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大串联追忆--(2)
一心上北京 来到南京城
上海串联回来，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时间来到1966年10月中、下旬。全国各地红卫兵大串联越演越烈，伟大领袖毛主席又有两次在北京接见了红卫兵小将，而且风传10月1日国庆节那天又要再次接见。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们，心中那个痒痒真不好受：我们要去二次串联；我们要去北京见毛主席。
家里，经过我的软磨硬泡，父、母亲终于同意我再去搞一次串联；但提出一个条件：路途不要太远、日子不要太久。我当然是满口答应，反正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现在放我出去，去什么地方，过多少天回来，一切将由我自己决定。
学校里，大多数同学的情况和我相同，真可谓是志同道合。很快，我联系好了六位同学，组成了七个人的第二次串联队伍，并商定第二天就出发。当天下午回家准备行装，我接受了第一次串联时的教训，比上次多带了一套替换秋装和内衣短裤；母亲塞给我陆元钱，还叫我要“省着用”。上次去上海串联，我只带去肆元钱，回家时还有好几角零钱，母亲这次多给了贰元，我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各地都有接待站，这陆元钱是遇特殊情况、万不得已、需要接漏时才派用场的。
1966年10月底的一天，我们七个队员准时出发。除了衣着打扮不同外，我们人人一只黄背包，个个臂戴红袖套，脚上清一色的解放牌球鞋，排成一字队形，走在路上乍一看，还真有一点当年红军长征的味儿。
上次串联，我们是沿铁道线走的，这一次，我们走的是省道公路。出绍兴西郭门，沿104国道，经柯桥、过钱清、来到肖山，还只有半下午光景。那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勇气都很足，到了肖山还都不愿意停下来，一致意见：当天赶到杭州，明天在杭州休整一天，，并研讨下一站串联行军路线。决策下定，全体执行，大家振作精神，再度发力，于晚上7时左右到达杭州，在一条什么路（记不清了）上的护士学校接待站里登记入住了。大家都很疲惫，洗刷吃饭后都早早休息了。毕竟绍兴到杭州也有120里路呢！
第二天上午，有三、四位同学起床都很迟，都说是昨天太吃力了。早饭后，大家讨论下一站的行程。
一个叫姓黄的同学说：要到北京去，想见毛主席，没有火车趁，我们要寻近路走；从地图上看，杭州到南京如果走铁路线，要经过上海，是一个角尺弯，不如走公路省道线，出武陵门直往南京，这样可以少走不少路。到南京后我们再规划下一行程。对这一建议，我当时举双手赞成。
不知什么原因，其他五个人一直沉默不响。我性子急：什么意思?有话说，有屁放，每个人都要表态。过了好一会，这五位同学开了金口：一个说：绍兴走到杭州就吃力成这样，想走到北京比登天要难。另一个说：去北京见毛主席我们是真的想去，但等我们这样走到北京，难道毛主席会一直等着我们吗?还有一个干脆说：不知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怎么走的?想不到没有白匪军围追堵截的步行串联都有这么吃力，我不想走了，在杭州游几天回去算了。这场讨论下来，竟然是五比二，在杭州游几天算了的馊主意占了上风，出发前我们要到北京去，我们要见毛主席的决心，只隔了一个夜就付之东流。我和黄同学两人真是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分道扬镖。
早早吃过中饭，我们二人来到武陵门长途汽车站。在车站内的站名牌上，记着杭州武陵门至南京沿途各站点的站名和站与站之间的间隔距离。我拿出随身带来的小本子和元珠笔，把这些信息要素都记录下来，这些数据可是我们二人步行串联的导航，十分重要。
在车站抄录好导航的数据，我们二人就迈步上路了。当时杭州城区还小，一出武陵门，沿途的建筑物就渐次减少，省道线的两边开始呈现一片片的田野和荒丘。随着西边的太阳慢慢落山，幕色渐渐来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但距离我俩设定的接待站点的一个集镇还有四、五公里。一阵夜风吹过，两人不由得汗毛凛冽，边走边议：听说前些日子某地有红卫兵小将被坏分子谋杀，我们还是把红卫兵袖套放拿下来吧。取下红袖套放入黄挎包，我俩的心稍安，脚步更加快了。终于，远遥一片灯火灿烂，前面到集镇了，有接待站了，我俩今天下午挺过来了。
第二天的日子，是最最懊恼的日子，我俩多走了15公里的冤枉路。虽然我们有从武陵门长途汽车站抄录的导航数据，但有时候，路是在嘴边的，出门在外，如果金口少开，难免会吃苦头。这一天，我们就是因为在一条岔道口，少问了一声，自以为是，走差了路线。等到下面的汽车站名在我俩的导航记录上对不上号时，急急找到当地老乡询问时，才知晓，这个车站离那个岔道口已有7公里半，加上回头路，我俩今天要多走30里路，真是懊恼到了极点。走回头路的滋味，很不好受，两人的脚步显得特别沉重，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步地挨。当时的懊恼情景，我至今不忘。
