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近午时分,小路上走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肩背布囊,风尘仆仆,然而满面春风,洋洋得意。
他,商人贾富,这次外出经商,赚了不少银两,眼见家屋在望,心里格外喜欢。贾富摸了摸怀里那特地为妻子置备的黄金手镯,低头暗想起妻子的种种好处来。
“让开!”
一声吆喝,打断了他的沉思。他闪在一旁,抬头一看,几个似狼如虎的仆人开道,后跟一顶布轿,白马上骑着位富家子弟压队。那些人吆五喝六去干什么?再一想与自己无关,就他们走他们的道,自己走自己的路。
贾富家三间新房,独村居住,屋后小溪,房边翠竹婆娑,环境雅致幽静。他走到家门口,见门虚掩,便推门进屋,亲热地喊着:“夫人!”屋里没有回应。他兴冲冲踏进房间,见罗帐下垂,床前一双绣花鞋。
“莫非在睡午觉?”他心里说。
好让妻子高兴高兴,他放下背囊,掏出手镯,走到床前;撩起罗帐,只见被衾隆起,不见妻子白皙的脸面;揭开被子,他“哎呀”一声惊叫,吓得魂飞魄散,不禁倒退几步。原来妻子被人杀害,只有尸体,没了头颅。他惊呆了,接着扑在床沿上嚎啕大哭……
他满脸泪痕,奔到邻村岳父家报告凶讯。怎料到岳母拉住他衣袖,向他要女儿,岳父和妻弟拖着他进城去告官。县官升堂审问,他岳父和妻弟口口声声说:“贾富有了钱,常在外鬼混,另有他欢,谋杀了妻子。”
县官问贾富,贾富诉说了经过,连连喊“冤枉”。
县官高举惊堂木,说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刁徒……”
“大老爷用茶!”
县官惊堂木还没落在公案上,后面“用刑”的话还没出口,当差的送上香茗。县老爷明白,这是师爷的老习惯,送茶是假,杯中有叮嘱是真。县官立刻放下惊堂木,收住话头,装作喝茶的样子,一手捧起茶碗,一手揭开盖子,果真内有一张小纸条,上写:“暂且收监”四字。县官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接着说:“把这忘恩负义的刁徒押进监去。”
那岳父内弟一再叩头,谢县老爷明察。县官退得堂来踏进书房,师爷已从大堂屏门后到此等候他了。两人坐定,县官问道:“老夫子…”
“此人冤枉。”师爷立即接口,“所以我传言暂且收监,不要用刑,免得他受皮肉之苦。”
“为何说他是冤枉?”县官不解地问。
师爷说:“丈夫另有他欢,谋杀妻子的,有,但凶手必定想方设法要推卸罪责。哪有杀了妻子,抛了头颅,留着尸体,先到岳父家报告凶讯的?我看内中定有缘故。”
县官被师爷点明,觉得言之有理,心想还好,不然也许又要冤枉无辜了。他又问师爷:
“那么,依老夫子的意思,这案子如何查明呢?”
师爷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就如此这般说起来,县官不断点头称是。
隔天,师爷命差役叫来四乡专门为人料理丧事的人来,问他们近日替哪些人家办过丧事,在办理的过程中有否觉得奇怪而又可疑的。众人一一说来,都说为张家、李家等等办过丧事,却没有可疑之处。唯独有一人说,三天前,城中刘家来了个仆人,叫他到乡下庄上办丧事,去时,尸体已经入棺,仆人说死的是雇来的奶妈,所以当夜黄昏就抬往南山脚下埋了。而且那棺材抬来很轻。师爷叫其他人回去,派差役跟随那人去南山脚下,挖起那棺材,开棺相验。果真,棺内只有一个女性头颅,衣服中是几块砖头,没有身子。差役回来禀报了县官、师爷,县官以为师爷推测得正确,师爷也想这案子即可了结。怎么料到,传来商人认那头颅,商人一看却说:“这不是我妻子的头颅!”
