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 明亮的蜡烛吐着缕缕青烟,高举金杯面对精美丰盛的席宴。饯别的厅堂里回忆着朋友的情意融洽,分别后要绕山过水,路途遥远。宴席一直持续到明月隐蔽在高树之后,银河消失在拂晓之中。走在这悠长的洛阳道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会?
【注释】 [1]琴瑟:比喻友情。[2]长河:指银河。首联采用对偶句形式,“青”与“绮”相对,都为绿色的意思。
【简析】 陈子昂的《春夜别友人》共两首,这是第一首。约作于公元684年(武则天光宅元年)春。时年二十六岁的陈子昂离开家乡四川射洪,奔赴东都洛阳,准备向朝廷上书,求取功名。临行前,友人设宴欢送他。席间,友人的一片真情触发了作者胸中的诗潮。旋即写成这首离别之作。
这首律诗一开头便写别筵将尽,分手在即的撩人心绪和寂静状态。作者抓住这一时刻的心理状态作为诗意的起点,径直但却自然地进入感情的高潮,情怀颇为深挚。“银烛吐青烟”,着一“吐”字,使人想见离人相对无言,怅然无绪,目光只是凝视着银烛的青烟出神的神情。“金樽对绮筵”,用一“对”字,其意是面对华筵,除却频举金樽“劝君更尽一杯酒”的意绪而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勉强相慰的话了。此中境界,于沉静之中更见别意的深沉。
颔联“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琴瑟”指朋友宴会之乐,源出《小雅·鹿鸣》“我有嘉宾,鼓琴鼓瑟”,是借用丝弦乐器演奏时音韵谐调来比拟情谊深厚的意思。“山川”表示道路遥远,与“琴瑟”作为对仗,相形之下,不由使人泛起内心的波澜:“离堂”把别,伤“琴瑟”之分离;“别路”迢遥,恨“山川”之缭绕。这两句着意写出了离情的缠绵,令人感慨唏嘘。
颈联“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承上文写把臂送行,从室内转到户外的所见。这时候,高高的树荫遮掩了西向低沉的明月;耿耿的长河淹没在破晓的曙光中。这里一个“隐”字,一个“没”字,表明时光催人离别,不为离人暂停须臾,难舍难分时刻终于到来了。
结尾两句写辞别友人沿着这条悠悠无尽的洛阳古道踽踽而去,不由兴起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聚之感。末句着一“何”字,强调后会难期,流露了离人之间的隐隐哀愁。
这首诗中作者没有套用长吁短叹的哀伤语句,却在沉静之中见深挚的情愫。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应不温不火。“火”则悲吟太过而感情浅露;“温”则缺乏蕴藉而情致不深。此诗写离情别绪意态从容而颇合体度,有如琵琶弦上的淙淙清音,气象至为雍雅,不作哀声而多幽深的情思。
此诗通篇畅达优美,除了开头一联因场面描写之需而适当选用华丽辞藻外,其余用语都不加藻饰,平淡自然。他所追求的乃是整首诗的深厚和雅。清人纪昀说得好:“此种诗当于神骨气脉之间得其雄厚之味,若逐句拆开,即不得其佳处。如但摹其声调,亦落空腔”。再有,此诗虽写眼前景,心中情,却有所继承和借鉴。有人指出,它“从小谢《离夜》一首脱化来”。《离夜》即谢朓《离夜同江丞王常侍作》,也是写一次夜宴。两相比较可知,陈诗在章法、用语等方面都明显受了谢诗影响。但陈子昂并没有简单地模拟前人,而是有所创新。谢诗较直露和简洁,陈诗则婉转而细腻,在结构上更善于回环曲折地精心布局,情和景的安排上,先以秾丽之笔铺写宴会之盛,次以婉曲之调传达离别之愁,再以宏大的时空背景烘托出宴会之久与友谊之长,最后以展望征途来结束全篇,层次分明。通篇情景合一,从优美的意象描写中自然地流露感情。胜于一般的离别之作。
5、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并序)
