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那尔动物小品
[法] 儒勒·列那尔
萤火虫
夜幕降临到困倦的树林。鸟儿回来了，在树林间相互追寻。叶子声也不比他们的翅膀声更响。他们很希望能看见点什么。但是，星星太远了，而月亮也未落到足够近的位置。此外，山楂果和蔷薇子的殷虹色泽也并不够。
忽然，为了给鸟儿们的谈情说爱照明，谙于调配光度的青苔媒婆燃亮所有的小虫子。
草
草儿沾满露珠，晶光闪闪，柔软、碧绿，简直像透明的一样。一条小溪从其嫩茎间流过。一个庄重的人散着步，口渴了。他已经圆拢起两手。但是，他担心俯下身喝水会贬低自己。
后来，这个庄重的人又饿了。但是，他那虚伪的、愚蠢的廉耻心阻止他跪下去就餐，吃鲜嫩的草儿。
牛
老牛缓慢地、安静地过来喝水。他们把脊背挺直，喝着水。水在极轻微地颤动。最后，他们凉快了，似醉非醉，又同时抬起头，像来时那样，乖乖地离去。
但是，有一头老头留着。
十分温柔的牧人并无恶意地戳着他臀部的干粪片，但没有用处：一头牛留着，蹄子插在土中，凝视着双脚倒影，忘掉了自身。
收获葡萄
整整一天，那些可怕的东西就像有生命的稻草人，割去了葡萄。在葡萄藤根旁，生锈的叶片飘来飘去，竭力要把叶柄挂上某一个物体。鸟儿回来了，用不同的声调表露着他们的惊讶，是谁竟在他们不在时收掉了他们的葡萄？
多疑的鸫鸟怒目监视着画眉的姿态。
潜伏
猎人坐在树干旁，枪管倚在树枝上。他倾听着树林入睡。数木也有着人的形貌。夜晚的全部宁静注入他的心灵。月亮与他相视微笑。一会儿，他把枪放到身边，有兔子跳跃。但是，善良的猎手用手指头做着模仿动作，脑袋微微摆动着像在标出节拍，他不怀敌意地注视着野兔跳小步舞。
垂钓人
溪流奔跑着注入水池，那里，是河川歇息的地方。一条小溪带来灯芯草娇滴滴的耳语。另一条呢，薄薄的细水清澈发亮，经过磨房齿轮的过滤，洁净得没有一点泥污；它越过了那么多石子，因而气喘吁吁，仿佛在轻声咳嗽。它带来的是乡村鸭子朴素的歌声。而在水池中间，一群苍蝇在一点点飞散。鱼儿在水面转着圈儿，磷光闪闪。他们吃得饱饱的，远离池岸，相互探寻着：垂钓人这样专心致志干什么呢？
翠鸟
今晚，鱼没有上钩，但是，我带回来一种不寻常的情感。
当我伸着笔直的钓竿，一直翠鸟过来歇在上头。
没有比他更光彩夺目的鸟了。
仿佛是一朵很大的蓝色花朵开在细长的枝条之端。钓竿在重力下弯曲。我屏住呼吸，因被翠鸟当作了一棵树而感到十分自豪。
我坚信，翠鸟不是因为害怕飞走的，不，他准以为自己不过是从这根树枝跳到了另一根树枝。
猫
我的猫不吃老鼠，它不喜欢吃。他抓老鼠不过是为了拿来玩。
当他玩够了，就饶恕老鼠的性命，去别处遐思，身子坐在蜷曲的尾巴上，天真无邪。
然而，由于猫的利爪，老鼠已死了。
雌火鸡
看，大路依然是雌火鸡的寄宿学校。
每天，不管是什么天气，她们都在散步。
她们不怕雨，因为没有谁会比雌火鸡裤脚卷得更高；她们也不怕阳光，因为一直雌火鸡出门是永远也不会不带着她的小阳伞的。
云雀
我从未见过云雀，即使黎明即起也是徒劳。云雀不是地上的鸟儿。
今天早晨以来，我就踩着泥块和枯草寻找。
一群群灰色的麻雀或艳丽的金翅鸟，在荆棘篱笆上飘荡。
八哥穿着省长制服检阅树木。
一只鹌鹑贴着苜蓿地飞翔，划出一条笔直的墨线。
牧人比女人还灵巧地打着毛线，在他后面，样子相似的绵阳一个接着一个。
一切都浸润着鲜艳的光泽，即使是不吉祥的乌鸦也令人微笑。
但是，请像我一样倾听。
你们听到了吗，上面，在某一个地方，水晶碎块在一只金杯里冲舂？
谁能告诉我云雀在哪儿歌唱？
如果我抬头望天，阳光会烧炙我的眼睛。
我只得放弃见她的念头。
云雀生活在天上，天鸟中唯有她的歌声能一直传到我们这里。
喜鹊
他全身漆黑。但是，他去年冬天是在田野上度过的，因此，身上还带着残雪。
蝴蝶
这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
鹿
我从路的一端走进树林，而它是从另一端来的。
起先，我以为那是一个陌生人带着一瓶花前来。
然后，我发现这是一头鹿，它的角像一棵矮矮的小树，只有枝条，没有叶子。
最后，鹿一下子出现了。我俩全停住脚步。
我跟他说：“靠拢来，什么也别怕。我带着枪，那为的是有气派，想模仿那些煞有介事的人。我永远也不会使用枪，我把子弹留在子弹盒子里。”
鹿听着，嗅着我的话。我一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像是一阵风刮得枝条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又不再交叉。他逃走了。多遗憾!”我朝他喊，“我都幻想咱俩一起上路了。我呢，将我所喜爱的草儿亲手献给你，而你，就把我的枪横在鹿角上散步。”
【阅读思考】
1．《喜鹊》《蝴蝶》两则都很短，朗读两遍之后，请立即就背诵下来，然后，在余下的十一则里，看看还有哪一则是你所爱的？请多读几遍，也把它背下来。
2．细致的观察，能带来温柔的情感，写作时字里行间自然会有爱的浸润。通读这十三则小品之后请选择其中的一则，说一说你所发现的——作者隐藏在里面的爱。
3．要捕捉到美丽的形象，得把眼睛当作网，但是这组作品中有一篇是个例外，你找到了吗？这篇例外之作，是通过什么来捕捉形象的呢？
4．“要像罗丹雕塑那样去写作”，列那尔说，他追求一种极简的风格，追求完美，惜墨如金。在1895年1月18日的日记里，他写道：“一个用得好的词儿比一本写得坏的书强。”作者如此珍视词语而反复锤炼，那么以你的眼光来看，以上的作品中，哪一篇词用得最好呢？说说你的理由。
——《我的母语课》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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