也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中午在某镇上的一个接待站里，我们受到了额外的待遇，也算是得到了补偿。那天中午，因为走岔路的因头，我和黄同学到这个镇上的接待站已将近午后1点钟，可能是接待站里已经没有面包、米饭一类可以垫饱肚子的东西，接待站里的一位女同志，把我们俩人领到了镇上的一家饭店，给我俩每人点了一菜一汤。出门以来，接待站里都是每餐二个面包，从来没有象那天这样的热饭热汤，在饭店里大模大样地吃过一餐象样的饭。吃得我俩人很不自信，只怕这个接待站骗了我们，如果饭钱要我们自己支付那就糟了。趁着饭店服务员离开之际，我们两人赶紧遛出饭店，逃之夭夭。
这天下午，我们偶遇三个德清红卫兵，也在步行串联，年龄和我俩都相仿，大家出门都已经二、三天了，双方都有切身感受：出门在外需要有人互助相帮；串联队伍人数太少有弊少利。行进途中了解到：他们三人也是上南京去的。人多力量大，两支队伍结伴而行吧。双方一拍即合，我们的串联队伍扩大了。
早出晚停，大概又走了一天吧。这天，我们来到一个叫埭溪的地方，在路边站台正好碰到一辆长途公共汽车靠站。这个站是个小站，上下车的旅客不多，当时车上的旅客也不多。我五人中不知谁说了声，上车!我们乘到南京去。说是迟，那时快，五个人一哄而上。车上一个女售票员刚想来拦，我们五人都已在车上找到座位坐了下来，无论女售票员怎么劝说，我们坚决不肯下车。这时，这辆车上的驾驶员站起来了，这个驾驶员是个男的，身体很壮实，，看来想动武的了。他走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准备把我先拉下车。我被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眼看就要被他拉下去，赶紧双手握住车上的扶手栏杆，用双脚蹬住车厢地面，坚决不肯下车。我们另外四位连忙都说好话：同志，让我们乘一段路吧，我们真的走不动了。当时，这位驾驶员还是不肯圆便，他说：这是制度规定，不能违反的。双方陷入僵局。这时候，车上的乘客起来了，纷纷指责驾驶员没有人性：如果你的小孩子在外面遇到这种情况，你会不会持现在这个态度?现在车上有空位子，拉他们一段又何况?又不需要你背。在众人的指责下，驾驶员放开了我的手，回到驾驶位子上。汽车发动了，我们坐在长途汽车上，直朝南京方向而去：心里那个美啊!象这样的速度，到北京指日可待；见到毛主席就在眼前。
汽车来到湖洲站，开进湖洲长途运输公司的站里，车上旅客全部下车了，只剩下我们五个红卫兵小将，还在做着直达南京的美梦，这时，驾驶员又来赶我们下车了。我们当然不肯下车，好不容易乘上汽车，怎肯半途重新长征?驾驶员这时候的态度倒是很好，他耐心地向我们解释：(1)这辆汽车要明天再会开，你们如果癞在车上过夜，一没吃二没喝，夜里怎么过?(2)这里是杭州到湖洲的线路，湖洲是终点站。你们那怕在车上癞到明天，这辆车明天是开向杭州去的，你们如果要回杭州去，就在这车上等吧。言尽至此，你们自己决定。
忠言逆耳，事实如此；再不情愿，也得下车。我们刚乘上车时妄想的希望彻底破灭。在湖洲过了一夜，第二天只能继续发动11号汽车。想必步行串联是一定得步行的。
闲言少话。这一天，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溧阳，晚上住入溧阳县政府直属的一个红卫兵接待站。这天晚饭后，我们在接待站附近闲逛，看到溧阳县政府大楼的大厅里，有数十名红卫兵在与几位干部模样的人在交涉争吵。挤进人群一打听，是这些红卫兵在向溧阳县政府工作人员要求领发前往南京的汽车票，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苦口婆心地做工作。他们不发汽车票的理由主要是：(1)你们的介绍信都是步行串联的，无重大理由不得改变；(2)溧阳是个小地方，公路交通只能勉强满足旅客出行，不承担红卫兵的大串联出行；(3)上级有严令：除极个别特殃情况外，不管你们红卫兵如何闹腾，绝不妥协。情况一经了解，我们就退出回到住宿的地方，我们几个不赶闹热场；我们要在”特殃情况”四个字上做文章。因为我们在工作人员解释的第三点意见上，嗅出了可以变通的味道。
