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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 | 周慧惠:天一阁藏顾广圻校《仪礼注疏》考述
作者简介

周慧惠,就职于天一阁博物馆典藏研究部。


内容摘要

天一阁藏顾广圻校《仪礼注疏》,为明万历二十一年北京国子监刻崇祯重修《十三经注疏》本,校本主要为宋刻单疏本《仪礼疏》,并参校影宋抄本《仪礼要义》等书。是书经顾广圻数度批校,校改不下千处。顾广圻是张敦仁汇刻《仪礼注疏》、汪士钟刻《仪礼疏》的实际主持者。张本所用的宋本疏,并非直接来自宋本,其依据为天一阁藏的顾校本;而汪刻虽然号称“覆宋”,但其实对宋本有大量有意识的校改,其校改痕迹也保留在顾校本中。另外,段玉裁、阮元所依据的单疏本均来自顾校本。一般认为,顾广圻校勘古籍以不轻易改动原文为特色,但从该书来看,他的校勘思想或许更为复杂多变。


关键词

天一阁  《仪礼注疏》 顾广圻  校勘实践  “不校校之”

今宁波天一阁博物馆藏有甬上藏书家捐赠的大量珍贵文献,其中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顾广圻校《仪礼注疏》就是浙东大藏书家朱鼎煦之旧藏(1)。朱鼎煦(1885-1968),字酂卿,号香句,浙江萧山人,寓居宁波,为民国著名大律师。其书楼名曰“别宥斋”,藏书数十万卷,珍椠秘本无数,后均归天一阁(2)。顾千里校《仪礼注疏》(下称顾校本)是朱氏在甲申(1944)闰四月得自于书贾林芸葆。据该书题跋及朱氏日记云,朱氏以《宁波府志》、《四明六志》、《奉化志》、《余姚志》、《镇海志》、《象山志》并残《台州府志》、《慈溪县志》等作价六千元,复出七千元与易,往返六次始得(3)。

一、顾校本之简介

顾氏所校为万历二十一年(1593)北京国子监刻崇祯重修《十三经注疏》本(下称北监本),共十七卷,六册。半叶九行,行二十一字,双行小字同,左右双边,白口,黑鱼尾,版心皆记刊刻年份。每卷标题次行分别列校刊及重修者祭酒司业衔名(4)。书内钤有“思适斋”、“顾涧薲手校”、“顾广圻印”诸印,并“修竹吾庐”、“治书轩”、“萧山朱氏别宥斋藏书印”等藏书章。书中夹有顾广圻为汪士钟覆宋刻单疏本《仪礼疏》所撰《序》及《后序》手稿五叶。该手稿写在版心镌有“裕隆号”的红格稿纸上,为顾广圻代汪士钟所作《重刻宋本仪礼疏序》,以及自撰的《重刻宋本仪礼疏后序》之底稿,文字与《思适斋集》卷七中的两篇序文基本一致,修改处亦若合符节,故为顾氏手稿无疑(5)。

是书经顾广圻数度批校,正讹补脱,去衍乙错,熟雠精校,朱墨灿然,顾氏手迹遍布全书,校语上千条,署有时间的校语约176条,校语中偶有“顾广圻”、“广圻”、“涧苹”、“千翁”等署名以及“江宁”、“扬州”等地名。部分校语亦涉及顾氏所校之书,除了最重要校本宋刻单疏本《仪礼疏》与影宋抄魏了翁《仪礼要义》之外,还参校了宋刻《仪礼图》、朱熹《仪礼经传通解》、叶林宗影宋抄《经典释文》、卢文弨《仪礼注疏详校》、沈彤《仪礼小疏》等。但顾氏校勘的对象仅为疏文,基本不涉及经和注,因为经注另有校本,即以唐开成石刻及宋刻严州本《仪礼郑氏注》校明嘉靖徐刻三礼本(6)。顾氏校勘北监本的时间跨度很大,始自乾隆六十年(1795),迄于道光十年(1830),历三十五年之久。从青春鼎盛的三十岁到学力精纯的六十五岁,顾广圻对《仪礼注疏》的校勘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学术生涯。期间他四处替人校书,辗转谋食,足迹遍至吴中、杭州、庐州、江宁、扬州等地。至晚年,“失馆困顿,时苦肝疾”(7),并于道光十年中风卧病(8)。然而他念兹在兹,卅年一觉缥缃梦,一直致力于此书的校勘。

顾校本在校勘的过程中就被当时的学者奉为圭臬,纷纷传抄。张敦仁以顾校本为疏文底本合刻《仪礼注疏》(9),后阮刻十三经中的《仪礼注疏》即为覆刻张敦仁本(10);阮元《十三经校勘记》之《仪礼注疏校勘记》所引单疏本亦为顾校本(11);段玉裁也曾将顾校本临出一部,用来订正朱熹《仪礼经传通解》的转改之失(12);大藏书家周锡瓒在其家藏汲古阁本《仪礼注疏》上亦过录顾校本,后为学者王欣夫再次过录(13);而号称覆宋的汪刻单疏本《仪礼疏》与顾校本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清代最负盛名之经学家的经学著作、最权威最通行的经学刊本,若追根溯源,则顾校本实为昆仑源,因此,天一阁藏顾校本在清代学术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此书历来为藏家所珍,鲜有面世,朱先生捐赠天一阁后,又深藏阁中,学者无以得见,故学界从未加以利用。神田喜一郎、陈乃乾、汪宗衍、赵诒琛等人所作的顾广圻年谱未见提及顾校本。李庆的《顾千里研究》广事考订,其中《顾千里校书考》细述顾氏所校《仪礼》诸书的原委和流布状况,并作“书本流布图”,材料之丰,用力之勤,无出其右者,然而亦未涉及最关键之顾校本;乔秀岩在《〈仪礼〉单疏版本说》中严密考证,用重重证据推断出有一“顾千里用宋刊单疏校通行注疏本”存在,论证了其在《仪礼注疏》刊刻流布中的地位,并进一步猜测该校本或许就是天一阁藏本,但他未曾前来访书,故只能怅然曰:“则天一阁本乃顾氏手校本,或为北图本周香严录顾校所自出,又或即张本所据、《校勘记》所祖之原本,未可知也。”(14)今笔者不揣浅陋,将天一阁藏顾校本的基本概况、顾氏校勘特点、校勘具体过程加以简述与勾勒,并对顾校本与汪刻单疏之关系略加探讨,抛砖引玉,以求方家关注此天一阁藏顾广圻校《仪礼注疏》。

