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的事

 

 

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同学和家长都觉得高考是决定一辈子命运的事——能不能跳出农门，在此一举。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学扩招了，上大学不难了，毕业后的就业却变得越来越难。这个时候还把高考看做决定一辈子命运的事就大可不必了。

每个人，一生当中都会碰到一些影响一辈子的抉择。我想起了许多乱世或盛世的际遇和因缘：跑日本的时候，我母亲才几岁，慌乱中跳进了一个棺材坑躲过鬼子的追赶，若是没有那个棺材坑，今日便不会有我；母亲变成大姑娘的时候，有个小伙子每天挑着货郎担走村串户，认了母亲隔壁村的男人做干爹，然后在干爹家落户，某一天卖货时看上了我母亲，那个卖货郎后来成了我父亲，若那时候政府不让挑货郎，似乎也不会有我；小时候，我跟随做赤脚医生的父亲到另一个村生活，在西江边的沙滩上与伙伴们挖沙洞玩捉迷藏，差点被埋在坍塌的沙洞里，若不是拼死挣扎，如今更没有我；更小的时候，爸妈把弟弟过继给了无子嗣的二伯父，使弟弟一夜之间变成了城里人，我想如果被过继的是我，也许我就没有了奋斗的冲动和力量，也许就庸庸碌碌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哪会有如今的地位。

——每一桩事情，几乎都决定了一辈子。

我高中毕业之后，连续参加了三年高考，每次都是以一丁点分数之差名落孙山。已经信心尽失的我，却得到在柳州工作的哥哥提供消息，考上了一个铁路企业的子弟小学做代课教师，算是机缘巧合离开了那个贫瘠的小山村，依靠自己的奋斗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若在哥哥征求意见的时候我稍有迟疑，就错失了跳出农门的机会，另一种生活将面目全非——我如今只怕还是一个抽旱烟的农夫，也许像我儿时的伙伴一样是几个孩子的爹，整天锄地种谷子，一想起超生罚款或每到学期开学就会满脸愁苦。所以我常迷信地想，所谓一辈子，就是命定的八字，一切富贵或劫数，都是老天爷定准了的。

后来想起了我的姐姐，使我的迷信有了些许动摇。姐姐初中毕业的时候，成绩很好，上高中的名额却被大队支书的儿子占了，只能上半工半读的农中；为此姐姐大哭了一场。母亲安慰说，半天工作可以磨练意志、锻炼身体，剩下的半天认真读书，将来总会有出息。于是姐姐发奋，最后考上了师范学校，如今已经是老家一所中学的英语骨干教师，职称已到了高级，还是全国优秀教师。而大队支书的儿子向来纨绔，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如今还是一介村夫，代替了本应属于我的命运。

于是我想，当初考不上大学，如果不是我自己发奋，就算离开了农村又会有怎样的出息？现在虽然还是一个穷人，但有句话说“穷则思变”，剔除困苦的因素，贫穷也可以是幸福之源——因为穷，还可以想入非非，还可以做黄粱梦。所以，我把此生的一切穷苦和磨难，都视为生活的赐福，然后，只要在贫穷中不潦倒，总有一天可以在实现黄粱梦的拼搏中做到“咸鱼翻身”。

其实，世间并无恒久一辈子的事情，爱和恨都不会持续一辈子，荣华和贫穷也不会一成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