到溧阳的第二天，我们破例不再急着往南京赶，而是休整找门路。我们想到：如果我们这支串联队伍中，出现一个伤员，不能走了，是否就是特殊情况?五个人一致认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问题的关键是谁来当伤员。我当时灵机一动，毛逐自荐：我来当伤员。我左脚的脚踝头，有一颗骨头天生突出，不知道的人肯定认为：不是病，定是伤。为了事情逼真一点，我们一行五人来到溧阳县人民医院，凭着学生证，我到外科挂号看脚伤。但不管医生怎么问，我只回答二句话：一是很痛很痛，不会走了；二是十天前出来时是好的。意思很明白，这是步行串联走伤了。那时候，还没有CT等高级检查设备，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给我配了一个膏药，给我贴在那颗突出的骨头上；另外还给我配了一瓶伤氧水外用。贴膏药的时候，我向护士小姐要了长长的一条纱布做绑带，把一只左脚从小腿肚开始一直缠到大脚胖上，变成了一个十足的伤兵老爷；走之前，我们还不忘向那位医生开具了一份伤病证明，大意是：左脚踝骨头外突，不宜行走。下午，他们四位扶着我，一跷一跷地来到溧阳县政府大楼的大厅里，找到那几个工作人员，要求领发到南京的汽车票，给予特殃照顾。
这一招还真好使，伤兵老爷摆在面前，别的红卫兵相荐也没有用，工作人员认可了我的伤势情况，同意按特殃情况对待。但是，通过对我们这支五人队伍的审查，工作人员发现：我们只有二个绍兴人，还有三个是德清人；只能给我们二张汽车票，三个德清人不在特殃范围内。三个德清人当然不同意，我们二个绍兴人怕他们情急之下说出真相，也拼命帮助他们说话：一是我们五人从杭州出来就结伴而行，应视为一支串联队伍；二是这三个德清人要跟着我们回绍兴，到我们那里去取经，怎能够半途拆开?足足争论了一个下午，工作人员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因为有伤员，两个绍兴人可以乘汽车去南京，三个德清人每人给一张轮船票，乘轮船过太湖去丹阳，那里有铁道线，可向丹阳县政府申请乘火车到南京。工作人员当场给我们开具了一张到汽车站领取二张汽车票和到轮船公司领取三张轮船票的两张介绍信。
事情定下来了，本来皆大欢喜的事，中间又出环头了。三位德清人对乘轮船不感兴趣，又怕到丹阳后，丹阳县委不卖账、没火车乘。他们提出一个馊主意：将去汽车站领车票的介绍信上的两张票改成五张票，这样，只要成功顺利，我们可以一起乘汽车上南京，不用拆开了。我俩拗不过他们三人，神差鬼使地答应了。
介绍信上的一个贰字，不知是谁给改成为伍字，但改得很不成功，一眼就可以看出有涂改的迹象，我知道事情不会顺利。到了汽车站在窗口排队买票时，我站在窗口旁边往里看，一颗心七上八落跳个不停。只见汽车站那位卖票的工作人员，拿着我们递给他的介绍信，看得非常认真，但就是不说话。越是安静，我们的心越紧张。这样过了二、三分钟，我们的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突然他开口了：这张介绍信有过涂改，我要打电话到县里核实一下，你们把五个人的学生证拿出来我看一下。一听这话，我们五个人拨腿就跑，我的伤兵老爷也不装了。要知道，如果学生证被收缴，要想继续串联是彼困难的。
又是一个怎么办?还好，去轮船公司领取三张轮船票的介绍信掐在我们二个绍兴人手中。三个德清人出的馊主意闯了祸，也没有脸面来向我们要轮船票的介绍信了，我和黄同学商量：汽车票没希望了，去乘轮船也好，外出串联，就是来体验生活的。我俩和三个德清人毅然分手，去轮船公司领了二张轮船票，一切顺利。原本可领三张票的介绍信，我们只领取了二张，那个窗口的卖票人员，说不定可以赚到一笔外快。
检票上船，心情舒畅。在船上遥望太湖美景，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船速虽快，但太湖浩大，从西到东横穿太湖，费了好几个小时，不知什么时候，眯着眼睛睡着了。醒来，丹阳轮船码头到了。
下船后，我们直奔丹阳县政府接待站，因为我俩人心里一直记着：溧阳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说过，可以直接向丹阳县政府要求领取去南京的火车票，这是到丹阳后的第一件大事。
找到丹阳县政府接待站，我俩直奔主题：溧阳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叫我们来你处领取到南京的火车票。同时还拿出轮船票当作证明材料。事情进展很顺利，溧阳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有骗我们，他们和丹阳县政府可能订有协议或契约，只要是溧阳县政府送过来的串联人员红卫兵，他们都负责送到南京去。当晚，丹阳县政府接待站除了按常规接待了我们外，还有给我们开了一张介绍信：这张介绍信我至今只字不忘。介绍信上是这样写的：火车站，兹介绍施*良、黄*雯两同学来你处乘火车上南京，下面盖有丹阳县政府的大印。
拿到这张介绍信，我俩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一个晚上尽做好梦。隔天早上，我俩急不可待地来到丹阳火车站，拿出介绍信，竞然不用买票，直接就给上了火车。
南京，我们终于来了。
秋天的牛
于2020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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