二、顾校本之校勘

清人好校书,但具体的校勘过程、思路、细节因为文献的缺乏而甚少为人所知,学者只能通过对某部校本的详加剖析方能略窥其状。顾校本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模板。经过对顾校本题跋、眉批、校语、符号、墨色等的仔细分析,我们可以梳理出顾广圻数度批校的具体时间、特征、参校之书,以及校勘细节与目的。

(一)嘉庆四年(1799)、道光九年(1829):以宋单疏本《仪礼疏》校

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除夕,黄丕烈得宋刻单疏《仪礼疏》五十卷(下称宋本),该书叶三十行,行二十七字,末叶列宋时诸臣官衔,阙卷三十二至三十七(15)。当时黄、顾等人均鉴定其为北宋景德年间本(16),今学者认为乃南宋孝宗末年至光宗间刊元修本(17)。黄得此书后,顾氏跋之曰:“……此宋时官疏本,分卷五十,尚是贾公彦等所撰之书,不佞在士礼居勘之一过,于世行各本,补其脱,删其衍,正其错谬,皆不可胜数。……实于宋椠书籍为奇中之奇,宝中之宝,莫与比伦者也。……嘉庆五年,岁在庚申,七月,元和顾广圻识。”(18)按,嘉庆五年(1800),顾广圻为黄家西席,有条件看到宋本。据顾校本在各卷卷首和卷尾的校勘题记,此次校勘始于嘉庆四年(己未,1799)九月初八,终于嘉庆五年七月廿六,与“仪礼疏跋”记载的时间正好相符。

这次校勘非常细致,通篇用朱笔,不仅将宋本与北监本文字的不同一一校出,而且把宋本的异体字、避讳字都誊录到北监本里,甚至将宋本经文的起讫、卷端的结衔、每一卷每一叶每一行的起止均在北监本中一一加以标志,并且标出宋本的卷次、叶码、阙卷、阙叶、修板、烂板。也就是说,顾广圻把宋本所有能用校勘文字表达的全都标注到北监本上,校勘符号统一,指向明确,形成了严密的体例。试举例如下:

1、异、脱、衍、倒,异体字、避讳字。

异文的处理。如《序》叶一右半叶第六行第十六字,北监本作“曰”,宋本作“日”,顾氏将“曰”用“○”圈去,在右边写上“日”;《序》叶一右半叶第四行第五字,北监本作“末”,宋本作“夫”,顾氏在“末”右上方用“∟”标出,然后在同一行的地脚写上“夫”(见图1)。这两种符号代表了对异文不同的处理方式,详析见后文。脱文的处理。如卷一叶四左半叶第四行,北监本作“故云嫌蓍之灵”,宋本作“故云嫌蓍龟之灵”,顾氏在“蓍”与“之”间的右边添上“龟”字。衍文的处理。如卷一叶一右半叶第六行第十四字,北监本作“仕”,宋本无,顾氏将“仕”加方框。倒文的处理。如卷一叶八右半叶第一行,北监本作“若中士下士也”,宋本作“中士若下士也”,顾氏以符号“乙”将之乙正。异体字的处理。如卷一叶三左半叶第七行右第八字,北监本作“庿”,宋本作“庙”,顾氏在“庿”上径改为“庙”。避讳字的处理。如卷一叶一右半叶第六行,北监本作“玄”,顾氏将其末笔直接抹去(图2)。

图1

图2

2、经文的起讫。

宋人刻经,“北宋本必经注自经注,疏自疏,南宋初始有注疏”(19),注疏合刻到了明代才流行。此宋本为单疏,经注只标起讫,而北监本则经注皆全。因此,顾广圻在校本中将经文的起讫用“某某至某某”的方式一一标出(20)。比如,卷一叶二十九左半叶第二行,北监本的经文作“宾如主人服赞者玄端从之立于外门之外”,顾广圻在“宾如”和“之外”右旁加小圈,并补上“至”字,旁亦加小圈,也就是说,宋本的经文是“宾如至之外”。顾广圻对宋本的这个特点大加赞赏:“其所标某至某,注某至某,尤有关于经注,而各本刊落窜易殆尽,非此竟无由得见。”(21)这也正是宋本的价值所在,故顾校本照录不爽。

3、卷、叶、行的起止。

比如,顾校本将底本序的标题“仪礼注疏序”用朱笔圈去“注”与“序”二字,在下方补上“卷第一”三字,并在结衔和序文之间补上“仪礼疏序”四字,因为宋本的卷一是包括序的,这样,顾广圻就将宋本卷一的起点搬到了北监本上;接着,在北监本卷一第十八叶左半叶第六行最下方“也”字处,用朱笔标上“∟”的符号,并在该行的天头写上“空一行  仪礼注疏卷第一  仪礼注疏卷第二  第三行名衔  低四格”字样,表示宋本的第一卷到此结束,第二卷开始。所谓的“低四格”是指第三行的名衔“唐朝散大夫行太学博士弘文馆学士臣贾公彦撰”应比卷端题名低四个字。同样,顾校本将宋本每一叶的起止均用稍小的“∟”在北监本中标出,并且在该行的天头写上页码,每一行的起止也用小红点点出。将之与现存的汪士钟重刻宋单疏本一比对,行款毫发不爽。