县官听了觉得奇怪,师爷也感到惊奇。县官对商人说:“你仔细辨认辨认。”
“老爷,千真万确这不是我妻子的头颅。”商人说。
商人走了。
县官坐在书房里只是喝茶;师爷端着水烟筒踱来踱去,不断寻思:那头不是商人妻子的,又是谁呢?刘家死的真是奶妈,那么身子呢?这样不是有两条人命吗?..
县官说,“先抓了刘家的人来再说。”
师爷扬了扬手,示意“慢”。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仆人送来了灯火。一会儿,又有仆人来问:“老爷和师爷哪里用晚膳?”
师爷又扬了扬手,示意“慢”。
县官说:“就在书房里吃吧!”
仆人们端来了饭菜。县官说:“老夫子,先吃饭吧。”
师爷坐到桌旁,一看桌上两荤两素一只汤:汤是鱼头汤;一只荤菜是红烧肚当。师爷举筷一比划,顿时两眉飞扬:
“噢,原来如此!”
县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师爷为何如此高兴,忙问:
“老夫子,你……”
师爷得意地说,“一条鱼,身首分离烧了两只菜,那么凶手不也可有这么一手吗?果真如此,商人的妻子还活着。”
县官倒也明白了作案者的手法,又问:
“那么,商人的妻子在哪里呢?”
“不在刘家,会在哪里呢?”
县官说:“那么,抓了刘家的人不就行了吗?”
师爷还是扬了扬手,示意“慢”。
到明天,师爷派人去开了商人妻子的棺材,叫商人辨认尸体,商人经过仔细辨认,发现那也不是他的妻子,师爷的推测得到了证实。正在此时,差役进来禀报县官,说有刘家管家来求见。师爷吩咐差役叫他进来。那管家见了县官和师爷,立即跪拜,说:“小人奉少爷之命来求见大老爷。”说罢递上一份礼单,单上写得明白:纹银一千两,礼物十六件。县官向师爷递了眼色:如何办?师爷点了点头:收下。县官照单全收,那管家含笑告辞。
县官对师爷说:“收了礼金礼物,怎么再逮捕他呢?”
师爷胸有成竹地道:“这叫麻痹对方,欲擒故纵。”接着师爷说出了打算,县官召来捕头,命他派出四五个差役,暗中监视刘家前门和后门,如此这般行事。
当天傍晚,刘家后门抬出顶布轿,三个差役一估量是空轿子,就有两个差役暗暗跟在后面。那轿子行了二三里路,进了刘家庄;差役留守庄外等候。只半个时辰,那轿子又出来了,沉甸甸的,显然轿中有了人。两个差役商量了一下,在半路上,一个差役冲撞轿夫争执起来,另一个差役掀开轿门帘看个究竟。轿中那年轻妇女见是公差,竟喊叫:“救命!”这一下差役有了把柄,命抬轿的人把轿拾到衙门去。
县官连夜审问,问抬轿人,拾轿人说:“奉少爷的命把那妇女抬到城里来。”
师爷一听,心中明白了:那刘家少爷以为县官受了贿,一切都太平无事了。
县官问那妇女,妇女说:“我是贾富的妻子。”
县官听了大喜,案情就可大白了;师爷则想:事情不出所料。
“你是贾富的妻子,怎么会在刘家庄上。”县官又问。贾富妻子―一诉说了真情:
原来几天前她上城去,路遇刘家少爷。那少爷见她生得出众,就跟随到城外,拦路调戏。她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脱身逃跑。不料一天早上,那少爷带了仆人,抬着轿子来到她家,还把一具无头尸体抛到床上,威胁她:如果不依从他,就同样下场。当时她吓得面如土色。那刘家少爷命人堵住了她的嘴,捆绑了她,塞进轿子,抬到了庄上…
隔天,县官传来贾富,领回妻子。他们夫妻俩一见面抱头痛哭,连声感谢县官。他的岳丈、内弟闻讯赶来也谢了县官大人。
县官命人捕来刘家少爷,判了他三个罪名:一是谋害奶妈;二是栽尸夺妇;三是贿赂官府。那少爷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得供认,老老实实画了押。后来,公文批转下来,在集市上把那大少爷公开问斩,百姓们人心大快。
(据五代·和凝、宋·和蠓《疑狱集》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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