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真的很难吗？”小侄女认真地问我。

     小侄女升上了六年级，他老爸（我叔叔的小儿子）纠缠着要我辅导作文。没办法，从六年级始，每周六下午在学校补完课后，如果有时间，就给小侄女做点儿辅导，转眼一年了。我一直教高中，还真没有辅导小学生作文的经验，不过觉得写作这活儿，无论在哪个年龄阶段都差不多，都是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关键是怎样组合文字，怎样运用语言。

    “作文里用个比喻不难，难的是你写的比喻贴切新颖。”

    “怎么就是贴切新颖？怎样就能把比喻写的贴切新颖呢？”小侄女的语文应该算是学得不错的，尤其学习态度很认真。怪不得老泽东老人家生前一直告诫人们，要甘当群众的小学生。没有说甘当群众的中学生或大学生，因为只有小学生学习态度最诚恳，最认真，最没有架子，所以小学生学习收获常常最大。

    “这次老师布置了什么作文？”我每次辅导主要根据侄女的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题，针对她语言表达、谋篇布局等方面的弱点进行操练。

    “刚刚学习了《凡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凡卡梦醒之后》。”

    “前面我讲过，作文要写得新鲜生动，就要少用成语，多用比喻。有一种说法叫天下修辞一大比，意思是修辞大都与“比”有关，或者干脆说修辞就是“比”。既是“比”，一定涉及某种关系。比与被比，可以表现为喻与被喻、拟与被拟、象征与被象征、夸张与被夸张等修辞关系。这次你学习的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小说《凡卡》，契诃夫很会写文章，有一天他乘坐马车经过一块土地时，形容这块土地的肥沃，说‘你种下一根车轴，明年它一准儿会长出一辆马车来。’其实契诃夫这样夸张也不新颖，因为老百姓形容土地肥沃也常说，插根扁担就能发芽。你想想契诃夫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有什么特点？”

    “他坐着马车，所以他要夸张时就选择了马车。”

“很好，这叫就地取材，即境生喻，这个产生的比喻才会贴切新颖。契诃夫生活的时代是农业社会，所以他选择的喻体是农业社会的东西，我们今天看来并不鲜活，而且组合上也不新鲜；我们现在是工业社会、信息化社会，你写作文能不能选择这方面的喻体？譬如郭敬明形容考完后的教室时说‘整个教室像一台没有图像的电视一般哗哗乱响。’电视就是信息时代的喻体。”

下面是小侄女写的作文，用了40分左右。

凡卡梦醒之后

 凡卡抱着自己的梦睡着了。

 梦总是会醒的，凡卡的梦也不例外。

 第二天，在老板的鞭子声里，凡卡梦醒了。太阳似乎还没睡醒，天灰蒙蒙的，乌云一块块地遮满天空，像人们开会似的，风中带着潮湿的气味。凡卡心想：忍一忍吧，爷爷会来接我的，也许明天就会来了，再熬几天吧……

 一个月过去了，凡卡依然没有盼来爷爷的身影。他去问过肉店的伙计，伙计说他不懂写信的格式，没贴邮票，又没写清具体的地址，当然寄不出去。

一个从乡下来的同伴说他爷爷离开了村子。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大脑像电脑里的主机突然遇到病毒死机了一样，脑子里的屏幕一片漆黑。他看看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乌云变换着令人可怕的面具，风刮得更猛了。一会儿，主机似乎有了缓动，凡卡似乎听到爷爷对他说话，他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眨也不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站了一会，双手不知道该摆放在哪儿，眉头紧锁着。他赶紧又追问同伴，再一次确认后，凡卡眼里含着晶莹的东西，摇摇晃晃回到了店里。

晚上，凡卡再一次梦到爷爷，在田野上，爷爷拉着凡卡的手，在充满阳光的草地上漫步，全身映着爷儿俩欢快的身影……

小侄女总是很认真地按照我的要求努力去做，也做得颇好，尤其能够按要求选择信息时代的喻体，只是还比较死板，没有领悟具体语境具体运用的奥秘。

我点评她这篇作文说，“作文开头很简洁，直接入题；还写了景物，也比较形象。作文里用几个比喻不算难，难的是你用的比喻给人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你的作文里面用了两个比喻。前一个比喻写聚集的乌云像人们开会，比较贴切，但缺乏语言的鲜活性，组合上很一般化，不会给人留下印象。后一个比喻用电脑死机比喻凡卡脑袋突然停止思维，很新颖，但不贴切，为什么呢？你选的虽然是信息时代的喻体，可是凡卡的时代还没有出现电脑，你选择电脑做喻体倒是给人留下印象了，但这种印象很别扭。我说的贴切有两层意思：一是本体和喻体要切合，一是比喻和语境也要切合。你这个比喻主要是和作文所写内容的整体环境不协调，因为不协调，所以留给人很别扭的印象。这是因为你用比喻时没有能够就地取材，即境生喻。”