4、阙卷、缺叶、修板、烂板。

黄丕烈购得宋本时,该书已经失去卷三十二至三十七,这六卷在北监本上为卷十一的后半部分与卷十二的全部。因为没有宋本可校,故顾校本上的这一部分没有标卷次、页码等,并在卷十一叶七十右半叶第五行,也就是宋本三十一卷结束处,钤“顾印广圻”,以示郑重。宋本除阙卷外,另有零星缺叶,顾广圻在北監本某些卷的卷末一一罗列,如卷一末朱笔校语:“内缺者一叶三卷十。”意为宋本卷三第十叶缺。经顾氏统计,宋本共缺十三叶。对宋本的修板与烂板,顾校本也如实反映。如卷一叶二左半叶天头,写有“修”字,意为宋本在这里有修板现象;又如卷十四叶四十一右半叶地脚处,连写三个“烂边”。

从整体来看,顾广圻此次校勘目的应该是最大程度保留宋本的原貌。宋本难得,能见宋本者少之又少,现将宋本整体移至北监本,则又一宋本出矣。对于宋本,顾广圻有“剟其菁英,句排字比,勒成一书,流传寓内,庶几贾氏之精神不蔽,而问途此经者享夫榛芜一辟之功”的愿望(22),故将宋本的所有面貌都悉心保存。顾校本因其对宋本的忠实态度而为当时学者所重,在阮元十三经局任职的徐养原曾临出一部,用于作《仪礼注疏校勘记》(23)。

自此之后,顾广圻一直没有停止对《仪礼》疏文的校勘,但宋本不易再见,故仅以他书校之。道光八年(1828),他从扬州秦恩复处回吴中,替汪士钟艺芸书舍校书为生(24),可能在道光九年(己丑,1829),他再次看到从士礼居流入艺芸书舍的宋本《仪礼疏》,因此重校宋本。关于这次校勘的日期有眉批校记可证之:卷八叶一百右半叶天头上有朱笔眉批曰:“‘子’字起‘耳’字止,宋本无之。别有《丧服记》疏误入于此。”旁有墨笔云:“二百九十二字,当是修板而舛错耳。”卷十一叶一百一左半叶天头有朱笔眉批曰:“‘浅’字起‘期’字止,错在廿三者。校。己丑。”也就是说,宋本《丧服记》中有二百九十二字,因修板原因,误入卷廿三《聘礼》中。这个错误,顾广圻一次校宋本时即已发现,因此《仪礼注疏校勘记》卷二十三提到了这一情况(25),只是当时还没有想到利用这二百九十二字来校勘。直到己丑,顾广圻重见宋本,便以此误入者校《丧服记》疏文。比如卷十一叶一百一左半叶第七行,北监本“此服必服麻衣縓衣者”,宋本误入部分“縓衣”作“縓缘”,顾广圻以朱笔径改“衣”为“缘”,并在该行地脚注上“宋”字,表明宋本作“缘”。这一校改就是己丑时所作,故张敦仁本卷三十三仍作“縓衣”,《仪礼注疏校勘记》亦不提宋本作何字(26),只引段玉裁校本作“縓缘”。

除了上述的这条校记外,另有多条眉批为此次校勘留下了痕迹。笔者翻阅顾校本,发现有许多朱笔“宋某字”的校记。比如:卷一叶三十六右半叶第四行第十九字,北监本作“一”,顾广圻将“一”径改为“亦”字,然后在该行的天头写上朱笔“宋亦”。有意思的是,在此二字之上有用墨笔写的“要义亦”三字,可能是早年顾广圻用《仪礼要义》校出此字,此次用宋本加以印证。另有一种特殊情况亦可佐证这个观点。比如卷一叶三十六左半叶第六行第七字,北监本作“子”,在该行的天头有墨笔“子当作中”,然后用朱笔在下方校曰“宋已误”。可见顾广圻曾经理校,认为此处“子”当为“中”,北监本有误,后与宋本校,发现宋本亦误。这两种校勘形式遍布全书,仅第一卷就有十五处,整部书无虑二百多处。观其字体风格,与朱笔己丑的校记相类。值得注意的是“己丑”这个时间。翻检全书,在眉批中注明“己丑”的校记有五十一条,“庚寅”的校记两条(127,基本为墨笔,几乎分布在每一卷中。考其校语,似为理校,如“‘礼’当作‘聘’”(卷二叶三十六)、“‘其’当在‘为’上”(卷四叶十二)等。己丑、庚寅前后顾广圻在汪家校书,有机会再次看到宋本,故我们可以推测:就在此时,顾广圻再次用宋本通校全书,并且同时进行了大规模的理校。

本次校宋的目的应该是顾广圻为汪士钟重刻单疏《仪礼》作前期准备。道光十年(庚寅,1830)九月,汪刻《仪礼疏》出,乃千里成其役。两次校宋虽然相距近三十年,关注点不同,体例亦变,但还是有其相同的特征,即均用朱笔校勘。眉批中但凡以朱笔写就的校语,大抵与这两次校宋相关。

(二)嘉庆七年至十一年(1802-1806):以魏了翁《仪礼要义》校

宋刻魏了翁《仪礼要义》五十卷,宋淳祐十二年(1252)徽州刻本,印本清朗,为严久能藏书(28)。嘉庆七年六月,严久能将宋本携至顾广圻杭州西湖寓所,并另以影宋抄本一部出借(29),时顾氏正入阮元十三经局任《毛诗》校勘,一见,叹赏此宋刻乃“天地间第一等至宝”(30)。他对此书评价这么高,不仅仅是因宋椠而珍重,还因为其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宋本单疏阙六卷,可据此以补全;并且,此本文句与通行本异者,必与宋本相合。嘉庆九年五月,顾广圻索性借严久能的影宋抄自己抄了一部以备用(31)。

