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这首千古绝唱,一句一典故,字字蕴泪却未见泪滴,读来断肠
《泪》
唐·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xiàn)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也许,李商隐作为一个诗人,忽然有很大的兴趣去了解人在什么时候流泪。
这个充满了感情的诗人,在这里提到了六个不同的落泪时刻。
“永巷”是古代宫殿里面囚禁有罪妃嫔的地方,这些女子年纪很轻,非常漂亮,穿着非常华丽的丝绸衣服,可是她们永远住在一个不可能见到人的最冷清的地方。
告别之后,产生了很多思念。在思念当中,总是牵挂着对方的船是不是碰到了巨大的风浪,会发生危险。
这种心情上的牵挂,这种对于自己所眷恋的人的焦虑感,会使他落泪。
“湘江竹上痕无限”,这句用的是娥皇、女英哭湘江,飞泪溅竹成斑的典故。古代传说里面的舜在南边死去以后,他的两个妻子赶到江边,在湘江边哭悼他的时候,泪水流下来,使得湖南这一带的竹子成了所谓的“湘妃竹”,据说上面好像有泪的斑痕。
“岘首碑前洒几多”,“岘首碑前”是大家不太熟悉的一个典故,是有关古代一位叫羊祜的人的故事。
他在一个地方做官做得非常好,当地老百姓对他很怀念,在他死去以后,为他立了一个碑,到了他的忌日,会带着祭品去祭悼,这个时候百姓们因为怀念他而哭泣,他的碑上常常有许多泪水。
“人去紫台秋入塞”,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昭君出塞”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子被冤屈,被嫁到举目无亲的塞外,在秋天告别了自己原来所居住的紫台宫殿,去到大漠,这个时候会落泪,因为命运遭遇了巨大的孤独与坎坷。
“兵残楚帐夜闻歌”,这个主题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就是霸王别姬的故事。
楚霸王在兵败如山倒之后,到了乌江边,四面楚歌,自己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刻,要跟他一生心爱的女子虞姬告别。虞姬舞剑,他唱了歌,最后哭泣了。
以上六句,一句一意象,一句一典故,看似互不关联,但稍加品味,便能领域诗人运笔的非凡功力。其二,无论是宫人失宠之泪,还是世人怀德之泪,抑或英雄失路之泪,都与诗人的身世际遭、情感生活密切相关。
其三,六种泪,看似并列,实则递进,这是诗人感情的递进,是诗人命途多舛的递进。
如果说,前面六句还只是描摹比兴的话,那么第七、八句则是画龙点睛,结句的意蕴,远非千言万语所能穷尽。到第七句,他忽然转了,转成他自己,所有的历史上的泪,对他来讲是他自己的泪的参证,他要讲的是他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落泪。
写了六个历史上的落泪经验以后,转回来变成“朝来灞水桥边问”,他忽然在早上站在唐朝送别高官的灞桥旁边,呆呆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未抵青袍送玉珂”,“青袍”是讲一个身份非常低的小公务员,“玉珂”是讲手上拿着非常高贵的信物的高官。
他忽然一转,变成李商隐对自己生命的感叹,觉得他这个时候落泪,不是因为要去送朋友,而是因为他的职业。
读到这时我们就豁然开朗了:原来诗人在慨叹自己这样的寒微之士的遭际。
这首诗的结构特点也就在这里,前面七句跟你漫无边际地兜圈子,第八句豁然点题,无形中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可能,刚开始读到“未抵青袍送玉珂”的时候,大家会觉得这有什么好哭的,也就是一般公务员必然的生活、工作状况。如果我们看到这个诗人,是喜欢在“锦瑟无端五十弦”那样的意境中,寄托他对于生命的精致追求时,的确会发现,这种送往迎来的官僚生活,对他有非常大的伤害与打击。
清人程梦星说: “此篇全用兴体,至结处,一点正义便住……八句凡七种泪……可谓尽矣,极矣,无以加矣;然而……落柘青袍者饯送显达,其刺心刺骨之泪,竟非以上六等之泪所可抵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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