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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2012-01-05 17:5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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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灿煌整理

分类: 文化巡礼

             


    登池上楼
    谢灵运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1.虬:传说中一种有角的小龙。2.媚:自我欣赏。3.幽姿:优美的姿态。4.薄:迫近。5.怍:惭愧。6.进德:增进自己的德业,此指仕途上的进取。7.退耕:隐退耕作。8.徇禄:追求官爵俸禄。9.穷海:边元的海滨,此指永嘉(今浙江温州)。10.疴(ē):病。卧疴,卧病在床。11.衾:被子。12.昧:不明白。这句说因卧病而竟不知季节的变换。13.褰开:揭开帷幔。14.窥临:近窗观望。15.聆:听。16.岖嵚(qīn):山势高峻的样子。17.初景:初春的阳光。18.革:改变。19.绪风:冬季残留下来的寒风。20.新阳:新春。21.故阴:已过去的冬季。22.变鸣禽:鸣叫的鸟儿变换着种类。23.祁祁:众多的样子。24.豳歌:指《诗经·豳风·七月》,其中有“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诗句。25.萋萋:草的样子。26.楚吟:指《楚辞·招隐士》,其中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的句子。27.索居:独居。28.易永久:容易感到时间长久。29.离群:离开朋友。处心:安心。30.持操:保持自己高尚的节操。31.岂独古:难道只有古人能做到。32.无闷:没有。指隐士不为世俗易其志,不求成名,避世而无所烦闷。出自《易经·乾卦》。33.征:验,得到证实。

    沉潜的龙,姿态是多么的幽闲多么的美妙啊!高飞的鸿鸟,声音是多么的响亮多么的传远啊!我想要停留在天空(仕进功名),却愧对天上的飞鸿;我想要栖息川谷(隐退沉潜),却惭对深渊的潜龙。我仕进修德,却智慧拙劣;我退隐耕田,却又力量无法胜任。为了追求俸禄,我来到这偏远的海边做官,兼又卧病在床,面对著光秃秃的树林。(每天)蒙著被子,睡著枕头,浑不知季节气候的变化。偶然间揭开窗帷,暂且登楼眺望。倾耳细听有那流水波动的声音,举目眺望有那巍峨高峻的山岭。初春的阳光已经代替了残余的冬风,新来的阳气也更替了去冬的阴冷。(不知不觉)池塘已经长满了春草,园中柳条上的鸣禽也变了种类、换了声音。想起《采繁祁祁》这首豳诗,真使我伤悲,想到《春草生兮萋萋》这首楚歌,更是让我感慨。唉!独居的生活真容易让人觉得时间难捱、特别长久,而离开群体的处境也真是让人难以安心。坚持节操那里仅仅是古人才做得到呢?所谓的“遯世无闷”今天在我的身上已经徵验、实践了。

    谢灵运(公元385—433年),小字客儿,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谢灵运仕刘宋时为永嘉太守,历任秘书监、侍中、临川内史。
    刘宋初期,谢灵运创作了大量的山水诗,并丰富了描写山水的技巧,使山水描写从附庸玄言诗到蔚为大观,演变成山水诗,开拓了中国诗歌史上一个崭新的题材领域。
    谢灵运的山水诗,绝大部分是他作永嘉太守以后写的。在这些诗里,他用富丽精工的语言描绘了永嘉、会稽、彭蠡湖等地的自然景色。
    谢灵运诗喜欢描写山水名胜,善于刻划自然景物,是山水诗派的创始人。其作品《山居赋》颇有名。与鲍照、颜延之并称为“元嘉三大家”。明人辑有《谢康乐集》。
    这时是南朝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初春,谢灵运在永嘉郡(今浙江温州市),前一年他刚被外放到这里做太守。永初三年(422)是多事之秋,五月,宋武帝刘裕驾崩、长子刘义符继位,是为少帝。刘裕次子义真,“聪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又宣称自己得志之日将“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惠琳为西豫州都督”(《宋书》本传)。刘裕病重之时,已令其出镇历阳,刘裕去世后,权臣徐羡之、傅亮等将跟义真关系密切的谢灵运、颜延之、惠琳道人一一调离京师。从永初三年八月到郡,至景平元年初春已经半年了,谢灵运在一场久病之后写下了这首诗。
