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一对“90后”小情侣，在3年时间里接连卖掉了自己的3个亲骨肉。他们为何如此狠心？究竟是什么，让血浓于水的亲情消失殆尽？
2011年7月17日下午，湖南永州江永县看守所，一对“90后”小情侣正在接受警察的问讯。
“这几年你们卖过几个孩子？”
“3个。”
“想自己的孩子吗？”
“不想。”
“如果我们把孩子找回来，你们还要吗？”
“不要！你们千万别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啊？”
做出如此冷酷回答的小情侣，男的叫李小飞，20岁，女的叫李娟，18岁，正是他们，将自己亲生的3个骨肉全部贩卖。贩卖亲生儿女的行为已经是种残忍，而他们对于自己行为的无所谓，和对于亲情的冷漠，更加让人寒心。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一个单亲穷孩子的路
李小飞出生于1991年，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李小飞1岁多时，父亲因为误食毒蘑菇而离开人世。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家人很快陷入风雨飘零的生活中，母亲朱凤英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两个孩子。
家境的贫寒让李小飞早早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5岁那年，他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稍稍大一点，又跟着哥哥上山砍柴、下田种地。随着李小飞上小学，朱凤英肩上的担子一下重了起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更艰难了。无奈之下，她嫁给了比自己大12岁的邻村村民李端午。
得知母亲要改嫁，李小飞十分生气，觉得母亲嫁人是对死去父亲的不敬。他宁愿一个人住在老家的破屋里，也不跟随母亲去继父家。经历一段饥寒交迫的日子后，他无奈来到继父家生活。
善良的继父视两个孩子为己出，平时更是起早贪黑地外出打短工补贴家用。再婚后的日子虽不是很富足，但比起独自一人拉扯两个孩子，朱凤英满足多了。可在李小飞眼里，继父太平凡了，而且还穷，这让他对现实更加不满，常常找借口和继父对着干。为此，他没少挨朱凤英的责骂。
在这种亲情对峙中，李小飞根本无心学习，经常逃学出去捡报纸、矿泉水瓶、啤酒瓶之类的废品，每次总能换回三五元的零花钱。每逢考试，他拿回的都是一张张分数低得不能再低的成绩单。看着这个叛逆的孩子，继父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2004年春节过后，朱凤英准备去广东打工。得知这个消息，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的李小飞也决定辍学和母亲一起走。在他看来，一旦能赚钱养活自己，就可以摆脱这种穷苦的生活。
对于李小飞的决定，继父极力反对：“你才13岁，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赚钱是我们大人的事。”李小飞冷冷一笑：“让我读书？你不就是想让我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吗？再说了，就你赚的这些钱，够干什么啊？”看儿子这么不懂事，朱凤英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爸爸说话？”李小飞捂着脸，倔强地说：“他又不是我爸！你不带我去打工，我就一个人出去！”见此，李端午无奈地说：“他想去你就带他去吧，实在待不下去再送他回来读书。”
一场冲突，以朱凤英带着李小飞一起外出打工而告终。
“好多好多”的钱，“好多好多”的爱
2004年2月，李小飞跟随母亲来到广东惠州。然而，李小飞还不满13岁，没有一家工厂愿意要他。最后，在朱凤英的苦苦哀求下，他才在一家制鞋厂做了一名童工。
为了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李小飞工作起来非常卖力。3月底，他领到了1200元工资，兴奋极了，将工资如数交给朱凤英：“妈，我赚了好多好多的钱！”朱凤英看着儿子手中的钱，心里却满是苦涩：“小飞，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还是回去上学吧！”李小飞一听，连连摆手：“不回去，不回去，上学有什么意思，我现在能赚钱，也能养活我自己了！”
自此，每逢厂里发工资，李小飞除了留点零用钱外，剩余的全都交给母亲保管。一转眼，李小飞在惠州已经3年了。在这3年里，他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宿舍里，偶尔也会陪母亲外出买一些生活用品。
2007年5月1日，厂里放了三天假。李小飞独自一人待在宿舍，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躁动。吃晚饭时，工友孙嘉明见他闷着头吃饭，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飞，哥一会儿带你出去玩玩。”李小飞有些迟疑地说：“我妈不让我出去玩，她要是知道了，会骂我的。”孙嘉明笑着打趣道：“只是玩一会儿，又不是干什么坏事。”李小飞见母亲没在，便忐忑不安地跟着孙嘉明走了。
一走出工厂的大门，李小飞的心情倍感舒畅，一个劲儿地问：“咱们去哪玩啊？”孙嘉明没多说，示意李小飞跟着他，两人来到一家网吧。在那里，李小飞见识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并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一旦有空，他就会跑到网吧上网，身上的零用钱很快就花光了。为了攒钱上网，他不再把工资交给母亲。