顾广圻以《仪礼要义》(下简称《要义》)对北监本的校勘可能进行了三次。其中一次校勘具体年月不详,大概在嘉庆七年顾广圻见到《要义》之后。此次校勘有一个共同体例,即在地脚处出校的字旁画一个小圈,然后在下方用朱笔注上“要义同”三字。如卷一叶三左半叶第七行第十四字,北监本为“诹”,该行地脚写有朱笔“取”,旁加小圈,下批“要义同”;卷一叶六右半叶第八行第二字后,朱笔补脱“冠事”二字,旁加小圈,下批“要义同”。此类形式的校勘在全书比比皆是,仅卷一就有十处。它们有几个共同点:一、朱笔;二、位处地脚;三、字旁有圈;四、校语均为“要义同”。可见,此次校勘的目的就是以《要义》校单疏,以求判断单疏的正误,详细分析见后文。

另一次当在嘉庆八年癸亥年底至嘉庆九年甲子。时顾氏已离开杭州十三经局,自此之后,奔走四方,以校书糊口(32)。关于这次校勘,顾校本上线索很少,只有三条眉批提到了日期,均为墨笔(33)。迟至嘉庆九年五月,顾广圻才拥有自己的《要义》影宋抄本,故此次校勘应该是以严久能借给他的影宋本作为校本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1835号著录“《仪礼要义》五十卷 清乾隆五十七年严元照抄本”著录,上面确有顾广圻的校。

依据各卷卷首和卷尾的校勘题记判断,第三次校《要义》当是从嘉庆十年十二月十六日起,嘉庆十一年六月廿五日止。时顾广圻为张敦仁刻抚州本《礼记》,寓居江宁(34)。这次校勘的日期亦可以景宋钞本《仪礼要义》的跋来印证:“丙寅六月廿五日,用单疏本互勘一过,时在江宁寓馆,涧苹居士。”(35)这里所说的单疏本就是顾校本,即用这两个顾广圻认为有关《仪礼》最好的本子互勘,以纠谬补缺。例如:卷一叶三十八左半叶第五行第十八字,北监本作“卿”,宋本作“鄉”,此行天头上有墨笔眉批“‘鄉’字是,要义‘鄉’”;卷二叶五十三右半叶第五行“云宗子者适子也者”,“适”字后用朱笔补上“长”字,上有墨笔眉批“单疏本脱”、朱笔眉批“要义有”;卷一叶三十七左半叶第三行第十三字,北监本作“必”,宋本作“心”,上有墨笔眉批:“‘心’当依要义作‘以’,若注作‘必’,贾当疏之。单注本‘以’”。此类眉批很多,遍布各卷。

此次校勘的另一个重要成果就是用《要义》来补校宋本的阙卷。卷十一末有朱笔跋:“自卅二卷起,依要义所载校正。嘉庆丙寅。时在江宁郡中,涧苹。”卷十二末朱笔跋:“右皆要义校。共六卷,凡勘正二百许处。”影宋钞本《仪礼要义五十卷》之题识亦云:“右三卷,赖以正今本《注疏》之误者特多,以下三卷差少,于此益惜单疏本之不完也。江宁寓中镫下读,并记。涧苹居士。”“自卅二卷以下,单疏阙六卷,使无《要义》,并厓略亦不得知矣,此书之可宝在是也。涧苹漫记,卅日覆校。”检顾校本卷十一叶七十至卷十二,再无与宋本有关的校语,叶与行的起止也不再做标志,只在每卷的开始处标上“要义某某卷起此”的字样。

此次校勘历时半年有余,其目的当是为张敦仁汇刻《仪礼注疏》做准备(36)。检眉批注有“丙寅”者(37),凡四十二处,均为墨笔,考其校语,除个别外,似为理校,如:“‘下’当作‘上’。丙寅四月”(卷五叶六十四)、“‘主’当作‘一’,即上文‘一人’也。丙寅六月”(卷四叶二十一)等。这些校记与宋本、《要义》均无涉,可能是顾广圻在两书互校的同时又将全书通读一过,表达了自己的学术见解。

(三)其余校勘之日期

1、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

乙卯是在顾校本中最早出现的日期,共四次。校语均为墨笔,如“‘彼’当作‘破’。乙卯七月”(卷十二叶三十六)、“中脱文。乙卯九月”(卷十二叶六十二)等,似为理校,当为顾广圻借观宋本前,读北监本后得到的一些看法。

2、嘉庆十二年(丁卯,1807)

嘉庆十一年六月张刻《仪礼注疏》完成后,顾广圻并没有停止对《仪礼》的校勘。接下来的丁卯这一年,从二月到十月,顾校本均有墨笔校语出现,共十八次。如“‘屈’者,‘属’之误,下句云‘属之绖’可证。丁卯五月”(卷十一叶六十八)、“‘德’当衍,‘功’句绝。丁卯十月”(卷十五叶四十七)等,其校语的墨色和内容均与丙寅的理校相类。检张刻《仪礼注疏》目录有“单疏识误(嗣出)”条,然而一直未见刊刻。此时顾广圻仍孜孜于《仪礼》校勘,或许是为了作《单疏识误》?资料阙如,不可知也。

3、嘉庆二十一年(丙子,1816)

丙子年的这次校勘在顾校本中留下了不少痕迹。卷一首叶有朱笔跋:“丙子六月十六日校刻样起。”卷一末叶朱笔跋:“丙子六月重校刊样,时在扬州,涧苹记,十九日。”卷三末墨笔跋:“丙子六月再读校定刊本,顾广圻记于扬州寓中。”卷五末朱笔跋:“丙子闰月又读。”(38)眉批上关于丙子的校语有四条,分布于第一至第四卷,均为墨笔(39)。另,影宋钞《仪礼要义五十卷》之题识里也有关于此次的校勘:“丙子六月再读,广圻记。”