    “潜虬”与“飞鸿”或深潜、或高飞,皆为全身远害的象征,取自《周易》,是诗人意中之象、而非眼前实象。诗人由此引出自己目前进退失据的处境。诗的前六句是在检讨自己所以至此的原因和自己心中的愧怍。诗人终于承认自己进德与退耕两不成。当下处境又如何?“徇禄及穷海”。他将自己不能退耕而终于来永嘉归因于营求官俸,而从前他总说隐居才是自己的本志,出仕则是违志。这算得是对自己的诛心之论了。他第一次如此坦诚,真实的动机与处境被自己逼问而出,而自己也被问得山穷水尽、无路可退。
    诗人也仿佛耗尽了心力,此前他生了很久的病。——在赴永嘉的路上和初到郡的日子,他还不停地宣称这番外放正好使自己得偿隐居的夙志和山水之癖:“将穷山海迹”(《永初三年七月六日之郡初发都》),“资此永幽栖”(《邻里相送方山》),“恬知既已交,缮性自此出”(《登永嘉绿嶂山》)。到郡后他甚至不视政事,俨然将永嘉郡视为隐居地,他宣称、也的确自信找到了“达生”之所(《斋中读书》)。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失意装点上强硬外衣后的愤激,无论怎样以理遣情、劝说自己,他不肯认输的意志也有疲累的时候。这时,他烂熟于心又频频征引以平衡自己心态的《庄子》也只是一些空话了,它不再能排遣那些深深的孤寂与失意,它甚至不如一张琴:“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晚出西射堂》)。冬天,他就开始生起病来,一直持续到次年也就是景平元年的初春。这场病剥去了他过强的意志以及或由本性或由愤懑而来的骄矜,他不再有旺盛的精力和强悍的意志去负气和愤激。生病之初,他也许还会觉得闲暇正宜于读书写诗,也不妨嘲笑嘲笑人家的“执戟”与“耕稼”不如自己在官而无官官之事的官隐,但当新奇感和意志被慢慢消磨,这场寂寞卧病中所见不过是空寂的树林,没有叶子,也没有鸟。长久的寂寞中,诗人不得不时时面对的只有自身。肉体的病痛常常是心灵病痛的一种外在征兆,但它也消解了某些平时我们以为重要的东西,而另为我们开启了一只天眼,从这只眼看出去,自身也就成了“眼中人”。或许这番对自身的追问正部分地缘于这场病,诗人因此而重新认识了自己。诗到“徇禄及穷海”,已是撕去了最后的面纱,惊心动魄,也无可再问。所有沉重的追问与反思至此都可以退后了,“卧痾对空林”的现实在沉重背景的映衬下如一片轻飘飘的鹅毛,无处着落。
    此时惟一与自己相关的不过是外面这片小小的天地,在久病的内视与自省中,它们一直被冷落一旁。冷落中,季节已然改换,物候也必定不似病前。久病的隔离似乎让他不敢跟户外的天地立即觌面相逢了,他没有径直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只想登临眺览一番,而他撩起帘子、推开窗户的动作中也许竟有些微的犹豫和莫名紧张。长久封闭之后,诗人的感观应当更敏感,大病初愈,他也应该和缓许多吧。“倾耳”、“举目”只是两个微弱的动作,他期望聆听到的大约是江水或海浪的声音,期待见到的该是崚嶒的奇峰。永嘉原本就有如同建康城一般的胜景,如“三山”、“两江”(《游岭门山》),又在海边,常引起诗人探索和征服的欲望。但诗人似乎并未从所闻所眺中获得更多满足,诗思也没有在此停留。急浪峻峰只是此刻一个遥远的背景。反而是那屋外的和风与阳光更吸引自己,它们熟稔又揆违已久,却在失而复得的时刻突然焕发出新鲜的光彩,有待于我们去重新感受和体味。然而,新春的和风与阳光依然不是焦点,它们仿佛是半透明的,诗人的目光和心思终将穿透它们。
