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葉雨桐 潇夫人的美学生活 2020-03-30 21:07
大概是十年前吧,在图书馆一本文学杂志上读到过写吕碧城的文章,这才知道原来跟胡适、秋瑾、鲁迅、同时代的还有这么精彩女性。可是,竟从未知道她的存在。感觉就像,一大片绚烂彩霞,被屋檐完全遮住了,偶然登高才知道,世界那么大,天空那么精彩,可我们只能看到屋檐下的那一丢丢世界。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她写的那首赏梅花的词,女性要是写起词来,真是没男人什么事儿了。正如,我喜欢李清照的词胜过其他所以宋代词人。
《江城梅花引,日内瓦湖畔樱花如海,赋此以壮其盛》
搴霞扶梦下苍穹。
怨东风,问东风。
底事朱唇,催兰费天工。
已是春痕嫌太艳,还织就,花一枝,波一重。
一重一重遥远空,
波影红,花影融。
数也数也,数不尽,密朵繁丛。
恼煞吟魂,颠倒粉围中。
谁放蜂儿逃色界?花历乱,水凄迷,无路通。
当时因为喜欢她的词,也喜欢她的生平故事,还把 QQ昵称改成了“碧城花妖”。
十年后的某一天,在群里看到端木赐香老师的新书《悔向人间色想开--寻找真实的吕碧城》,于是下单购买,次日便到货了。
很喜欢这本书,线装书籍,翻阅起来非常方便。端木老师的文笔比较幽默,读起来很轻松。最近读书是有点太快了些,已经不能叫“读书”了,应当叫“吃书”。翻到一本喜欢的书便狼吞虎咽起来。最近办公楼搬迁,很喧嚣,乱糟糟,能够偏安一隅读读书真是莫大的幸福。好像外头的一切滋扰都隐退到世界之外了,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便天黑了。下班后同事妹子尚未忙完,我便安安静静看书等她。等到她叫我,这才晃过神儿来,掩卷回家。最近几天天气很糟糕,气温骤降、狂风乱卷。可是读书可以让心绪安稳下来,不受干扰。小区停电,点了2根蜡烛吃完晚饭后便回房间了,将手机手电筒打开置于床头,继续看书,大概是书太精彩了,看得太投入,一刻也不想停下来,不觉已到了十点多。停电的时候是很适合读书的,因为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虽然手机手电筒光线暗了些,但这样的氛围感觉也很好哇。
次日仍旧未来电,约了好友去喝茶,随手也带了这本书。最近真是养成习惯了,出门必带书,我已经改用大容量帆布包了,主要是能装书籍和水杯。
好友说端木赐香老师写民国的系列书籍写得很好,昨天读完的这本书--《悔向人间色想开--寻找真实的吕碧城》给我很多启发。
这么精彩的一个历史时期,我们只能从历史教科书上那寥寥几页或者层出不穷的影视剧中一瞥当时的时代。可终究是太浅薄了。
比如袁世凯,只记得历史书上说他“窃取革命果实”,这一句话让我蒙圈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叫“窃取果实”?所以很有必要再读读端木老师的另一本著作《真假袁世凯判别》。我告诉端木老师:“最近读您的佳作很入迷,感觉教科书故意抹黑袁世凯了。这个人在当时还是蛮有正面的影响力的”。在这本书里我们可以看到袁世凯和袁克文父子,是一对挺仗义挺有风度的人物。评价一个人如何,看看他身边网罗的人物就知道了。那个时代人才辈出,袁世凯父子身边就网罗了当时最拔尖的一批人才,吕碧城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就是搁到现在也绝对是亮瞎眼的。要是没有高超的眼力和手段也罩不住他们啊。
因为与秋瑾有往来,所以秋瑾闹革命遇害时,巡抚衙门也在调查碧城。克文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告知父亲袁世凯,在袁世凯的保护下,碧城才保全性命免过一灾。读到这一段,顿时对这对父子刮目相看。
在书中还读到一封袁世凯写给次子袁克文的家书:
字谕次儿。收到五月十五日所发家禀,知尔有做官之意,讶甚。
尔素好虚声,学步名士,何以忽作此热中妄想?大抵尔以为自身秀才也,父亦秀才也,父以秀才而跻高位,自身亦可以秀才而跻高位也。殊不知余之际遇,非尔所可幸邀,余得荣、李两故相之赏识,太后之宠遇,始有今日。然而愈跻高位,倾跌愈危,前月在政务处与醇王冲突,余几饮弹而死。宦海风波,瞬息万变,余手握兵柄,身居要职,尚且朝不保暮,岌岌可危,屡谋急流勇退,无如太后倚重偏殷,难为懿旨,一旦冰山倒,余便即夕辞职归隐。
小子无知,亦思投入此旋涡中,不智甚矣!余不望子孙得高官厚禄,但愿能简朴持家,能得一秀才,诗礼家声历传不替,于愿足矣。
尔当谨遵训言,芟除干禄之念,唯以改过迁善,戒奢除骄,入则行笃,为诸弟作则;出则由言得社会信用,便是袁氏佳子弟也。
知子莫若父,我们能从这封家书里看到父亲对孩子的谆谆教诲,也能看到袁世凯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政。所以克文能够对时局保持清醒,与政治保持距离,“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他一辈子走的名士路线。
另一个所得是,当时有很多精彩的女性以知识分子的形象出现在各界。可是,不知何故,她们似乎都被有意抹掉了,我们在历史书籍中很难找到她们的影子。碧城是其中之一。
端木老师在书籍中对碧城是有怜悯之情的,毕竟一个女孩子独自闯世界,且终身未婚无儿无女,死后财产捐赠给佛教,骨灰喂鱼......说到底,这一生即便金光闪闪也是有一点孤独的底色的。