      此次校勘有两个特点:一、所有的校跋只出现于前五卷,卷五后再无丙子校勘信息;二、时间只有两个月,即从六月到闰六月。按,丙子年,顾广圻在扬州校刻《全唐文》(40),此时与《仪礼》有关的出版活动只有阮元重刊《十三经注疏》(41)。嘉庆四年,阮元建诂经精舍,集天下学人,准备重刊《十三经注疏》,主其事者段玉裁。不意段、顾因学术见解不同而成水火,导致刊刻之事延至嘉庆二十年才重新提上议程,并于嘉庆二十一年刊成,时段玉裁已去世年余。历来学者认为,顾广圻并未参与阮元的刻经之役,如汪绍楹先生所云:“然当时辑《校勘记》者,顾氏为争端所在,自不能任其事。余若臧在东,已卒于十六年,洪檆堂卒于二十年,惟严厚民、徐心田诸君尚存,亦虑有门户之见。是以委一不知名之卢宣旬主其事。”(42)然检顾广圻《仪礼郑注十七卷》(明徐刻校本)之题识有“丙子闰六月初九日再读至此”语,谓顾氏曾同时校勘《仪礼》的经、注于徐刻《三礼》本上,并且,顾校本校语中有“刻样”、“刊样”等词,或许本次校勘就是为阮刻《仪礼注疏》而起?然为何只校前五卷且时间又何其短也?种种疑问,有待于新资料的发现,再来一一辨析。

4、道光四年(甲申,1824)、道光六年(丙戌,1826)

在顾校本眉批中注明“甲申”日期的批语共有五条,墨笔,分布于前五卷(43)。注明“丙戌”日期的批语亦五条,亦墨笔,分布于前四卷(44)。据李庆《顾千里年谱》,自道光二年起,顾广圻与汪士钟交往日密,道光四年、六年,顾氏均有假汪氏宋本校阅之事(45)。这两次校勘距上次丙子年已经有八年之久,长时间停顿后又重新启动此学术活动,有可能是为了汪刻《仪礼疏》的刊刻作准备。此推断有一条眉批可以资补充证明:卷二叶十八右半叶地脚处有墨笔批语“道光六年七月十九日校此卷样本。千翁”,这里所说的“此卷”即宋本第四卷。宋本煌煌五十卷,其重刻工作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故甲申、丙戌这两次校勘或许就是重刻单疏的前奏。

三、顾校本与汪刻

嘉庆末年,黄丕烈士礼居的宋元本开始大量散入同郡汪士钟艺芸书舍,其中宋刻《仪礼疏》亦归汪氏。道光十年(1830)九月,汪士钟聘顾广圻主事,重刻宋本,刊行于世,“念世间无二,遂命工影写重雕之,以饷学子,使数百年来弗克寓目者,今乃可家置一部。”(46)《重刻宋本仪礼疏序》认为,此次重刻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实宋本,完全保持宋本原貌,不仅行款修板依照宋本,就是缺卷缺叶也各仍其旧,“行摹款仿,尤传景德之真”(47)。汪刻《仪礼疏》(下称汪刻)写刻绝精,赏心悦目,号称覆宋,加之今宋本已失,故学界皆以宋本目之(48)。然而真实的情况是,顾广圻对宋本进行了校勘,所谓的覆宋,其实是经过了有意识的、大规模的改动,而校改工作就是在北监本上完成的,其成果即顾校本。我们可以根据顾校本中保留下来的校勘痕迹来梳理宋本与汪刻、顾校本与汪刻之间的关系。

正如上文所说,顾校本尽可能地保留了宋本面目,除了行款、卷次等以纯客观的态度抄录之外,对于北监本与宋本异字的出校尤为着意。在校勘的过程中,顾氏首先经过初步判断,将两者的异字分为两类,一类为宋本是而北监本非,就用朱笔在北监本上径改,如上文所例举的“曰”改成“日”,直接将宋本所作的某字誊写到北监本上,这种情况在顾校本中十分普遍,但与本节所要讨论的内容关系不大;一类为宋本非而北监本是,顾氏就在异字的右上角以“∟”符号标出,并在该行的地脚注上宋本所作的某字,如上文例举的“末”,在其地脚处注上“夫”,意即此处宋本作“夫”。

有意思的是第二类情况。顾氏对地脚处所注的宋本某字进行了二次、三次分析,分析的结果在字的右边标以三种符号来区别:小竖(丨)、小圈(〇)、小三角(△)。若将之与汪刻相校,我们就会发现:旁加小圈和小三角的字,汪刻亦作该字;而所有旁加小竖的字,汪刻则全部与之不同。试以例述之:

北监本位置

北监本

宋本出校

符号

汪刻位置

汪刻

卷一叶十左半叶第一行第四字

○(小圈)

卷一叶八左半叶第三行第十一字

卷一叶十一右半叶第三行十三字

(小三角)

卷一叶八左半叶第十三行第十二字

卷一叶十一右半叶第六行第四字

∣(小竖)

卷一叶九右半叶第二行第十五字

将此校勘体例检验汪刻全书,无一例外者。而小圈与小三角亦有大不同:凡小圈者,应该为第二次分析的结果,如果认为宋字非,则旁加小竖;若难以判断,或通过与《要义》的校勘认为宋本正确,则旁加小圈,并注上“要义同”字样(50)。而小三角者,乃是第三次分析的结果。仔细看小三角的形状,我们会发现,小三角原本为小竖,后加上两笔将之拉成了三角,也就是说,顾氏在第二次判断时,将这些字归到“宋字非”中去,但经过再三分析,认为证据不足,故用三角撤回原判。

通过对顾广圻校勘细节的勾勒以及与汪刻的比勘,我们可以推断,凡是宋字旁加小竖者,汪刻均没有遵从宋本,而是作了改动。汪刻对宋本的改动主要存在以下几种情况:

(一) 宋本中非常明显的错字,汪刻予以改动。

这种情况最为普遍。比如序言中有“周礼为末,仪礼为本”句,其中的“末”字宋本作“未”,很显然宋本误。又如卷一中有“少而习焉,其心安焉”句,其中第二个“焉”字宋本作“爲”,也是个明显的错误。顾广圻师从经学大师江声、钱大昕,其经学修养曾得段玉裁赞赏,于《仪礼》自然非常熟悉,故对宋本一些转写、形近、传抄、刊刻之误,能自信地作出判断。在主持汪刻时,他将宋本中的这些他认为的明显讹误,全部依北监本予以改动。

(二) 宋本中有因烂板、修板而产生的讹误阙如,汪刻予以改正补缺。

宋本修板、烂板颇多,最典型的是这两句:“郑云:尊者饰也,士冠不得緌也”,“冠讫则敝之”(卷一叶五十五右半叶第五行)。前句宋本在“尊者饰也”之后有一个字的空白(□),后句在“敝”后有一“经”字。此二字在汪刻本的位置为卷三叶九右半叶第十四行、十五行的最末,位于板框处,但已经由宋本的“□”、“经”改成了“经”、“去”。顾广圻在校本中有天头墨笔眉批(图3),将改动原因说得非常清楚:“广圻按,‘经’字当在上行‘□’处,乃宋板剜修,并排‘经’、‘去’等字,刻工误之,故经字反在下行,而去字不见也。”(51) 又如卷二叶五左半叶第六行第七字,北监本为“云”,此字正位于宋本卷四叶三板框的左下角,因烂板空缺。顾氏校之以《要义》:“‘云’字依《要义》是‘共’之误。”以汪刻验之,果然补以“共”字。一般来说,板框处烂板、修板最多,发生讹误的几率也高,顾氏通过推理、考证,得到了正确的疏文,并将学术成果反映在汪刻上,但汪刻因此而去宋本远矣。

图3

(三) 宋本卷末校对诸臣衔名有阙如,汪刻予以补正。

宋本卷末有“大宋景德元年六月”校定、再校、都校诸臣姓名及参政王钦若、宰相吕蒙正等衔名。因宋本是孤本,所以这一叶内容无他本可校。顾校本为保存宋本,依原样迻录于书尾,但将宋本漫漶缺失之字用朱笔或据痕迹描补,或以考证填充(图4),而汪刻基本遵从顾校本的校补。如“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李,其名宋本缺失,顾校本则补上“沆”,并在天头朱笔眉批曰:“考《玉海》补‘沆’字。”检汪刻,正作“李沆”,并不空名。又“崇文院检讨”,宋本缺其姓名,顾校本补“杜镐”,眉批“广圻按,考《玉海》补‘杜镐’二字”,汪刻补“杜”字,而仍空“镐”。又“国子监直讲”孙奭之姓,宋本唯留“子”,顾校朱笔补上“系”,汪刻果作“孙”。此处汪刻改动尤多,与宋本不同者凡十七字。

然而,汪刻对宋本的改动应该还是很慎重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没有版本依据,哪怕顾校本认为宋本必误,汪刻也不会轻易改动。如卷一叶二左半叶第七行“而以士虞为第八”,顾氏墨笔眉批曰:“‘虞’当作‘丧’,据《疏》引《目录》士丧小戴第八。”同行又有“士丧为第十三”,亦有眉批“‘丧’当作‘虞’,亦据《疏》引《目录》,当如此”。顾广圻认为北监本和宋本在“虞”和“丧”的问题上均有误,且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但汪刻仍从宋本,并没有因此而改动。又如卷一叶三十六左半叶第六行第七字,北监本与宋本均作“子”,顾墨笔校“‘子’当作‘中’,有误”,又朱笔校“宋已误”。虽然顾氏断定宋本已误,但汪刻仍作“子”,不改。再如卷一叶四十七右半叶第一行第五字,北监本作“爵”,宋本作“辞”,顾氏眉批曰:“‘辞’亦当作‘辟’,与上文同误也,改‘爵’者非。”又云:“‘辟’之形尚存。”顾氏认为,此处“辞”与“爵”都是错的,宋本虽作“辞”,但尚能看出“辟”的形状(51),应该作“辟”。可是因为没有版本上的强证据,故汪刻仍作“辞”,没有改动。 

    当然,顾校亦有漏校者。如卷一叶二左半叶第三行第五字,北监本作“以”,汪刻作“已”,顾校本没有任何校勘痕迹,应该属于漏校。校书如秋风扫落叶,旋扫旋有,宋本《仪礼疏》凡四十七万五千八百四十八个字,顾广圻有几处漏校,既合乎逻辑,也反映事实。

正因为汪刻体现了顾广圻校勘《仪礼》的部分学术成果,所以说汪刻对宋本的改动是有意识的;也因为这样的改动仅汪刻卷一就达到18处,故言其为大规模的。从顾校本可以推断,汪刻的所谓“尤传景德之真”怕是不能轻信,其对宋本的改动已使它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宋本的原貌。宋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光绪初年无锡藏书家蔡廷相处,从此茫不可寻,因此学者们都倚重汪刻,王欣夫说:“然则幸有此刊,得长留世间,阆原功不细矣。”(52)连怀疑汪刻忠实度的乔秀岩也认为:“今读《仪礼疏》,自当据以为本。”(53)而顾校本的存在则证明了:汪刻依据顾校本改变了宋本原貌。

四、顾广圻之校勘学

顾广圻是一位在校勘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学者。他毕生致力于校勘,一生校书不下二百几十种,并以此为稻粱谋。他的校勘订正精审,考辨详明,年轻时,就为段玉裁所器重,称其“博而精”,“校书最好”(54);后又被学界誉为“清代校勘第一人”。他最著名的校勘学思想,即“以不校校之”的理论,其对“不校校之”的解释是:“书必以不校校之。毋改易其本来,不校之谓也;能知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校之之谓也。”(55)