    据说诗写至此,诗人反复思索,“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钟嶸《诗品》卷中)也许诗人当时的心与眼究竟该栖息在何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然而,那原本只会被险峰吸引的殷勤眺望却轻轻落在了池堤新生的春草上,原以为只会为江涛海浪激动欣喜的倾耳聆听捕捉到的却是新鲜的鸟鸣。春草与鸟鸣,对于常常朝向不寻常之物的期待而言,是如此微不足道,连表达所用的诗句形式也如此简易。它们似乎轻微和平易得令诗人自己和我们同样感到意外。或者是因为病痛中长久的寻觅与迷惘让意志松懈下来,甚至遗忘了自身,然而,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天机才会向我们开张。所谓山水“自来亲人”(《世说新语·言语》),只能发生在我们谦卑柔顺地面对自然之时,当我们不再沉溺于自身,不再试图驱遣万物如同君王役使臣下,这时,自然的生机和奥妙才会被我们所领悟。谢灵运在诗中常常是俯观仰察企图搜罗万物无遗类,但他笔下又往往有 “以人巧夺天工”、自“精深”而来的“华妙”(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五),如有神助。将这首诗一路读来,我们不妨说这种时刻也许就是诗人由于疏忽让意志打了个盹儿,但就在身心松弛的那一刹那,自然以最平易的外表、最猝不及防的方式现身了。于是一切都有了着落。
    自然的这番短暂现身惊醒了诗人,他全部的身心都为此兴奋起来,一度打盹的意志也再次活跃,它要辨识清楚此时自身的处境与状态。它说,是迟迟春日与萋萋芳草让他莫名悲伤,是离群索居让日子漫长难耐。于是意志最后立下了决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要象古人那样遁世无闷。当外物无法被掌控时,我们能把握的便只剩下自身,但意志原本只有在同时包括进情感的时候才能有效地行动,谢灵运此时的决心却仅仅是理性的立法,情感却是缺席的,他并未从当下的处境中获得真正的满足,真实的情感仍然是“闷”与“伤”,这个决心就只能是一句空洞的自我鼓励。他真实的情感终究会占上风——后来,他依然骄矜难驯,连对自然,也往往是占有与征服的姿态,伐木开径,寻幽造险。当他面对的是凶险的世情而非自然时,当然只能一败涂地。这样的结果并非由于知易行难。若按谢灵运作于永嘉任上、专论佛教顿悟的《辨宗论》,知被分为真知和假知。真知便是悟,便能行,所以真知其实是一种体认,知行原本不二,假知则只是一种思辩性的认识。谢灵运的知不幸是假知,尽管他自信是真知。他的诗常常采用前半写景后半说理的形式,原意是为了从山水中体得让自己平衡的道,那些理语是他在反复说服自己,但这种知对他而言只是理性的认知,往往并不能成为知行合一的真知。然而,他对自然的表现却不乏如有神助的顿悟时刻,那就是谢灵运的妙赏。顿悟说未能在谢灵运立身行事上得到实行,却通过妙赏的方式在自然中成就了他,“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元好问《论诗三十首》)。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谢诗中最著名的诗句之一,曾引起很多人的赞赏,甚至引出一些带有神秘性的传说。钟蝾《诗品》引《谢氏家录》说:“康乐(谢灵运袭爵康乐公)每对惠连(谢惠连,灵运之从弟),辄得佳语。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故事的真实性如何暂且不论,这一联诗的名声,看来确是不小。但也有人提出:这二句实在很平常,有什么可夸耀的?究竟应如何看待,颇可稍加分析。
    看起来,这一联诗(特别是前一句)确实很平常,毫无锤炼之功,所写景色亦并无特别之处.但应该注意到,它很好地表现了初春之特征及诗人当时的心情。池塘周围(尤其是向阳处)的草,因为得池水滋润,又有坡地挡住寒风,故复苏得早,生长得快,其青青之色也特别的鲜嫩,有欣欣向荣的生气。但它委实太平常,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谢灵运久病初起,这平时不太引人注意的景色突然触动了他,使之感受到春天万物勃发的生机,于是很自然地得到这一清新之句。“园柳变鸣禽”,写柳枝上已有刚刚迁徙来的鸟儿在鸣叫,这同样是细微而不易察觉的变化。两句诗表现了诗人敏锐的感觉,以及忧郁的心情在春的节律中发生的振荡。再有,宋初诗坛,以谢灵运本人为代表,有一种追求佳句的风气,而通常的佳句,都以反复雕琢、精于刻画取胜。在这样的风气中,此种自然生动而富有韵味的诗句,更显得特出。总之,放在特定的文学环境和具体的诗篇之中来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确不失为佳句,单独抽出来加以评论,就没有多少意义了。从全诗来看,写到这里,情绪渐渐转向开朗欣喜的暖色调。
    “池塘生春草”,古来好评如潮,谢氏自谓“吾尝在永嘉西堂作诗,梦见惠连,因得‘池塘生春草’,岂非神助乎!”
