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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二钗之探春:一朵美丽的“玫瑰花”

探春

有人这样说探春:“她很现代很酷,现代得像是一个两百五十年以前的80后,像一个当代的白领丽人CEO。”这说法倒也真的贴合荣国府三小姐,——贾探春。是的,探春是很有能力的红楼女儿,是贾府里头那一个或者可以力挽狂澜拯救家族于崩溃边缘的强女儿,可惜,探春却摆脱不了薄命的宿命,她,终究亦是一个薄命的女儿。

说实在话,我并不很喜欢探春,当然也没有多少反感,我甚至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者,我从来就对强势的女子不感冒吧,总之,《红楼梦》里头,王熙凤、探春,都不是我喜欢的角色,尽管她们都是美丽出众、能力出众的女子,尽管我一直都很好色,看见人长得漂亮就会莫名的生出来好感来,但是,强势的女人常常让我退避三舍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缘故,就是不喜欢。探春,我一直都没有放了多少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探春

探春,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带着扎人的刺,也带着诱人的芬芳。西方人将玫瑰花视作爱情的信物,可惜,在大观园里头这一朵美丽的玫瑰花跟爱情却没有任何关联,有的,只是她的美丽与尖锐。是的,探春是尖锐的,没有人能够不这样认为。探春能一语中的的说出来贾府的内讧:“……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炒家,果然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荣国府里头的大房二房之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贾赦邢夫人和贾政王夫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乌眼鸡”似的,要不是贾母老太太坐镇,早不知道成个什么田地了。

探春在“惑奸谗抄拣大观园”里对着王熙凤、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等管家婆们说了这样一番话,就可见她是怎样的一双敏锐的眼睛,又怎样的一副胆色了,——只有慧眼睛看得清家族性将落败的缘由,没有胆子也不敢说出来,探春果然是尖锐的,好像一炳闪着寒光的利剑,一下子将一个脓包划开了一道子口子,里面的脓血流了一地,却没有人能够收拾,包括她自己,尽管她曾经想要医治这个脓疮,却有心无力,——一个姑娘家,饶是胸有大志,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她自己不也这样哀叹:“……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定早走了,另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说的。……”探春的悲哀多么多么深,她是生错了性别了,抑或说她生的时代不对,放她在当今,她一定会是IBM那一个新的女掌门那样的女子,尽管她们那个年代经营的是家族,但跟如今的企业应该多少有一些个异曲同工吧?

探春

不晓得是不是胸怀鸿鹄之志的人大多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的?或者,真的需要这样方能够成就得了大事业吧?沉迷于儿女情长却失败了的例子不胜枚举,尽管楚霸王、李隆基都因了虞姬、杨贵妃留下了千古佳话,到底亦留下了多少嘲笑给后人,尽管项羽是战神、是大英雄,终究摆脱不了他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的事实。或者,上帝就这么公平,你有了感情的收获,自然事业的成功就不再属于你,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获得十全十美的成功,Bill Gates也没有,至少他就没有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梅琳达不过是他母亲更钟意的女子罢了。想做英雄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个寡情的,探春在红楼众女儿当中相对比较冷血,这原也怨不得她的,——她的出身让她想要冒出头自然就要无情,就要冷血。

探春要强,这让她跟她的堂姊姊,那个懦弱可怜的迎春成了一对相互映衬的角色了。曹雪芹写人总是这样对比的手法,有一个与世无争的迎春,就有一个奋力争取的探春,当然,尽管她们两个如此的不同,结局却都是可怜的,都是入了薄命司的命薄女儿,这应该是她们那个社会、那个时代造成的,人,总无法跟时代抗衡,不是嚜?果然探春托生在了生出贵妃娘娘的王夫人的肚子或者她就不会那么好强了吧?只可惜她是二老爷贾政的妾,——赵姨娘生的,这庶出的身份简直成了探春心底头最大的一根刺了,她视它为自己终生都洗不掉的印记。尽管她嘴巴里这样子说:“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一概不知道。”她怎么不知道?果然不知道就不会这样子说出来了,可见得,她这庶出的身份她是多么在意。

