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怎样记笔记
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当一个作家学会用小说的方式思考时，他在采用自己所观察到的东西方面就会变得越来越有效，越来越敏捷。这种状态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就是一个作家手头上必须有比可能马上要用的素材多得多的素材储备。他总是面临这种危险，由于过分专注于那些直接要他注意的计划，他就会忽视那些也许在以后会用得着的可能性。为了避免这样，记笔记就成为可取的方法了。记笔记的第二个理由是，这样的记录迫使作家比在一般情况下要观察得更仔细和更准确，使素材更容易印在他的记忆中。记笔记的第三个理由（也许是最重要的理由）是，这些笔记在我们以后去参考它们的时候，会像一种电火花那样启动我们的创造力的机器。这些笔记为作者带来了形象。从这些形象中，他就能够再生出由它们启发而来的其它形象。
对任何向作者提出的有关记笔记的方法的建议，我们必须抱谨慎态度。对一个人可能是十分合意的方法，对另一个人却可能是戏弄人而又带来失败的方法。最好的方法就是你用起来最顺手的方法，你的个性使你能轻而易举地采用它。最为重要的是，作家要避免任何种类的不和谐；也就是要避免那种可能会使创造力的机器慢下来的不和谐。在采用一种把素材归类并运用它的方法时，你始终要记住自己的性格。在运用素材的过程中，这种方法要能适应于这一过程并帮助你。简言之，这应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法。为了可行，它就必须是简单的。而为了是简单的，它就应该是这样一种方法，只要你愿意，有时也可以忽略它。最好它不过于庞大。在我看来，我所要用的方法就是“简明”自身。它使人记住了作家在着手写作小说前的两种一般的职责；一是搜集素材并将之分类，再就是把它安排进一个格局或情节之中。如果愿意，你可以把作家写作的这段时间划分为三个阶段：搜集素材、分类和安排。这一点当然是无足轻重的。
第一阶段是为了普遍分类而搜集素材；这对作家来说，就像是拳击家在跳绳，与假想对手练拳击和越野长跑一样。它们使他处于训练中而又不至于因过劳而变得疲惫不堪。当然，在作家生活中的有些时候，就像在拳击家的生活中一样，他会变得疲劳不堪；这时，他最好就去休息。但是，和拳击家不同的是，他可能正在休息，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兴趣又起来了。还有不同于拳击家的是，为了重新开始训练，他不一定非要回到训练基地不可。采用我所用的这种方法，他可以立刻在他当时恰巧所在的任何地方再开始训练。
最有用的分类是以下这些：
1.标题
2.背景
3.人物印象
4.人物性格
5.类型
6.职业
7.人物原型
8.完成的情境
9.决定的情境
10.交流(插曲、冲突、场面)
11.最后的行动
12.短篇小说的可能性
13.戏剧的可能性
14.诗歌的可能性
15.长篇小说的可能性
16.计划的条目
17.情节梗概
18.一般信息.
这种方法的最大价值于它方便易行。即便你有时可能忘了带小卡片，也总还可以找到信封的背面或是一张纸片来代替。使用小卡片的好处是不用重新抄写，你就可以把它们按照适当的分类直接放进卡片盒里：而后，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无限期地把它们置于脑后了。小卡片的好处则在于，它们表示的分类是容易记住的。即使你忘记了它们，在你愿意的时候，也还可以进行新的分类，哪怕这意味着要在不同的标题下重新抄写你的某些卡片。
我曾经指出，小说作家和非小说作家之间的不同在于，虽然他们处理的都是同样的题材，小说作家的最终目的却是要把题材组织进一个格局或情节中去。有这个最终目的在面前，你就有必要记住，题材分为非情节性的和情节性的，这两类题材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由增加的笔记来加以扩充。在前一种情形下，你仅仅是在增加可能的题材的储备；在后一种情形下，你则是在集中那些已被你概括进更好的形态中去的题材。