丁酉岁,吾北征。出自蓟门,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异,迹已芜没矣。乃慨然仰叹。忆昔乐生、邹子,群贤之游盛矣。因登蓟丘,作七诗以志之。寄终南卢居士。亦有轩辕之遗迹也。
【译】 丁酉这一年,我从行北征契丹。从蓟门出去,遍览燕国的旧都城,它的城池、霸业已经荒废了。于是感慨而仰天叹息,回忆起当年乐毅、邹衍众位贤士在燕国的游从可称很盛了。于是登上蓟丘,作了七首诗来表达这种感想,寄给终南山的卢藏用居士。这里也有黄帝的遗迹存在。
轩辕台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
【诗意】 向北登上蓟丘四下观望,寻访古代轩辕台的遗址。勇猛的应龙它已经不见,牧马的童子也离开尘世。还思念着那仙人广成子,白云深处也许留下踪迹。
燕昭王
南登碣石阪,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诗意】 往南登上邹衍居住的碣石宫,远远眺望郭隗受礼的黄金台。丘陵上全是成林的参天大树,招贤纳士的燕昭王如今何在?霸业的理想遗憾地成为过去,我骑着马前往又骑着马回来。
乐生
王道已沦昧,战国竞贪兵。
乐生何感激,仗义下齐城。
雄图竟中夭,遗叹寄阿衡。
【诗意】 仁政王道已经沦没不明,战国诸侯竞相贪利用兵。乐毅为此多么感动奋发,主持正义攻下齐国都城。宏伟抱负竟然半途而废,我遗憾叹息地遥念伊尹。
燕太子
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
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
【诗意】 秦王一天天暴虐无道,燕太子怨愤也就加深。一旦听说田光的高义,便以千金购利匕相赠。他们的事虽没有成功,千年来为之黯然伤神。
田光先生
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
【诗意】 自古以来人人都有一死,只是徇义的人确实少见。为什么像燕丹太子这样,还要使田光先生有怀疑?伏剑而死诚然已成往事,使我感动落泪沾湿衫衣。
邹衍
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
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兴亡已千载,今也则无推。
【诗意】 天道沦没在夏商周以后,天与人的奥秘很少发现。邹衍先生气度多么恢宏,漫说九州之外大海无边。人事兴亡已经过了千年,如今就再无从进行推算。
郭隗
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
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
【诗意】 只有生而逢时最为难得,每朝每代并非没有人才。郭隗先生又是多么幸运,燕昭王为他筑起黄金台。
【注释】 蓟(jì)丘:旧址在北京市德胜门外。卢居士藏用:卢藏用,字子潜,陈子昂的好友。丁酉岁:武则天神功元年(697年)。蓟门:即蓟丘。燕(yān)之旧都:蓟是古代燕国都城,故址在北京市西南。乐生:指战国名将乐毅。邹(zōu)子:即邹衍。轩辕:黄帝之号。轩辕台:相传为黄帝所居,遗址在河北涿鹿县西南。应龙:有翼之龙,相传是黄帝的臣子,受命杀了蚩尤。广成子:神仙名,一说为老子别号。隈(wēi):曲深之处。燕昭王:战国时期燕国有为君主。阪(bǎn):一作“馆”。黄金台:又称燕台、招贤台,故址在河北易县东南。沦(lún)昧(mèi):没落;昏暗。感激:感奋激发。阿衡:指商代贤相伊尹。燕太子:战国燕王喜之子,名丹。不立:不成。田光先生:田光,燕国处士。徇(xùn):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献身。一作“循”。太:一作“丹”。邹衍(yǎn):战国时齐人。三代:指夏、商、周。瀛(yíng):海。垂:远。推:推求。一作“为”。郭隗(wěi):燕昭王客卿。隗君:即郭隗。