所谓“不校”,即不轻改原文;所谓“校之”,即主张将校勘成果以“校勘记”、“识误”等形式附原书以行。他在以宋刻姚氏《战国策》校卢氏雅雨堂刻本时,发现卢本虽据陆勅先钞校姚氏本所刻,然而率意窜改,大失其真,实为厚诬古人。因此,他与黄丕烈将士礼居藏宋本“命工纤悉影橅宋椠而重刊焉,并用家藏至正乙巳吴氏本互勘,为之札记,凡三卷,详列异同。”(56)他曾与严可均一同为孙星衍校刻宋小字十行本《说文》,严氏拟将宋本酌改付刊,但顾广圻谓“宋椠只当影刊,不可改字,校勘成果宜别著《考异》附后”(57)。由此可见,顾广圻对“不轻改原文”的原则还是相当坚持的。而且,后人也将此当作顾氏校勘的最大特点。如杨守敬论顾氏:“近时顾广圻创为‘以不校校之’之说,虽明知其误,亦不轻改。”(58)“不校校之”俨然成了顾广圻校勘思想的招牌。

然而,通过对天一阁藏《仪礼注疏》顾校本的分析,我们却得出了与之相反的结论:顾广圻不仅没有影刊宋本,而且还对宋本进行了大量的有意识地校改。当年顾、段之争,轩然大波,究根溯源,实乃校勘上“版本”与“考证”之争。段玉裁的校勘观点是:“夫校经者,将以求其是也,审知经字有讹则改之,此汉人法也。汉人求诸义而当改则改之,不必其有左证。”(59)又说:“凡宋版古书,信其是处必从之,信其非处则改之,其疑而不定者,则姑存以俟之。不得勿论其是非,不敢改易一字。”(60)顾氏激烈反对此说,认为那些著名学者最容易犯“才高意广,易言此事,凡遇其所未通,必更张以从我,时时有失,遂成疮疻”的毛病,斥之为“诬古人惑来者”(61)。但从顾校本看来,顾氏又何尝不是“审知经字有讹则改之”呢。

其实,关于顾广圻的改易宋本,前人亦有论及。如段玉裁言:“建屏不读《左传》,而欲改《易林》之‘子商’为‘于商’。”(62)又王国维谈顾广圻:“《释名》无善本,璜川吴氏本出顾千里手,增删及改字太多而不著其何所本(殆无所本),其中非无是者,然殊不可为训也。”(63)又陈垣《通鉴胡注表微》之《校勘篇》“唐昭宗天复元年”条:“鄱阳胡氏覆刻《通鉴》,主其事者为顾千里,著名之校勘学者也,而纰缪若此。夫无心之失,人所不免,惟此则有心校改,以不误为误,而与原旨大相背驰……顾君覆刻古籍,乃任意将原文臆改,以误后学,何耶!”(64)也许严格影宋,不轻改一字,世上只有黄丕烈一人欤?

综上所述,顾广圻的校勘学思想并不是严格意义的“不校校之”。在理论上,他或许还能坚持原则,但在实践上,显然与段玉裁相类。顾广圻的校勘思想、校勘方法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结语

目录之学为读书之津梁,校雠之学为书籍之药石。清代刻书大盛,字句之错讹衍倒亦众多,故乾嘉学人尤重校勘之学,顾广圻就是其中的宗匠。他一生奔走,为人校刻,艰难谋食,穷困潦倒,然而凡是由他主持刻成之书均为士林所重,他的校本更是各大藏书家争相收藏的善本。天一阁藏顾校本是他三十余年的心血,一直在行箧中伴随他辗转四方,不仅承载了他的学术成果,还凝结着他的生命光影。顾校本是张敦仁合刻《仪礼注疏》、阮元刻十三经《仪礼注疏》、阮元《仪礼注疏校勘记》所用的单疏底本,也是汪士钟重刻宋本《仪礼疏》最重要的依据。后世所刊行关于《仪礼》的书,基本上也与顾校本相关,如嘉业堂丛书本《仪礼注疏》,乃翻刻自张本;公善堂丛书本《仪礼疏》,乃覆刻汪刻;四部丛刊续编本《仪礼疏》,亦是对汪刻的影印。顾校本在清代《仪礼》刊行史上的地位由此而可见一斑。

然而,关于顾校本尚有一些问题未能解决。国图藏有黄氏士礼居影宋抄本《仪礼疏》,据传与宋本纤毫不差,连断板处皆用自制小印章“断板”二字连接盖上(65)。然笔者未曾寓目,若能将之与顾校本校勘一过,必能得到许多信息。张本与顾校本的关系有文献证明,但如果能进行实物上的版本比对,想来会有另外的收获。阮元《仪礼注疏校勘记》究竟有多少吸取了顾校本的成果,这也是值得探讨的事情。张敦仁本目录上有“单疏识误(嗣出)”条,然而一直未见有刊刻。《单疏识误》是否成书?顾校本中保留了多少关于《单疏识误》的材料?这一切,都值得大家去研究。我们若能进一步挖掘天一阁藏顾校本的价值,也称得上是有功于前贤,有益于后学之举吧。



注释

(1)著录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1808号。 

(2)1979年8月17日,朱家后人将别宥斋藏书十万余卷,又字画900余件,器物800余件捐赠给天一阁。

(3)该题跋为朱酂卿先生撰于顾校本夹板上。1944年5月6日至24日《别宥斋日记》亦有关于该书入藏始末的记载。

(4) 该书每卷卷端均署有衔名“皇明朝列大夫国子监祭酒臣吴士元奉旨重修”,吴士元,崇祯五年至七年任国子监祭酒。故该书应为崇祯间重修本。 

(5)周茹燕:《读顾千里“重刻宋本仪礼疏序跋”手稿》,《文献》1985年第3期。 

(6)国图藏有该校本的张敦仁过录本,著录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1801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7)李庆:《顾千里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28页。 

(8)李庆:《顾千里研究》,第244页。

(9)《重刻宋本仪礼疏序》云:“于是张古余太守得其校本,别合严州经注重编于江省。”(《顾千里集》卷八,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26页) 

