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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挚的才是有价值的——门德尔松访谈

文 / 段召旭

音乐史上著名的“富二代”、肖邦、李斯特的同代人、曾为舒曼和克拉拉的婚姻出谋划策的——雅各布·路德维希·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大人,这次坐在了我的面前。试问哪个学钢琴的人没弹过几首他的《无词歌》呢?又有几位喜欢古典音乐的人没听过他的《春之歌》《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呢?在我为他的这些创作而向他表示感谢之后,开始了我们的访谈。

Q:首先想请您谈谈您认为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M:尽管前人和学者们已经通过像时代、风格或其他条条框框等纯粹外部特点来证明了为什么有些东西是美的、而有些不是,但我仍然认为,只有从内心最内在的灵魂和最深处的信念生发出来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这是对于建筑、美术、音乐和其他任何事物都一样的永恒的标准。如果一个东西不能启迪创造性,它就永远不可能是“真挚的”,模仿是所有想法中最肤浅的产物。自然地,我一定是在享用前辈大师们遗产的基础上继续我的工作,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从头再来。但是这种延续必须依据个人能力具有创造性,而不能是对已经存在的东西毫无生气的重复。

Q:在我们今天的音乐美学界,经常提到您关于音乐与语言之间关系的经典论断,即在您看来语言表达的意思是模糊不清的、而音乐才是准确明白的,是这样吗?

M:是的。当我听音乐的时候,我不是为了寻求一种含蓄的思想——音乐对我来说,绝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仅仅是一种激起某种虔诚精神的媒介,而是一种表达得非常明确、具体、清楚的语言。

Q:您为了什么而创作?您觉得自己想写的同别人希望你写的东西一样吗?如果不是,您是如何来平衡的?

M:每一天我都怀着真诚的渴望来写出我所感受到的东西,而并不太在意外界的意见;当我按照我的内心写完一首作品的时候,我就完成了我的任务;至于此后它是否能给我带来赞美、声望,或者荣誉等等,都是我根本不关心的事情。

Q:您如何评判好的音乐、好的音乐家和艺术家?

M:为了某种目的而写的音乐永远不可能打动人的心灵,因为它不是来自于心灵。

一个真正的音乐家,吸引他注意力的一定是音乐,而不是金钱、褒奖、女人或名誉;当你发现,在不经意中你自己的音乐出现了、并在某处生长着的时候,那种喜悦比金钱那些东西所能带给你的要多好几倍。

一个艺术家最首要和不可或缺的品质就是要尊敬伟大的人物,向他们的精神鞠躬;要充分认识这些伟大人物的价值,而不是为了让自己那微弱的烛光发出一点光亮而试图去抹煞他们的光辉。如果一个人无法感觉到真正的伟大,那么我很想知道他打算如何让别人感觉到伟大。

Q:钢琴作品是19世纪的重要创作领域,也出现了很多新的钢琴体裁,比如您的“无词歌”。那么,钢琴在您的整个创作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M:写钢琴曲其实并不是最让我享受的一种作曲形式;我甚至无法真正地写好钢琴曲。但是有时候我需要写新的钢琴曲用于表演,或者有时一些真正适合钢琴的乐思进入我的脑海,那我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呢?此外,钢琴音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支、同时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三重奏、四重奏以及其他带伴奏的、真正的室内乐——在我们那个时候被很大程度地遗忘,我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冲动要为这些体裁写一些新东西。

Q:那您能否透露一下,在写《无词歌》的时候心中是否有这些歌曲明确的歌词?

M:如果你问我写它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我会说:我写的这些“无词歌”就是我所想的。如果碰巧在我脑子里有这首或那首“无词歌”所对应的歌词,我也不会把这些词告诉任何人。因为同一个词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理解肯定不同。只有乐曲本身能够讲述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心中激发同样的感情,而同样的词语则表达不了同一种感情。

Q:您的时代钢琴演奏技巧突飞猛进,那么您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钢琴技巧?

M:那时出现的新的钢琴学派的“绝技”,可以灵巧敏捷地完成许多变化。但是所有这些能力、以及对这些能力的卖弄,即使对于公众都渐渐不再耀眼。钢琴演奏必须有灵魂,能够带着他人跟你走才行。好的演奏能够让你忘掉那些令人恼火的、愚蠢的和虚伪的音符。

Q:19世纪也是音乐面向大众公开表演并开始兴起的时候,您如何看待公开表演以及大众的音乐欣赏?

M:我非常明白,为了让观众理解我,去任何一个外国城市进行表演是必须的。我总是发现,我那些最不考虑观众感受的作品,却最能取悦他们。

Q:您和乐圣贝多芬在世时有过十多年的重合,您能否告诉我一些他的故事?

M:老埃尔特曼(Ertmann)将军夫人弹贝多芬的作品弹得很好,她已经研究这些作品很久了。她的演奏有时表情会过于夸张,一个乐段弹得太慢而下一个乐段又匆匆掠过;但是很多地方她弹得极其漂亮,我认为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在演奏间隙她给我讲了一些贝多芬的趣事。有一天晚上她给贝多芬弹琴时,发现贝多芬竟然有好几次把剪烛芯的剪子当牙签用!她还告诉我,当刚知道她失去了最小的孩子时,贝多芬便不再去她的家里了;后来贝多芬终于邀请她去做客,当她来到贝多芬家时,她发现贝多芬坐在钢琴前,只是对她说:“让我们用音乐来交谈吧。”贝多芬一口气弹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正像埃尔特曼夫人对我说的:“他通过他的音乐对我说了很多,最终让我获得了巨大的安慰。”

Q:您能评价一下莫扎特吗?

