让听众彻底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或者也只是停留在表面意思上，所以就需要进一步的阐述，正如黄渤这样。他在“正话反说”之后，将话题推至更深的层次，可不是王熙凤说话技巧中夹带的那点儿粗鄙心思所能相比的。因此，当黄渤说完后，澎湃新闻的记者都由衷地赞叹：“难怪大家都说你智商、情商、财商都很高。”

2014年9月，澎湃新闻也专访过黄渤一次。在采访过程中，记者问起黄渤拍《亲爱的》这部电影时，有没有被导演陈可辛“折磨”。黄渤回答说：“他在现场比较温和，其实他被我折磨得不轻。很多时候他觉得够了，可以了，我觉得还可以再来一下、再来一下。他在香港导演里，算是比较文艺的导演。他对内陆文化的了解也比较深。我说的文化不在于风俗人情，而是现实社会状态下出现的矛盾冲突，他会有自己的一些理解。”

这也是一个“正话反说”的极好实例，不同之处是，在前一个例子中，是针对别人而说，而后一个例子则是针对自己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在“反说”，表达的都是“正话”，既说出了该说的意思，也活跃了说话气氛，更起到了绝佳的效果，是一举多得的说话之道。

与“正话反说”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反话正说”。如果运用恰当，同样是人际交往中了不起的艺术;但如果不怀好意地运用，自然也会引发令人不敢恭维的后果。我们还是先从《红楼梦》中的例子来看。

在《红楼梦》第十一回中，对王熙凤起了淫心的贾瑞惹得她心生“这畜生合该作死”的想法，于是在第十二回中，二人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贾瑞道：“……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了我。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胡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后来的情节我们都很清楚，王熙凤一连设计，最终害死了贾瑞。

面对面交谈时，王熙凤脸上一堆和善的笑容，还夸贾瑞“是个明白人”，其实心里早已杀心四起，她的这招“反话正说”确实让贾瑞越发魔怔了，也为后来的丧命做了铺垫。这就是对“反话正说”的说话技巧不怀好意的使用。

另外，再看一例。春秋时期，楚国国君庄王的一匹马死了，他非常伤心，居然还下令按照大夫的礼节厚葬。从感情方面讲，只要有钱有权，想干什么事情都没问题，也没人敢拦。但从理性角度来看，拿一匹马当朝廷的高级人才对待，无论如何都不合规矩。可庄王偏偏听不进谏言，还下令说谁如果再劝他，会被处以极刑，吓得众位大臣再也不敢多言。唯有一位叫优孟的人，最终却让楚庄王改变了主意。优孟在劝谏时，所用的方法正是“反话正说”，其大意是：怎么能用大夫之礼呢?应该用美玉为这匹马雕副棺材，让其他诸侯国的使节都来哀悼，以最高礼仪祭祀宝马才对啊，这样其他诸侯们听到后，就会知道在大王心目中，人有多卑贱而马有多尊贵了呀。楚庄王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命人将马烹了，供大家享用。

我们可以看出，优孟在楚庄王以死刑恐吓群臣时，并没有冒死直言，而是顺着他的心思来表达相反的意思，最终达到了让楚庄王明白事理的目的，在此“反话正说”用得巧妙无比。与王熙凤的恶毒相比，这才是该有的说话之道。

2015年9月29日，“百度贴吧粉丝节”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包括黄渤在内的诸多当红明星都参加了晚会盛典，黄渤还获得了“最强锋芒力量奖”。他在现场表示，是众多粉丝给了他很大的自信，现场的粉丝们顿时冲着他大喊：“黄渤帅!”在后面与媒体互动时，他像个优秀的相声演员一样，随口就能捡起之前出现过的场景，融入到自己的表达中：“……大家都一直在夸你帅，慢慢自己也就相信这事儿了，哈哈……”一席话把现场的年轻记者们说得捧腹大笑。黄渤当然知道，自己的颜值与众多英俊清亮的帅哥们比起来，差了一大截，无论粉丝们多么捧他，他都不可能得意忘形。而在与媒体互动时之所以“反话正说”，一方面是出于自己一贯的调皮风格，另一方面也配合了粉丝们之前的热烈捧场，制造了出其不意的互动效果，而且也确实因为这样的交流，显出了他内在的那份帅气。

我们在日常交往中，往往会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别人的问题，不懂得怎样呼应别人的话题，感觉自己笨嘴笨舌。你心里总是在顾虑，要是直接应对吧，会让别人感觉你很傻，可能还会给别人造成尴尬和不快;要是装作没听懂而不开口吧，又容易冷场，该怎么办呢?你就可以结合自己的内心想法，“正话反说”或者“反话正说”。当对方所说的与你所想的契合，而你直接附和又似乎不太恰当，那么就可以把“正话”反过来说出去，其乐融融;反之，当对方所说的并非你所想的，而你要是直接反驳必定不成体统，那么就可以顺着对方说“反话”，皆大欢喜。

说到底，这两种说话技巧本质一样，在形式上完全转换说话的角度，却在内容上表达恰好相反的意思，没有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同时，也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还创造了融洽的谈话氛围，于大家都有益，何乐而不为呢?

摘自《黄渤说话有道》

作者：刘瑞江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