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升先
1987年9月10日，古城咸阳洋溢着热烈的节日气氛，到处张灯结彩。各校园门口都贴上了大红对联，人民路上空巨大的横幅上写着：“向光荣的人民教师致敬！”“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咸阳市庆祝第三届教师节大会，在设备最好的秦都影剧院隆重举行。
前两届教师节，年过花甲的眭谦老师因故未能分享难得的幸福。今天他早早吃过饭就到大街上来了，只见宽阔的人民路两旁，天真活泼的孩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载歌载舞喜气洋洋。许多老师说说笑笑向会场走去，许多厂办学校的老师乘坐厂长经理的高级小轿车来到会场。随着欢快的锣鼓声，一支由500多人组成的仪仗队浩浩荡荡进入会场，接着是市委、人大、政府、政协的领导，陪同评选出的330名先进教师、模范班主任、优秀辅导员，胸带大红花，列队穿过大街。
人民路上，老教师眭谦伫立在累累果实挂满枝头的梨树下，凝神注目，瞅着那许多似曾相识的熟悉面孔。有的是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有的是自己的学生，还有的是他学生的学生。他在教师岗位上度过了30多个春秋。当年的学生已经成为四化建设的栋梁之材。有的成了工程师、专家、教授，有的成了农民企业家。他依然在教室的黑板上笔耕。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名。在一颗颗纯洁如玉的心田上，撒播知识的种子。粉笔末染白了他的头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地皱纹。虽然他退下了讲台，却经常到教室去看看学生。
他羡慕这些在职的教师，更羡慕他们所处的这个好时代。尊重知识，尊重教师已形成了浓烈的社会风气，他们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领导陪同，锣鼓迎送，夹道欢迎。鲜花、掌声，所有的人都向他们投来钦佩的目光，默默地向光荣的人民教师致意。
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情景使他想起21年前的9月10日，也是在这条大街上，10多个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的人民教师，被一伙身穿草绿色服装，腰间扎着皮带，臂膀上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学生押着游街，敲着铜锣，低头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眭谦老师。那时正是自己教学业务炉火纯青的年月。正当他专心致力于教育事业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被拉出来游街。人们向他投来的是鄙视的目光。本该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成了受人奚落的“臭老九”。学生“造反”，他这个“出身不好”的教务主任被关进了“牛棚”。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一夜之间糊满校园，到处是“打倒”之类的口号。教室门窗玻璃被砸，桌凳被搞得缺胳膊少腿……。他们学校在咸阳市首开拉老师游街的先例。壮志满怀的眭谦老师有生以来头一次受到这么大的人身侮辱。
去年“五一”节，咸阳二中毕业的老同学相约在母校聚会，请已经离开学校的老校长杨隋回去和眭谦等老师一起欢聚。一个40岁左右的学生一见面，就向眭谦老师道歉，说他总觉得没面子见老师。他忙说，快别提过去那些事情了，那年月老师也有对不起学生的事。
去年春节，几位在农村办企业有了点名气的学生去眭老师家拜年，眭老师拉着学生的手，望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仔细地辨认着，一一问他们叫什么名字，现在做什么工作。朱建民说：“我现在是钓台面粉厂经理，眭老师要想吃白面，捎个话就给你送来。”眭老师想起来了，噢，朱建民，对，想起来了，20多年了，你还记得……老师……对不起你……，说着就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位同学赶紧把眭老师扶起来坐下。半天，他才说，朱建民毕业那年，由于有人怀疑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可能牵连他，使这位学业很好而“出身不好”的学生，未能考上大学，贻误了他的前程。尽管这件事当时他就有看法，但又没办法。事后总觉得很内疚，一见到这位学生，他就感到伤心。
一阵喜庆的鞭炮声把眭老师从回忆中惊醒。庆祝大会开始了。百名少先队员上台为老师献花、致辞，广播里传来稚嫩天真的童音：
“敬爱的老师，我们向你问好，我们向你致敬！
您是辛勤的园丁，抚育我们茁壮成长，
您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把文化知识和人类文明传播……。”
溢美之词在古城上空回荡，在这位老教师的心中震响。
同是9月10日这一天，同是人民教师，同是走在人民路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两重天啊，对比竟如此分明！
1987年9月10日于广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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