【创作背景】 这组诗作于武则天神功元年(697年)。当时建安王武攸宜讨伐契丹,陈子昂为随军参军。武攸宜出身亲贵,全然不晓军事。陈子昂屡献奇计,不被理睬,剀切陈词,反遭贬斥,徙署军曹,遂登蓟丘览古,赋诗寄好友卢藏用。
【赏析】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是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组诗作品,由《轩辕台》《燕昭王》《乐生》《燕太子》《田光先生》《邹衍》《郭隗》共七首诗组成。这七首诗缅怀了燕昭王、乐毅、燕太子丹、田光、邹衍、郭隗等人的事迹,体现了作者对盛世的向往、对古贤丰功伟绩的追慕,同时抒发其生不逢时、壮志未酬的感慨。组诗借古讽今,感情深沉,是陈子昂实践其提倡的“兴寄”“风骨”理论的代表作品。
第一首凭吊轩辕古台,诗人感叹自己生不逢时,不见至道之治,于是产生了追寻古人、寻访神仙的出世之念;第二首凭吊碣石馆、黄金台,缅怀燕昭王,抒发自己不遇明主的感慨;第三首赞颂乐毅的功勋,同时叹惜其遭谗被疑、不能成就最后功业,寄托着诗人壮志难酬的愤慨;第四首追忆燕太子丹的往事,惋叹其事败而遭杀身之祸;第五首颂赞田光勇于为正义献身的气节,同时责备燕太子多疑;第六首赞颂邹衍的九州理论以及对自然和社会规律的探索精神;第七首抒写对郭隗的仰慕之情,叹惋古今仁人志士怀才不遇的普遍遭际。全组诗借古讽今,感情深沉,词句朴质,有较强的感人力量。其中第二首诗尤具有代表性。其开篇两句,首先点出凭吊的地点碣石山顶和凭吊的事物黄金台,由此引发出抒怀之情,集中表现出燕昭王求贤若渴的风度,也写出了诗人对明君的盼望,为后四句作铺垫。接下二句紧承诗意,以深沉的感情,凄凉的笔调,描绘了眼前乔木丛生,苍茫荒凉的景色,由景衬情,寓情于景,发出“昭王安在哉”的慨叹,表达对燕昭王仰慕怀念的深情。诗人借古以讽今,对古代圣王的怀念,正是反映对现实君王的抨击,是说现实社会缺少燕昭王这样求贤若渴的圣明君主。结尾二句以画龙点睛之笔,以婉转哀怨的情调,表面上是写昭王之不可见,霸图之不可求,国士的抱负之不得实现,只得挂冠归还,实际是诗人抒发自己报国无门的感叹。
这是一组咏史怀古诗,当时作者身居边地,登临碣石山顶,极目远眺,触景生情,抚今追昔,吊古抒情,体现了诗人对盛世的向往、对古代贤人丰功伟绩的追慕,同时抒发了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壮志未酬的感慨,反映了作者积极向上的强烈的进取精神。其基本内容,与《登幽州台歌》一样,带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进取精神,充满着对政治、道德、命运等一系列根本问题的观点与思考。因此,这组诗也是陈子昂实践其提倡的“兴寄”“风骨”理论的代表作品。
6、登泽州城北楼宴
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
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
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
武安军何在,长平事已空。
且歌玄云曲,衔酒舞熏风。
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
【评析】 陈子昂曾两度参加中国军队对北方游牧部族的战争。第一次战争发生于西北,从公元686年(垂拱二年)持续至公元687年(垂拱三年);第二次是十年之后,即公元696年(万岁通天元年)对北方及东北地区契丹族的战争。陈子昂的才能在战争诗中得到了更充分的发挥。契丹战役后,陈子昂返回洛阳,在途中写下这首《登泽州城北楼宴》。此诗是陈子昂最优秀的怀古诗之一。诗中提到秦国大将武安侯白起,他曾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在陈子昂之后一百年,李贺也访问了这一战场,写下著名的《长平箭头歌》。