不过对比一下同时代的另一个女性---萧红,碧城的孤独底色就立马亮起来了,她不但不孤独,还很洒脱。萧红经历了不止一次爱情,生了不止一个孩子,可是一生吃尽了爱情婚姻苦果、受尽了时代动乱的折磨,最后死得也是很凄惨。
或者不跟萧红比,跟她那个时代的其他女性比,或者跟百年后今天的大多数女性相比,她这一生也是很幸运且很圆满的。
我们看看她的简历:
1903年,吕碧城任《大公报》第一个女编辑,成为中国史上第一位女编辑,中国史上第一位女性撰稿人,开创中国新闻界先河。
1904年9月,吕碧城任北洋女子公学(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总教习;两年后,任监督(相当于现代的“校长”),成为中国史上女性任此高级职务的第一人,开创近代教育史上女子执掌校政先例。
在任《大公报》主笔期间,发表了大量尊重女权、倡导妇女解放的诗词杂文,是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之一。
吕碧城把中国的传统学问与西方的自然科学知识结合起来,使北洋女子公学成为中国现代女性文明的发源地之一。直到北洋女子公学的成立,中国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公立女子学校,并培养了大量女权革命家。
1912年3月,吕碧城受聘担任总统府机要秘书,成为中国史上女子任此高职的第一人。
1928年,吕碧城参加世界动物保护委员会,决计创办中国保护动物会,成为中国史上第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
1918年吕碧城前往美国就读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文学与美术,兼为上海《时报》特约记者,将她看到的美国之种种情形发回中国,让中国人与她一起看世界。四年后学成归国,1926年,吕碧城再度只身出国,漫游欧美,此次走的时间更长,达7年之久。
1930年吕碧城正式皈依三宝,成为在家居士,法名“曼智”。
1943年1月24日在香港九龙孤独辞世,享年61岁。遗命不留尸骨,火化成灰后将骨灰和面为丸,投于南中国海。
可以说,这一长串儿的经历,对得起她的天赋与才华。在举国动乱的时代,她一生未受离乱之苦,她总是很幸运地避开了国内的战乱与动荡,还积累了可供自己挥霍的财富,随时随地说走就走---她是自由行走的花。
或许在爱情与婚姻方面,她是很孤独的,连她自己也觉得孤独。可是,我反倒察觉出她其实一直很享受这样的孤独。她天性喜欢独处。若是结婚生子了,恐怕会更加不开心。她的天赋都在诗文上,并不擅长处理家务,也不擅长处理家族人际关系。让她每日忙于家人的吃喝拉撒,家庭琐事,那对她而言不是幸福,而是灾难。
只是,连她自己终究也没有想明白。谁不是被裹挟在外界的舆论里难以自拔呢?想不明白的时候,万般皆苦。想明白了,也就通达了。
人生的悲剧有两种:
一种是,喜欢的人始终没有得到;
另一种是,得到了。
碧城最终在佛门找到了归宿,然而从她的诗文中,能感觉到,她并未放下,也并未领悟。还是始终过不了“我执”这一关。
有好友问:为什么得到了也是一种人生的悲剧呢?
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想明白,这个问题可供长久讨论。我给出的解释是,引用一句有意思的名言:
吻到姑娘之前,诗人们歌颂爱情;
吻到姑娘之后,他们歌颂自由。
于碧城这个天赋极高的女孩来说,婚姻与爱情,“得到”的痛苦,其实要远大于“得不到”的痛苦。权,然后知轻重。她在不自觉当中,通过博弈论的纳什均衡找到了自己最适合的生活方式:过挥金如土,来去自如、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写诗填词,皈依佛门,葬身鱼腹。何乐而不为?
社会动乱之苦她没有经历,家庭琐事之苦她也没有经历,哺育幼子之苦她也没有经历,失恋离婚这类痛苦她也没有经历......这绝对让不少已婚女性羡慕不已。
蒋勋老师给过我很多启发,我们讲一个人的人生是否圆满,其实,并不是说她单身,或者已婚就圆满。孤独终老不见得是圆满,三代同堂也不见得是圆满。所谓圆满就是,你成为了自己喜欢的样子,你做了喜欢的事情,过了喜欢的生活,你的成就对得起你的天赋。或者说,你找到了最适合你的,状态最好的生活方式,你的灵魂始终充盈、自在、喜悦。
我们每个人都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里,能够自主选择的事情,其实是极少的。即使到现在,留给女性的自由空间也是很有限的。不自觉中,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在寻求一种生命的自我完成。
她给自己写的最后一首诗是:
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
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
以前读这首诗觉得她始终是带着一种幽怨离世的。可是现在我再看这句“我到人间只此回”,忽然觉得,她已经完成了此生,完成了自我。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她这一生很圆满,不需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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