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愤怒到帮老师出主意

    愤怒是不解决问题的，如果你能给老师支招，那就厉害了。

从愤怒到帮老师出主意

文/林小淼 编辑/韩铭

周五早上全家捯饬好准备出门。“我不想去上幼儿园了。”伊姐说。

鉴于之前发生在家玩棉被不上幼儿园事件，我跟伊姐确认：你是又想在家玩被子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害怕。

　　怕谁？

　　怕幼儿园。

　　为什么？

　　老师批评佳妮。

　　会不会我走了给我打电话反悔？

　　不会。

我们出门后，伊姐果真没打电话过来。只好致电Ｗ老师告假，并转述伊姐原话。Ｗ老师说，我去调查。

几分钟后打来，说是G老师前几天上午十点因为佳妮不会背一个儿歌批评了她，伊姐跟佳妮是姐们儿，可能伤心了。

为什么儿歌还得背下来？W老师说，是幼儿园领导要求的，用这个来考核老师们的教学成绩。从两个月前就开始了，教务主任每周从班里抽查几个孩子，抽到保健室去做卷子背儿歌。

做卷子听着就很吓人，我追问了一下，知道是做蒙氏连线的卷子，把相关的东西用线连起来。抽查的孩子离开自己的教室，不能由自己的老师陪同。

W老师说，不知道上头什么意思，难道怕作弊？还说，伊姐被抽到过一次，拒绝前往，换了另一个小朋友替她去的。最后说，抱歉，主要是两个月来自己班上都是倒数第一名，老师们奖金也被扣了不少，才有了G老师批评小朋友的事。

我越听越火大，什么教学成绩教务主任，这还是蒙氏幼儿园吗？电话里就开始表达愤怒，询问W老师我能不能越过她直接找园长反映，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她说，目前的情况已经是最困扰的了，我压力大，孩子们也压力大，我又不赞同这种方式还改变不了，不执行就扣奖金，心里是很不高兴的，我们班的孩子最快乐，结果我排名每个月都垫底……

　　挂掉电话我就建了个Ｑ群，然后发了个通知把伊姐班的家长们都招呼进来。抽查考试的事情大部分家长都不知情，有几个妈妈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孩子不爱上幼儿园了。大家纷纷认为这个行为很无耻。

　　我认为，抽查考试有两点违规。第一是，做卷子背儿歌。不管是多先进的卷子，什么蒙氏连线还是蒙氏涂色，都是卷子，都是考核。让三岁的孩子拿笔干一些除涂鸦之外的目标性很强的事情本身就违背教育部《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指南里说3-4岁的孩子拿笔涂涂画画表达他们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这就是他们这个阶段拿笔的主要内容。笔是用来乱画的，怎么拿，用哪个手拿，画什么，怎么画，都是随他们便。把一样的东西连起来，把花涂上颜色，这种东西又蠢又笨，没多大意思。比如题目要求把同类的动物连起来，我看到伊姐那本书里画着一只麻雀和一个瓢虫，两只狐狸和两条小狗，三头熊和三只猫。伊姐就开始连线了，她把2狗和3猫连起来，1麻雀和1瓢虫连起来，2狐狸和3熊连起来。她说，狗和猫是好朋友（我们家就这样），麻雀和瓢虫是我们农场里的，狐狸和熊是林子里的。要按照蒙氏教学她就是连错了，应该拿报纸卷了打头，但是她连的是她见到的，逻辑是没错的，所以也算对，而且我根本也不敢打她的头。因为对当妈没什么信心，又没当过，我看了很多乱七八糟育儿书，那些专家现在都化作一尊尊罗汉蹲在我脑子里，我一要想冲着伊姐发飙，他们就跳将出来怒目圆睁指着我念咒。我觉得我们80后真惨，当小孩儿的时候爹妈在我们身上发泄情绪，好不容易熬到当爹妈了，专家们跟我们说，万万不可啊，要跟孩子们的情绪划清界限，万万不可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孩子身上。结果憋了一身戾气，憋出来好多愤青好多公知好多意见领袖好多爱国青年，真是十足的倒霉蛋儿。