这首诗的时事背景增加了诗的复杂性。在诗篇开头,陈子昂采取了“观化者”的超然物外的哲学视点。这种立场在陈子昂的应景诗中不常见,而在他著名的《感遇三十八首》诗中却十分突出。从这一超脱的视点,陈子昂看到了武攸宜当时的军事惨败与赵军长平之败的历史相似。而基于同一视点,他还看到了在事物的短暂性里,失败毫无意义。面对这一切,诗人的反应是劝告同伴唱两首歌:诗中第九句提到的《玄云》是汉代的一首仪式乐歌,庆贺皇帝选择贤明的辅佐之臣;第十句提到的《熏风》相传为圣君舜所作,“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两首歌提出了希望:皇帝(在此处或是皇后)将任用贤才,国家的问题将得到解决。他们不应该作为失败者而被怜悯,而是向下一代官员——“青衿子”显示出儒家的英雄主义。变化带来了失败,又以其永恒性使失败失去意义,并承诺了较好的时代。与《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一样,这是一首复杂的、起安慰作用的社交应景诗,不仅是表示歌颂或同情。不过,与那首受谢灵运哲理山水诗影响的早期诗篇不同,这首诗是以怀古诗的悲壮风格产生慰藉作用的(悲壮是唐人常用的批评术语,与建安及魏代诗歌联系在一起)。
7、送魏大将军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
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
【诗意】 匈奴还没有被灭亡,友人又像多功的魏绛一样从军保卫边疆。在三河道与友人分别,心里有些怅惘;盼望魏大像赵充国那样的英雄豪杰建下大功。雁门山横亘在代州北面,飞狐塞远远连接云中郡。不要让燕然山上只留下汉将的功绩,也要有大唐将士的赫赫战功。
【注释】 ⑴魏大:陈子昂的友人。姓魏,在兄弟中排行第一,故称。⑵“匈奴”一句:前句使用了汉代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的典故。犹,还。⑶“魏绛”句:魏绛(jiàng),春秋晋国大夫,他主张晋国与邻近少数民族联合,曾言“和戎有五利”,后来戎狄亲附,魏绛也因消除边患而受金石之赏。复,又。从戎,投军。戎(róng),兵器,武器。⑷怅(chàng)别:充满惆怅地离别。三河道:古称河东、河内、河南为三河,大致指黄河流域中段平原地区。⑸六郡雄:原指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的豪杰,这里专指西汉时在边地立过功的赵充国。《汉书》中记载其为“六郡良家子”。⑹雁山:即雁门山。在今山西代县。横代北:横亘在代州之北。⑺狐塞(sài):飞狐塞的省称。在今河北省涞源县,北跨蔚县界。塞,边界上的险要之处。云中:云中郡,治所在即山西大同。⑻燕(yān)然:古山名。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杭爱山。东汉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领兵出塞,大破北匈奴,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记汉威德。见《后汉书·窦宪传》。⑼“勿使”两句:用窦宪典故。《后汉书·窦宪传》中记载,窦宪为车骑将军,大破北单于,登燕然山,刻石纪功而还。惟,只。