“这个作文题目‘凡卡梦醒之后’，关键写‘梦醒’，这个‘梦’有象征意义，既指实际生活中凡卡睡觉醒来；更写他知道这封信乡下爷爷收不到后内心清醒了，后者才是详写的重点。我们一起来修改你这篇作文，看看怎样才能把比喻运用得贴切新颖。”然后我“下水”操练。具体方法是我根据侄女的作文重新进行修改，边重写边讲解，重点是比喻，兼及其它问题，用了将近一小时。

凡卡梦醒之后（修订版）

 凡卡抱着自己的梦睡着了。

 梦总是会醒的，凡卡的梦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凡卡的梦是被老板的鞭子抽醒的。“什么时候了，还不扫地去！”老板凶凶地吼着。凡卡揉揉涩涩的双眼，看看天空，黑沉沉的，就像老板那阴着的面孔。凡卡心想：忍一忍吧，爷爷会来接我的，也许明天太阳睡醒的时候，爷爷就会来了……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又一个十天过去了……一个月也过去了，凡卡依旧没有盼来爷爷的身影。难道爷爷没有看到我的信吗？晚上收工后，他满心疑惑地去问肉店的伙计，伙计嘲笑他说：凡卡啊，你居然连写信的格式都不知道，既没有贴邮票，又没有写清楚具体的地址，你这封信要寄到哪个乡下去呢？谁会给你白白地寄一封信呢？

 听到这个消息，凡卡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像一张空白的信纸，他极力想在上面写一点什么东西，但无论如何努力也写不出来。他一脚重一脚轻地把短短的街道走成了一个书写潦草的俄文字母S。回到睡觉的小屋，躺在硬硬的床板上，凡卡透过墙上那扇长方形的破窗户，出神地看着那淡蓝色的天空，看着看着，就觉得天空居然就是一只大信封，那枚月亮像邮票一样贴在信封的右上角。

 凡卡又抱着自己的梦睡着了。

 睡梦中，他又给爷爷写信……信写好之后，凡卡选了一只天蓝色的大信封，在信封的右上角贴上一张圆圆的像月亮似的邮票，在信封中间工工整整写上爷爷在乡下的具体地址，然后投进了绿色的邮筒……

“你看，作文基本上还是你写的内容，我主要增添了5个比喻，都是就地取材，即境生喻。凡卡被老板打醒，自然感觉‘黑沉沉的天空就像老板阴着的面孔’，故事的核心讲的是凡卡给乡下爷爷写信，所以用‘空白的信纸’、‘书写潦草的俄文字母S’以及‘大信封’、‘邮票’来做喻体，这就符合凡卡彼时彼地之生活情境，这就叫贴切。我第一次把凡卡精神受到重击走路摇摇晃晃比成‘书写潦草的俄文字母S’，第一次把长方形的破窗户框着的天空比成‘大信封’，第一次把圆圆的月亮比成‘邮票’，这就叫新颖，新颖就是人们没有这样用过或很少这样用过。你再读读这篇作文，感觉顺畅不顺畅。运用比喻要贴切新颖就是这样的意思。要想贴切新颖，就要就地取材，即境生喻，明白了么？”

    侄女点点头：“明白了。”

    “没有这几个比喻，不影响作文内容的完整，可用了这几个比喻，作文就新鲜生动，很有意思了。你觉得运用比喻很难吗？”

    “好像也不太难。”

    “对了！按照我所讲的方法，以后每篇作文至少要写两三个比喻。”

    我觉得写作是个人体验性很强的实践活动，作文辅导不能没有方法，但也不能完全遵照方法，如果亦步亦趋照着方子抓药，那写作文就玩完了。辅导学生作文首先要有针对性，针对学生的具体问题采用具体的解决方法。所谓方法，无非是你想出来能用最少的时间有效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已。其次就是“下水”作文。辅导学生写作文，谁也可以列几条所谓的“写作方法”，关键是自己能否按照自己所列的方法写出好文章来，假如没有自己充满“巧妙”与“方法”的好文章作佐证，仅有所谓“写作方法”，那只是干巴巴几条筋，没有生命的鲜活。所以，辅导老师一定要能写范文，会写范文，自己有相当的写作的经验才能点拨在点子上，自己能给学生做出好的示范才会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老弟认为我一年内零零星星的辅导，对侄女的作文颇见成效：一是作文经常受侄女班级的语文老师夸赞，“进步明显，变化很大”；二是期中和期末两次考试，满分30分的作文一次得了29分，一次得了30分。老弟自然很高兴，告知我这个小小的喜讯，并不忘顺便捎带一句：上了初中你还得继续辅导噢！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