　　继续说回这个抽查考试的第二点违规，就是不让孩子的自班老师跟着，把孩子领到别的地方去参加考核，这样的行为严重破坏了孩子建立起来的安全感，《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里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三岁的孩子应该知道不跟陌生人走。进行考核的人是新来的教务主任，在孩子们那里就已经算是陌生人，她把孩子们顺利领出监控范围的教室，那么其他人也可以把孩子领走，只要孩子形成这样一个思维模式，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什么人不管是不是老师，只要以考核的名义都可以带着孩子们从这个教室离开。这算安全隐患！

　　伊姐班的大部分家长跟我的看法一致，大都都很气愤，有个爷爷说：“我就一个目标，要让我孙子成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他们为什么给我们教成咸鱼！”没想到爷爷辈的还有周星驰粉丝，要不是怕转移话题，我打算跟他攀谈一阵子。

也有反对的。大山的妈妈就不同意我们的看法，她说，我们家大山就是从别的贵族幼儿园转过来的，那个幼儿园不像话，上了一年了什么都不会，连笔都不会拿，转到这个幼儿园来发现更不像话，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学习，孩子早晚都是要学习的，都是要参加高考的，除非移民！

　　最后大部分家长决定签字上书要求园里取消抽查。有人把聊天记录打印出来给了园领导，教务主任在周一我送伊姐的时候，把我当成代表叫到会议室跟我聊。她是打了腹稿的，我完全插不上话，她说作为一个私立幼儿园真的是众口难调，她这个官职就是这个学期刚设立的，因为有无数家长状告他们只带着孩子瞎胡混根本不教学习。“我们这个幼儿园啊，一部分是像您这样的冲着蒙氏来的，有一大部分呢，是冲着我们幼儿园的贵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蒙氏教育，来了就要我们改，说我们既然收这么多钱，就不应该比别的幼儿园学的东西少，他们的意见我们不能不尊重啊。”

要说老师们都很会做思想工作，她这一通聊，我马上同情她了。在阐明我们群里的观点之后，我开始热心帮她想对策，告诉她，我丈夫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分班，比如伊姐班这种傻玩瞎胡混的就叫“快乐班”，其他想学习各种知识的就叫“上进班”。还出了个主意，比如考核老师，可以给家长发调查表，幼儿园老师好不好，主要是看孩子爱不爱上幼儿园，老师爱不爱孩子，让家长通过平时的观察给老师打分。这样可比教学成绩跟老师绩效挂钩靠谱，不然像伊姐班主任Ｗ老师这种我们眼里的好老师拿的钱反而没有凶巴巴的老师多，未免伤心。
最后教务主任决定，取消伊姐他们班的抽查考试，其他班级照常进行，对Ｗ老师的考察也可以采取我说的方式。

我对这个结果基本满意，因为听说别的班里有不少家长是跟大山他妈妈的想法一样，要孩子多学东西，而我是从来不管别人瓦上霜的。

我期望伊姐学到的东西她已经慢慢学会了，比如分享，比如合作，比如体谅别人，比如懂礼貌、比如讲规则、比如公共场合有要求小声说，比如上厕所总是趴到我耳边告知，比如好朋友受到批评自己会伤心的共情等等，这些好多都是幼儿园里学来的，会这些就足够了。

　　说回周一那天，教务主任在我走后通知了Ｗ老师，他们班取消抽查考试的事情，他们班的小朋友从此不需要背儿歌做卷子，孩子们连的线从此跟她的工资没关系了。我去接伊姐的时候，孩子们散落到教室各个角落，搭积木的，喝水的，卖呆的，看小人书的，还有个满地打滚的。Ｗ老师领着几个小姑娘手把手地剪纸，这样多好！我很满意！

　　晚上打开电脑，看见Ｗ老师的签名换了：“我们家长好有才，真幸福！”

　　我对着这签名乐了一下，会心地。由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