2007年底的一天，工厂放假。一吃过早饭，李小飞就急不可耐地冲进网吧。就是这次上网，李小飞遇到了改变他生活的一个人。
那天，李小飞边上坐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请他帮忙申请一个QQ号。两人聊开了，还互加了好友。女孩名叫李娟，1993年出生，在惠州某中学读初二。李娟的父母在惠州市开了一家小工厂，平时对她管教很严。两人边玩游戏边聊天，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第二天，两人按照约定再次来到网吧。李小飞给李娟买了鸭脖、瓜子、臭豆腐之类的小食品。那天，他们玩得很尽兴，李娟对李小飞也更有好感了。一个星期后，两人竟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并到旅馆开了房。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李小飞班也不上了，李娟则天天逃课，两人整日泡在网吧，饿了，李小飞就叫外卖；困了，就在旅馆开房。
李娟连续旷课一周，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他给李娟的父亲李玺泽打电话。接到老师的电话，李玺泽急了，发动家人四处寻找，最后在网吧找到已经在那里待了3个通宵的李娟。得知李娟还交了男朋友，李玺泽不容分说狠狠地打了女儿一顿，并将女儿锁在家里，不许她迈出家门一步。
父亲的棍棒教育并没有镇住李娟，情窦初开的她不但没有收敛，还打电话叫开锁匠打开房门，偷偷地溜出去与李小飞约会。为了能长相厮守，李小飞悄悄辞了工，李娟连期终考试都没参加便辍学消失了。就这样，一个刚满17岁的少年，一个不到15岁的女孩，在惠州市租房过起了长相厮守的“夫妻”生活。
得知儿子辞工的消息，朱凤英想找他问个究竟，却发现儿子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了。直到春节前夕，朱凤英也没有儿子的消息。2008年春节，李小飞和母亲联系，说自己不回家了。他和李娟在出租屋里过了一个“两个人”的春节。
17岁的爸爸
2008年4月的一天，李小飞和李娟像往常一样在网吧上网。突然，李娟觉得一阵恶心袭来，随后跑进卫生间狂呕。连续几天，李娟的这种状况没有改观，两人只好去了一家小诊所。
医生号脉后，对着这个15岁的女孩连连摇头叹息：“孩子，你怀孕了。”小两口吓得不知所措，李娟不敢将怀孕的消息告诉家人，父亲盛怒之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没办法，李小飞只好向母亲求助。
接到李小飞的电话，朱凤英立即赶到诊所，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惠州市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对李娟和腹中的胎儿做了细致的检查，发现李娟是特殊体质，如果选择流产，很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无奈之下，朱凤英将两个孩子送回了湖南老家。2008年10月，李娟生下一名男婴，小名叫祥子。
儿子的降生并没有给李小飞和李娟带来欢乐。在他们看来，小家伙纯粹是个累赘，不但要赚钱给他买奶粉，还得整日带在身边。“小两口”根本没有积蓄，光是儿子的奶粉钱就让他们犯难，好在朱凤英把孙子的奶粉钱包了下来。让朱凤英生气的是，李娟还在坐月子期间，“小两口”竟将儿子扔在家里，先后5次偷偷地跑到30公里外的县城上网。
为此，朱凤英没少跟他们争吵：“不论你们年龄多大，既然把孩子生下来了，你们就是孩子的爸妈，得尽爸妈的责任。”两个孩子却针锋相对：“要不是你，我们干吗要生下这个孩子？既然是你让我们生下来，孩子就归你养！”
2009年春节后，李小飞和李娟不顾朱凤英的反对，将刚满百天的儿子扔在家里，双双来到东莞打工。由于两人不懂得采取避孕措施，李娟再次怀孕了。
2009年12月，李娟生下一名女婴。生活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两人实在无力养育，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将孩子卖掉，这样不但省钱省心，还能赚一笔钱。没等孩子满月，“小两口”就将孩子以20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东莞市一个卖手机的老板。
这一切，朱凤英都毫不知情。
3年，3个孩子，39000元
儿子和“儿媳”在外整整两年，不寄一分钱回来给孙子买奶粉，也不回来探望孩子，这让朱凤英非常气愤。她打电话给李小飞：“既然你们不寄钱养儿子，就回来带儿子吧。”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2010年10月，李小飞这才和又有身孕的李娟回到老家。
“小两口”回家后，朱凤英决定外出打工。在她眼里，儿子、“儿媳”可以不管，但孙子是李家的血脉。于是，她对“小两口”说：“我出去打工，每月寄800块钱回来给孩子买奶粉。”一听母亲只答应给孩子掏奶粉钱，李小飞不由叫起苦来：“祥子吃了，我们怎么办？”朱凤英冷冷一笑：“怎么办？亏你们还好意思说，你们自己看看，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连自己都养不活吗？”
母亲走后，李小飞和李娟正式过上了为人父母的生活。两岁的祥子特别调皮捣蛋，加上李小飞他们根本不懂得照料孩子，隔三差五，祥子就会感冒发烧。这可把“小两口”折腾苦了，不断打电话向母亲诉苦，要求母亲回来带儿子，让他们出去打工。但他们的提议每次都遭到了朱凤英的拒绝。
最后，在李小飞的苦苦哀求之下，朱凤英才答应让李小飞将祥子送到舅舅家，让舅舅代为抚养。没有儿子的拖累，李小飞和李娟又开始了无所事事的生活，不是在这个亲戚家吃上几顿饭，就是上那个亲戚家混上几餐，时间长了，所有的亲友都看不起他们。朱凤英得知消息，一怒之下断了每月800元的“月供”。
