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殤

酒殇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少陵在唐朝说过，我的朋友也在生前说过。他，也算是酒仙，个头矮小，身材结实，年轻时还带领我练过几天南拳北腿，在他的友邻中，我算是他的知己了。

说是酒仙，其实他并不贪杯，只是酒量小，只要他自己有点钱，哪位朋友到了，他不一定倒茶，但一定会敬酒。如果没钱了，只要有苞谷，他也舍得拿去换酒喝，但我一直不让他这样做，而其他的乡邻就未必了，他们常常欢笑着喝完他的酒后，就欢笑着溜掉，留下他吐，留下一桌子的脏碗筷，剩菜饭。。。。。。我就此一直特别鄙视他的那帮热情的喝酒的乡邻，因为他们常常享受我朋友最本真的质朴和热情。

记得他家是老木板房子，茅草盖的，突兀的立在我们学校背后，房子的右边有一棵老而茂盛的桂花树，树下一口常年不干的井，井水幽凉甘甜，所以我去了一般先喝水的。我和他相熟时他的家道开始败落了。我去时一般是月明的夜晚，如果有其他的酒友，我历来打了招呼就走，他一个人在时，我们就先击掌一笑，笑声可以掀翻他家的茅草屋顶，笑声不用他家的井水净洗的，因为都透明，大笑之后，就坐在他的凌乱的床上，他先申明，没肉了，还有苞谷酒，只有十多个鸡蛋，还有细洋芋，我要求烧洋芋，于是我们进了他家的厢房，几把抓来苞谷麩，干柴干草，点燃后堆上洋芋仔，再铺一层干柴，我们就盘腿而坐，斟上半碗酒，我们俩从不划拳，就开始谈诗论词，他写的诗词极有灵气，但我当时年少，只喜欢谈，就不喜欢记，所以就记不得了，我至今都觉得很可惜，稍后就是从灰堆里刨出洋芋，拍打几下，锃黄的烧洋芋透出芳香，凑近嘴吹一下，开始狼吞虎咽，再咂一口酒，说几句笑几声，乘兴摸出毛笔，白纸，开始挥毫，并要落款贴在墙上，相互吹嘘下，再谈谈诗，困了就和衣而睡。

后来，我到乡里教书，他照例来，我下了班，两人就晃晃荡荡的拎着一瓶酒，花生，还有还有其他零食，穿过公路，走进林子，在一棵李树下，一地阳光，一树绿荫，一壶薄酒，几粒花生。。。。。。又开始了笑谈。

再后来，我建议他到贵阳小试身手，并把要酒戒了，他沉思后答应了，和我的朋友在贵阳的私校里教书。假期一到，我领了两月的工资，到了贵阳，他见我来了，高兴得了不得。他的确变了，胖了，眼睛亮亮的，没有了醉意，走路变成移动了，浑身散发着活力。在他的小屋子里，一扎啤酒，几碟小菜，东风在屋外游荡，车声在风中回响，在他乡，一个叫野猫井的小地方，几个老友，几句家乡话，拉拉家常，说说城里的趣事，在他乡，有一种简单的幸福。

记得大约到了冬天吧，我突然接到朋友从贵阳打来的电话：酒仙，他死了，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在野猫井边的水凼里。当时，我只能叹息痛悔-----当初不建议他去贵阳也许会更好些。第二天他的骨灰便下来了，我参加了他的祭奠和葬礼，那天我没有去听最传统的彝族乐器唢呐调子，也没去打鼓，我听人说：打鼓，意思是催早些灵魂上路。我奠了酒，我喝了一杯，用小指蘸点酒，弹撒四周，因为他的魂灵就在我的身边，也许他在默然注视，我再烧点纸，就走出他新修的平房，靠在一棵木桩上，默默的注视一些人们在悲哀里穿行，我没有抽烟，没有哭泣，只是眼前出现那一座突兀的板壁草房，土碗，烧酒，洋芋，未干的墨迹，飞舞的衣袂。。。。。。

我们曾在酒里撞见，却不是为了喝酒，我们在酒里道别，却为了祭奠时光！珍重！珍重！指路经上说：回家的路，如此顺畅，是因为先灵的庇佑；离家的路，如此艰难，是因为魔鬼的阻挡；回去吧，你离开而回归的路上，不要向左，不要向右，在路的另一头，在那一丛青葱的柏树下，你在那里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