    究竟“神”在哪里,其说不一,各有所据。多靠感悟,未必说得清楚。今天看来,应说是在上百万年人的形成发展过程中,人与自然(春风丽日绿水青草)亲密关系的情感积淀,经梦中亲情的激发,病苏春风悟人的外界景色剌激,灵感来潮,原型展现。这对创造者与评论者都是潜意识参与的审美体验。 
   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是庄子说的。(《知北游》)“池塘生春草” ,其艺术空间定位有这样三个特点:  
    1,山水诗代表人物谢灵运写的这五个字,并非大山大川,垂天丽象。用来表达天地大美,外象不那么成全。天象微,作者、欣赏者只能于天道、天意、天趣方面调动脑中意识与潜意识来捉摸体悟天之大美了。 
    2,谢那时文风正是 “俪采百字之偶,价争一字之奇”方兴未艾之时,俪采大名家闹出这么一句古朴无华,一般般而又一般般的诗句,真是不能不令人骇异惊叹,百思求解,从而附庸褒颂。  
    3,“池塘生春草” 是白描,不是比兴。不具“兴”之广延无边,及深远历史积淀。前者如“关关雎鸠”,可指男女阴阳交会;后者如“燕燕于飞”或可谓此“兴”意象含图腾、巫术中,祖先或生殖形象积淀。白描没那么高远、神秘,完全得直接从其形象中探其意象,于其意象中,领悟其直朴、自然、哲理意韵。“池塘生春草” 自然形象有三个。一是中心形象“春草”,二是春风吹又生的“生”,三是作为背景的“池塘”。“春草”链接三概念:一是意暧悟人的春阳气候,二是万物复苏的生机,三是视觉心理学家所谓宁静致远的色彩“绿”。“绿”象征青春、生命、和平。“春风又绿江南岸”拗相公的推敲,梅雨潭朱自清的惊诧。皆显示了“绿”美的极致。就连饿狼眼睛发“绿”,也不免产生“丑”之美矣。  
    “生”,《易》谓:“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乾…以大生”、“坤…以广生”。“生”为天地运动之机轴,万物生长之母根,所有艺文美与审美生命内在活力。没有活“力”,就没有艺术,也就没有美与审美。  
    “池塘”。其作用不止作为背景、基础,帮衬春草,它自己也含有诸多审美意象独立存在,引人联想,影射。“野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欧阳修说“风酣日煦,万物骀荡,天人之意,相与融洽,读之便觉欣然感发”。以动写静,充满暖感爱意。“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有活水有“动”,便充溢喜性、美感。“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红楼梦),寒影冷魂,虚寂凄冽,充溢悲情、美意。“空潭泻春,古镜照神”(司空图)神韵悠悠,悲喜双遣,入本体化境矣。此数端虽无直接关系,足资审美联想。 
    二,大美无言  天地大自然有自闭症,不善言。有“大美”而不言,是因为,“道”不能言,不必言,不会言。
    唐佛生(注)皎然说:“ “池塘生春草”。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词似淡而无味。” 谢公语:“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非我语,神恰就神在这非我语;淡而无味,美恰就美在这淡而无味;钟嵘谓自然直寻,恰就高在这自然无外饰、朴拙无可争美上。这就是“自然”神韵奥义。  
    “池塘生春草”,是一种自然美的范式。道家美学是自然美学,关于人的存在的自由哲学--指向率性之真、尽物之性、达生命之情、任天才之美,将自然存在无为而无不为,无目的而无不合目的开放的可能性作为人类自由的理想范本。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
    三,天地有真情
  “池塘生春草”,朴素平凡的诗风,反映了人们,特别历经沧桑、翻过跟头的人,渴望本真生活情趣的追求。
    诗中自然景物描写,也充满乐山乐水的儒家孔颜情怀。把人作为主人,把大自然写成主动召人的有情之物。
   “池塘生春草”,叫人一见就眼熟。就象宝玉初逢黛玉,是前生见过的,天天给她浇过水。看见清水“池塘”,好象前生摸过泥鳅;读着青青春草,依稀儿时在那里捉过蜻蜓。“悠悠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不过那已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上百万年过去了,人与自然的亲和,已积淀成民族集体无意识原型。这种“亲和”的情感,自是不掺半点虚假的天人交和的真情。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这是南朝诗人谢灵运的名句。尤其是前面那一句,“池塘生春草”,几乎成了后人称呼谢灵运的代名词。