母亲不再寄钱回家，“小两口”顿时没了经济来源。李小飞不断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寄点路费给自己出去打工，但朱凤英就是不给。春节临近，李小飞已经拮据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于是，他打电话给母亲：“妈，你就给我们寄两三千块钱过个年吧。”一接到李小飞的催款电话，朱凤英就生气：“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哪来那么多钱？想要钱，你自己挣去！”
见母亲还是不为所动，李小飞想起了儿子。他觉得母亲对孩子有浓厚的感情，只要甩出祥子这个“杀手锏”，不怕母亲不屈服。于是，他在电话里嚷起来：“你再不寄钱回来，我就将儿子卖了！”
朱凤英气极了：“我告诉你，想要钱，没门！你想卖儿子就卖，他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
原本朱凤英只是想逼迫李小飞自立，可万万没想到，李小飞竟然真的将两岁多的儿子卖了。2011年1月20日，李小飞将儿子从舅舅家抱出。当天上午，他和李娟带着儿子来到江永县城，找到一家旅馆的老板，央求他将孩子卖掉。第二天，有人便来看孩子，一见到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当即答应花3万元钱买下。
李小飞拿到钱后，与李娟来到惠州市淡水镇租了间房住了下来。2011年3月，李娟在惠阳区人民医院又生下一个男婴。两人如法炮制，再次将儿子以7000元的价钱卖给别人。
得知儿子又出来打工，6月10日，朱凤英来到儿子的住处，并问起祥子的状况。说了几句，她发现李小飞支支吾吾的，顿生疑虑。想到儿子曾在电话里说要卖掉孩子的事，她着急了，逼着李小飞带她回家看孙子。李小飞硬着头皮和母亲回到老家，却说不出孩子在哪儿。6月15日上午，预感不妙的朱凤英强拉着儿子和李娟来到江永县公安局。在警察的讯问下，两人很快交待了将3个亲生子女贩卖的事实。
2011年6月18日，湖南省江永县公安局以涉嫌拐卖儿童罪将李小飞、李娟依法刑事拘留。6月26日，江永县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而留给社会的，却是无尽的思考……（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专家点评
这对90后情侣对于孩子的冷漠，跟他们的成长环境有关。李小飞自幼丧父，尽管母亲和养父对他不错，但他内心并不认可这种亲情；李娟虽然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但父母对她的关爱不多，加上父亲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让她感受不到亲情。他们都渴望温暖的亲密关系，以补偿在亲子关系中缺少的关爱，这是他们的情侣关系得以维系的心理原因。从小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同样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孩子，甚至会认为亲子之间无需“爱”的存在，这是问题家庭常见的不良心理循环，所以李小飞和李娟会无所谓地将孩子视为物品卖出。
实际上，这对情侣并非故意想生孩子卖钱，他们没有接受过性安全方面的教育，以至于接二连三地怀孕。孩子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意外，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更不知道要承担什么责任，心里惶恐而茫然。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应该协助他们带孩子，帮助他们与孩子建立感情，而不是用说狠话、断绝经济来源等简单粗暴的方式逼孩子独立。这样的做法，会让李小飞越发感觉到母子之间只有钱的关系，没有感情的关系：我妈都不管我的死活，我也就不用管孩子的死活了。这个故事的悲哀就在于，也许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爱孩子，也就没有力量帮助儿子去爱他的孩子。
李小飞的故事反映的是一个群体的心灵和生活困境。很多农村的孩子，在贫困的生活面前是没有童年的。他们一方面知道没有钱的日子很艰难，一方面又因为贫穷而饱受社会的冷眼，所以在他们心中，赚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钱可以解决生存问题，还可以解决自尊问题。于是，他们早早出去打工，用孩童的心智和身体，“蹦”入了成人的世界。李小飞就是他们中的代表。当13岁的他捧着1200元钱对母亲说：“妈妈，我赚了好多好多钱”时，他是兴奋的，因为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价值。但如果你跳出他的世界，听到的却是心酸和无奈。在他的心智只有13岁时，却要做着23岁的事。而他的母亲显然也把他当成了大人，所以会武断地认为：你已经长大了，有了孩子，自然可以承担起责任。她忘记了，李小飞还是个孩子，她那“儿媳妇”，还只有15岁，他们真的没法做好二十几岁的人才能做好的事。
所以，这个故事不只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还是一个群体的悲剧，是那些没有童年、没有得到关爱、过早走进成人世界的青年面临的心理写照。我们在谴责这对90后情侣的自私、残忍时，请不要忘记多洒点阳光在他们身上，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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