M:我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优点来换取莫扎特的过错。当然,我更不会斗胆去判定莫扎特的价值有多大。难以想象会有人对这样伟大的名字不表现出敬畏。

莫扎特的两个儿子

Q:去过萨尔茨堡莫扎特故居的人都会知道:莫扎特有两个儿子。然而我们对这两个莫扎特之子了解甚少,特别是他那没有从事音乐专业的长子,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M:我认识莫扎特的长子卡尔·托马斯·莫扎特先生(Karl Thomas Mozart)。他是公务员,在米兰有一间办公室,但是他从内心到灵魂其实都是一个音乐家。大家都说他最像他的父亲,特别是在性格方面。在跟他聊天的时候,他直率而朴素的措辞,常常会令人想起他父亲的那些信。即使是刚认识的人,也会喜欢他。他一直精心守护着他父亲的声誉和名声。有一天晚上在埃尔特曼家,在演奏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之后,男爵夫人悄悄地跟我说要我弹几首莫扎特的作品,否则莫扎特的儿子将会感觉受到了伤害。于是我弹了《唐璜》的序曲,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友好,还请求我再弹一下他父亲的《魔笛》序曲,在听的过程中他表现出了那种由衷的快乐,你没法不喜欢他。

Q:比您年长六岁的柏辽兹是当时法国浪漫主义作曲家的重要代表,作为一位德国作曲家您喜欢他的作品吗?

M:柏辽兹写的根本不是音乐,他的作品都是一片混乱的、乏味的东西。由于他的管弦乐法是那么的可怕的杂乱,就像一团肮脏的东西,因此一个人在拿完他的乐谱之后应该洗手。此外,他的作品给予音乐的只有谋杀、不幸和哀号,简直可耻。他让我感到十分郁闷,因为他对别人的判断看上去是那么聪明、冷静和正确,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人,然而他却竟然意识不到他自己的作品是那么荒谬,如垃圾。

门德尔松和姐姐

Q:文献记载,您对您同时代的钢琴巨子李斯特评价似乎不高,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M: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李斯特的和声很愚蠢,如果这种东西受到瞩目甚至是追捧,那真是令人愤怒的。不过尽管他在作曲方面表现得才能贫乏,但他的演奏和出众的个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Q:哦?那请您描述一下李斯特的演奏好吗?

M:李斯特的演奏,技艺相当高超,他通过每个指尖传递出的精妙的乐感,真的使我欣喜。他演奏的迅疾和灵活、他的视奏、他的记忆力、他对音乐充分的洞察,这些他独一无二的优点都是我以往从未见过的。这些都令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棒、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你即使不同意他的观点也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的人。然而他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件事,就是我想看到他在作曲方面真正的才能,我指的是真正的原创音乐。那些他为我演奏的打动了我的音乐,即使是以他自己的观点来看都是不完备的,而在我看来,那些音乐都是错的。

Q:不知道您对培养出李斯特演奏技巧的维也纳名师车尔尼作何评论?

M:车尔尼在这个世界上只关心他自己、他的荣誉、他的声望、他的钱、他的名气。那么结果呢?在我那会儿维也纳人就已经不把他当一回事了,甚至都不再把他当一个钢琴家。尽管他不断地通过他的教程、音乐论文把他无法压抑的想法发表出来,但是就连出版商都耸着他们的肩膀在想,“大众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对这些东西有共鸣了”。

Q:说到这,我又想起当年有一位曾和李斯特一争高下的演奏家塔尔贝格,他的作品我们现在弹得很少,您那时一定听过吧?

M:我明确地不喜欢塔尔贝格写的作品。他那些写得不错的钢琴曲在我看来毫无用处,因为里面没有一点灵魂,它们与我的天性相悖。

Q:很多19世纪音乐家都受到了小提琴家帕格尼尼的影响,您觉得帕格尼尼怎么样?

M:我在1829年的时候看了他在柏林的音乐会,那时我就相信他一定会迎来巨大的成功,因为他那完美无瑕的演奏简直不可思议。他是如此新颖、如此独一无二。

Q:在您的时代之后,音乐创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度疯狂地追求不和谐的音响,与传统背道而驰。但是您知道吗,这些音乐也有不少拥趸,还有记者为其呐喊助威……

M:无论是否有记者吹捧不谐和的音乐,我都不相信一个公正的人会对那种音乐感到快乐或有任何的兴趣,那些吹捧文章不会比那种音乐留下更多的痕迹。那么,那些劣质音乐的轰鸣声有些什么用呢?它的作用就是——让我感到自己有义务去努力工作、尽我最大能力把我心目中的音乐写出来。

Q:您知道吗?在我们的时代,发布自己的作品已经变成了更加容易的事情,人们常常可以通过私人的渠道让自己的创作流传,而不一定要正式出版,有些类似您那时的“手抄本”。但因此也产生了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的问题。我非常想问您,您认为一个人发表自己的作品是否是一件很正式的事情?是否应在“准备好了”的情况下对自己的作品进行发布或出版呢?

M:我把出版作品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因为我坚持认为,如果一个人没有下定决心要在余生当一个作曲家,他就不要出版他的作品。为了这个目标,不断地谱写出作品是绝对必不可少的。只考虑出版一两部作品、或者“在私人圈子里流传的手抄本”都是我不喜欢和不能容忍的。

Q:您的许多同时代作曲家都会对自己或者别人的音乐作品撰文评论,比较突出的有舒曼、李斯特等等,而您却好像没怎么写过音乐评论类的文章,为什么呢?

M:我给自己立过一个不可违背的原则:绝不在报纸上写任何与音乐有关的话题,也不直接或间接地鼓励别人写关于我自己的作品的文章。

访谈之后,门德尔松原本在我心目中清新、单一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和多维。通过聆听他对他身边同行的议论、对自己和他人创作的评价,我清楚地感到:严肃、原创和真挚是他最为看重的艺术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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