【简析】 首二句“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读来令人震撼,借此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边境上军情的紧急,也可以感觉到诗人激烈跳动的脉搏。首句暗用汉代威镇敌胆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典故,抒发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此处“匈奴”二字,是以汉代唐,借指当时进犯边境的少数民族统治集团。诗人又把春秋时曾以和戎政策消除了晋国边患的魏绛比作魏大,变“和戎”为“从戎”,典故活用,鲜明地表示出诗人对这次战争的看法,并希望友人像“多功”的魏绛一样杀敌建功,保卫边疆,同时也从侧面说明,魏大从戎,是御边保国的壮举。
三四两句中,“三河道”点出送别的地点。《史记·货殖列传》说:“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此处概指在都城长安送客的地方。两句的旨意是:与友人分别于繁华皇都,彼此心里总不免有些怅惘;但为国效力,责无旁贷,两人执手相约:要像汉代名将、号称六郡雄杰的赵充国那样去驰骋沙场,杀敌立功。此二句虽有惆怅之感,而气概却是十分雄壮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这两句是写魏大从军所往之地。一个“横”字,写出雁门山地理位置之重要,它横亘在代州北面;一个“接”字,既逼真地描绘出飞狐塞的险峻,又点明飞狐塞是遥接云中郡,连成一片的。它们组成了中原地区(三河道)的天然屏障。此处的景物并不在眼前,而是在诗人的想象之中,它可以是实写,也可以是虚写。地理位置的重要,山隘的险峻,暗示魏大此行责任之重大。这就为结句作了铺垫。
因此,“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二句作结,便如瓜熟蒂落,极其自然。此处运用的典故,说的是东汉时的车骑将军窦宪,他曾经以卓越的战功,大破匈奴北单于,又乘胜追击,登上燕然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杭爱山),刻石纪功而还。作者又一次激励友人希望他扬名塞外,不要使燕然山上只留汉将功绩,也要有大唐将士的赫赫战功。这在语意上,又和开头二句遥相呼应。
全诗一气呵成,充满了奋发向上的精神,表现出诗人“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感遇·本为贵公子》)的思想情操。感情豪放激扬,语气慷慨悲壮,英气逼人,令人读来如闻战鼓,有气壮山河之势。
8、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诗意】 远远地远远地离开巫峡,一再瞻望着走下章华台。过尽了巴国的山山水水,荆门在濛濛烟雾中敞开。城邑分布在苍茫田野外,树林在白云深处被截断。今天我狂傲高歌的行客,谁知竟会走进楚天中来。
【赏析】 这首《度荆门望楚》洋溢着年轻的诗人对楚地风光的新鲜感受。
荆门,由于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著名的吴蜀彝陵之战就曾发生在这里,自古有“荆楚西门”、“荆门十二碚”之称,也是诗人出川,乘流而下的必经之地。这一带,水势湍急,山势险峻,郭景纯《江赋》说:“虎牙桀竖以屹卒,荆门阙竦而盘薄。圆渊九回以悬腾,湓流雷呴而电激。”由此可见荆门山景观之胜。
首联两句,是作者对自己行程的交代。诗首句“遥遥去巫峡”,“遥”远也,“遥遥”,远之又远。从梓州出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巫峡,巫峡居三峡之中,西起四川巫山县大宁河口,东抵湖北巴东县渡口,全长九十里。过官渡口,至秭国,即“楚子熊绎之始国,而屈原之多里也。”因此陈子昂诗中说:“望望下章台”,“望”,远看,“望望”,一再瞻看。诗人以两组叠字生动地表现他此时心情,巫峡已相去遥遥,家乡更远隔重山。初离故乡,乍入楚境,急切地要饱览楚国风光,因此望之又望。“下”,写出了长江水势,从李白诗句“千里江陵一日还”就不难理解“下”字的意义和力量。“章台”,《左传·昭公七年》:“楚子城章华之台。”楚之章华台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离湖上,也是陈子昂必经之地。“章华台”表明已入楚境。