李白诗云:“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诗楼”,元好问的评价更绝:“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池塘生春草”,似乎意境平常,文词也浅显直白,为什么会成为千古名句?在古代诗人们心目中,这五个字简直是天才的发现和创造,是最奇妙的春天写照。“万古千秋五字新”,新在哪里?很显然,在谢灵运之前,没有人这样描绘形容过春天。《诗经》中这样写春色:“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也写了草木池塘、莺雀啼鸣,那是直接的描写,有声有色,能感觉到漾动的春光。汉乐府中,描写春光的佳句也不少,晋代乐府中,有这样的句子:“阳春二三月,草与水色同”,这和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可谓异曲同工。可是,为什么谢灵运的诗句被抬得如此之高?我想,谢灵运这句诗的妙处,大概正是因为以直白朴素的文字,道出了乡村里目不识丁的童叟都能感知的春天景象,而这样的诗句,比很多文人挖空心思比喻描绘更能令人共鸣。我在农村生活多年,可以想象这样的诗意。春暖时,湖泊和池塘因为水草的繁衍,水色变得一片青绿,春愈深,水面愈绿,待到水畔的芦苇、茭白,水面的浮萍、荷叶、水葫芦等植物渐渐繁茂时,冬日波光冷冽的水面,就变成了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池塘生春草”,正是这样的景象。谢灵运这句诗,妙在把水面比喻成了草地,而且妥帖形象之极。这样的景象,虽然年年重复,然而天地间的春色永远新鲜,面对繁衍在水上的一派绿色春光,诗人们很自然便想起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来。
    “春”字本身就给人以温暖和朝气。
    春给了万物生机,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新面貌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新精神,一年之际在于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春是新起点新希望。
    春展示了无限生机,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热闹的春潮,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春亦注入人以丰富体验。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教人以细腻;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给人以思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告人以悲伤。也许是为了减弱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深沉悲凉,曹雪芹把春的希望与美丽在原应叹息上落下春的影子,将元迎探惜四春各个不同的天生丽质吸引我们。
    春的新,春的美,春的灵魂,给我们以新鲜的血液,似朱自清所云“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者;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向前前去。”
    大自然的天籁是一部含蕴无穷、备极艰深的交响乐。不要说揭橥它的全部奥秘,即便要读懂其某一章节,恐怕也须投入毕生的精力与时间,需要动用所有智慧,包括深邃的文化素养和丰富的人生体验。
    说到天籁,自然先想到“鸟语”。所有动物中,我以为鸟的语言最为丰富,也最有魅力。鸟真是天生的歌者,山坡山脚,海岸幽谷,叶丛深处,到处有鸟们的欢声笑语。鸟类一定有自己的传讯系统,有自己的语言。若然你仔细听,会发现那叽叽喳喳、娇声嗲气、珠圆玉润的鸟语,蕴含着太多太浓的情感。鸟是天生的语言大师,它们自去自来,相亲相近,此呼彼应,百啭千声,鸟语中有娓娓动人的陈述句,有沁人心脾的感叹句,有意深情浓的祈使句,似乎还有高半拍低半拍的疑问句。我曾在海岛岩畔听过鸟语,那如潮如澜的鸟声,真能把人整个儿漂起来!
  古人懂得敬畏和爱护大自然。古代百花竞妍、百鸟争鸣的景象一定比今日壮观得多。每每翻看古诗,都会生出诸多感慨。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王维的“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都是耳熟能详的。
    一只鸟儿翩然飞过。我望着它,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笑。悠悠天籁中,它是否听到我的这一丝轻音?