你会记得在这一系列问题中，我始终坚持说，任何是小说题材的东西，都规定着你要按照小说的方式来思考。而只要还没经过构思，它就仍然是非小说题材。非小说题材和小说题材之间的分界线是容易跨越的。在训练自己按照小说的方式作出反应的时候，你会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通过把非小说题材组织进某种格局或情节中，就将它们变成小说题材。例如，你开头可能是在观察一个人物，为的是把他的性格特征分离出来；可到最后，却从这种性格特征中引出了一篇完整的小说梗概来。另一方面，你也可能是从一种情境开始的，也就是有件事必须去加以解决；或者你是从一种决定式的情境开始的，也就是某件事要去被决定。从这里，你设计出一个人物来，他（或她）的性格使他（或她）能去解决由这一情境提出的问题。也可能是，你认识某个真实的人物，又创造出一种适合于他的情境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你听到了一段轶闻趣事，虽然还不足以构成一篇完整的小说，但它却提供了小说主体部分或结尾部分的一个单独的场面；这样，你就有了一个要着手加以发挥的情节核心。但是，不管做什么，你都必须首先认识到，在你开始把题材组织进一个格局或情节中去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我现在告诉你的这种记笔记方法的合人心意的特征之一，就是它十分适合于加以扩充。然而，这样做会更好一些，我来举例向你解释，在首要功能——搜集素材并将它分类方面，它是怎样起作用的。知道了怎样去适当地观察以后，素材就会从各方面来到你的手中。我将按照已经向你指出过的分类法来对笔记分类：首先是标题，许多小说是从标题而来的。在我的卡片系统中，在标题这一分类的下面，我发现了这样一个标题《汤普森的支票》。
这个标题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我无意于去观察素材的时候，一种刺激物却诱发了这条笔记。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等某个职员为我查询某件事的细节。正当他埋头查文件时，一个下级职员来了，看到了他，隔着房间向他喊道：“比尔，汤普森的那张支票怎么样啦？”当时在我看来，应该有一个由一张支票而来的故事，不管它是由一个叫汤普森的男人开的支票，还是开给一个叫汤普森的男人的支票，这个标题在我看来具备趣味所要求的各种条件。它引起了好奇心，却又没有更多地泄露故事内容。而实际上，在我的考虑之中，一时也还没有什么故事。我并没试图去把这个标题发展成为一种情境或一种想法。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就可能说汤普森的一张支票被发现了，靠它找到了谋害汤普森的那个男人。也可能是这样的，汤普森的支票是开给一个男人的，他希望用这张支票去收买那个男人。还可能是，汤普森的支票提供了他曾经受贿的证据。这也可能是证明另一个人受贿的证据。正像你很容易看到的，在这个标题下，有着无限多的发展的可能性。我仅仅提出它作为一个例证，来说明在标题这一分类下面的那种笔记。
在标题这一分类下，我还发现了另一条笔记，它为一组校园短篇小说起了标题叫《特殊学生》。这是我在许多年以前记下来的，当时我是想写一些关于哈佛大学的短篇小说。在学生中有一类人被称作是“特殊学生”。这些人一般是在比其他学生更为成熟的年龄进入学校的。在一年级生、二年级生、三年级生和四年级生中，他们不属于任何年级。而他们受教育的程度同这四个年级中的任何一个学生可能都是一样的。他们之所以作为特殊学生注册，是因为他们入学不用考试，而且常常只是呆上很短的一段时间。通常在他们中间总是有着非常有趣而又不寻常的男人和女人。我想到的是要写关于其中一个人的故事；随后，再写其中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有差不多十五或二十篇这样的小说（它们以组成了一群特殊学生的角色们为中心连结在一起），就可以结成一个名叫《特殊学生》的短篇小说集。
我还发现了另一个标題叫《留给女生》。这一笔记是若干年前写的，当时我刚从哈佛毕业，第一次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我突然发现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校门口，代替哈佛广场上的普通餐馆、烟草店和男式服装店的，是在道路两边排列着明亮的商店，校园里全是女人，在许多房间的门口上写着“留给女生”。