探春

正因了太在意了,所以,她总有意无意的想要将这个天生就的“污点”洗干净,可惜,这个上帝给她的巨大无比的胎记无论如何洗不掉的,即便放在如今,也不行;即便死了她也依旧要带着“庶出”的标记,这是她最大的悲哀,——却不是作者的悲哀,曹雪芹并不认为庶出就如何的低贱,否则也不会对探春那么的看重、喜爱了,在她的一出场就将自己的喜爱直白的现给了读者:“第二个削肩细腰,[甲墨侧]探春。[甲侧]洛神赋中云,肩若削成是也。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甲侧]为探春写照。”有人说这最后一个“见之忘俗”实在是作者对着一个女孩子的喜爱而情不自禁的写出来的,毕竟,跟她同时间出场的迎春惜春都没有这样的评定。可惜,探春自己视自己的出身为耻辱。人往往是这样,越忌讳什么就越敏感什么。探春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所以她对人的出身总是比旁的人更敏感,当然,或者也正因了这天生不能够改变的命运,探春给自己织成了一只茧,黑茧,她愈挣扎,茧愈缠得她紧,她根本无力摆脱她。这里,不得不说到探春的生母,赵姨娘了。

探春

赵姨娘,是《红楼梦》里极令人厌恶的一个女人,她愚蠢到了连做一个坏人都做不好,不是她不想坏,而是她没有坏的本领。说她坏是对读者智商的侮辱,——赵姨娘每一次的“使坏”都坏的那么一目了然,只要人的智商达到了正常水平就看得出来,赵姨娘,果然也是蠢到了家了吧?可就是这一个愚蠢的赵姨娘,竟然生出来那样一个出色的女儿,探春。

当然,在赵姨娘,能够生得出探春这样优秀的女儿实在是她的命有够好,可在探春,有赵姨娘这样一个亲妈却是多少辈子做的孽“修”来的,也正是赵姨娘,探春才不得不要比别的姊妹们做得更出色更好,才更要入了老太太、太太的眼睛,——老太太不就当众骂过赵姨娘(25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赵姨娘)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贾宝玉)在那世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挑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还不像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挑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

探春

这里,贾宝玉和王熙凤因受了马道婆作法魇住了,但是授意马道婆的可不就是这一个愚蠢至极的赵姨娘嚜?她以为除去了贾宝玉贾府的荣华富贵就可以轮得到她自己的儿子,贾环了,却不料到贾宝玉是有贾家的祖先庇佑着的,——他们的灵魂曾经托了太虚幻境的仙姑,警幻仙姑暗中保护他的,所以,就在合家上下手足无措的时候,来了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解救贾宝玉和王熙凤了。当然,她也不想到贾母,那个精明的老太太竟然知道自己素日的所作所为,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白白的就欠了马道婆500两银子。这个不堪的女人就是探春的亲娘,试想,在所有人都在的场合,探春看见自己的母亲被老太太这样指着鼻子臭骂她会是怎样的难堪?尽管她从来不认赵姨娘这个母亲,她自己曾经这样说:“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这话说的!老爷是她的亲爹,可太太不是呀,她怎么就只认得太太了?探春对赵姨娘也真的有够狠心的。

但不论怎样,她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她就是她的娘!亲娘!所以,赵姨娘没脸的时候,尽管探春自己认为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到底心底里会不自在,这原是人之常情,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当看见自己的亲人行为不好被旁的人指责的时候往往自己会脸红,好像自己也不好似的。赵姨娘不堪,探春怎么会脸面上好看?所以,探春是命苦,苦先就苦在她投错了胎,好像天蓬元帅落进了母猪的肚子一样落进了赵姨娘的肚子。先天的不足,怨得了谁呢?只能够怨上帝了吧?可探春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上帝呢。