    《红楼梦》里有两句话: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用以形容浙江最是适切的。浙江,这个东南沿海的省份正是《红楼梦》里的那块顽石所向往的红尘,具有种种乐趣与诸般好处;草长莺飞,乱花迷眼,最是那红尘中一等一的好去处;优美的自然,使一切都怡人眼目;烂熟的文明,使一切都精致风雅。  
    浙江属于既有闲钱且有闲情的旅游者,如果你身心两闲,肚子里又有半本唐诗、半本宋词,浙江之旅将是充满趣味的。  
    传说大约在一千年前,居住在东北长白山和黑龙江流域的女真人海陵王读诗至对浙江杭州的美好描述时,“为南国美景所动,欣然有投鞭渡江之志。”白居易有诗说:“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杭州是整个浙江的代表,它“勾”人来,又“勾”人留,由此可见浙江,这个温润世界的魅力。  
    何处无花?何处无柳?繁华和富贵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只有“温柔”二字,最是浙江的可贵处。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如青螺黛的山,如碧玉簪的水,一切都和煦、柔软、平缓。在浙江,没有强烈对比的色彩,只有张爱玲所谓的“葱绿配桃红”,一切都温柔而又“参差”地对照着:绿的水绕着青的山,白的墙衬着黑的瓦,一株杨柳一株桃,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虽然不免女性化之讥,但儒家的人格理想,岂不是“温柔敦厚”吗?
    有一句已经被人用滥了的话,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如果要形容浙江,这句话仍然避不开。只是这里的诗意是中国古典的诗意,它渗透在浙江的角角落落。从“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浙北,到“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的浙中,再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浙南;从“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浙西,到“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浙东,浙江是古典诗意的集中体现,到浙江旅游,可以一沾古典时代的地气和雨露。谢灵运在永嘉当太守的时候,苏东坡在杭州当太守的时候,应该算是“诗意地栖居”了吧?而谢苏的遗韵,百代之下,千年之后,在浙江的山陬海隅仍有不绝如缕的回响。
    千百年来人们喜欢用诗来赞美柳林报春,因为柳树对于春天的消息有着特殊的敏感,最占春光之先。唐代诗人元稹诗云“春生柳眼中”。大诗人李白赋诗道:“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周邦彦的词更是直接明快:“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谢灵运的诗则是充满了田园景色:“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贺知章把报春的碧柳描绘得惟妙惟肖:“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串串如珠玑般的诗词佳句把碧柳报春的芳容描绘得浸透深情、善解人意、丰姿绰约。
    最大的乐趣是在品读文学作品艺术美的情境中,带给人的快乐远远超过吃喝玩乐带给人的快乐,这种快乐是高贵的,是有层次的,是有品位的,是美丽的,是让人的心灵能有天空那么宽广,能有大海那么深邃,能有鲜花那么美丽,能有白雪那样皎洁。当一课一课地背诵那些名诗、名词、名篇、名句时,我的心似乎陶醉在那飘飘欲仙的神境之中。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幽歌,萋萋感楚吟”让心灵在悲鸣凄婉中洁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让心灵在闲适淡远中得到怡养;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让心灵在振奋中开化;欧阳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让心灵在快感中升腾。
    贵族,是五代以前人们普遍竞争的精神奢侈品,这株迷人的罂粟调动起人类对于繁缛礼节和仪式的热爱,在形式感高扬的霞光中,在压抑与放任同在的激流中,呈现出人类空前绝后的栖居诗意。魏晋南北朝,豪族南迁,这种仪式风流与江南的春光碧水找到了最佳的契合点,于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它不应是今人眼中高冠华服苍白羸弱的精神病人,而是国人对宇宙本源的超越性思考最集中、最富风情的表达。我的朋友,请动员一下你的想象,举头望向他们优雅的双瞳发现的浩瀚苍穹,我们将不难明白,这里的自然远不止自然界这么单纯,远不止今日的发展与生态这么功利。
    只有当一个人在完全没有生存危机的条件下,在精神上自然产生高于他类的优越感的条件下,在诗礼仪式和青山绿水的熏染成为习惯的条件下,并在上述三个条件成为时尚的时候,人的头脑才会最大限度远离其动物属性,向乾坤宇宙、向诗意靠近。
    这是宋以前古典中国的最迷人的气质,从汉末到东晋,江南完成了正统中国的身份演变,加入到华夏历史的主流,并成为主宰这个伟大帝国的一种诗意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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