这些笔记就足以表明你可能会写在小卡片上的那种笔记，你随时可将它塞进标题那一分类里。在有关题材的那一章中，我提到了你最终将会习惯于记的那种笔记。在我看来，没有比学会细心观察更为重要的事了。观察的机会，特别是对随时可以用在小说中的背景的观察机会，是俯拾皆是的。十分钟或一刻钟就足够让你用来记录一个十分确定的印象了，这种印象将有助于你在将来某个时候再创造出完整的有关时间和地点的背景。这样做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因为经常会有需要你等待的时候，这一般来说是令人厌烦的；而你却可以利用它来记笔记，不会损失任何时间。从一个州到另一个州的景色的变化，会使铁路旅行特别是长途旅行变得富有生气。即便你一生从不写小说，当你不期而然地要坐上十到十五分钟来等候在你的前面的人结朿他的会见时，通过记笔记，你也可以得到很大的乐趣。
我发现在我的有关背景这一分类的笔记中，有许多是以这种方式记的：在信封背面，在规则的小卡片上；有一两条甚至记在了银行支票背面上。当某一事物打动了我的想象力，而我发现自己又没带信封和纸片时，我就总是能在一张支票的背面记下它们来。例如，我发现一条笔记就是这样记的；“一九二七年三月十七日，麦特罗-戈德文-梅叶办公室，洛厄国家剧院，百老汇，上午十点。坐电梯在六楼下来。长长的走廊。一边有一些绿色的公文柜，一张书桌，一个姑娘坐在桌前。再过去是一扇开向档案室的门。穿过走廊有一个来访者坐的座位。书桌前的姑娘在卡片上记下来访者的姓名，又把卡片送到来访者求见的那个人的手中。信差在那里聊天，嚼口香糖，读《恶狗探险记》或名《告诉玛里尼斯》。来访者大都是衣着体面的犹太绅士，戴礼帽、拿手杖，穿蓝色大衣。他们中有些人还穿着鞋罩。信差受那个姑娘的差遣，姑娘有十八、九岁，红头发，涂了口红，一副营养不良的样了。他是个看大门的管家，在那里和人扯闲天。一个女人拿着一份手稿和一封信从门里匆匆走出来，点头招呼一个信差。在人工的光线下，蓝色的屏幕显得更蓝了。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两部电话、一个玻璃水杯，一个笔记本，一只褪色柳的花瓶。那个姑娘说：‘可我过去不认识他，直到那天早上在院子里才认识他。’打宇机卡嗒卡嗒声，勤杂员的低语声，压低了声音的谈话，电梯门的滑动声。”
这是一条典型的笔记，由于要进去见那个我前来拜访他的人，笔记在这里断了。我还发现了另一条相似的笔记：“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六目，十二点钟，剑桥信托公司，剑桥，马萨诸塞州。门厅是大理石地板，有旋转门，柜台上有--排铁栅栏。右边是储蓄出纳和票据出纳的窗口，在一个角落里，为副总经理隔开了一块空间，隔板有齐胸高，紧挨着的是金库所在的那个角落。有一台为顾客准备的计算器和一些表格。在房间后部，金库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系统。在那下面，有放保险箱的保管库。再往后，靠近一条小巷的窗口，是总经玴的办公桌。职员们坐在小一些的办公桌前，在勤奋地对比数字，在分类帐里的数额上作着记号。”
我记得在这里，又是因为要去见那个我在等候见的人，笔记被打断了。假如作者打算写篇有关抢劫银行的小说，又希望能准确地描写背景，像这样一条有关剑桥信托公司的笔记会是极为有用的。在“人物性格”这一分类下，我发现了这样一条笔记：“在校园短篇小说中，应该写进那种‘靠在写字台上的人’——这是这样一类姑娘，她之所以能够提髙自己的分数等级，全靠的是靠在男女同校学院的教授的写字台上，拍教授的马屁。她对学习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她只希望有髙分数，以便能有自由去参加学院的‘社交生活’。”