探春

当然,我们常常说人的出生无法自己选择,但人可以通过努力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探春不过是母亲不堪,她的父亲却是荣国府正经八百的主人,贾政,所以,探春到底是贾府的三姑娘,身份依旧是尊贵的,没有哪个人敢小瞧她的。平儿不就跟那些故意难为探春,等着看她出糗的刁奴媳妇们这样说:“那三姑娘虽是姨娘的姑娘,你们都看见了,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也就只单惧他(探春)五分,你们这会子到不把他放在眼睛里了。”所以这一回的回目就是“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人人都在等这看三姑娘探春的好戏似的,不料想探春的一系列虽说不上是大刀阔斧但也着实算得了是不得了的措施让所有的人刮目,就连王熙凤都感叹不已:“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探春好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大观园里崭露了自己的能力与才干,也让读者在这里露出了笑,——探春,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女儿啊!

探春的治家才能让人刮目,但诗才跟林薛史三位姑娘比起来就只能是一般了,尽管大观园里的诗社,海棠社,她是发起人。她的兄长贾宝玉就看了她的起社的帖子赞赏道“到是三妹妹高雅”;那个寡居的镇日闲得无事只陪侍了小姑子们的大嫂子李纨也说“雅的紧!要起诗社,……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大家都认为起诗社是一件高雅到不行的事情,这样的事自然高雅的人才能够做得的,——探春是高雅之人。当然,每一次的斗诗,探春并没有一次拔过头筹,但她的书法是好的,元春省亲回家命众姊妹作诗,最后“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出令太监传于外厢”,假如探春的书法不够好,元春也不会单挑了她来重新誊写姊妹们的诗作给外面的男人看。

探春

而大观园探春的房间里“当地放着一张梨花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十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我想,探春弄了这么些笔、砚、字帖来总不是摆设给其他人看的吧?她是书法爱好者。曹雪芹让大观园里的女孩子大都有自己比别的姊妹强的地方:探春写一手好字,惜春画的不错,迎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当然,迎春也不那么重要,没有特长也没有什么大碍。

探春有才有貌。照常理她应该是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可不知道怎么的,探春并没有太多的人喜欢她。或者我们的国人总是有一种“儿不嫌母丑”的情愫吧?探春对自己的亲娘的态度实在让她丢了太多的分,尽管大家都不齿赵姨娘,到底她们是母女,探春对自己的母亲的言行简直有些让人恨,别的姑且不论,单单就众人跟前一口一个“姨娘”,单单就对了自己母亲的亲弟弟一口一个“奴才”就让人讶异万分,——怎样冷漠的女孩子!即便她要攀高枝儿的巴结太太王夫人也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娘,这一节有探春理家的精明强干,但亦让人直冷到了骨头里去了,探春是可怕的女儿,这样的女儿是常人不敢亲近的,即便她美丽非常。

探春

Anyway,探春又是可怜异常的,——饶是她胸有大志,饶是她想要有一番作为,但她无论如何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她的命运在旁的人手里握着的,即便她的父亲也无法替她做了主。我不知道探春到底嫁了哪里去了?总之,是远嫁,很远很远的嫁了,做了王昭君似的和亲的使者。历史上和亲的王昭君是红颜薄命的代表人物之一,林黛玉的《五美吟》中的《明妃》这样写:“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薄命古今同。”王昭君,尽管做了匈奴的阏氏,是他们的皇后,却并非人们眼睛里的有福气的女子。探春亦然。探春被南安王妃相中,代替王妃不舍得的女儿远嫁海外,做了贾府里的又一个“王妃”,却嫁得肝肠寸断的,——因为是“把骨肉家园齐抛闪”,所以,她“恐哭损残年”,探春嫁得多么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能够不嫁,——探春的悲剧,探春的可怜,又是别的红楼女儿不一样的可怜。不知道怎么,写到这里,我竟然鼻子里有些酸楚楚的,——探春,果然亦可怜的紧。

《红楼梦》里,哪一个女儿不可怜呢?强势如探春,一样是可怜的呀。或者,这就是曹雪芹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吧,让人不由得就会随着他的笔落了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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