颔联,作者进一步描写眼前所历之景。“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两句分承起首对句。诗中说巴楚相连,巴国山川尽处,也指已入楚境。《水经注》谓:“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舟行三峡之中,山峦相连,峡中云水之气,如烟如雾。过四陵峡,出南津关,度荆门,烟寒雾霁,天宽地阔,别具一番情趣。
颈联两句,诗人更具体地状写楚境胜地。“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两句,对“烟雾开”三字,作具体形象的描绘。城邑分畛域于苍野,可见人烟稠密,城邑不孤;树木断苍郁于白云,足见远树连天,碧野无际。诗人极目纵览,楚天辽阔,气象开阔舒展。因此诗人兴奋地、情不自禁地要歌唱起来:“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这里,作者以楚狂接舆自比,直抒胸臆。春秋人陆通,字接舆,见时局动荡,便佯狂不仕,被时人称为楚狂。他曾在《凤兮歌》中,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来讽刺孔子,并拒绝与孔子交谈。陈子昂引以自比,充分表达了他傲世的激昂之气。
此诗笔法细腻,结构完整,由于采用寓情于景的手法,又有含而不露的特点。由此读者可以比较全面地窥见诗人丰富的个性与多方面的艺术才能。
9、晚次乐乡县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诗意】 故乡已经遥远的看不到边际,太阳西垂暮色来临时,我一个人在征途。这里的山川原野使我迷失了故乡,一个人走的道路终于进入边远的小城。城外戍楼上的缕缕荒烟已在视野中消失,深山上的林木看上去也模糊一片,为何此时心中充满无限惆怅,只听见猿猴在夜色里的鸣叫。
【注释】 ⑴次:停留。乐乡县:地名,唐时属山南道襄州,故城在今湖北荆门北九十里。⑵杳(yǎo):遥远。际:边。⑶日暮:太阳将落山之时。孤征:独自在旅途。孤,单独。征,征途。⑷川原:山川原野。迷旧国;迷失了故乡。迷,迷失。旧国,故乡。⑸边城:边远的小城。⑹“野戍(shù)”句:野戍,指野外驻防之处。荒烟,荒野的烟雾。断,断绝,停止。⑺平:此处指景象没有变化,模糊一片。⑻如何:为何,为什么。恨:惆怅之意。⑼噭(jiào)噭:号叫声,这里指猿啼声。
【赏析】 这首诗创作于唐高宗调露年间(679-681)。从诗中所写情况看来,此篇是诗人由蜀入楚途中,从故乡蜀地东行,途经乐乡县时所作。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首联诗人从“故乡”落笔,以“日暮”相承,为全诗定下了抒写“日暮乡关何处是”(崔颢《黄鹤楼》)的伤感情调。首句中的“杳无际”,联系着回头望的动作,虽用赋体,却出于深情。次句以“孤征”承“日暮”,日暮时还在赶路,本已够凄苦的了,何况又是独自一人,更是倍觉凄凉。以下各联层层剥进,用淡笔写出极浓的乡愁。
第三句承第一句,第四句承第二句,把异乡孤征的感觉写得更具体。三句中的“旧国”,即首句中的“故乡”。故乡看不到了,眼前所见河流、平原无不是陌生的景象,因而行之若迷。四句中的“边城”,意为边远之城。乐乡县在先秦时属楚,对中原说来是边远之地。“道路”即二句中的“孤征”之路,暮霭之中终于来到了乐乡城内。