我还发现了“百老汇的骗子手”这条笔记。“百老汇的骗子手”是这样一种人，他总是把常礼帽扣在后脑勺上，穿一件长长的，飘动着的蓝色大衣，拿根手杖，穿鞋罩。他总是说就要搞成一笔大交易了，决不会少于五万元。在告诉你这笔交易怎样就要成交之后，他接着就向你借五块钱，并解释说，戏剧赞助人中的所有大户头恰好都陷入了困境，而那些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借给了他们五块钱的人，以后就可以从一部剧的收益中分到一成好处。这部戏剧先是从讨钱开始，而后就会给提供资金的人赚上四百万元。他能告诉你每部剧的票房收人；他还知道在舞台后面发生的事的‘内幕’或‘真相’。所有百老汇的大人物都要向他讨教，还总是照他的劝告来行事。”
在“人物形象”这一分类下，我发现了这样一条笔记：“莱夫人有八十三岁，很有钱，是一个富有的医生的未亡人。大脸盘，皮肤上长满了老年斑，没有斑块的地方肤色是苍白的，像是打了补丁。她穿黑丝绸衣服，住在波士顿，读波士顿名人录，知道每个人的家谱。如果你说起琼斯家族，她就会问道：‘是波士顿的琼斯家族呢，还是纽约的琼斯家族？’喜欢物质上的成功，根据其是否发达来判断人们；判断一辆汽车是看其外表，而不是根据它的性能。玩惠斯特牌：像是打着补丁的手上戴着首饰；输了牌就发火。”
我还发现了“W.A.S.（为一人名的缩写——译者注）四十岁，高高的个子，好身板，清澈的眼睛，性情平和，健谈，说话带日耳曼语口音，最早露面时是在经销果汁甜酒，过分小心地窝藏它们，晚上再找到它们，第二天再卖给远方的某个人。以前曾是泽西城的商人。在新汉普郡的一个小区镇农场上安了家。”
还有，“J.P.，大约四十岁，一半印第安人血统，一半法语加拿大人血统。典型的森林地区人，原先是船上的厨师。性格十分顽强，身体强健，不知疲倦，走起路来还像水手那样摇摇晃晃的。为了自己养的鸡不被饿着，他背着一口袋玉米片在大雪里走了五英里，说话不用复数形式，总是说‘我的那头牛，我的那只鸡’，或是‘你有一头牛吗’，‘你有一只鸡吗’。当问道要是有一百万美元他会做什么时，他就回答说：‘老天作证，要是有了一百万块钱，就沿着西部买一个大得不得了的农场！’
“R.B.，最先是在W.A.S的农场上露面的，是一个流浪汉。大约四十岁，身板很结实，晒得黝黑，像是在被人追捕的神情，沉默寡言。干了一年以后，叫人带来了他的儿子，大约十岁左右；他和儿子住在树林中的一个小屋里。默默无闻而又能干。把所有感情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在他看来，整个世界都在同他和那个孩子作对，而他又必须在这个世界中保护那个孩子。”
在这些笔记里你会看到，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特征很快就会相互合并在一起。在“人物性格特征”这一分类下面，我发现了这样的笔记：“忠诚。取自《波士顿邮报》的报纸剪贴。其中讲了一个人，他原是一个大货栈的仓库管理员，有三十岁；上面要提升他做办公室人员，但他不愿意离开在物料间待他那样好的勤杂人员，就谢绝了。”
在“诚实”这一项下我发现了“戏剧赞助人，卡罗尔伯爵。《白色船货》一剧的作者利昂·戈登去找他说，原来同意提供一万美元使该剧上演的人在投资四千元后就变得不友好了，戈登说，如果卡罗尔愿意当赞助人，就可以分到百分之八十五的利润。谈到这一点时，卡罗尔伯爵说：‘我在财产利益方面的代表沃·赫伯尔·亚当斯也一再劝我赞助这部剧，那我就同意了。我在格林威治村剧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財富，又用我的存款租了好服装。它是在格林威治村开始的，是一个巨大的成功。最后它又转向城市非商业区，到了黛利那里，有九个公司赞助它。我起初的实际投资不过是六十八美元。我觉得在这里面我的分成太高了，我拒绝接受高于百分之六十五的利润分成。百分之六十五就已经足够发财了。’”
在“谦虚”这一项下我发现了这条笔记：“林德伯格，做了首次从纽约到巴黎的横越大西洋的飞行。着陆后被法国飞行员接走了，这时他却要回到自己的飞机那里，去拿一些介绍信。”
在“完成式情境”这一分类中我发现了这条笔记：“一个侦探必须从一个被谋害的人的笔记本里的含义模糊的笔记中，去查实那个人的身份。这种笔记显然不是普通人所写的那种笔记。”
在“决定式情境”这一分类下面我发现了这条笔记：“甲必须在接受一笔贿赂而放纵流氓集团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社会关系毁于一旦之间作出抉择。”
在“交流”的分类下我发现了这条笔记：“事件——从西部来的大学新生雷不顾守卫人员的一再劝阻，非要沿着通向地铁的自动楼梯往下跳。”