(10)乔秀岩:《〈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中华书局,2000年,第42页。

(11)《仪礼要义五十卷(宋刻本)》云:“中丞阮公将为《十三经》作《考证》一书,任《仪礼》者为德清徐君新田,新田与九能有姻亲,曾传抄是书,近日复从余所持旧校景德本去,临出一部。”(《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1页)

12)《重刻宋本仪礼疏序》云:“唯时段若膺大令亦得此校本,谓之单疏《仪礼》,亦订正自来用《经传通解》转改之失。”(《顾千里集》卷八,第126页)

(13)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122页。

(14)乔秀岩:《〈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第47页。(15) 该书后入汪士钟艺芸书舍,又归无锡蔡氏,光绪初年犹存,现不知所踪。详见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未编年稿卷四《仪礼注疏五十卷》,第1634页。

(16)屠友祥校注:《荛圃藏书题跋》,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年,第940页。

(17)乔秀岩:《〈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第56页。(18)《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0页。 

(19)《顾千里集》卷一,第3页。

(20) 关于《仪礼》的注文,北监本在“疏”中亦以“某某至某某”的方式标出,故顾校本没有做标记,但是如有与宋本不同者,仍加以校勘。(21)《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0页。

(22)《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0页。 

(23)《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0页。 

(24)李庆:《顾千里研究》,第233页。

(25)《仪礼注疏校勘记》卷二十三“为夫人世子六升衰裳”条:“自此句‘子’字起,至‘下略为一节耳’句止,共二百九十三字。此本误错《丧服》传疏。”(《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影印,2009年,第2316页)

(26)《仪礼注疏校勘记》卷三十三“此服必服麻衣縓衣者”条:“段玉裁校本下衣字作缘”。(《十三经注疏》,第2431页) 

(27)庚寅这两条分别标注为“庚寅二月”(卷九叶六)和“庚寅”(卷十三叶三十),时间紧承己丑,校语内容相类,故可认为与己丑属同一次校勘。 

(28)该书钤有“蕙櫋”、“元照私印”、“修”、“张氏秋月字香修一字幼怜”各印,均朱文。傅增湘按:“此书九能没后乃散出,盖在嘉庆时,不知缘何入于中秘,或臣工进呈及抄没贵家所得也。”(傅增湘《藏园藏书经眼录·仪礼要义五十卷》,中华书局,2009年,第42页)现藏台北故宫。 

(29)此本现藏国图,著录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1835号。(30)《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1页。 

(31)《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2页。该书现藏国图,著录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1837号。 

(32)李庆:《顾千里研究》,第94页。 

(33)即:“‘经’字依《要义》是‘去’之误。癸亥十二月”(卷一叶五十五)、“《要义》作‘寻’为是。甲子正月”(卷三叶十六)、“‘亦’字当衍。又按,此自为文耳。甲子七月定”(卷四叶三)。(34)李庆:《顾千里研究》,第106页。(35)《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2页。(36)嘉庆十一年六月,张敦仁重刻《仪礼注疏》成。(37)按:五条仅署“五月”者,当为丙寅五月;卷八叶四十二“廿六日又定”者,当为丙寅五月廿六日。 

(38)丙子闰月,是指丙子闰六月。 

(39)考其校语,应为理校。如卷三叶十三左半叶天头墨笔眉批“当作‘人言’。丙子”。

(40)顾广圻于嘉庆十九年(甲戌,1814)七月应孙星衍之邀至扬州校刻《全唐文》,嘉庆二十一年七月事毕,返回故里。(李庆:《顾千里研究》,第156-165页) 

(41)检阮刻《十三经注疏·仪礼注疏》,卷末均有牌记“大清嘉庆二十一年用文选楼藏本校”。

(42)汪绍楹:《阮氏重刻宋本十三经注疏考》,《文史》第3辑,第33页。

(43)考其校语,似为理校。如卷四叶十五右半叶天头眉批:“‘云’当衍。当补‘适’。甲申。”

(44)其校语亦似为理校。如卷四叶四十三左半叶天头眉批:“有误。当衍‘贡人’。丙戌再读。” 

(45)李庆:《顾千里研究》,第194-222页。 

(46)《顾千里集》卷八,第129页。 

(47)同上。 

(48)唯学者乔秀岩对此提出疑问,认为汪刻已失却宋本原貌。(《<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第55页)

(49)例如,卷一叶三左半叶第七行第十四字,北监本作“诹”,宋本出校为“取”,旁加小圈,并出校语“要义同”,验之汪刻,汪刻亦作“取”。 

(50)乔秀岩曾利用汪刻、张刻及《校勘记》之间的不同,复原了宋本中的这两句,从而推断出“汪刻不可全信”的的结论。(《<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第55页) 

(51)宋本可能被墨笔描过。《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中附王颂蔚云:“己卯秋日访书无锡,至张塘桥蔡氏,见《仪礼》单疏。字多漫漶,以墨笔描写。”己卯为光绪五年。蔡氏者,蔡廷相,多收藏黄、汪递藏善本。 

(52)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第1634页。 

(53)乔秀岩:《仪礼单疏版本说》,《文史》第50辑,第55页。

(54)刘盼遂辑校:《经韵楼文集补编》卷下《与刘端临第八书》、《与刘端临第十一书》,钟敬华点校:《经韵楼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第397、399页。

(55)《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5页。 

(56)《顾千里集》卷八,第135页。 

(57)李庆:《顾千里研究》第271页。 

(58)李庆:《顾千里研究》第273页。 

(59)《经韵楼集》卷十一,第298页。 

(60)《经韵楼集》卷四,第85页。 

(61)《顾千里集》卷十七,第265页。 

(62)《经韵楼集》卷四,第85页。 

(63)转引自李庆:《顾千里研究》,第281页。 

(64)陈垣:《通鉴胡注表微》,科学出版社,1958年,第55页。(65) 该书入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编号07321。天一阁官网“古籍数字资源入口”提供全文浏览服务,网址:http://www.tianyige.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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