接着,诗人又放眼四围,以“烟断”、“木平”写夜色的浓重,极为逼真。烟非自断,而是被夜色遮断;木非真平,而是被夜色荡平。尤其是一个“平”字,用得出神入化。萧梁时钟嵘论诗,有所谓“自然英旨”的说法(见《诗品序》)。“平”字用得既巧密又浑成,可以说是深得自然英旨的诗家妙笔。颈联这两句的精彩处还在于,在写景的同时,又将诗人的乡愁剥进了一层。“野戍荒烟”与“深山古木”,原是孤征道路上的一点可怜的安慰,这时就要全部被夜色所吞没,不用说,随着夜的降临,诗人的乡情也愈来愈浓重了。
写完以上六句,诗人还一直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感情。但当他面对寂寥夜幕时,隐忍已久的感情再也无法控制。一个抒情性的设问句“如何此时恨”,便在感情波涛的推掀下,从满溢着的心湖中自然地汩汩流出。诗人觉得,最使他动情的,无过于深山密林中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猿鸣的“噭噭”声了。诗人自问自答,将荡开的笔墨收拢,泻情入景,以景写情,写出了情景交融的末一句。入暮以后渐入静境,啼声必然清亮而凄婉,这就使诗意更为深长悠远,抒发了无尽的乡思之愁。
从全诗艺术形象来看,前面六句诉诸视觉,最后这一句则诉诸听觉,在画面之外复又响起声音,从而使质朴的形象蕴有无穷的意味。前面说到,这首诗情韵悠长,正是表现在这寓情于景、以声音作结的末一句中。需要顺便指出的是,末一句诗出于南朝沈约的《石塘濑听猿》诗,字面全同,而所写情景各异。由于陈子昂用人若己,妙过前人,因而这一诗句得以广为流传,沈约的原诗反倒少为人知了。
纵观全诗结构,是以时间为线索串连起来的。第二句的“日暮”,是时间的开始;中间“烟断”“木平”的描写,说明夜色渐浓;至末句,直接拈出“夜”字结束全诗。通篇又可以分成写景与抒情两个部分,前六句写景,末两句抒情。诗人根据抒情的需要取景入诗,又在写景的基础上进行抒情,所以彼此衔接,自然密合。再次,第七句插入一个设问句式,使诗作结构获得了开合动荡之美,严谨之中又有流动变化之趣。最后,以答句作结,粗粗看来,只是近承上一问句,再加推敲,又可发现,句中的“噭噭”“猿鸣”远应前一句的“深山古木”,“夜”字关合篇首“日暮”,“夜猿鸣”的意境又与篇首的日暮乡情遥相呼应。句句沟通,字字关联,严而不死,活而不乱。
综上可见,此诗笔法细腻,结构完整,由于采用寓情于景的手法,又有含而不露的特点。这些,与笔法粗犷并与直抒见长的《登幽州台歌》比较起来,自然是大相径庭的。但也由此使读者能够比较全面地窥见诗人丰富的个性与多方面的艺术才能。
10、观荆玉篇(并序)
丙戌岁,余从左补阙乔公北征。夏四月,军幕次于张掖河。河州草木,无他异者,惟有仙人杖,往往丛生。幽朔地寒,与中国稍异。予家世好服食,昔常饵之。及此役也,而息意兹味。戍人有荐嘉蔬者,此物存焉。余倏尔而笑曰:始者与此君别,不图至是而见之,岂非神明嘉惠,将欲扶吾寿也。因为乔公昌言其能。时东莱王仲烈亦同旅舍,闻而大喜。甘心食之,已旬有五日矣。适有行人,自谓能知药者,谓乔公曰:此白棘也,公何谬哉!仲烈愕然而疑。亦曰:吾怪其味甘,今果如此。乔公信是言,乃讥予,作《采玉篇》,谓宋人不识玉而宝珉石也。予心知必是。犹以独见之故,被夺于众人,乃喟然而叹曰:嗟乎!人之大明者目也。心之至信者口也。夫目照五色,口分五味,玄黄甘苦,亦可断而而惑矣。而路傍一议,二子赠疑,况君臣之际,朋友之间乎?自是而观,则万物之情可见也。感《采玉咏》,而作《观玉篇》以答之,并示仲烈。讥其失真也。
鸱夷双白玉,此玉有缁磷。
悬之千金价,举世莫知真。
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
勿信玉工言,徒悲荆国人。
【评析】 这是一首寓意古诗。由诗序可知此诗作于丙戌岁,即公元686年(武则天垂拱二年),诗因“仙人杖”的真伪之辨而发。陈子昂以为真,乔知之听信“行人”之言以为假并作《采玉篇》讥之,从而引起陈子昂的一番感慨,“嗟乎人之大甘苦,亦可断而不惑矣,而路傍一议,二子增疑,况君臣之际,朋友之间乎”,于是,“感《采玉咏》而作《观玉篇》”。明了写作起因,其寓含的真义便昭示无遗,诗人着重的是通过人之言与玉之质的关系以寄托自己对遇合于“君臣之际”、取信于“朋友之间”的真诚期望。