我发现在“事件”的分类下面有这条笔记：“一个姑娘打电报给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校长，告诉他她要乘的来上夏季学期的那班火车的到站时间；而在这里，每年大约要有一万名学生前来入学。”还有这条笔记：“在一堂课上了一半儿的时候，楼房外面的脚手架倒了，油漆工出现了，开始刮刮擦擦的；而这时那位才华横溢的讲师正讲到了最要紧处。”
在“场面”这一分类下我发现了这条笔记：“J.W.和英国领事。J.W.：‘您有小汽车吗？’英国领事：‘对不起，我没听清楚。’J.W.：‘电车从您门前经过冯？’英国领事：‘经过。’J.W.：‘噢，经过。那么好吧，如果您想找我的话，就在大约九点钟到五点钟之间到这儿来，我在这儿工作。’（这是在一位住波士顿的英籍居民和英国领事之间的一场谈话，谈的是为了在战争期间从军服役而让那位居民登记的事。）”在“场面”这一分类下我还发现了这条笔记：“犹太出租汽车司机和黑人洗衣妇的争执。那个洗衣妇发现，她刚进汽车，汽车里程表就指示出了一毛五分钱的车费，而这时车轮还没有动一动。一个爱尔兰人警察被叫来解决这场争端。”
在“最后的行动”这一分类下我发现了这条笔记：“一位妇女得知丈夫已经去世，虽然已有十年没见过他了，她还是用积攒下来准备给自己眼睛动手术的钱付了丈夫葬礼的费用。”我还发现了这条笔记：“当有人告诉一个女人她丈夫已经自杀了的时候，她回答说：‘这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现在还不是讨论如何利用这些笔记的时候，因为当我着手处理怎样从卡片中的或手边的素材里构成一篇小说这个问题时，会讨论这一点的。而现在我只把自己限制在怎样搜集和安排素材这个问题上。
在“短篇小说的可能性”这一标题下，我发现了这条笔记：“弗吉尼亚州州长悬赏‘缉拿和击杀海盗’，并用巨赏买‘黑胡子’的脑袋。海军上尉梅纳德带领他的人抓住了黑胡子，把他的脑袋挂在船上第一斜桅的顶上带回了巴斯镇。从费斯克的著作中读到，第八十八页。”我还发现了这条笔记：“关子吉姆·布特勒，火车上的机械师；他用莫尔斯电码向他的情人发电拫。”
我又发现了这条笔记：“一五六四年，英格兰的商人冒险家们由于和异域女人的一次通婚而使全体成员丧了命。”
我又发现了这条笔记：“从一九二二年三月十八日的《文学文摘》中读到国有森林看守官靠马蹄印和汽车轮胎印来追踪纵火犯的方法的细节。”
在“长篇小说的可能性”这一分类下面，我发现了这条笔记：“有关美国白领阶层的变态心理给写长篇小说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男人们被培养得要逃避体力劳动，认为那会有损尊严，因而继续干白领工作。这使他一方面受治于工人，一方面又受治于资本家。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既不像工人那样能挣到足够的生活费用，又不像资本家那样有闲钱供自己花费。白领工人把自己和他们的家庭拖进了债务和麻烦里去；由于那种白领阶层的变态心理，他们不得不住在城镇的某些地区，硬撑着门面。”
我发现在“诗歌的可能性”这一分类下有这条笔记：“在地质学家的理论中有着诗的素材——加勒比海地区早先是陆地，而西印度群岛则是一种古老的文明的群山之巅。（从费斯克的《西印度群岛》一书的详细记载中读到。）
我发现一首诗的第一行是这样写的：“为什么公爵和夫人天各一方？”实际上，这是一间教室里在上前一堂课时写在黑板上的一句诗。但在我看来，它却有着韵律和某种魅力。我所发现的有关戏剧的想象在我看来是不值得一提的，因为此时对于这一领域我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
在“情节梗概”这一分类下，我发现的第一条笔记是：“大学里的一个男生打赌说他就要走人了，也就是说，他要使自己被开除。小说的主体部分是由他的一系列努力和一些有趣的事件（它们都未能奏效）组成的。最后，他回心转意了，却发现自己竟然真地被开除了。”使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同一种想法一定也出现在了另一位作者的脑海中，因为我在《星期六晚邮报》上看到一篇小说，一篇很好的小说；其中写一个男生发觉自己太想念心上的姑娘了，就决定让自己被开除。到小说结尾时，他回心转意了；因为他得知那位姑娘就要到东部来，以便离他所在的大学能近一些。在这一点上，这篇小说同我的想法有所不同。
在“一般信息”这一分类中，任何也许有用的东西都可以记下来。例如，我发现了一条许多年前写下的笔记，大意如下：“对于干燥的原生质来说，不存在有致命的最低限量。”我还发现了这条笔记：“关于能置动物于死地的温度（或是热的，或是冷的）；参看C.H.达尔波特的《实验形态学》，八章，二一九页。原生动物对运动的反应就像证券市场对从白宫中走漏出来的消息的反应一样。”我还看到这条笔记：“狐狸把鼻子伸到豪猪的身子下面就可以把它掀翻。狐狸先是围着豪猪兜圈子；把它掀翻在地后，就撕开它的喉咙，然后是肚子，最后来上一顿午餐。”还有这条笔记：“从飞奔的火车的车窗口望出去，雪被风刮起后，飘落到冰面上，看上去像是作过丝光处理的绸布。”我又看到这条笔记：“孔雀从朱诺那里得到了自己尾羽上的眼睛；朱诺从阿尔戈斯的头上取下了这些眼睛；是墨丘利把正在看麦罗斯的阿尔戈斯哄睡了，又杀死了他，这就是在宣读死刑判决时说‘睡在岗位上’这句话的由来。”
这些小卡片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却能解决其中一大部分。每天的报纸就是很好的素材来源。你经常可以在里面找到完整的场面，它们本身可以拿来就用。此外，你还会在其中，特別是星期日增刊和星期专刊里发现一些能给予你特殊信息的文章；比如，有关马戏团里的行话的文章，有时你就能要用它来写一篇关于马戏团的小说。再比如，你可能会发现一张阿拉斯加某个地区的地图；你会发现一篇文章，写的是爱斯基摩人的生活习俗。显而易见，一张小卡片是写不下这些的；但它们是真正的详述的素材。普通信件夹就是放这种素材的一个十分方便的地方，这样的夹子里放得进一叠信，素材还常常被放迸构造特别的书桌抽屉里，以便总有很多这类素材为读者随时可用。
―旦开始详述自己的素材，你就会发现第二种汇集素材的办法是可取的。一旦你把素材结构进情节梗概里，一张小卡片上就打不下它们了；但它们可以被打在一张信纸上，或是在一张普通的打字便笺上。在这种情况下，我用的办法是把原来的卡片笔记贴在展开了的梗概上，先冠之以某种标题，即便一时没有正式的也罢。这就是说，它可以是一篇关于城郊俱乐部的小说，在这个标题下，你将继续琢磨它，直到终于找到一个看来更称心如意，更有影响力的标题为止。比如，你最初记在小卡片上的有关城郊俱乐部的笔记的大意是，现在许多年轻人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还不得不硬撑门面；加入他们实际上负担不起费用的城郊俱乐部；这只是为了和邻居比赛，而他们的邻居本身也是入不敷出了。你可以把这些扩大为情节梗概，说有个年轻人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因为他想硬撑门面，像他邻居所硬撑起的那样。他邻居买了一辆新小汽车，他就要买一辆更好的，尽管他已经负债了。他去城郊俱乐部，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男人，显然是个地方官员；他确信，这个人是要来扣押他的小车的，他匆匆赶回家去，发现妻子有机会从另一位妇女那里雇来她的保姆，在自己的保姆走后她就雇了。晚上打桥牌时，邻居也在场，这个人发现邻居己付钱打发走了他的保姆。他还发观，他原以为是来扣押自己的小车的那个男人原来是来扣押邻居的小车的。这就是一个情节梗概。而后，你还可以在梗概上再加上一条笔记，大意是在妻子和丈夫之间的场而之后，可以接上一个丈夫和保姆之间的场面。这就是详述，可以把它放在文件夹里，标上“城郊俱乐部小说”。一直到这篇小说最后修改完毕，以后你所想到的一切，都应当放在这个文件夹里。
只有在合于你的需要时，这种方法对你才是有用的。也许你更喜欢另一种方法。如果它使你在搜集素材时能比现在所做的少花气力，使你在需要素材的时候能够方便地接近它，而不论怎样，能减轻你的工作，那就是好方法。另一方面，如果它只是增加了你的工作量，又造成了头脑的混乱，那就不是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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